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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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黎太太走在沙发上等待一直没回来的儿子,何妈收拾妥当也坐下来,她看何妈眼神有些飘忽,好象是有什么事情,她试探问:“何妈,我看你从街上回来,脸色就有些阴情不定,是不是有心事?”
何妈看着她问:“姑太太,您听说了吗?今天街上有很多的工人闹事。”
黎太太点头说:“我听门房的老张上街回来说的,闹得很凶主要带头罢工的是大胜丝厂的人,他们老板找了很多警察和巡捕,不但打伤了一些工人还抓走了组织者,好多人被打得遍体鳞伤,怎么你看到这个场面了?”
何妈面色忧虑地说:“我到闸北去看那个没良心的女儿时,路过南京路。看到了那个场面,哎呀,那么多的警察出动了,拿刺刀和棍棒驱散、殴打那些参加罢工的人,很多人被打得浑身是血,实在可怕。”
黎太太吃惊问:“莫非你的女儿也参加罢工了?她在哪个厂做工?”
何妈摇头说:“阿珍没参加,可她仗义直言为那些工人求情不要除名,结果她出言不逊惹火了经理,现在暂时停工了等上层命令呢。她在兴国织稠印染厂上工,那个厂子去年秋天的时候盘给了叶氏的开元银行,开元银行财大气粗,有它做靠山工厂可就不会关门的,工人也就稳定有个收入了,我以为这下能省些心。谁知道他们厂的工人今天也去上街闹事,被抓走了十几个工人还打伤了二个人。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倔强又不听我的劝,这同上头管事的怄气吵闹,最后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这胳膊能拧过大腿吗。我就说她干什么打抱不平?这不是没事找事吗?阿珍就把这股怨气全冲我来。还是仰豪少爷好啊,对您真是孝顺极了。”
黎太太安慰她道:“仰豪的孝心那是没比的,我很满意。叶氏是上海的名门望族,听仰豪说开元银行的大老板是叶健晋,他可是上海的商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但精明对待下属和工人比其他的老板宽厚得多,他曾经找过仰豪,请他到开元银行当经理,可是仰豪不好意思向花旗的华尔森先生提出辞职,毕竟他对仰豪有知遇之恩,人不能忘本,所以就拒绝了叶老板的邀请。”
何妈一听眼里放出热烈的光芒说:“姑太太,仰豪少爷同叶氏的大老板熟悉?那可是太好了,也许阿珍以后要仰仗仰豪少爷的关照。”
黎太太笑说:“仰豪啊也没什么本事,他又不热衷搞关系,政界上没什么朋友,这次没有同意跳槽和叶氏的关系不知道受影响没有?不过,他是个热心肠的人,阿珍有事的话找他,他不会袖手旁观。这当妈妈的就是为儿女操心,无论孩子对自己怎么样也不会记仇。”
何妈叹息说:“是呀,遇到阿珍那样对我不冷不热的孩子,即使伤心也不能计较太多,她有事的话,我还是惦记。”
在叶氏兴国织绸印染厂车间内车间主管正巡视着机车,一个挨一个地检查着绸缎成品。工人们汗流浃背地在机器旁忙碌着,有人眼尖低声喊:快看那不是乔总经理吗?
