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了，八味居的小院里，又有人添上几盏灯笼。天空中继续飘落着零星的雪花，伙计们搬出了铁炉放在院子中央，开始往里添加碳火，又拿来了铁叉和细细的铁丝网子。
有四阿哥坐镇，几个年轻的弟弟们也不敢玩命喝酒，只随便叫了桌鸭翅席慢慢吃着，等到伙计们把鹿肉和狍肉，野鸡，汤羊这些切成大块的东西端出来，哥儿几个就坐不住了，一个个抽出随身的解手刀跃跃欲试。六姐儿这才明白，这哥儿几个怎么对席上的海参鱼翅八宝鸭这些让人花了眼的菜色不屑一顾，原来是精制的宫廷吃多了，专程跑出来吃烧烤的。
六姐儿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些阿哥和电视里的形象大不一样，尤其是十阿哥，和小说中的饭桶十，炮仗十迥然不同，姑且不论小小年纪就长了一双桃花嫌疑凤眼的十三阿哥，单看眉目清秀，就是几个年长些阿哥里最好看的。尤其手上那把又长又狭窄的镶银解手刀，使得出神入化，并没有冻结的鲜嫩鹿肉在刀下切得又顺又薄，见他把刀随手放到一旁，随手拎了片刚切下的生肉，连酱都没蘸，只撒了几粒盐就直接吃，蹲在门口的六姐儿，看得眼睛里都几乎冒出星星来，偶像啊偶像……
冷不丁旁边有人说：“你们三个！老实回来坐着吧，生肉可不是你们这年纪吃得了的！”
一句话打消了六姐儿偷吃几片的指望，回头看去，果然一脸兴奋的十一和凤眼十三，都再她身后伸着脑袋争相向外看。
“你们年纪太小，吃不得生肉。等下有蒸好的辽东鹿尾上来，盘大浆浓，吃多少都随你们。”看他们几个一脸失望，九阿哥随手拉住个端来添木炭的伙计，吩咐着再去加菜。
六姐儿几个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经常同朋友下馆子的塞尔弼却知道那鹿尾的贵重。清代不比前朝，最重鹿尾，以前八珍宴的上品什么猩唇驼峰，如今都比不得这鹿尾的流行，一头全鹿的价格已经跟一片鹿尾相等，塞尔弼曾遇到过几次肉铺拿骡马肉冒充，想想小妹平时那连吃带糟蹋的吃相，塞尔弼不由得一头汗水，连忙招呼小妹：“过来坐，有你最爱吃的太师饼，甜口的。”拿了个饼来哄她。
“为什么要叫太师饼？可是有因哪朝太师得名的典故？”
见小妹张口问倒了塞尔弼，赢玉解围道：“……都是官宴上的菜，大概是图个口彩吉祥。”然后看妹妹哦了一声，低头吃饭。
不多时，架子上的烤肉已经滋滋做响，香飘四溢，那边亲手烹烤鹿肉的八阿哥着人送进来了两盘烤好的薄肉，后厨也陆续送上腌，腊，糟，醉的各色肉菜，几个小孩子吃得开心，也就忘记了不能吃生肉的遗憾，见哥哥们在这里也并没有拘于礼数，纷纷连吃带闹地说笑起来。
这时候在场最大的四阿哥也都没到二十岁，日后分化出来的八爷党那几个现在还是十四五的孩子，十一和十三更是只有十一二岁，看着这些兄弟还是一团和气，不知道十余年后，当他们党争激烈的时候，是否还会怀念今日的无拘无束心无芥蒂。不能说他们谁对谁错，只能怪康熙皇帝生得这群儿子，一个个都实在是人中龙凤，各人有各人的志向雄心，又不乏手段，若能分摊到后面几个皇帝的时代，清朝的气数也未必两百年就殆尽到丧权辱国……
看她走神，十一拿手肘推了推她：“你不喜欢吃这肉？”
六姐儿尚未回话，十三突然开口道：“她喜欢吃甜的吧。叫他们送几碗银耳上来。”说着看了看赢玉。
嬴玉坐在桌旁，虽然比哥哥塞尔弼的应答得体大方，但她也毕竟是个没机会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虽然平时有些心思手腕，但是骤然跳出来的一群张扬皇子，早让她本能地文静起来，茶饭再珍贵讲究，她也不好意思多吃，此时见十三说着给妹妹上银耳，却看了看自己，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脸儿微红起来。
