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吃红豆糯米麻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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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春与慕永钺一路向着校场缓慢骑马而去。
她可以看见慕永钺骑马并不算为难,想着朝政中流传并肩王“筋脉尽废”再也不能上战场的的事情,问道:“传闻中不是说王爷你……不能再上战场了吗?如今瞧着骑马无碍?”
慕永钺似作不经意,信口懒懒道:“骑马本是幼时学的,人生漫长,再学一次也无妨。”枕春窥见他说话时,脖颈手心因牵引缰绳太过费力,而捏出了细密的汗。到底,是伤了根本的。
“本是个骁勇善战的悍将。”枕春眼睛望着慕永钺有些发白的嘴唇,心底是很惋惜。她少时是听说过慕永钺善战的传奇故事,几进几出苗域,玄之又玄的奇事。想着又还好奇,“坊间说王爷征南时,战中被个苗疆的毒娘子看中,下了情蛊。又几经生死熬炼,九死一生,终于求得云游仙人解蛊。不知可是真的?”
慕永钺便露出了惯有的戏谑笑容:“哪有甚么生死蛊。南疆的蚊子猛烈,叮了本王的脸,班师回朝的时候,路旁投手绢的小娘子们见了,便有此传说了。”他目扫四下,“你方才发生了何事?”
枕春略作思考,从袖中抽出那只刺杀的精箭,递给慕永钺道:“并肩王可识得此物?”
慕永钺接过精箭上下打量,吹了吹箭后的尾羽,道:“你是说,此箭害你?”
“我方才在水边喂马,无异发现马蹄之中有一根长针。”枕春眸光转动,“我想着应是有人刻意刺入,好催马儿快跑甩脱侍卫。正值此时,林中便有数箭接连而来取我性命,三箭皆取命脉。这三箭都是如此样子。”
慕永钺把弄手上那只精箭,眯眸:“此箭簇为三棱形,长二寸七分。头锐底粗、刃薄而锐又有旁槽。箭身长二尺九寸,杨木精制,箭尾以鹏鹘尾羽簇成。这等制样的长箭较之寻常公子们的配箭,可以见得箭簇略长,是禁军侍卫常用配箭。”
枕春见他不过轻轻拈弄长箭,便说得如此准确,忍不住赞道:“并肩王果然是战场出生入死过的,对这等兵器制式信手拈来。”
慕永钺撇撇嘴,嫌弃地望着枕春,指腹指在箭身上一行小字——禁军翊卫军器库。
枕春:“……妙哉。”
慕永钺却继道:“这是极易发现的,还有不易发现的。此箭尾羽没有杂乱,箭身簇新,箭头没有染血或草絮的痕迹。说明射箭之人今日初次得此箭,甚至是第一次用此箭发箭。禁军侍卫上一次调换是去年了,试问一个连月练习射箭骑马的禁卫军,怎么会有如此簇新的箭?”
“并肩王的意思是……”枕春牵着缰绳,低眸沉思,“射箭之人并非禁军侍卫,而是偷拿禁军侍卫的配箭,刻意刺杀我?”
慕永钺眼底这才有些笑:“你也算不得太傻。”他将那箭揣进袖中,凝眸,“若你死了,旁人只会以为是禁卫军射猎之时不慎误杀了。此次禁卫随驾有三百九十人,皇帝便是盛怒,也无法从三百九十人重寻出罪魁祸首来。”
“如此说来,便没有办法寻出真凶了?”
慕永钺轻笑:“你没有,本王自然有,不过要些时间罢了。”
枕春颔首:“那便辛苦王爷。”忽又想起一事,从袖中抽出那支救命的手削木箭,“此物,王爷可又识得?”
