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贴完公告,收拾了工具,冯文音提议去吃烧烤,因为食堂这时候虽没关门,却也剩不下什么东西,王钧就同意了。
烧烤的地方就在喻家湖边,两人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喻家湖其实是东湖的一角,群山环抱,香荷碧水,景色不错,又凭临着马鞍山森林公园。开始的时候是一些失地的农民在湖边捕鱼烧烤,挣几个小钱度日,后来慢慢地成了气候,竟然成了武昌夏季的一个出去,三两好友,结伴前往,休闲半日,到也快哉。王钧也曾多次去过,同室几人,偶尔小搓。
但王钧他们这次来的却不是时候,七八点钟正值收摊,只见河边上污水肆溢,垃圾遍地,特别是鱼鳞和内脏,散发着阵阵腥臭,招徕群蝇乱舞,让人没有一点食欲。
王钧看冯文音皱着眉头,就知道是没了兴致,就招呼她跟了自己。两人缘溪而上,沿了芳草戚戚的田间小路,穿过九峰靶场,来到一个白桦林间的独立小院,王钧在门外喊了几声林爷爷,就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出来,笑眯眯地迎了他们进去。
冯文音饶有兴趣地跟着王钧,此时暮霭沉沉,四周虫声一片,小院、老人颇有些神秘,但冯文音发觉自己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越来越觉得眼前的男孩很有意思。
冯文音进得院里,发现小院其实很小,三间平房,半亩庭院,庭院里种了几棵果树。冯文音认识一株沙梨,黄绿色的果实挂满枝头,尚未成熟。还有一棵樱桃,果实早已摘完,只剩下满树的翠绿。庭院里几席菜地,种有茄子,辣椒和西红柿。爬上院墙的是黄瓜,趴在地上的是红薯,当地人叫苕的东西。
小院处在半山腰上,虽是夏日,却很凉爽,少有蚊蝇之类的东西,到有几只早起的萤火虫,在菜地里寻寻觅觅,不知道是要找什么东西。
王钧像是和这家人很熟,进院后又高呼林奶奶,于是屋里又走出个胖乎乎的太婆,边在围裙上搽着双手,边笑着说小钧好多天没来了,快把你林爷爷想死了。(武汉话的“好多”有疑问、感叹语气。)
王钧把冯文音介绍给两个老人,说这是冯姐,又介绍说这是林爷爷、林奶奶。两个老人就说了欢迎,也没多问,就让进了屋里。
冯文音从屋里的摆设就看出是两个老离休教师,退色的奖状,印着教师光荣的搪瓷缸,还有历届校庆送的纪念匾额,是武钢三中的。冯文音是三中的子弟,也是那儿毕业的,一说便有了话题,但冯文音上学的时候两人已经离休了,所以并不认识。老人说本是住在红钢城的,后来嫌那边污染严重,就让儿子找了这个地方,替人家看守林场,也不要钱,图个清静。
冯文音她们说话的功夫,王钧就已经蹿到了菜地,摘了两条黄瓜,几个西红柿,又撸了把红薯叶子。王钧来到厨房,看水要开了,就烫了西红柿,和黄瓜一起切成丁,打了两个鸡蛋,看冰箱里还有块豆腐,就也一起拿出来,做了份浇头,放那儿凉着。然后王钧又取了面,加水和了起来。王钧是北方人,做面食是本行,而且他自小喜欢这个,虽然很长时间没做了,到也弄得七七八八。
王钧擀面的时候,林奶奶也进来了,说是帮王钧打打下手,留冯文音和林爷爷在客厅回忆母校旧事。冯文音报了父母的名字,林爷爷说认识,那时侯教师的流动性不大,一个学校的基本都会认识。林爷爷就说想起来了,还记得冯文音小时候长得很胖,梳个冲天辫子,成天和一群男孩到钢厂去玩,有次走丢了,全校的老师都出去寻找,最后发现睡着在路边的渠道里。冯文音说那是她大姐冯文华,她比大姐小两岁,却是性格内向,很少出门。

