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年参加过丛林战吗？”许若清进公司后就听同事们说杨董曾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她这年龄的人对那场战争几乎都没什么概念，但她在一些西部大片里看过美国佬和越南人的丛林战，提及越南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丛林和毒蛇，以及在硝烟弥漫的小村庄里抱头乱串的妇女和儿童。
“当然参加过，越南就是山多树多，山上浓密的原始深林几乎覆盖了一切，沟沟叉叉又布满了小竹林，一些没人的村子我们只在外面转转，怕有地雷不敢进民房，有次一根拧掉盖的手榴弹在路边放着，一个胆大的家伙准备捡时被老子一脚揣翻，我对他大吼道：‘没看过地雷战啊，万一下边挂着颗地雷咋办？’”
“对对对，他们就爱埋地雷，我在西部大片里看过越南人撤离村庄后喜欢在房里各个角落埋上地雷。”
“他娘的！你埋我也埋，你放冷枪我也放，越南人很多都会弹吉它，有时激战过后双方休整时，他们就弹我们的歌‘十五的月亮’和‘望星空’，弹得兴起，他们会出来很多人捡块平整的地方跳舞，有时双方的距离相隔不足十米，这时我们就象有了默契，大家都不放冷枪了，他们弹琴跳舞，我们钻出猫耳洞活动筋骨，有次我看他们玩得热闹，突然弯下腰然后空手做投射状，嘴里模仿着冲锋枪的声音，一大片人哗地趴倒在地！”
许若清完全被他说的话吸引了，她咭咭笑着催他快往下说：“后来呢，还有什么有趣的事？”
杨董刷的变了脸色，他突的从座位上弹起怒道：“有趣？你当我这是在和你说故事呢？”他额上青筋隐现，像蜿延爬行的蚯蚓。
许若清脸上笑容顿时凝结，她愕然的瞪着他，这真是个怪老头！同时也担忧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炒了自已。
他恶狠狠的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气乎乎地拉着脸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背着双手盯着自已的脚尖默默出神，他好象特别腼怀那段钻猫耳洞的岁月，很容易就沉浸在过往里，思绪仿佛一下子飘到了荆棘丛生的老山前线……
包厢里一时静默下来，只有氤氨的茶气在袅袅扩散……
许若清偷眼瞥他，见他目中隐约暗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哀伤，面部线条粗犷中透着刚毅。她想告辞又觉不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下有几分忐忑，有几分委屈，不免又想起自已来特区后的种种经历！
凄惶、愁闷顿时袭上心头，令她泪盈欲下……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啦！真是不懂得战争的残酷性！还以为好玩着呢？”不知过了多久，杨董回过神来侧头望着她，语气沉重的道：“那些越南人好象都是天生的手工艺者，弹壳、弹片、手榴弹拉环在他们手里摆弄几下就成了一件精美的手工艺品，有时他们会用这些东西和我们做交易，换取我们的香烟，可明天或者下一刻又会倒在彼此的枪口下，他们死的时候兜里说不定揣着刚和我们交易的香烟，而我们的人倒下时手里也许还握着他们的手工艺品。”
许若清低头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他叹口气缓缓走到桌边坐下，突然偏下头看看她，说：“我他娘的就这臭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动不动就要哭鼻子这哪行？对了，你在特区呆了多长时间？”
“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那你找工作岂不是找了两个月？”
“嗯。”
“一定经历了很多波折吧？”
“嗯。”
“前年，好象是前年我去过一次人才市场，他娘的，那真是人山人海呀！可工作不好找，特别是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大学生，想要找到专业对口的好工作比登天还难！但我发现，只要脑子快，勤奋务实，新手有时比熟手还好使，所以我招聘员工，不要求一定是熟手，直接面试，这样就给极个别优秀有潜力的人才一线机会。”
“可如果都是生手，你不怕生意一时很难做起吗？”许若清忍不住抬头问道。
“我不说了是极个别吗？熟手当然优先，一个企业要想持续稳定的发展就必须找到适合的人才！其实生熟手各有各的长处，生手刚经历过求职的艰辛，工作起来会干劲十足，积极开动脑子，而熟手容易在固定的框框上原地踏步，不思进取！”
许若清暗自庆幸自已当时在广场遇到了他，杨董虽然有时说话粗俗了点，但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有魄力的企业家！
“对了，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望着国旗发呆，今天你又盯着高楼里的灯光出神，头一次你可能是为了工作，可这次是为什么？是在公司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吗？”
“哦，没有。”
他盯着她，那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到她的内心深处去看个究竟。
许若清眼皮不自觉地跳动了几下，她慌忙端起茶杯掩饰着，心里暗暗犹豫要不要把策划被窃一事说出来，说了又怕杨董误会她是小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你可以当我是朋友或者一个长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没有当过兵的人很难体会这些老兵对国旗的深厚感情，那天他看见许若清望着国旗一动不动，心里就对这个女孩充满了好感！
许若清瞟他一眼，他此时面部线条变得异常柔和，看去就让人产生一种信赖感，她嘴唇翕动几下，脱口就欲告诉他策划的实情，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你有被自已视做最亲密的朋友欺骗伤害过吗？”
他笑笑，“这朋友就好比你手中现在捧着的茶，泡茶首先要用开水把茶叶洗一遍，这就好比两个陌生人握手相识了。头道茶清香可口，二道茶余韵悠长，三道四道就淡了。朋友大多也是如此，今天和你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朋友，明天说不定就拿起刀捅进你的心脏！
改革开放后我先是带着复员费往返越南，柬铺寨各国做着小本生意，用低价收购他们的手工艺品带到国内高价出售，赚了些钱后和几个在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开办工厂，后来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这钱一多，人的贪念也跟着膨胀，我他娘的吃了没文化的亏，在合同上被他们做了手脚，一觉起来上千万的资金就易主了。”
“那后来呢？后来你是如何东山再起的？”许若清把自已的事抛到了爪哇国，全神贯注听着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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