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平青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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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琅琊郡阳都。
广袤的平原上人烟稀少。地平线上隆起的几座小山在这片平原上显得特别突兀。时值正午,郡阳都小镇上正是赶集之时,太阳煎烤着来往的人群。
“杀头啦,杀头啦!”
远处官府的人鸣锣开道,往菜市口行进,集市里的人群一下子就涌到了菜市口。犯人被锁在囚车里,头发遮住了整张脸,没人看得清他长什么样,围观的人则纷纷将垃圾往他身上扔,几个小孩捡起石头扔到了他的脸上,他的头震了震,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引来人群一阵轰动,招来更多的垃圾。没人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反正要杀头的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每次杀头都是郡里最热闹的时候,因为那时人人都可以趁乱起哄。
开道的军官马鞭一抽,顿时安静下来了。他身上穿着牛皮甲,也是县里不小的官了。他这一抽起到了震慑效果,他很是得意,他手一招,杀头的队伍就停了下来,县里的杂兵打开囚车,将犯人拉下马车,拖到行刑台前,双脚踢在犯人的脚弯处,犯人没哼一声就跪倒在地。
军官开始数落犯人的罪状,讲的话下面的人也不太听得懂,他读完了,就跪坐在杂兵铺好凉席的樟树下,等待时辰到了就可以杀头,然后回去继续摸家里的小老婆。想着昨晚刚娶进门的小老婆,他就忍不住吞口水,折腾了一晚他意犹未尽,刚在想她的胸她的臀的时候,天色突然黑下来了。接着是风沙,不知何故。他心里惊慌起来,站起身,看着骚动的人群,当机立断:“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先杀了吧!”身旁的副官张口拉长声音道:“杀——!”背后隆隆的鼓声响起,刽子手举起明晃晃的大刀,刷砍下去,用力过猛,打了个趔趄,犯人却还跪在那里,军官看见大刀划过犯人的脖子,刀过了,头却没断,他刚想张口说话,一阵风沙灌进他的口中、鼻中,一瞬间他呼吸困难,他只看到两个诧异的刽子手在不停地砍,犯人却仍然好端端地跪着。
坐着的犯人像空气一样逐渐散去,集市里的人们都睁不开眼睛,刽子手们终于也丢了刀,用手擦着粘到沙子的眼睛。
半空中响来一阵声音:“汉室气已尽,妖孽祸苍生;千载太平道,化虹贯青穹!”
军官的七窍当中喷出黄沙,他的身体也逐渐鼓胀,他凄惨的嘶吼,然后声音被身体的炸裂声代替了。另两个刽子手也陆续炸开了花。
喷射出的沙子汇聚在一起,最后变成一个人形,就是刚才跪在地上的犯人。他哈哈一笑,跳下行刑台,扬长而去。
路上没人敢拦他,看到他就叫妖怪来了。他冷酷的嘴角也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站住!”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喝令他站住。
他头也不回,手向后一扬,就将那人卷到面前,那人神情刚毅,眼里多少透出一些害怕,但他还是义正严词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虐杀朝廷官员!”他想了想,却说不下去了。
犯人嘴角发出咝咝的响声,他的声音略带沙哑,道:“干你什么事,你不想活了吗?”犯人这才看清眼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岁左右,面目清秀,头上还用纶巾扎起头发。年轻人道:“我也是朝廷命官,你是什么妖人,如此无法无天,反正落在你手里,你要怎么折磨我随你好了。……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犯人嘿嘿一笑,道:“你不怕死?俺就偏不杀你!”
他放下了年轻人,道:“走吧,好好做你的官吧,嘿嘿,你也没几年官好做了!”
年轻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你是于吉的什么人?”
犯人听到这话,突然转过身来,风一般从远处飘来,双手将年轻人提到半空,扔到竹林里,从后赶上,掐住他的脖子问:“你是谁?说!”
年轻人比划着,脸渐渐变得如猪肝一样。犯人醒悟过来,松开手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整了整衣冠,道:“圣人云,先礼后兵,你要问我是谁,竟然还敢这样打我!”犯人嘴里低咝了一声,拔起一根毛竹,就像拔一棵葱一样轻松,他用手将毛竹一头削尖,指着年轻人道:“看样子我可以把你串起来,解决我的晚饭了。”年轻人没想到对方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他把头发重新束起,道:“我复姓诸葛,单名一个珪。”
犯人嘿嘿笑道:“原来你是龟儿子,说,你怎么知道于吉的?”
诸葛珪发现犯人着急的神色,已经猜到了十之**,道:“于吉师傅有《太平青领书》,这么有名,谁不知道?而且他还来过我家,给我变过把戏,你是他的徒弟吧?”