慕永钺歪身骑在马上,侧脸看了一眼,竟是笑出声来:“识得,识得。”
“并肩王何以嘲笑我?”枕春细细端详那只手削箭,粗陋无比甚至有些陈旧,箭簇上可以看见陈旧血痕。她道,“方才此箭横飞而出,救我一命。”
“有趣极了。”慕永钺阖目轻哂。
枕春不解:“并肩王既识得,倒是说说看呐。”
慕永钺并指略点那箭身,涎眉道:“此乃红豆树。”
“甚么?”枕春没听明白。
“红豆木削的箭杆,树皮灰绿,箭簇处可见遗絮。”慕永钺抬抬下颌,意思叫枕春自个儿看,“木质结实、材心略有灰白。此木比杨木更难打磨,又易变色,故而鲜少用红豆树的木料制箭的。”
枕春喃喃:“红豆树?倒是很鲜见。”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慕永钺笑起来就像话本里描的黄皮子大仙,“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乐京靠北,冬来要下雪,故而此木极少……不过,乐京城中也有那么几棵。”
“在何处?”枕春问道。
“你自个儿去寻便是,怎么甚么都不知道。”慕永钺嘲道。
枕春心里愤愤,银牙咬碎,说:“并肩王与陛下,不愧是同姓的叔侄,倒也有些相似。”
慕永钺一听这话,便知不是甚么好话,自顾自道:“本王以前没少带他从东宫出去吃好的,早知道能养如此一个狼崽子,早不如喂了狗。还劳什子春猎,他该被棕熊、老虎咬伤两口,吃吃教训也不错。”
“嘘。”枕春指指前头,已经能看见骊山行宫的墙垣。她道,“泰安锦林是皇家猎场,何来棕熊老虎的。并肩王呢,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今日便被我觉出来。”
慕永钺勒马,便不送枕春了。他忽然肃色厉声:“你自回去呆着,便是跟那群老妇蹴鞠、打马球的也好。莫要一个人出来晃荡,你需知道,如今你一身肩负了多少人的生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知晓了吗!”
“哦……”枕春拍拍惊雪,又牵了牵奉先,灰溜溜地往人多处去了。
慕永钺在树荫下见她走远,吹了一个马哨,掉头转入丛林的深处。
枕春入了毡房,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有些疼。她端过铜镜来看,发现脸颊的血痕已经结痂了。索性伤得不深,正准备拿铅粉盖上,便见帷幔被人撩开,一个带着腥味儿的人低头进来。
“陛下?!”枕春吓了一跳,只见慕北易浑身血腥,眼睛发红,靴面上还有肉泥。她连忙打水给慕北易擦脸,又唤宫娥进来伺候更衣。便亲自解了他的腰带,拿了新的里衣过来,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慕北易饮了一口案上茶水,扬眉却是意气风发:“或是后头骊山的野兽趁春下山,朕今日猎着了两头棕熊、一只老虎。竟也还有豺狼、云豹、金猫这类猛兽。”
“……?!”枕春算是知道慕永钺方才碎碎念念,是在唠叨个甚么了。果然心肝肾肺都是黑的。
慕北易却洗了手,端过枕春的脸来看:“怎的受伤了?”
枕春伸手探了探脸颊,转眸浅笑道:“臣妾也去猎兔子了,不过那马儿颠得快些,便擦着树枝儿。”她只将衣裳抖开,温言软语,“臣妾呢,是个骨懒手拙的,便是猎个兔子也左右不是,瞧着陛下英武自是仰慕。”

慕北易仰着脖子,任枕春将胡服的领扣系上,他嘱咐道:“你自知道便好,便歇在毡房里也无妨。我见那些命妇与诸卿宗亲中的小姐们都缠在一处戏耍马球,你大可去试试。”
枕春心说,怎么个个都叫我去。则对慕北易道:“陛下是今日叫臣妾去打马球的第三人了。”
“还有谁?”
“苏白……和……”枕春偏头道,“和玉兰。”
慕北易撩袍坐在虎皮软榻上饮茶,摆弄着枕春软软的小指头,撑额少顷歇了口气:“那你缘何不肯去?”
枕春莞尔:“陛下不懂乐京女子们的这些门道。诸卿的小姐们,都是未出阁的。难得此次行猎的机会,由命妇们带着前来,本着为随家主出猎,实则为相看贵婿。”
慕北易敛眉:“相看?”
“陛下想想,春猎里,甚么最多?”
“猎物多。”
“……”枕春语结。
慕北易颔首道:“少年俊才也多。或是前来相看姻亲,又可辨出谁家的儿郎骑射好、武功好?”
“……正是如此。”枕春半嗔半笑,拧了一张玫瑰露泡过的丝绵帕子,上前去细细擦覆慕北易手上的腥气,“不过陛下说的也不全对。小姐们自然有为相看青年才俊的,不过这大多数呢……眼睛都随着陛下转呢。”
慕北易垂眉看枕春手上攥的帕子,指腹捻开绣星辰日月的花纹:“甚么意思。”
“再贵的贵婿,也贵不过臣妾眼前这位了。”枕春提裙也缩在了软塌上,取案上晾了的甜露给慕北易喝,“射猎呢,是陛下得中最多。勇武呢,是陛下功绩最高。小姐们的眼睛不锁在陛下身上,还要锁在何处呢?何况来年三月,又是选秀之时。倘若这次让陛下瞧得面熟了,下次定然更有机缘中选。”
慕北易饮了甘露,捏着枕春的下巴,问:“那这与你不愿去打马球,又有何相干。”
枕春撇过头去,嗔道:“既是来年三月有可能中选的小姐们,便是要与臣妾来分陛下恩宠的妹妹们了。臣妾的气量比不得旁人,何苦去了惹得捻酸吃味?”