大家都半信半疑愕然回过身,很吃惊地看着丁一理和他身旁身材高挑、衣着合体神采奕奕的年轻女子如今正是叶氏的掌舵人,车间主管脸上也露出一丝的惊疑,马上恭恭敬敬地行礼。
朝颜踩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了车间,柔和的眼光注视着每一个人。
丁一理双手一拍喊道:“大家先暂时停下手里的活,听叶总经理的发言。”
全体工人很肃静的站在一旁,朝颜态度坚定的对着工人说:“大家辛苦了,我作为叶氏开元总公司的总经理,感谢你们加班加点的工作,想必大家都知道织绸印染行业销路很不景气,我们厂依仗着去年同纽约签定的定单,才有一线生存的机会,如今日本厂家大量倾销同类产品对我们冲击很大,我们只能不断降低成本才能同他们竞争。”
有一个工人不客气说:“叶总经理,我想打断一下,你们厂方是不是想削减我们的工资来降低成本,不然老板怎么能赚钱呢?这个不用说大家也都能心知肚明。”
朝颜严肃地说:“很多厂家认为要降低成本,就不得不削减工资,可是物价飞涨如果再降低工资工人都得饿肚子,到时候谁还来做工?那样厂子的生产就得混乱、瘫痪,所以,我不会同意这种做法。既要顾及民族的利益又要考虑阶级的利益,怎么样才能把这矛盾和冲突调和呢?我制定了两条措施,一是想尽办法提高产品质量、减少废品率;二是延长工时,今后不允许怠工,工资按照每人生产的合格率与数量挂钩,按劳取酬、多劳多得,你们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通过工会代表找厂方谈,没有内乱工厂才能发达,今后再有无理取闹,动不动罢工闹工潮的人,一律开除永不录用,不同意这点的,可以提出来另谋高就,劳资双方是契约关系,我不会勉强谁的。”
洪长林从人群里走出来诚恳说:“首先我要谢谢叶小姐大力帮助,不然我不会安然无恙离开监狱的,不可否认,您是我认识最好最有同情心的老板,这次工人们去声援临厂的兄弟,没想到竟然会引来了警察和巡捕,给工厂和您带来很大的麻烦,我代表那些工人感谢您能够原谅我们的卤莽行动,请相信这些工人们不是喂不饱的白眼狼,我们是叶氏的工人也希望工厂的前景兴旺,工人都有碗饭吃。现在时局混乱到处都裁员、减薪、收歇,很多银行、公司、工厂、铺子败落了,几千万人失去工作走投无路,而我们叶氏这次增加米贴引起了同行业的愤慨,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您今天提出的两条措施,我们工会组织讨论后再答复您。”
朝颜的脸上添上一道严肃的表情,看着洪长林和在一旁肃立的工人们,她用清朗的声音回答道:“厂里没有工潮,我也就没有了内顾之忧,把精力全部投到事业上去,拥有好的员工是我事业开展的基础,我希望你们工会尽快答复,然后劳资双方签下合同,谁完不成任务就罚谁,谁超额就奖励谁,做到赏罚分明。”
焦大牛红着脸走到前面向朝颜鞠了一躬说:“我,我想耽搁大家几分钟,我是个粗人不会讲话,叶小姐是个有慈悲心肠的老板,世间难得啊,你们谁看到过掏自己钱包给身份低贱的工人治病?我和我爹一辈子都感谢叶小姐的恩德,今后我会当一名好工人。”
朝颜听了他的话满脸笑意说:“我只是发自内心的善意之举,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你告诉焦大伯不必挂怀。好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大家回到各自的岗位吧,丁经理不要让工人做得太晚,时间太晚女工回家很不安全。另外把全厂的工头召集起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朝颜面色一改往日的平和温柔还上是不多见的冷峻,她的这个样子令每一个工头都有些冒汗,忐忑不安,他们都心知肚明工头制度是大小姐管理时设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大小姐的风光已去,只担任个不管任何事情的理事,搞不好二小姐今天会让他们夹包袱滚蛋。
她看着在座的每一个工头,态度咄咄逼人说:“从掌握的情况看,有些工头经常盘剥工人的血汗钱,有些工头动手动脚欺负一些女工,是哪一个?我今天不指名了,给他留个面子。下面我要宣布一件事情,从今日起工头一律不得再有任何盘剥和欺负工人的行为,如果一旦发现,我会严惩不怠。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有谁提出辞呈的?如果没有,今后谁不服从我的命令,到时候一定会追悔莫及。”
朝颜的冷酷与无情,让余大海不由得被震慑住。
朝颜犀利的眼神在每一个工头身上巡了一回。
余大海被她的阴狠所吓到,瞟了一眼其他的工头,发现他们都低着头,也急忙低下头去,惟恐让朝颜看到自己的别有居心。
仰豪起床后来开窗帘发觉今天的天气很糟糕,灰色的天空像巨大的瓦片沉甸甸地压着大地,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到窗子上,雨越下越急,街道两旁的梧桐树都在风雨里瑟瑟发抖。
仰豪很担心霍大哥地暗杀计划能否顺利完成,他不同意自己出面,当时很严肃告诉他说这是命令,可是他真的替他担心,怎么办?是不是去现场接应他一下?