犯人神色紧绷起来,他提起诸葛珪,道:“书在哪里?”
诸葛珪奇怪道:“书,什么书?”
“别装傻,就是你说的那部书!”
“哦,你是说《太平青领书》啊,你直说不就得了,何必这么含含糊糊。”
“废话少说!”
“第一,你怎么知道我就知道在哪里,第二,就算我知道了,你这种态度对我,是人都不会告诉你,第三,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我怎么能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一个外人呢?”
犯人马上放下诸葛珪,他没去细想诸葛珪话里的漏洞,心里只想着那部书,他忍不住道:“可以说了吧?快说!”诸葛珪拔下鞋子,倒出鞋子里的泥沙,他哼了哼,道:“算了,看样子你这人自娘胎里出来就不知道好好说话,我就告诉你吧……不过你先说你是谁。”
“俺叫宫崇,是于吉的弟子。”诸葛珪没想到犯人竟然说得这么干脆。
诸葛珪没好气地道:“这部书当然在他老人家自己手里啦!”
宫崇一晃,就把诸葛珪提了起来,道:“你敢耍俺!”他把手里的铐链绕住诸葛珪的脖子,就要掐死他。
诸葛珪心里暗叫不妙,道:“可是我知道他在哪里。”
宫崇想了想,松开镣子,道:“在哪里?不说俺把你撕成八片。”
诸葛珪道:“把我撕成八片也好,九片也好,除了显示你力气大外,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说把我撕成八百片,你也没什么好炫耀的,撕了我你损失更大。”
宫崇想想也对,道:“是俺太过卤莽,那俺怎么做你才能告诉我?”
诸葛珪眼珠子一转,想自己正好要到泰山郡去赴任,多一个路上可以保护自己的人也不错,他说:“我带你去你师傅那儿,你跟着我走就是了,别问我任何问题!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你大可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有,我说的这些话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宫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自从师傅走后,他一直在找那本书,为了自己的梦想,他想再怎么耻辱也要吞下肚去,何况他也正好要赶到洛阳去,正好顺路,跟着这小子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万一他骗人,再宰了他也不迟。
他仍然铁青着脸说:“你敢骗俺,俺就马上撕了你。”
诸葛珪微微一笑,顾自甩着衣袖,往竹林外走去。宫崇没有办法,跟在后面赶了上去。
常山真定。
村长将张角三人引到村里废弃的山神庙,三人脱去斗篷,跪坐下来。村长奉上香茶,张宝道:“我们三人路过常山一带,发现这里有一股戾气,原本想到洛阳去,大哥说往这里来看看,我们走到半路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自己剖腹的妇人。”

村长退下一步说:“不瞒大贤良师,真定村十年前出现了一只怪兽,老人都叫它虎蛟,这只怪兽不时来骚扰村子,村里为了捕杀它,已经死了许多人了。你们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我们村里头号勇士赵灵的妻子,说来也怪,她已经怀胎一年了,肚中的孩子就是没有生下来,想不到她丈夫一死,她为了找她的丈夫,竟然在半路上生了,这孩子真是命大。”
张角喝了口茶,道:“虎蛟乃异兽,要捕杀它倒是小事,我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向村长打听一个人。”
村长听说大贤良师有求于他,忙道:“大师有何吩咐尽管说,不知道大师找的是什么人?”
张角闭上双眼,若有所思,然后慢慢道:“符录方士费长房,我正在找他。”
不到半天,诸葛珪就带着宫崇离开了阳都,看看太阳快要落山,宫崇说:“小子,找个地儿歇歇吧。”
诸葛珪不紧不慢道:“你看远处,天边的太阳虽然要落下去了,却染红了多少云,离它越近就越漂亮,慢慢的,红云就会变成紫红,变成蓝色,最后变成黑色了,等到几个时辰过后,太阳又会从那一边升起,一阳复来,开始新的一天。”
宫崇听得出了神,忽然回过神来,道:“你小子有没有听到俺的话?得找个地方歇歇。”
诸葛珪哈哈一笑道:“怕什么,没地方住就席地而卧好了。”
宫崇赶上去,问:“你是去当官的,怎么也这么寒酸,也没个人来陪你?”
诸葛珪突然坐下来,从地上拔下根稻草嚼在嘴里,说:“本官乐意,怎么样?你不知道当官多烦,每天有批不完的公文,每天都有人在你身边打转,乘着赴任这几天,一个人走走,给自己放放假,多好。”
宫崇听了,说:“小子,这点俺喜欢,干脆出家做道士算了,要不就跟我去找《太平青领书》,得到了之后咱们共享富贵如何?”
诸葛珪知道宫崇在拐着弯从它嘴里套出《太平青领书》的下落,要是告诉他,说不定自己小命立马玩完,他想何不将计就计。“《太平青领书》真这么好?为什么有了就可以得到富贵?”