“你醋了?”慕北易半撑起身子来,手便去解腰带。
枕春含羞带怯,双手捏了不轻不痒的拳头,往慕北易结实的胸口锤了两下:“陛下不要。”
正说着,却听冯唐在外头请示道:“陛下,猎队归了,等您去分赏颁赐诸臣呢。”
枕春便捣着鞋起来,给慕北易披衣。
好不容易伺候走了慕北易。枕春站在软塌前头,伸手取了个案上的果子来吃。
就是倦惰不想动,不爱挪腾也不爱与人废话。不就躲个马球会,废了这么大劲儿。可把人累坏了,叉会儿腰。
枕春懒倦地玩了会儿,又打了瞌睡。她干脆叫苏白抬了一张摇椅架在毛毡外头的草地里,她换了常服,带了一块儿薄绒的小毯子,出去晒太阳睡觉了。
那阳光靡靡的如同温柔的手抚在脸上,枕春觉得脸颊烫烫的,用袖遮着面孔。整个人如渡在辉光之中,说不出的困乏。
出了帝城,倒也觉得舒适许多,想来正是如此,慕北易才会时时念着行宫。
枕春想起少时想要翻墙出去玩耍,踩在二哥哥的肩头上,偷看到府中角门外的热闹景色。有吵嚷的小贩,遛鸟的公子哥儿,卖花儿的小娘子。还有走街窜巷的小孩儿与酒肆里传出的糕点香气。
有她喜欢的煎萝卜丝糕、绿茵白兔、苔菜千层酥、米花糖。当然还有最香最香的,乐京千禧食府的红豆糯米麻薯。用印着花字的油纸抱着,外头以草藤系起来。一口软糯又绵密,甜甜的香气满入鼻腔。
……就是这个味。
枕春骤然睁开眼睛,见身旁苏白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婢女,正在候着。抬头一看,天色已经擦黑了。她拿薄绒的毯子擦擦口水,撑身起来:“甚么时候了?”
苏白道:“晚膳摆宴了。陛下来传了您的,冯唐公公说,陛下口谕:明妃若骨头懒睡着,便不必唤起来了。她倘若肚子饿了,自会醒的。”
“……哦。”枕春面无表情,“那便不去了。”她说着,披了披衣裳看那婢女:“这又是谁?”
那婢女身量纤细,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其明眸善睐,甚是清艳。犹可见其左颊嘴角有一颗小痣,笑起来让人移不开眼睛,活脱脱一个美人儿坯子。她盈盈拜了一个礼,甜甜道:“奴婢叫禅心,是奉主子命,前来给明妃娘娘请安的。”说着,那姑娘从袖中露出一截并肩王府的令牌,“娘娘万福金安。”
枕春见她十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何处见过。只神色一肃,撩开毡房的帷幔,唤道:“进来。”
苏白自知或有重要事情,连忙落了帷幔,在门口守得仔细谨慎。
那叫禅心的婢女进了毛毡,才从袖口取出一只锦绣的彩纹布包,从里头陆陆续续摸出十来条男子的腰带。
枕春一怔:“你……你莫害我。”
禅心梨涡浅陷,连忙道:“明妃娘娘莫担心,这些都是偷的。主子的意思是,请您身边儿的獒兽来嗅上一嗅,好瞧瞧是哪个味道。”说着,她从袖中取出那支刺杀枕春的精箭。
“哦?哦……都是偷的,不担心才怪。”枕春撇撇嘴,旋即明白了。她朝着毡房的地衣那头招招手:“奉先儿,出来吃骨头了。”
“嗷嗷嗷……”奉先一听声音,甩着舌头流着口水,便摇头晃脑地来了。
枕春指了指案上一字排开的十几条腰带,给奉先闻了闻,复又从褡裢包包里摸出肉干儿来。奉先一见肉干眼睛都亮了,顺着枕春的手便去嗅那一排腰带。它左拱拱右探探,爪子刨来刨去。少顷,便咬着一条湛蓝色的双面绣云纹的腰带,面露凶光地撕咬起来。
“别……别咬坏了!”枕春费力将那腰带取下,满沾着口水递给禅心,面上却是略有些羞赧:“咳咳……大抵就是这个。”
禅心倒不介怀,大大咧咧将腰带揣进袖子中,又捧出一叠油纸包的东西,乖巧说道:“这是我们家主子送给您的。”说着便施施然行礼,告退了。
枕春鼻子抽动,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那纸包里的也不是别的,正是红豆糯米麻薯。吃上一口,甜味化开在嘴中,柔软熟悉。
一时,竟有些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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