午后,仰豪随着从法国来华的亚瑟先生到市政府办完事一起乘车准备回花旗银行,他看眼手表时间还来得及,暗中建议司机回去的时候把车从毅然预先订好的地点静安寺路转过去,说是法国佬想看眼风景。司机没说什么同意照办,心里还是嘀咕,这个外国人脑子就是同中国人长得不一样,阴雨天里看什么风景啊?
雨停了,刚下过雨,空气都湿漉漉的风很凉从车窗外刮进来,亚瑟先生忙裹紧了风衣,朝仰豪耸下肩操这一口流利中文说:“今天真是个鬼天气,黎,我在上海这么久也住不惯啊。”
仰豪笑着说:我也是一样的,我老家的气温比这儿好多了,不过这里冬季还算凑合并不那么寒冷,你去过哈尔滨吗?哪里的冬季都零下二十几度。”
亚瑟摇头说:“没有,我们哪里冬季没有大雪,我真打算到哈尔滨去看看雪景,听说很美、很纯洁像一个童话世界。”
司机是个山东人回过头插话道:“黎先生,我听说东北人一出门各个穿得厚厚的棉衣,坐着马拉的爬犁听说那东西在雪地上跑得可快了。在外面呆久了全身挂满白霜,连眉毛胡子上都是,如果要小便动作慢了容易把老二冻掉,刚撒完尿就结冰了。
仰豪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哨子响。汽车已驶到静安寺路,一个短衣打扮的青年男子阴沉着脸,嘴里还叼着哨子猛吹,手里拉着绳子。
仰豪一看手表,预定的时间到了。
一个穿短褂子的中年男子喊道:前面封锁了,一会儿有贵人要路过,大家回避!他忙指挥行人靠边。对街也有人握住绳子的另一头拉直拦断街道,马路上衣着单薄的行人都停住脚神情衰惫。
司机伸出头咧着大嘴骂道:“他娘的,又是哪个瘪三摆威风。”
仰豪望着车窗外,也说:“我真看不惯这帮官僚的生活,大小官员们不是穷奢极侈沉湎酒色,就是暗地勾结日寇谋害异己谗陷功臣,没有一件为国为民的功绩,却一个个端着高高在上的臭架子出行还得叫百姓回避,这未免太嚣张了。”
司机点头说:“您说的对极了,这些人一对上小日本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一会儿从东向西驶过三辆汽车,最前面是挂着法租界的车牌他认得是杜月笙公馆的汽车,里面坐着两个保镖。另一辆车拉着黑纱帘无法看清楚这位权贵的真面目。看起来是个重要角色,那也不至于这么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吧。他忽然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氛,不由睁大双眼回逡巡着。
突然,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高个子男人吸引住仰豪的视线,看他的背影很像是霍大哥,他心里顿时万分的紧张。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掉什么。
只见他迅雷不及掩耳般掏出手枪“砰、砰!”射出几颗子弹,第二辆车窗的玻璃应声粉碎,汽车“吱”的一声猛地停住。
从第一辆汽车里窜下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大喊:有刺客!抓刺客!掏出枪凶狠地向人群扑过来。从第二、三辆汽车里窜出几个身穿黑皮的特务这是党国豢养的丧家犬,有的黑皮手里还牵着几条高大的恶犬,各个桀犬吠尧叫嚣地。黑皮拔出手枪气势凶凶扑向人群咆哮着,“千万不能让他跑了,抓住重重有赏!”。
仰豪看到从汽车的碎玻璃向里看去,后坐上有两个人身上都是鲜血。心想:霍大哥刺杀成功了,这个败类死有余辜!