宫崇看他兴趣上来了,也坐下来说:“《太平青领书》是《天官历包元太平经》的演化,是于吉老头自己研究出来的,相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是齐国人甘忠可写的,共12卷,而《太平青领书》共有170卷,俺做了于吉弟子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看过一眼,老头从来不跟俺提起这本书,听说,此书叫人致道于天下,如今汉室已经有倾颓之像,宦官外戚为祸社稷,俺只要得到这本书,就去献给当今皇帝,他还不赐我个大官做做?”
诸葛珪心里嘀咕,就因为你太笨,你师父才没有将书传授于你,你倒好,身为一个道士,倒还想做大官,算盘还算得不错。他问:“能做比泰山郡守更大的官吗?”宫崇道:“当然,说不定还可以做丞相。”
诸葛珪心想这人还真幼稚,可能从小在深山里修炼,没见过世面。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顾自往前走道:“走吧,前面有家客栈,今晚我们就睡在那边。”
夜晚,天空什么都没有,一团漆黑。
诸葛珪被宫崇震雷似的鼾声吵醒,隔壁却突然响了两下尖锥凿地的声音。“笃、笃”又是两下,诸葛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他把耳朵贴在板墙上,那个声音是从隔壁的楼梯下传来的,又是“笃笃”、“笃笃”、“笃笃”,诸葛珪感觉跟自己心脏跳动的节奏一样。
尖锥的声音终于上了楼梯,板壁那边突然想起一阵沙哑的声音:“怎么样?”这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听了感觉内脏都在翻江倒海,诸葛珪还是坚持听着。
很久没有声音。
板壁那边的声音又响起了:“很好,这卷到手,只剩下没多少了。……小子,你还想听到什么时候?”
一只手破墙而过,一下子抓住诸葛珪的脖子,将他硬拉过墙,诸葛珪想今天实在倒霉,可怜的脖子被抓了好几回了。整堵墙被拉破,诸葛珪被拉到隔壁来,浑身疼痛,他睁开眼睛,发现这间屋子一团漆黑,两只绿眼像鬼火一样盯着他,一阵阴风吹过,接着是尖锥下楼梯的声音。诸葛珪却什么都看不到。
宫崇听到声音从墙洞那边钻过来,说:“放手,这小子是俺的!”
绿眼一张嘴,嘴里飘出丝丝白气,他说:“原来是宫崇啊,这小子偷听我的秘密,我当然要杀了他,然后化成鬼听命于我。”
宫崇笑笑道:“就像刚才给你送书的那个一样?”
诸葛珪顿时全身凉透,莫非刚才尖锥的声音就是鬼?
绿眼道:“我不开心把你照样宰了!”
宫崇道:“把书交出来!”
绿眼嘿嘿一笑:“什么书?我怎么不知道?说来我也是你的长辈,你竟然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宫崇面前突然亮起火光来,他的手掌上不可思议的托着一团红色的火焰,诸葛珪马上看清了抓住他的那个人,穿着道服,在火光下跟一般的道人没什么两样,只是面无人色,口吐白气。宫崇道:“这是我师父的书,我当然要把它要回来,你指使恶鬼来搜集《太平青领书》,我当然要过问,《太平青领书》是会杀鬼的,你利用鬼为你找书,他们还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书吧?你要害他们永世不得超生是不是?费长房!”
绿眼叫费长房,他当即放下诸葛珪,哈哈大笑道:“鬼是用来驱使的,我驱鬼来为我办事,有何不可,再说这些野鬼身前多少也做过一些坏事,我是替天行道。”
宫崇不再跟他废话,看他放下诸葛珪,往前几步,两眼精光一闪,诸葛珪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费长房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水。诸葛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宫崇喝道:“小子你千万别乱动!”
费长房恨恨道:“我现在才知道在黑暗中来去自由的你为什么要无故打出一团火来,原来你也学会了于吉老道的踏影术。”
诸葛珪这才发现,费长房在光照下的影子已经被宫崇踩在脚下了,宫崇显得很吃力,道:“小子,快去拿盏油灯来,把它点亮,这老道不好对付!”
诸葛珪没有时间细想,他今天碰到的一连串的事他还消化不了,他跌跌撞撞地拿来油灯,费长房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宫崇正蹲在地上,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他看了看诸葛珪,道:“老道一口阴气就把我的真元火灭了。”
诸葛珪道:“那咱们追吧。你不是跑得很快吗?”
宫崇从地上撑起身子,道:“不用追了,他早在几百里外了,他会缩地术。”
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大地,诸葛珪张大的嘴半天没有合拢,过了会儿,他兴奋道:“真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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