出去烤肉的，早就只剩了十阿哥一人还在忙碌，**两位阿哥早就回了座位，一群人里，除了塞尔弼后知后觉和十一阿哥还懵懵懂懂，包括六姐儿在内，哪个不是大小人精，都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那几个阿哥不过是想到，窈窕淑女当前，弟弟情窦初开献献殷勤。六姐儿却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在家中，一家大小都避讳不直接提父亲的名字，都以老爷，阿玛相称，几乎让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她家可是姓兆佳的！当初雍正王朝热播时，她也曾逛过几个月的论坛，看到精于推测的**MM们推断，十三的生日并不是很好，他福晋的生日却是个好日子，虽然她也没记住究竟是几号，不过比起自己这个生到了年底下的生日，生在九月初九的赢玉，无疑是在现下重八字风俗中的上上之选！回过神来，看姐姐和十三的眼神不觉得有趣了许多。
好在上面几位看得明白的阿哥们，此时都还年轻，脸皮还薄，也没拿他来取笑，传说中荤素不禁的帅哥十阿哥又在外面显示他的手艺，一群人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这八味居的背后东家来——
“这里的掌柜倒是胆量不小，知道是咱们几个来，居然也没去把三哥请来帮他镇场面，不怕咱们兄弟几个把他的店吃倒了。”
“三哥向来谨慎，咱们几个在这里胡吃海塞，万一明日有几个闹起肚子，他来了这里，岂不是要挨一顿带坏兄弟的训斥。”几杯热酒下肚，九阿哥也放松许多，笑嘻嘻地拿兄长取笑起来。
“原来你是打着这算盘，见我进门就笑到现在！想是见到替罪的开心了吧？”
“四哥，弟弟哪儿敢哪！向你赔罪！敬四哥一杯，弟弟喝多了乱嚼舌头，图个开心，四哥莫怪！”
“不错不错，我们几个现在就串好了供词，明日若闹了肚子被盘问，绝不扯四哥下水！”
兄弟几个正笑闹成一片，忽然听到院外有人吵嚷。
八阿哥一怔：“不是说曹操，曹操到吧？”
院子里站着侍侯的随从，早有人赶出去看是怎么回事，不多时，跑进来一个人道：“外面来了个脏道人，说是里面一片贵气，要进来讨倍酒吃取暖，给钱也赶不走……”
拿着签子吃肉的十阿哥随手抓来一块毛巾抹去了烤出的油脂，一边大口嚼肉一边说：“这人倒也有些意思，且放他进来，赏他口酒，给爷几个看看相，看他说什么。若胡说八道，大棍子打了出去！”
“啊！打不得！”突然开口叫的，却是装了一晚上乖巧小孩的六姐儿。见众人都看着她，她才想到自己急躁了些，舔了舔唇边的糖渍，慢慢地说：“都传正月初里这几天，是神仙降的日子，会有真仙来点化凡缘，前儿我曾听了家里下人取笑白云观里的老道，说什么白云观里会神仙，沿途多少真人降，个个真人只要钱！今天居然遇到了不要钱的真人，倒是稀罕，且看他说什么，说得不合适，一笑就算了，大过年的，何必打他……”
四阿哥笑道：“你倒是好心肠，就叫他进来吧！”
很快，长随们就从影壁后带进了一个邋遢道人进来，这人年纪倒不大，只是衣衫褴褛，不象平日里京城见到的道人和尚们，混得风生水起红光满面。
六姐儿看看躲到角落里的渔娘，渔娘向她点点头，六姐儿的嘴角带了微微地笑意回她，却没发现自己的笑，全落到旁边四阿哥的眼里。
“你是哪里来的癫道人，跑来这里打搅我们吃酒？”
那邋遢道人笑得有些僵僵的：“小道人路过此地，腹内饥渴难耐，见院里红光冲天，想是有大富贵之人，不求诸位公子别的，只求给口热酒解渴，给口剩饭抵寒。”
十一阿哥奇怪道：“剩饭如何抵寒？你如冷，不防叫人施舍你件袍子啊？”
道人见有人搭腔，隐隐松了口气：“这位小公子，想来是锦衣玉食，不曾听说过一饱三暖啊。虽然现在是寒冬腊月，但若能寻到半间破庙草房，倒也能抵御寒风，只是肚中饥饿起来，无法抵挡……”
“怪可怜的，既然如此，叫人给他酒饭，让他吃饱了吧？”十一阿哥转头去看诸位哥哥，其他几位阿哥哪个会在意这点小事，都笑着点了头。
“这位小公子大恩，小道人无以为报，且容小道人多问一句如何？”
十一阿哥愣了一下：“说吧，你可是再要讨些衣裳银子？”
“不是，小道人只是要问一句，小公子的属相排行？”
“我？我行十一，数牛，怎么啦？”
“小道人行走多年，惟独学不会乖觉，今日既蒙小公子赠饭之恩，容小道人一言相劝……”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似乎有些踌躇。
“你且拣好的说来，如今正月未过，说出什么不好来，莫怪鞭子伺候。”九阿哥素知道母亲宜妃最信这些，心下有些怕他说出什么不吉祥的来。