司机低声咬牙骂了一句:“这帮狗娘养的!都杀死了才好。”
几只令人胆战心惊的恶犬冲人们狂吠着,黑皮朝天上“乒乒”放枪,吓得胆小的人“啊!啊!”尖叫慌不择路东跑西窜乱成一团。
仰豪眼尖看到了躲在人群里刺杀败类的霍大哥神态自若,由于他的速度极快,身旁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就是这起谋杀案的执行者啊。
他忙下车,司机很奇怪问:“黎先生,外面多危险呀,小心流弹中伤就麻烦了。”
仰豪看到有一个黑皮拿着枪向这面走过来,粗鲁地搜着每个人的身,决不能让他们发现他,得想个办法帮助霍大哥突围出去,这才是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杀人很容易难就难在功成身退。
仰豪轻轻接近他,这是毅然很显然也发现了他,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仰豪赶快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快,跟我走。”
这些黑皮在人群乱窜踅摸着抓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就从前胸摸到脚跟,没有任何线索便是一顿臭骂。
二人便敏捷跳上车。
仰豪跳进汽车对着亚瑟和司机说:“他是我的朋友!竟然在这儿碰上了,他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快掉头离开这里。”
司机会意点下头,迅速调转车头。
亚瑟很友好说:“不用担心,我们的车牌是法国使馆的,他们不会拦下的。”
毅然点头说:“谢谢。”
黑皮们冲着汽车气急败坏喊:“站住、站住!不要乱动!再跑就开枪了。人群仓皇失措只听得路砖上一阵“哒哒哒”的鞋声和叫嚷声,大家各自逃命,谁也不听那群疯狗的话。“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黑皮拦住汽车:停下!要检查。
司机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国防部特别通行证怒道:“我的车是法国领事馆的,这车里是党国请来的国际友人,你也敢搜查?”
黑皮一看白皮肤蓝眼睛的亚瑟先生,连忙钳口结舌陪着笑脸放行,他与众多的官僚一样都患有恐洋症,见到洋人头皮发麻腿肚子就转筋。
汽车驶进了花旗银行的停车场。
仰豪走下车,将亚瑟先生送到总经理办公室后,马上返回来毅然仍然在大厅的休息室等他,礼帽已摘下来,那张刚毅英气面孔上浮现着很有魅力的微笑,
仰豪把他领到办公室,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向他伸过来,真诚说:“仰豪,今天多亏有你帮助,否则我很难脱险,想不到关键的时候你出现了,仰豪你呀真是胆大,怎么还敢带着陌生人一起去呢?他们没有产生怀疑吗?”