两人有了话题都很高兴,从父母那儿又扯到王钧身上,林爷爷说王钧是两年前钓鱼时认识的,又说这孩子不错,勤快,孝顺,没事好来陪老两口聊天,两人都挺喜欢他的。
两人说话间饭菜就准备好了,冯文音才知道王钧是做饭去了。
冯文音见王钧把桌凳搬到院内,摆上四个小菜,一盘醋泡花生,一盘荆芥黄瓜,一盘干煸豆角,一盘辣椒红薯杆儿,接着又端出了面条和浇头,面条只是白的,加了点红薯叶儿,浇头色彩却极为丰富,青的是黄瓜,白的是豆腐,黄的是鸡蛋,红的是番茄,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林爷爷又拿了酒和酒杯,酒是塑料壶的那种,酒杯也是普通的小瓷盅儿。林爷爷要给冯文音倒酒,冯文音赶紧说不会,林爷爷说尝尝吧,就一杯,是王钧带来的酒头,满不错的。
正拿碗筷来的王钧惊叹说,“林爷爷你还有啊?”
后面的林奶奶笑道,“你林爷爷金贵着哩,一般人可喝不着他的。”
林爷爷和王钧也笑了。冯文音其实也喝过酒,只是没喝过酒头,就接了一杯。
冯文音尝了尝菜,味道不错,又盛了碗面条,却不知道怎么弄法。王钧接过来,帮她浇了浇头,拌了拌,冯文音从没吃过捞面,尝了口,发现既有面的筋道和柔韧,又有蔬菜的脆生和清香,就忍不住赞叹道,“林姨,你真的好手艺。”
王钧他们就轰然笑了,林奶奶说,“我可没这手艺,都是小钧做的。”
冯文音感觉万分惊讶,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等本事。王钧笑着说,其实在北方,捞面条只是简单地吃法,家家户户都会做。突然又发现新大陆般的问,“你管林奶奶叫么事?”
这回轮到冯文音带头哄笑了,冯文音说“林伯他们和我父母是同事,我这样叫是应该的。”
王钧不依地说,“你这是占我便宜。”
冯文音说,“我是你们老师,自然是要比你长一辈的。”
林爷爷和林奶奶见两人小儿女般地争吵,也感到很有意思。老人的儿女都成家了,一个嫁到国外,一个远在北京,平日里虽电话不断,却也少了这般绕膝的情趣。最后林奶奶调和说算了,你们各叫各的吧,你还叫奶,你还叫姨,你们还叫你们的姐弟。
冯文音吃完面条,又吃了些菜,感觉自己是彻底饱了,就坐在那里看王钧和两个老人扯东扯西。此时夜色已深,远近的树木在山风地吹拂下不停地变幻着魑魅的影子,萤火虫已经消失不见了,却显露出满天的星星。这让冯文音回忆起小时候晚上在江堤上乘凉的情景,母亲摇着扇子,自己和姐姐在旁边数着星星。这一切仿佛是很遥远的了,自从嫁了个母亲不喜欢的人,回家的次数也少了,自己的心情也越来越没有归属感了。
冯文音轻轻抿了口酒,却感觉一股火样的炙热冲进了喉咙,又迅速侵占了胃室,又另有一股难以抑制的辛辣冲进了气管,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
很多人第一次喝酒头都会这样,所以王钧和林爷爷大笑了起来,林奶奶却伸了胳膊,轻轻地拍击冯文音的背部。
王钧看冯文音终于慢慢止住了咳嗽,就递了水给她,想让她压压。冯文音缓缓抬起头来,却已是满脸的泪水。
“到底要怎样活着?”泪流满面的冯文音低沉地问,象是自语,又象是倾诉。
王钧呆了,无语。
四周没了一点声音。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