那邋遢道人却似乎把心一横：“小道人若是肯学得其他真人只挑些福贵之事言来，何至落魄到今日衣杉褴褛，温饱无落？若是于小道人有赠饭之恩的是公子您，您不愿听，小道人不说也罢，却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愿不愿意听得？”
十一阿哥到底年幼单纯，没想过许多，只好奇道：“你说，无妨，我不叫哥哥们打你就是。”
邋遢道人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满院子的人，又看看十一阿哥，然后把目光转到一旁的地上：“小公子的诸位兄弟，都是大福大寿之人，小道人也不必罗嗦，小公子您相貌清奇，骨骼不凡，一看即知是前世福缘深厚之人，只恨小道人所学不精，算不出究竟……小公子您今年流年不利，需得小心方能躲过得大劫，若是渡得大劫，则小公子一生必然坦荡无忧，长命百岁子孙成群……”
“流年不利？”
“何谓大劫？”
“如何才能避劫？”
想到下午十一阿哥险些被拍花子的拐了去，几个哥哥不由得心里一沉，几乎同时问道。平时十一阿哥烂漫无忌，见谁都肯亲昵，嘴巴又甜，颇得几个哥哥喜爱，不然原本并不喜欢跟**十几个弟弟走得近的四阿哥，也不会由十一阿哥一说，就答应带他出来玩。
邋遢道人见众人围了上来，脖子缩得更短，呐呐道：“小道人学艺不精……只知道这位小公子的大劫，应应在八月前，若是过了八月自然百神呵护……”
“我们问的是如何避劫！”
“你道号叫什么？落脚何处？你莫怕，只管说来，若能保得我弟弟平安，自然少不得你一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你若不肯说，别怪得爷不客气……”
几个阿哥围上来，连哄带吓，吓得邋遢道人缩到槐树后，又被几方包抄，无路可退，似乎要哭了出来。
八阿哥跟在后面：“给他一碗热酒，叫他慢慢说。兄弟几个先回房里坐着听他说，横竖今日不交代清楚不放他走便是了。犯不上为这再冻坏了兄弟们。”
众人回头，见十三和六姐儿，包括赢玉和塞尔弼都已经跑到了院子里，也有些不好意思，顿时张罗着回房间去坐，重新叫上热酒菜。自有长随们给了邋遢道人一碗酒，又把他赶到众人坐着吃菜的房间。
一屋子人手上虽然都还拿着筷子，心里都已经没了吃意，耐着性子等他一口口喝完酒，又再度催问起来。
最后，那邋遢道人不知是酒壮了胆子，还是麻了舌头，结结巴巴道：“诸位公子……原本都是富贵已极之人，何……需找外人来解……只需血缘最亲最尊贵的男性尊长，日日不离身带着小公子……度过八月，自然……无忧……”
几位年长些的阿哥相互狐疑地看看，似信非信，八阿哥又问：“真人在何处落脚？且让长随小子们送你回去。”
“小道人……不敢擅称真人，师傅说小道人……火候尚浅，未得赐下法号就已……仙去……小道人……张明德……”
正听到热闹处，突然听他说张明德这三个字，六姐儿口中的正咽到一半的银耳汤顿时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待姐姐赢玉帮她擦干净手上身上的汤水，下意识地看了眼渔娘，心道这丫头从哪里把这倒霉的张明德翻了出来！
一顿饭吃到这里，众人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热闹心情，让长随小子们带走了张明德后，只是各自吃肉夹菜，随意闲扯两句，也不相劝喝酒，过不多时就散了。
回到家中，夜色已浓。
看到满脸阴沉的额娘，几乎点着家里所有的灯火，旁边噤若寒蝉地站着所有的家人，塞尔弼原本喝下满肚子的昏沉酒意，此刻早已吓到了九霄天外。
“就算得元宵节不禁金吾，你带着两个年幼的妹妹出门，就不看看几更天！你如今也大了，你阿玛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管不得你了！”
吓得塞尔弼连忙跪下只说不敢。
眼见额娘发飚在即，赢玉哪里敢说话。六姐儿知道这样下去塞尔弼少不得要领一顿家法，趁众人没注意她，张开手臂扑到额娘怀里，连声叫：“额娘额娘！姐姐大喜了！！”
赢玉万没料到，刚才几个阿哥对自己那几眼偷看，全被小小的妹妹留心看了去，不由得急臊起来，也跑过来想拉六姐儿胳膊。