“霍大哥,他们的心机都不那么深,不会想到你就是刺客的,不知道那个败类有没有死?他是我生平最恨的民族败类。我如果要是和霍大哥联手一定叫这个王八蛋一命呜呼。”
第二天《申报》登出大汉奸周佛海差点命归西天的消息,毅然知道后叹息说:没有把他击毙,我非常的遗憾。仰豪,你可能不清楚这个周佛海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他自二四年叛党之后,变成蒋某人、豢养的一条狗疯狂反噬,一直以来我对这种翻云覆雨、朝秦暮楚的政治掮客极深恶痛觉,恨不得杀之为快。”

仰豪很郑重的说:“既然如此,霍大哥,今后再有这样的任务你就交给我吧,我的枪法自幼就练,不说百步穿杨也能以一顶十啊,我爸爸对我要求最严格了,从小就请来最好的教官叫我枪法、武术,他希望我能继续接他的班当一个警察。”
毅然思考一下点头说:“好吧,如果我们配合地好下一次就一定能成功。”
盼哲乘着自家一辆崭新的福特汽车,车停到康脑脱路48号叶公馆门前。这是沪西最高贵、最漂亮的住宅群,虽然公共租界大部分成为全上海的商业、金融中心及工业中心,也保留了一些地盘建筑风格奇异的花园洋楼,马路宽阔且安静,两边种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阴蓊郁,相互交接,住在这里的人家都有汽车,来往的宾朋也多是些出身名门驾驶豪华汽车的上流贵族,所以步行的人大多是些佣人。
盼哲从车窗探出头来打量着,叶家搬到这里5年了她还从未来过,一幢巍峨乳白色的别墅,围以雕饰精美扶栏的长廊,楼顶却是硬山顶式铺着古香古色橘红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闪烁显得十分的富丽堂皇。楼门威严设计精巧是硬山顶单出檐门,她曾听朝颜说过她爹一直忘不了山西老家的叶家大院,家乡的老宅是一座宏伟建筑群始建清代,其布局是‘里五外三穿心楼院’气势雄伟精美绝伦,所以建这座宅院时便将老宅的一些特色设计搬到上海来。
一条石铺的甬道长约60米宽约6米,两侧绿草如茵,右面有个大理石砌成的喷泉水池,泉水从水池中踩着嶙峋怪石的小天使雕像嘴中汩汩流出,左面是面积很大的花园,开得十分绚丽的鲜花可谓繁花似锦。在院子里种植着许多绿色观赏树木,院子周围的雕花铁栏杆上缠绕攀附着朝颜种的牵牛花,叶翠吐蔓绽开形同喇叭般红、蓝、白、粉、紫色小花。她走到跟前摘了一朵牵牛花,瞥见大门旁的赤铜仿古宫灯,不由笑叶家建筑设计的怪异,不但中西结合而且古代与现代结合,一切都那样的美仑美奂独树一帜。听朝颜说整个叶家的建筑设计是她大哥叶朝阳的杰作,没想到那个二鬼子除了会泡妞外还有这个本领,怪不得她常骄傲夸赞其大哥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设计天才。
雕花大铁门“哗啦”一声被打开,现出朝颜的一张俏脸,笑道:“早就从窗子看见你了,东张西望瞅什么呢?啊!我恍然有悟,你一定是在寻找你的那个‘他’对不对?”
盼哲羞臊瞪她一眼:“可恶的朝颜!你又拿我开心,等你哪天撞上和你心心相印的‘他’,看我怎样抱仇。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刚摘的一朵牵牛花知道你最喜爱它,呶!借花献佛送给你。”
朝颜接过花:“人有品花亦有品,你看着牵牛花虽非名花只是点缀庭院的草卉,生命力极强,它不嫌弃庭院丑陋而追逐豪华,无论是贫民百姓家还是山野乡下,只要有泥土,阳光和雨水它就绽放美丽。苏东坡诗云“牵牛非佳花,走蔓入荒榛。”只有与牵牛花有缘之人才能领略到它的美。哎!盼哲你知道吗,牵牛花的学名就叫朝颜,我刚出生时爷爷看见牵牛花正怒放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希望我能够像牵牛花一样生命力顽强,有扬万里诗中‘翩然飞上碧玉簪’的进取精神。”
听到这里秦盼哲一笑道:“真想不到,令祖父不但是清代赫赫有名的大商人而且也蛮有学问的,以前我认为经商的大都没有学问,看起来我想法片面了。”她听父亲说过叶家祖先创立‘和盛乾’票号叱咤商界。还未进大厅就听到如行云流水的悠扬钢琴声,奇怪问:“谁弹的这么好听?和我比起来水平略高一点。”
朝颜笑虐她:“我小姑水平比你可高多了,你呀就吹牛水平高,你那叫什么弹法,也不好好同琴师学琴,就会当我面乱弹一气,这就叫乱弹琴。”
盼哲马上回一句“什么乱弹琴?你听不懂本人自创曲子非我知音,那才叫对牛弹琴。”
“讨厌鬼,你竟骂我是牛。”盼哲朝她挤挤眼笑着,“你叫不是牵牛花吗,名字里有牛当然可简称牛喽。哈哈!”
