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湖边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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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双宝湖其实更像一个工业废水池——檀君这样想。只见那湖水是昏黄色的,靠近湖边的水面逐渐变黑,挤着浓浓的白沫,还夹杂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垃圾,湖面上也挂着一条又一条呈发散状的白沫带。风从湖面上吹过,却没什么水波,只有那些白沫带在跟着风的方向变化发散,微风拂过檀君的脸,一阵恶臭的工业气息使他有点反胃,慌不迭地在包里翻着香巾纸。
双宝湖的东西北坡是当地的茶园,以前出产这座城市最有名的茶叶,几年以前开始茶叶质量明显下降,茶商突然发现茶叶大量积压,就开始很少来收茶,后来干脆就不来了,“双宝茶”这个老品牌像忽然之间在市场上就被抹去了一样,茶农们无事可做,陆续到附近的工厂里做工去了。现在湖的西坡和北坡稀稀疏疏有几块菜地,东坡从坡顶一直到湖边成了一个工业垃圾倾倒场,这时坡上有几个拾荒者正在垃圾堆里翻检着废铜烂铁。南坡原来是一片树林,由于厂矿建设的需要树几乎被砍完了,虽然新植了一些小树苗下去,但现在死的死断的断,只有几棵成活了,唯一有棵上百年树龄的老黄桷树没被砍掉,那是地方政府挂牌保护的,牌子就挂在树腰上,以彰显他孤独而尊贵的身份。
同学们叽叽喳喳闹着,都在问纤尘:“老师这样的环境怎么春游呀?等一下我们还要野餐呢!”
纤尘苦笑:“同学们,今天我们就当上了一堂实地环保课,大家如果不想下到湖边去,就在这山梁上玩儿吧,注意收好垃圾,还有别跑太远哈!”
看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纤尘就自己顺着南坡往下走,檀君跟了上去。纤尘慢慢走到那棵老黄桷树下,在冒出地面的树根上坐下来,眼望着湖面,从包里拿出水来喝着,然后一直在哼着一首什么歌。檀君站在几米外一棵半大不小的树后,望着纤尘的背影,心里犹豫要不要现在上去,纤尘这样做表达出一个很清晰的意思就是“不要打扰我!”,这时贸然上去可能是很不受欢迎的,所以檀君决定先观察她一下,但他突然断断续续听见纤尘的歌声变成了说话的声音:“……我很好呀……你们真的要走啦?……我以后可能也不会来了……”檀君仔细一听,没错!纤尘的确是在和某人说话,而且是很熟的人。
檀君从树后出来,慢慢走近纤尘,忽然听她又说话了:“什么?……哦,没关系,应该是檀老师,我们认识的。”说完她回过头,向檀君招招手。檀君心里一惊:居然被别人先发现我!走到纤尘身后一看,根本没有人,只见纤尘伸出一只手,手里放满面包屑,手上、袖子上,还有旁边的地上停了好几只小鸟,鸟看见檀君走近了,一起跳到纤尘手上几口把面包屑抢完后飞上树去了。
檀君傻了:“你……刚刚在和鸟聊天?”
纤尘微笑点头,没说什么。
檀君在纤尘身边坐下来,又问:“你怎么做到的?这太神奇了!”
“我只听得懂他们一些简单的话,但他们却听不懂我的话。天过学他们说话才像呢!他才真的可以直接和小鸟聊天,这树上的鸟和他都很熟,去年他才来这里采集过鸟群的数据。”
“天过是谁?”
“我男朋友,他就是搞生物研究的。”
“你还没结婚的?那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男朋友,也没听你提过?”

纤尘偏过头看檀君,眼神有些异样:“我提过的,那些关于买花、关于人与狼、关于城市墓园的话都是他告诉我的。怎么,你觉得我现在还没结婚很奇怪么?”
檀君后悔自己太唐突了,假装结巴:“没……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你这么优秀……”纤尘的语气和表情告诉他,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深入下去了,只好陪着纤尘一起望着湖面发呆。
檀君忽然想到心理的交换分享法则,开始在心里急速编着故事。几分钟后,檀君打破沉默:“纤老师啊,不知怎么回事,眼见这一片山水的荒凉,我心里就充满一种倾诉的冲动。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纤尘冲他点点头。檀君陷入回忆般慢慢道来:“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对这个城市有很深的感情吗?那都是因为一个人。十五年前,我还是一个中学生,人样子虽然长得不错,成绩也很好,但因为我家里很穷,所以我当时在学校不管是吃住生活,还是穿着打扮各方面都显得低人一等。那时邻居家有个女孩叫杜鹃,我们俩都是单亲家庭,从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她傻乎乎,一天到晚就在男生堆里玩儿,小学中学我们都是一个班,没想到上中学后她居然出落成了班花。
那时好像全班都鄙视我,而我自己也很自卑,只有她愿意陪着我,鼓励我。看见我吃得实在是不象样子,她就经常从家里带肉出来和我一起吃;看见班上男生常嘲笑我,她就抓着我的考卷去和人家对骂,骂人家是衰叶子、弯脚竿、蛀虫马桶既不中看又不中用,那男生被骂急了,就在班上大喊‘班花喜欢穷小子’,她也大喊‘我就是喜欢他怎么着?我们还亲过嘴咧!你活这么大除了你妈谁都没亲过吧?那你不如去死了算了!’。就在那一天,我脸上虽然烧得绯红,但心里已下定决心,我以后一定要娶这个女人!
后来高二时,我父亲托一个远房亲戚在北京找了个好一点的工作,他说那一年全家人的重心就是我的高考,他要把我带到北京去读最后一年。临走前一晚,我们在月光下坐了一晚上,相约假如我们考上的学校不在一起,毕业之后就马上结婚。高考我如愿考上了北大,但她落榜了,去了一个专科校,之后我们就一直通信。她知道我父亲爱喝茶,还给我寄过一次茶叶,就是这双宝茶。我毕业那一年,写信叫她去北京,但是毕业相都照了,她都还没去。我赶回来找到她父亲,才知道一个多月前,她就上了北去的列车,但一周后,警察就拿着她空空的钱包来找她父亲,钱包里只有一张她的身份证。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从这里到北京的铁路沿线各大城市穿梭,走到哪里第一件事就是给人家看照片——那还是大学时她寄给我的——直到一个月前,我回到这里,听说她父亲已经过世了,而且我们以前住的平房也因为市政规划改建了,我就决定,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她一定会回来……”檀君说完后,已经热泪盈眶,这时一张纸巾悠悠地递到他面前,转头一看,纤尘的鼻子也红红的。檀君用纸巾捂住眼,勾下身子:“唉……不说了,越说越伤心……说说你吧……”
纤尘也用纸巾擦着眼,犹豫了一下,眼神又盯着湖面说:“我和天过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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