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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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华纬反而轻松下来,是的,他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这难道不正是他所需要的绝对的远离和逃避吗?
登陆舱只有狭小的4个平米,经过改装后的驾驶椅只剩一座,驾驶椅后就是华纬蜗居的地方。微小的重力使华纬现在具有了古典武侠小说里所描述的“轻功”,轻轻的一纵,就能弹起老高,但狭小的空间却让他无法施展这种“轻功”。冰冷的驾驶台上,插着一张照片,那是他家的全家福照。他在驾驶椅上慢慢地躺下来,把照片紧紧地贴住自己的脸。
他不能使自己从寂寞中移开;现在的情况看来,已经是毫无生机了。动力被他转换成电力,已经消耗的“油尽灯枯”,几十个小时前,他吃完了最后的一份“早中晚餐”,随着空气的慢慢冷却,他的思绪也被幻觉一步步地侵蚀,吞没。
他又一次回到那个已经知道答案的思索: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不能测定自己的行为孰好孰坏,原因就是,在一个给定了的环境中,我们只能做出一次决策。
人没有被赐予第二次,第三次或是第四次生命来比较各种各样的决断。
他看见妈妈正在收拾着园子的花,不时地嘀咕着些什么;大嫂在餐桌前招呼着全家人,然后轻轻地敲打着侄儿华鼎伸向盘子里的手。
他从浴盆里站起来,穿上一些纯棉的衣物,拍了拍脸,他希望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家人面前。
他刚刚扣完最后一颗纽扣,刘胜武主席和杨利伟指挥官,还有一位脸红异常的年轻人就闯了进来。
“来”杨利伟指挥官叫道,“来点茅台酒。”
华纬走出去,开了一瓶半斤装的酒鬼酒,把几个杯子里都倒满。
意外地,那个年轻人并没有象其他人一样喝酒,而是盯着他看。
“这是我的送行酒,你不喝一杯吗?”
“是的,我不喝送行酒,因为我是来迎接你的。”
“迎接我?迎接我?”
“是的,”
“可以告诉我,我们将要去哪里吗?”
“去哪里,需要告诉你吗?”
阿呷蹑手蹑脚走进了诗诗趟着的房间,她不愿让它单独躺在这里。她把头向诗诗凑过去,她希望诗诗明白,她和它在一起。但她深深地觉得,她和它各自都是孤独的。诗诗无法了解她现在的心情,而她,她也无法给诗诗帮助。
她们被分隔了,各自形影相吊。说来也惨,她们就一直这样呆着,她们都希望在彼此相处的最后时光就这么渡过。
“生命”这个词,现在是如此的重要。
天堂里的生命是什么样子?天堂里的生活会不会是一条指向未知的直线?还是一种冒险?或者它是已知事物当中的一次循环?
她现在注视着诗诗,如此深情地注视,或者又可以说,这是一种注视“生命”的方式?还是本身就是一种回望——回望天堂。
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站在镜子前,她何以要站在镜子前试图透过自己的身体看到灵魂。阿呷曾经做过一个游戏,她让诗诗站在镜子前,但它根本不能辨认自己的形象,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无所谓,心不在焉地盯了一阵就做罢。

诗诗与她自己两种方式的比较,把阿呷引向一种思索:在天堂里人还是人?狗还是狗?
现在,我们已经从天堂里被抛出来很长的时间了,循一条直线飞过了时间的虚空。在什么深层的地方,还仍然有一根细细的绳子捆缚着我们,另一头连向我们身后远处云遮雾绕的天堂。不管是人还是狗,或者别的什么生物。
诗诗在镜子看到肯定与阿呷所看到的不同,它甚至从未疑心那镜子里出现的灰白色的一团就是它自己。对天堂的渴望,就是人不愿意成为人的渴望。
如果阿呷不是一个医生那该多好啊,她就能以一个无知的心态,可以去把兽医找来,请他给诗诗打上一针,让它安眠。
扮演死神的角色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犹豫了再三,还是得把兽医请来做这件事。
诗诗整夜都在抽搐,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只能隐约地听到“嘶嘶”的气息。早上,阿呷摸了摸个它的腿,给兽医打了个电话,告诉兽医,“不用等了。”
诗诗还躺在那抽搐,它企图竖起头来看她,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阿呷受不了诗诗的凝视,几乎有些害怕。它从来也没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她感觉诗诗的眼光是如此的凝重强烈,这不是一种绝望或者悲哀的目光。不,这是一种令人惊恐的注视,一种不堪承受的信任。
它令人惊恐和信任的目光没有持续多久,兽医把针头插进了血管,推动了柱塞。诗诗的腿长长地抽搐着,呼吸急促有好几秒钟,然后停止了。眼睛渐渐地失去了神采,在最后的抽搐后,阿呷知道,它再也不会象它那样看着自己了。
兽医走后,阿呷躺在诗诗旁边搂住它,用脸轻轻地蹭着诗诗的头。阿呷闭上了眼睛,她要永远记住这一切,她又把脸的另一边蹭了蹭,然后轻轻地靠着诗诗。
黄昏时分,阿呷请了个工人,租了车,在远离城市的一个小山边找到了两棵胡桃树。这里就是诗诗的归宿,阿呷早已为它准备好的地方。
阿呷和诗诗留在车上。她害怕下葬的时候诗诗还活着,将耳朵贴近它的嘴,觉得好象听到了一种微弱的呼吸声,退一点,似乎看到它胸膛细微的起伏。
“它还活着!”请来的工人将坑挖好后,走进车门,她叫了起来。
工人弯腰看了看,摇摇头。
她跟着工人来到胡桃树下,她朝坑**望了望,将诗诗平常用的床单放在坑底垫好。她转回车里,将诗诗的项圈,皮带,还有早晨为它准备的火腿等事物,把它们全部放在诗诗的身边。
7点钟的时候,她回到了家,隔壁的同事等在她家的门口。
“什么事?”阿呷心里一沉。
同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去看新闻吧。”
恐惧是一种震击,是高度盲目的瞬间,缺乏任何美的隐示。阿呷所能看到的是一种尖锐刺耳的光芒而不知是什么事在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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