朝颜白了她一眼刚想回击,只见二娘笑吟吟迎出来:“伊就是盼哲小姐吧,好俊俏的一个姑娘啊!早就听阿颜夸奖伊漂亮,果其不然。”
盼哲看到这位相貌清秀的妇人忙行个礼,脸上浮现出极礼貌的笑容:“二夫人好!叫我盼哲吧,我跟朝颜情同姐妹。”
“盼哲呀,伊叫我美真子或者二娘好了。”她知道这位就是朝颜的二娘美真子,日本娘家姓小山,还取个中国的名字叫叶美真,是她爹叶健晋早年留学日本娶的歌妓还生了大儿子,回国后又尊父命娶了自幼定亲朝颜的亲娘乔熙如,生了三个子女,大儿子叶朝远自幼生下来就弱智,估计是在娘胎里做的毛病叶家的大女儿叶朝云比小女儿朝颜大了一岁。这个日本女人心地善良、敦厚贤淑自认出身卑微,从不与大夫人争风吃醋甘居第二,这么多年精心照料全家人的饮居起食,待朝颜姐妹两个更是如亲生一般,自朝颜出生以后一直由二娘照顾,朝云有个奶娘照料。朝颜的母亲美丽高贵,精明强干是上海滩有名的女实业家,其父更是称雄上海金融界,他妻能妾恭三人同舟共济、相如以沫、珠联璧合不知羡煞多少男人。
进了房间,美真子笑嘻嘻捧过来早已准备好的冰淇淋,为她们解暑。秦盼哲风卷残云般很快就吃完一个,开心地说:“谢谢二娘!这冰激淋是您亲手做的吗?又好吃又降暑,二娘您不知道我像刚从蒸笼里爬出来焚心似火呀,吃到它顿感无比凉爽。太棒了!”盼哲飞快地吃着还不停赞叹。
这时一位娇巧的小丫头端过来盛着豆冰的茶盘,看她极不斯文又豪爽地吃相,听她这么口无遮拦说话不由抿嘴偷笑了一下。
“我说盼哲啊,你焚心似火的该不会是思郎心切吧,可你爹娘又舍不得太早嫁人你是心急如火。”朝颜笑着打趣她。
“来再尝尝红豆冰,阿鹏最爱吃这个了。”美真子满心眼里喜欢这位洒脱不羁的小姐,笑容可掬接过丫头的茶盘,又给秦盼哲端来一碗红豆冰。朝颜又逗她:“包你吃后心火大降。”
“二娘!您说邝鹏最爱吃?”盼哲忙接过来问道,她进了叶家却没看见邝鹏又不好意思问,所以顾不得朝颜刚才的调侃。
美真子点下头笑道,“是呀!阿鹏他还喜欢吃荞麦面条、寿司、生鱼片的。”秦盼哲很有心的记下来“二娘,改天您教我做菜好吗?”
