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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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明在医院守到很晚。李神父的呼吸还是强盛着的,只是昏昏沉睡,口中的氧气管随着头部起伏晃动。值班室的医生和护士可能在聊令人愉快的话题,一直有笑声。隔壁房间的病人在吵闹,因为身体的无止歇的疼痛而咒骂周围所有的人。
他这样疲倦,又饿。他走进洗手间,把脸凑近水笼头,用冷水冲脸。凉生找到他。带来谷物面包,热咖啡和烟。
他们在医院花圃的长凳上坐下。经过的风在黑暗中摩擦着花木的叶片,簌簌作响。他们用手护着打火机给彼此点燃一根烟。
“李神父养育我15年。”家明说。“我的母亲把我交给他,回去的夜里就自杀了。后来凉生来了。他站到我面前的时候像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他的名是李神父取的,姓是我给的。他也急着要离开。李神父便是我惟一的至亲。”
“家明。”凉生打断他。“任何东西,都从未真正失去或者能够失去,包括诞生,个性,形式,包括世界上的任何物体,包括生命,力量,和任何可以看见的东西。我在沃尔特?惠特曼的文集里看到他这样写着。我一直愿意相信他是对的。家明,或许我们应该相信他是对的。”
“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神一切所作的,都必永存,无所增添,无所减少。这一切,人眼都见过,耳都听过,而且明白。但知身上疼痛,心中悲哀。”我眼都见过,耳都听过,而且明白,凉生。但知身上疼痛,心中悲哀。

家明在窒息中惊醒。听到走廊里护士来回走动的凌乱脚步。他感觉缺氧昏沉,喉咙干涩。外面有逐渐明亮起来的微光。他靠在病房内的长沙发上,不记得几时睡过去的。
凉生递水给他。“医生来看过。李神父暂时无恙。”
家明伸手拥抱住凉生。凉生的血管坚强有力的跳动。家明仿佛突然抵达某处,一片寂静,花好月圆。
李神父没有与他们一同庆祝这一年的圣诞,他在平安夜的前一个礼拜日去世。
那个上午,天气仍然延续阴郁,落光了叶子的大树的枝桠伸展在雾气中,瑟缩颓败。没有任何预感和设防。李神父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这位老人,在自己的床上寿终正寝。救护人员把微温的尸体拉扯着移上担架,抬出去。
居住附近的虔信者都赶来参加葬礼弥撒。六位抬棺者抬着神父的灵柩,一个很实,四四方方,用柏树木板钉成的棺木。他们把灵柩轻轻放在中央祭台前的一块地毯上,四周没有任何装饰,简朴之极。灵柩的右侧放着一根复活蜡烛。新任的神父把一本红皮的福音书摊开,放在棺木上,随风翻飞。凉生弹奏追思弥撒,全体高唱诸圣祷文。
凉生的琴音突然紊乱不堪,支离破碎,在啪地一声类似砸琴的声响之后唐突中断,非常粗鲁。
家明站在距离凉生两米左右的位置,他看到凉生的双手充盈了疾速的血液,脉管轻度膨胀。凉生的手指绷紧蜷曲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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