额娘平日里放在赢玉身上的心思自然就那么一个，猛听六姐儿如此说，不由一楞，再赢玉拉开六姐儿前，六姐儿已然在她耳朵旁耳语了两句，不由呆住了，看看赢玉，又看看六姐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六姐儿回头看看塞尔弼，笑嘻嘻地说：“哥哥快起来吧，哥哥今儿立了大功，额娘赏还来不及，哪里有罚的道理！”
塞尔弼将信将疑地看看额娘，额娘也将信将疑地看看塞尔弼，然后吩咐桂姑道：“去给大少爷小姐们拿醒酒茶来。”
本想借着敲打塞尔弼来转移一些主母对自己怒火的桂姑，一时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事，只得答应了一声，去了厨房。
额娘也不等她回来，就遣散了满屋的家人休息，一个服侍丫头也不留，就叫了塞尔弼兄妹三个进了后屋细说原由。
厨房里并没有什么醒酒茶，桂姑沏了壶浓茶，送到主母的北屋里时，兄妹几个已经把大概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就见额娘头上那几日未松开的眉头线条，如今已经换到了眼角，只觉得塞尔弼和六姐儿从未如此顺眼过。
一想到赢玉若真能被几个阿哥中任何一个看上眼，丈夫的这弹劾还有希望回旋，纵然是降级罚俸，有个皇子女婿，何愁将来不能东山再起？仔细问了一个个阿哥都说过什么，又听说九阿哥那改日谢礼和禀告到宫里宜妃娘娘跟前等语，更是觉得增添光彩。再听到那邋遢道人的不请自来，不觉动了心思，让塞尔弼明日去拜访那邋遢道人，拿着丈夫的生辰八字去测个凶吉。
塞尔弼一听就楞了，那几个皇子派遣长随送走那道人，他如何知道去了哪里？就算知道去了哪里，又敢去贸然拜访不成？只是额娘好容易给个好脸色，他又哪敢不担待，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容易挨到额娘发话，让塞尔弼和六姐儿两兄妹几个各自去休息，今夜让赢玉陪在额娘房中休息，这才走了出来。
见塞尔弼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六姐儿心里暗笑自己这个哥哥是个实在人，见院中四下无人，拉拉他的袖子，悄声说：“哥哥明日做个样子出门，只说未找到就是了。”额娘还敢跟皇子们要人不成？
“可是额娘要是日日让我去找呢？”
想想他们的额娘那执拗性子，塞尔弼有此忧虑倒也不假：“那你就说，张神仙说阿玛有女必然大贵，吉人天象，不必过虑。等找到张神仙，给他点银子让他帮忙圆过去就好。”将来的怡亲王老丈人，还能保不得平安？
塞尔弼想了想，点点头。兄妹两人自去休息，家中各房灯火一一熄灭，只有额娘房里彻夜未灭。
到了正月十六，额娘虽然一宿无眠，次日自然起得迟了些。桂姑和家里的妾室们，包括赢玉几人的母亲，虽然得了些消息，到底不敢逾越主母擅做主张，只叫人忙里忙外再仔细打扫屋舍。
到了下午，果然有宫里太监带了宜妃旨意来赏，赐了额娘五十个八宝联春小金锞子，上用宫锦若干，赐了赢玉姐妹一对金累丝嵌珠项圈，塞尔弼一对荷包，又另赏了六姐儿四盒内造丝窝，虎眼糖，小饽饽等甜食。然后又陆续有几位阿哥，连昨日并没有来的五阿哥，也派人来赏，一家上下开始只是激动，到后来陆续再来这几拨人，已经有些忙碌迎接不暇。
这年月，接了上位者的赏赐，不免要阖家谢赏，然后招呼来打赏的太监们。当家主母原本打算低调过节，甚至没准备几个上等封儿来打赏送礼的，连忙让家人出门筹办，临时买了些酒菜，留他们浅喝两杯再走。刚过完年，街坊邻居原本都因连日走亲访友忙得疲乏，都在家休息，今日一看他家冷清了数日，突然贵客来往不绝，又都知道他家男主人是个不喜逢迎交际的武官，不免好奇跑出来看。六姐儿的额娘自然顾不上满足邻居们的好奇心，但出门筹办答谢酒菜的家人们，虽然着急，还是忍不住草草炫耀几句，邻居门听说是宫里来打赏的，不免大吃一惊，都跑来门口看热闹。
（关于小10的美貌……只是偶看了他们画像后的个人感觉,貌似比传说中人妖般美貌的小9还顺眼^0^。8过，会不会一下出场人物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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