“可以啊,你比阿颜乖巧多了,她呀最不喜欢学做家务,我担心她这么苯手苯脚的,将来没有人敢娶做太太。她这脑袋里净装些男人家才要学的东西琴棋书画没有不通的,论起经商之道还常常胜过老爷呢。”美真子疼爱地拍下朝颜。
盼哲忙损她一句以抱刚才朝颜的调侃,笑道:“二娘,她哪懂什么经商之道,那叫纸上谈兵。”
“少来了,比起阁下的纸上谈兵功夫,我是望尘莫及。”她们在一起经常是唇枪舌战。
这时琴声忽然哀怨忧伤起来,如泣如诉让人听起来也不由得悲怆。“是我小姑从美国回来了,她半年前离了婚,心情不太好吸上了阿芙蓉,几个月的功夫就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爹只好把她接回来调治,原来他们是很恩爱的一对情侣,郎才女貌夫唱妇随,可是结婚不到五年小姑父就另有新欢‘眼中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从前山盟海誓已成过眼云烟。”正说着琴声大变想必这演奏者是发疯了,全无曲调乱七八糟将自己的心与听者的心,揉搓成一个个变形的汤圆,再倾泻到哗哗的沸锅里把汤圆给煮熟煮烂。
“我上去看看,盼哲啊真不好意思,傲兰她近来心情不好。咳!摊上负心汉哪个女人能坦然面对。”二娘忧愁感慨说完就匆匆上楼了。
盼哲又听得风狂雨骤如万马齐鸣一阵紧似一阵,仿佛许多音符昏天暗地交缠挤压到了极处,又仿佛是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只卷得天崩地裂。忽然,琴声嘎然停止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砸东西声。
盼哲想了想说,“你小姑真够可怜的,看到她这般伤心的样子,我真害怕,如果遇人不淑人间岂不又多个怨妇。现在的男人大多都是无赖儿郎,自私无比贪婪无厌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视女人如玩物,声明什么男人的心不是一个女人就能填满的,居然有个不要脸的‘大儒’胡说什么一个茶壶当然要配几个茶杯,简直是个变态,只有武则天才给我们女人争气,她变成了茶壶,哈!把那帮变态的臭男人气死了。”秦盼哲说完笑得前仰后合。
“现在虽提倡一夫一妻制,可是那些寻花问柳惯了的男人,有几人能为女人付出一生一世的真心,假使她们有一天红颜老去光鲜不在‘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之时,立刻就成为下堂妇扫地出门。被无情抛弃后,只会又悔又恨痛哭流涕喊‘于嗟女兮,无与士耽。’难道女人就该受这样不公的待遇,忍受凌辱和摧残吗?我才不要这种命运。”朝颜说完手攥成个拳头恨恨的捶下桌子。
盼哲忽闪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说:“是呀!女人不应再得到这种受男人摆布的命运,都什么时代了还逆来顺受。所以,朝颜我才不要吃小姑那样的苦果,穷其一生来承受。”
“普易生写的小说主人公娜拉是出走了,可是走出家庭就解放了吗?女性解放不光是争取在家庭地位中的胜利,还要在全社会中争取到与男人真正平等地位的胜利,可是要得到这样的胜利,真是任重而道远。这本小说提出的问题,十分深刻令人深思呀。我小姑近来虽有些歇斯底里,令人想不到的是居然替我吓跑了多如牛毛的追求者,哈!那些恬不知耻的无聊男子,尤其是佳倾那个超级大混蛋,你不知道,他有多烦,几乎天天登门纠缠,有一天看到我小姑披头散发状如女鬼,早吓得魂不附体,何况我小姑的病一发作,看哪个年轻男子都是她那个良心泯灭的丈夫,就要投怀送抱,能不把人吓跑吗。那情景又好笑又令人心酸,人家在前面逃命似的猛跑,她喊着“优冠!优冠哪!等等我啊。”在后面穷追不舍,那天不知怎么突然追上佳倾,吓得他不敢再来了。”
盼哲一想到刚才看到朝颜的姑妈,心里就十分的郁闷,好端端的一个标致的美人竟然被不幸的婚姻折磨成这副田地。无不惋惜说:“她就象是被沥干水分的枯败花朵不但可怜还很恐怖。虽然身上的衣物具是最时髦的可穿在她的身上就象新瓶装得旧酒,不仅带有古旧的气息还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霉气。她僵直地坐在钢琴旁机械的弹奏着,一只古铜兽香炉燃着沉香屑,只有墙上的挂着美女月份牌,还时刻提醒她仍然活着。我看过她年轻时的相片,其中有一张女拌男装十分的英气逼人很帅气啊。你大姐容貌很像她的,你还是想你妈的地方多一些。”
“我姑姑年轻的时候女权主义正在朦胧状态,她的思想很解放并且在留洋时认识了心仪的男子,经过自由恋爱最后有情人成为神仙伴侣,当时被传为新风尚的佳话。曾几何时年华还未凋谢,就变成了下堂妇了。”说着眼圈一红,眼泪汪汪。
盼哲也用手帕揉揉眼睛,她的心里酸酸的,她上楼站在朝颜小姑的门口,看着屋内的窗帘很厚重,几缕光线从缝隙间射过来,落在她那张韶华已逝惨白的脸上,象一祯暴光过度的相片。望着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由叹息这个风华绝代美人的命运,太悲凉了。
她走下楼说:“对了,朝颜,我听我爸爸说我大哥结婚那天很多工人闹事还有你们叶家工厂的人,另外开元银行也遇到危机,你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这几天把我可累坏了。”正说着楼梯传来一阵高跟鞋声,盼哲抬头看到朝云冷着一张脸,走下来。她大声招呼:“叶姐,你在家啊?”
