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正堂西侧小院内有间小书房，里面收藏颇丰，多为孤珍善本，若有心翻找，甚至可偶见历代大家的手书原抄。楚靖初见便爱上此处，这时正于案前捧着开朝时名将李天正练兵手录心得《营编述要》看得入神，见石四进来，眼也不抬的翻过一页，淡淡道：“那店主罪不致死，把人连家眷一块带府里来，做隐秘些。”
石四一怔，待明白过来便苦着脸道：“王爷明鉴，您若只要人属下勉强也办了，要不跟府上搭边，就连属下也不能露面的，属下哪有这大本事？”
楚靖闻言把书往案上一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为何大多军士受伤便再难上阵？”
石四莫明其妙的得此一问，便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眼带疑惑，仍是应声答道：“伤处烂掉便要断肢割肉，若是伏天烂得狠了，因伤送命也是有的，如此自然不能再上战阵。”
这却是因北关缺医少药，一有战事，往往要先顾将领，那时防止伤口溃烂的药物效果并不显著，仅止聊胜于无，北关寻常伤药还时有短缺，哪里会给军士浪费这些药材？
一但受伤，军士们也只得敷些寻常伤药，草草包扎了事。沙场上刀枪日日见血，自然不可能干净，捅在身上，待伤口感染，是要化脓溃烂的，那时再将烂肉切掉。伤者失血抵抗力本差，又在伤兵集结容易感染的营中，间或反复几次，明明只是刀伤，有时倒要割掉整肢。伤口若在胸腹间，延及内脏，那便有可能送命了。
更有些残暴的将领，为节省粮药，免去累赘，见伤重些便就地补上一刀，权当阵亡处置。北关士气低靡，军士畏战，由此便可见端倪。这些在现代人看来虽骇人听闻难以想象，可在古时确是真实发生过的。
却听楚靖笑吟吟的又问：“若本王有药可不使伤处溃烂呢？”
石四眼睛一亮，待一细想，神色又黯淡下来，摇头道：“有这好药也先拨给将军们，寻常军士哪有这等福气。”
“若那药配制起来与寻常伤药一般所费无几……”
石四这回却想也不想便苦笑道：“王爷说笑了，哪有这等好事？便就有，那头寻常伤药还供不上，更不要提别的。”
楚靖哈哈一笑，道：“有倒是有的，能不能成便要看你石四爷的手段了。”
以石四的机灵，两下里一联系，如何还不明白？当即双手抱拳，咬牙道：“全凭王爷吩咐，属下尽力去办。”迟疑了下，却又道：“只是那小子连真药假药还分不清楚，能有甚么用处？”
楚靖手指节敲击着椅侧，看着他笑道：“原本是没大用，如今本王却要用他的本份担当。”他眼中精芒一闪而逝：“差事交待给你，世上便没这个人了，你可明白？”
石四一点即透，立时想到楚靖这是要用他的人脉，又不想让他出头，事虽棘手，却也不是不能想办法，略一思索，便郑重应了下来，又赔着笑道：“王爷，那叶家丫头……”
“你也当本王是个不知民苦的纨绔？本王长在民间，恶吏欺民之事见得未必便比你少了。”楚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的道：“那店里器物家什损坏虽严重，店主夫妻两个却衣冠整洁，并无见撕打痕迹。小叶捕头目光清正，亦非那些恶吏可比。想来是当今律重，府衙为免小民贪利，枉顾刑罚，有意造大声势以儆四方，本王说得可对？”
“王爷英明，那您……”
楚靖微笑道：“过犹不及，京中不比他处，她女儿身份本就惹人注目，若一直如此弄得民怨沸腾，惹出麻烦来，怕不是她父女能摆得平的，本王不过借此敲打于她。”又苦笑着道：“再者人之贪婪乃是天性，重利之下哪里还顾得性命只有一条？施这些小手段怕也未必有多大用处。”
石四这才恍然，不由心悦诚服，由衷敬道：“王爷卓知远见，非属下可及。”他本来留在府中是无奈之举，只想着睿王是陛下之子，又正得宠，若有心于边事，留下效力总比渺茫北上要强些，可观以今日种种，再联系着此刻言辞，只觉楚靖与寻常贵胄大不相同，至此却当真生出些希望来。
“石侍卫。”楚靖过去微笑着拍拍石四肩头。
“属下在！”石四当他另有重要吩咐，立时躬身肃容道。
“本王来京时用的那匹老马年数大了，排泄有些不大通畅，你去拍拍或许能好些。”
“……”
正说笑间，忽闻门外张得福禀道：“殿下，李相爷亲自过府贺喜来了。”
他来做甚么？楚靖不由一怔，待说不见，话到嘴边却转了口：“李相现在何处？”
张得福回道：“正于前厅奉茶。”
楚靖看了石四一眼，目光闪烁不定，负手在房中踱了一圈，待心头下了决定，转头对门外道：“请李相稍候，本王即刻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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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坐于左首客座，品着上好的瓜片，心下感慨，当真是流光飞度，当初尚是詹事府里一名六品郎官时，这写云院还是他与罗克已一同为太子筹划督改的。如今一恍二十几年过去，再次踏足，已是起居四座，权倾四野的当朝丞相了，当年的至交好友亦成了今日的政敌，而此间的主人，更是换了当年那位的儿子。那时虽位卑言轻，每日陪伴太子嬉游作乐，或同好友寻欢畅饮，倒也轻松写意得很，哪里像如今这般操累……
李翊正自感叹，偶一抬首却见楚靖正含笑站在厅外，忙放下茶盏，笑呵呵的起身见礼道：“老臣拜见王爷，听闻王爷昨日一个官员未见，今日却独独见了老臣，当真是让臣老脸生光啊。”
楚靖快步走进厅来，闻言朗笑一声，忙扶了他道：“李相德高望众，又是小王太傅，小王如何敢生怠慢之心？只是不知李相到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二人话中藏话，暗地里词锋相对，待到相顾而视时，却又均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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