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螃蟹之缘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燕北归自掌青松药庐以来,就接替其父成了董老爷子的专诊大夫,这位跟燕家称得上世交的老爷子却是燕北归的一块心病,不合作,不听劝,不上心,简直跟找死无异,弄得燕北归甚是头痛。谁想后来老爷子却莫名其妙黏上了姜闲,说不轻松还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你怎么也成了爱嚼舌根的了?”姜闲脸色一沉。
董老爷子知趣地止语。认识了几年,多少知道些姜闲的脾气,很少事能上他的心,但朋友是例外。其实他朋友并不算多,可一旦成了朋友,他却是掏心掏肺的,最听不得旁人说三道四。可也是这个时候,他容易自开话闸。
果不其然,他沉默了一刻,就自己说了出来,“我去看落岚了。”
“你去隐秀谷了?!”这回跳起来的是董老爷子,“落擎又为难你了?!”
落擎是隐秀谷的主人,落岚的父亲,至于董老爷子跟落擎是如何结识的,他不说姜闲也就不问,窥探他人私隐的事姜闲做不来,可问题是,董老爷子似乎很喜欢探他的私隐。
姜闲摇摇头,挑眼笑看董老爷子,一脸无所谓,“我怕他为难么?”
“你是不怕,但你也不会跟他动手!”董老爷子坐直了身子,“他怎么你了?快过来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过来是不是?我自己过去看!”董老爷子赌气道。
“行了,我过来。”姜闲认命地撩起衣服让他看了看,“三鞭而已。”
“三鞭?”董老爷子冷笑,“落擎的‘怒神鞭’三鞭就能打死人了!”
姜闲闻言却乐了,“呵呵,我果然不是凡人哪!”
“你……”董老爷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叹息。
这小子就是这样,平时动不动就气得人神神叨叨的,可一到该严肃的时候,却愣是一派天真,几句玩笑话就将一切都灰飞湮灭了……
饭菜上来了。
姜闲不是第一次在董家吃饭,也不是第二次、第三次……多少次了,估计谁也记不清了,总之是三天两头的事儿。故而他的口味喜好董家的厨子是极明白的,他喜欢新鲜的东西,原汁原味就成,不会刻意追求繁复。
最显眼的一盘竟是六只太湖蟹!
“老蔡真正知我心啊!”姜闲大叫一声跳了过去,喜得眉眼口鼻全开花,动手前还不忘加一句,“记着给老蔡加月钱。”
他开心了,有人却气闷坏了。
“扣钱还差不多,还加?哼!”
自家老爷只能喝白粥的时候竟然敢放这种东西在跟前?没一点眼力劲儿!何况,这太湖蟹亦是董老爷子的最爱,若非如此,恐怕当年也不会选在这个地方落户生根。
还有,想当初遇到姜闲,竟也是碰上他在吃太湖蟹,一个人在湖边,悠然自得。那香味儿闻得董老爷子嘴里生津,居然忘了身份去求姜闲那后生小子分一杯羹。岂料姜闲却不答话,直接一手搭上了他的脉门……
“脾胃虚寒,不宜食蟹。”拒绝地直截了当。
任他左说右求,软硬兼施,姜闲就是不理,后来狗急了,自然开始跳墙。一老一少抢螃蟹,这种场面还真不多见,何况是两个素未谋面、非亲非故的人。见董老爷子发了狠,浑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姜闲眼珠子一转,咧嘴一笑,竟然将太湖蟹连锅子一齐扔进了太湖……惊得老爷子当场傻眼。
忆起这一段,瞅瞅吭哧吭哧吃得正欢的那人,董老爷子不由发起感叹来。
“你那么爱吃蟹,当初怎么舍得全扔进湖里?”

“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我不过是不吃,你却是不要命!我赔不起你的性命,只好选择舍蟹陪君子咯!”吃蟹的仍在吭哧吭哧,头都没抬一下,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美味,仿佛在做极细致的手工活,出不得半点差错。
董老爷子笑了,继而又摇摇头。人人都说姜闲随心随性,做起事来多数凭着一股兴致,无规无钜,却不知这随心随性下面横着一道墙,时不时挡一挡,他自己未必有意识,但确确实实存在。
再抬眼,姜闲吃得愈发嚣张,转眼功夫竟已下肚了四只太湖蟹,满桌皆是断脚残壳。董老爷子不由自主吞咽着口水,越看越气闷,越看越心酸,越看越无奈,最后,只得恨恨地闭上眼睛。正在自苦,耳边却又听得一个颇轻软的声音飘过来,极漫不经心,却字字清晰。
“你若好好吃药养病,再不胡乱吃东西,下次我亲自下厨给你做‘药膳太湖蟹’,放入十几味药材,再加上我独门秘制的方法,体质虚弱怕寒的人也是可以吃的,嘿嘿,保管你吃了觉得没白活这一趟!。”
“当真?”猛张开眼,董老爷子坐了起来。
“自然!”原来,姜闲已经吃干抹尽扫荡精光,正捂着肚子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走到董老爷子跟前,“但是如果你还像这次一样……”
“如何?”
姜闲仰天打了个哈哈,“那我就在城里摆三天螃蟹宴!清蒸大蟹、香辣炒蟹、五味煎蟹、葫芦虾蟹、蟹肉丸子、雪花蟹斗、豆酱焖蟹、姜葱螃蟹、花雕蒸蟹、蟹肉金勾翅、蟹黄扒芦笋、豆酱焖蟹肉、干煸神仙蟹、芙蓉蟹、玉板蟹、酱油蟹、八宝蟹饭、醉蟹、酱蟹……全城的人谁都可以来吃,就你——”笑得邪气而欠揍,“不行!”
那神情语气真正气煞人也!董老爷子呆坐了半晌,若非胡须轻颤,还道他就这般昏死过去了!
另一人却跟没事儿人一般,似乎早已忘记了有个老头子还在生闷气,自顾自踱步到窗前,抽出腰间笛子,望明月,迎清风,悠悠吹奏起来。
这首曲子董老爷子听过很多次,不知名的,姜闲却很喜欢,是悠扬的调子,没有太过曲折漂荡的感觉,吹的人听的人很容易平静安闲。可不知为什么,姜闲吹出来的曲子里却总带着一丝迷惘、一丝憧惑……就像他的眼睛。或许他自己都未察觉……
这个聪明的笨人啊……董老爷子笑了。
姜闲很聪明,学什么就会,一会就好,武功也好,医术也罢,甚至音律,甚至厨艺,就算是跟人耍嘴皮子,也总占上风,这样的人,你能说他不聪明?
可他不通人心。
也不能这么说,世上又有几人可以自信满满地大声宣称自己是通人性、懂人心的?会这么说的人多半还没有遭遇过人心曲折于人性。但姜闲的不通,不是说他无知,而是在于他的至纯。
与人相处,他是直接而无畏的,总以为人人与他一样,一是一,二是二,可其实,很多人说话做事,一是二,二是一,永远表里不一。
他不是没吃过亏,只不过既便如此,他仍是不在意的,因为那些不是他在乎的人。所以他有困惑、有茫然都极自然,他想想还不明白,便不再想,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董老爷子认识的姜闲。
然而,在姜闲的笛声里,他又听出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姜闲。
姜闲到底还是有事在乎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