朝云鼻子朝天好像没看到她一样,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去,拿起汽车的钥匙说:“小颜,车我开走了,你要是出去坐黄包车好了。”
朝颜忙说:“姐,你开走吧,我没什么事情,你少喝酒早一点回来。”
朝云嘟囔一句:“真啰嗦!”
盼哲看了一眼朝颜,有这么个性情古怪的姐姐不见的是什么好事,朝颜的个性开朗活泼,而朝云的脾气让人琢磨不透,有时候兴致来了,她会跑到花园里跟花匠一起侍弄着玫瑰,好像花精灵般无忧无虑,但大多数时候脸上都会乌云密布让人搞不清是那句话得罪他大小姐了。
“我们去看看杨华好吗?”盼哲不想在叶家继续呆下去,她感觉有些压抑。
“好吧,不过得等一会儿,鹏哥他去公司了很快就会回来,他开我爹的车呢,你坐一会儿我换件衣服。”
她很快就换了一件出来,很普通的一袭淡青色的短衫与长裙,清雅如同一株亭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的芙蓉。。
“你还穿那么厚的衣服啊?这天可热呢,哎!看我今天穿的这件衣服好不好看?”盼哲说着一踏腿脚尖一勾,身体旋起让一头秀发轻舞飞扬,她身穿的是巴黎最新款式杏黄紧身束腰丝质裙,领口挖成V形衣袖盖住了大部分手背,只露出葱管似的玉指。“好漂亮!可谓是‘云想衣裳花想容’啊,不过有个人的称赞会令你更欣喜若狂。”朝颜笑着说完,冲她眨眨眼。
盼哲也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扭过头去看时正迎上邝鹏的一双深具魔力的视线,两双目光无言的相对流盼时间也仿佛胶住。“喂!我说你两别在这眉目传情啦,还有我这个不识实务的电灯泡呢”
“你不化妆都这么漂亮,难道不怕登徒子骚扰吗?”盼哲用手拂下她的头发笑道。
“不是还有鹏哥保驾护航吗?再说本人也略通武术的吗,一般两三个男人我还能轻松对付。”朝颜笑笑说。
“是,我知道你是个练家子,不似我手无缚鸡之力,我瞎担心很多余的。”
“这话说的,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朝颜解释着。
汽车驶过一条条热闹的街道,又左拐右拐在秦盼哲的指点下驶进一条爱多亚路脏兮兮的弄堂。
整个的上海人有一大半蜗居在各种各样的弄堂里。在各种弄堂的出口开着一片小杂货铺,常常有几个穿着花色睡袍头发蓬松趿着拖鞋的女人,买上一包零食又跑上楼梯。有阳光的地方有人家拉出了麻绳,晒着花花绿绿各式的褂子和棉被,阴凉的地方总是坐着老人们摇着蒲扇,有时沉默有时搭话。他们有温饱的生活,不象日新里贫民窟的那边,生活在比鸟笼子大不多少的难民们,总浮动着绝望的情绪。即使在动乱时期这里的居民,仍循规蹈矩的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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