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宅风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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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三更天。
洛阳城内的积雪渐渐融化,寒意逼人。
寂静的街道上不见人影,只有几只灯笼悬在风中左右摇摆,将两边房屋的倒影拉得忽短忽长。
街上忽然撇过两个身影,脚步急促,行色匆匆。后方那人赶得急了,伸手拽拽前面的人,小声说道:“若林,你有没有觉得自打我们进城起就一直被人跟着?”
惠若林转头。暗夜下,一袭普通的书生装扮衬出他的儒雅气质,长身玉立、清秀斯文。
用不着同窗多说,惠若林也察觉到有所不妥。他没回话,只是拽着施笙的胳膊一路飞奔,试图再作观察。
富饶、热闹的洛阳城怎么到夜里会如死一般地沉寂?
放眼街道的两边,家家关门闭户、息烛灯灭。走在大街中央,就如步行于一个没有尽头巨大的墓**,周边密密麻麻布满墓室。
奔跑之中,惠若林果真感到背后有个物什紧紧跟随。他们快,那东西也快,反之亦然,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潜伏在后,越逼越近。
一阵冷风钻入脖颈,施笙打了个寒颤,边跑边喘:“咱们都是从乡下来的穷学生,上城里投奔亲戚就怕遇上歹人,都穿得这样寒酸了,怎么还会被盯上?”
心像悬在了嗓子眼,施笙胆战心惊,连步子也跟着踉跄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回头张望,忽然意识到就在他转过头的同时,有一抹黑影刹时缩入了街角,迅速而狡猾。
“若……若林……”
施笙的声音已经颤抖,他停下脚步,木然开口:“你看,背后的雪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印……”
简单一句话却让惠若林也头皮发麻,犹如身陷冰窖。他转身,望向黑暗的街角,隐约可见那里闪烁着两个光点,好似一双可怕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他们!
“别管了,只要找到我姐姐家就不必担心了!”
眼看前方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孤光一束,却给旅人带来无尽温馨。惠若林把恐惧强压心底,拉着施笙快步向前。
“可夜这么深了,为何不找家客栈投宿?夜路走多了,总要碰上……”
施笙不敢把那个“鬼”字说出口,躁乱的心情让他有些糊涂,忘了他们早已盘缠用尽,之所以马不停蹄,夜里也赶路,是怕露宿街头,第二天路上又多出两具冻死骨。
同窗牢骚满腹,惠若林不予理睬。隐藏在街角的两个光点忽然消失,伴着瓦上积雪的掉落,“啪”一声,震人心弦。
前方,那户亮着灯的人家越来越近,像在这黑夜中为两人燃起了一丝希望。眼见此景,施笙再觉心安,不料下一刻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里屋传了出来。地滑加上受惊使得施笙失足跌倒,想要撑地站起来,又受眼前的一幕惊吓,连爬带滚地向后退去,大喊道:“鬼!有好多鬼!”
被他这么一喊,若林也慌了神,忙向房下看去,只见那户人家的窗外足足靠了五六个人影,佝偻站着,乍一看活像是泥塑。
听见有人声称撞鬼,靠在最前面的一个胖子很是气愤,侧目骂道:“乡巴佬,人鬼都不分!大吼大叫的,要是把周先生给吼走了,看我不叫人打断你的腿!”
借着屋内投射出的灯光,若林看见这人身穿绸缎衣裳,身边还放了礼盒,想必是个有钱人。那人身后还站了几个衣着相同的人,缩头缩脑,看来应是跟来的仆役。
惠若林先把施笙扶起,拉着他远离那胖子,走向最后一个仆役,学他们的样子驼着背,问:“请问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方才有人大哭?”
那仆役本不想搭理惠若林,许是站得太久,百无聊赖,便回了一句:“还能有什么事?死人了呗。”
“原来你们府上在办丧事……”
施笙刚一插嘴,立刻被那仆役啐了一句:“呸!你们家才办丧事呢!我们是陪掌柜的来请鬼仙周郎的。”
鬼仙?
这一称呼令惠若林心感不安。念书时,如有学生才华横溢,文章、笔法却又别具一格,会被称为鬼才,可这“鬼仙”的称呼却让人听着觉得悬乎,妖气十足。惠若林正想追问何谓“鬼仙”时,忽见大门畅开,接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童从房内走了出来。
最前方的胖子一见此景,立即来了精神,兴奋道:“出来了,出来了!周先生出来了!”
惠若林与施笙面面相觑。
莫非传言中的鬼仙周郎,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孩童?
不等两人多加思量,那小童已自己否定了他们的猜测,他道:“徐老板,我家先生说了,他不想接你这笔生意。你要是还总撞鬼,就自己多去行善积德,烧烧香吧。”
徐老板一听这话,立马捧上布匹、礼品,道:“仙童莫走!周先生是不是嫌定金不够?没关系,他只要肯开价,我就肯付!就连这家穷人死了亲人,先生都肯出面相助,为何偏偏对我见死不救?”
小童不理他,自顾自地要回房。那胖子便上前抱住他,又哭又喊,如同家中死了人的是他。看他嘴脸丑陋,举止做作,施笙在后咕哝:“吓死活该!”
小童纠缠不过那胖子,连连大叫:“放开我!你撒手,撒手!”
房外吵闹不休又引来屋里的一个人,自打他出了门,原本寒冷的街道像是瞬间淌过了一阵暖流。来者看似年过弱冠,眉目生得极为俊逸,让人一时模糊了男女间美貌的差别。那人身型偏瘦,中等个子,一双眼睛极其漂亮,眼线上勾,恰是俗称的丹凤美目。
“周先生!周先生!”徐老板放开小童,跑到那人面前,急道:“求先生想法子撤了我的阴阳眼吧,我怕!终日看到那些鬼魅在眼前晃,日子也没法过啊!”
周郎不答,嘴角一挑,看向边上的布匹,问:“徐老板,这些云纹布料可是你送给在下的?”
“是是是!”徐老板赶紧把布匹递上。
“哦?”周郎用手一抚,“送我是要让我裁成衣裳穿,还是缝成棉被盖?”
眼前的周郎不仅相貌生得漂亮,就连声音也轻柔、委婉。施笙看着他,问边上的若林道:“你可见过这样漂亮的男子?莫非他是女扮男装的?”
惠若林摸摸自己咽喉处的突起,轻道:“我看不像,他和我们一样都有喉结。”
另一边,小童已站到主人的身后,由周郎继续刁难徐老板。
“你几次前往我的住处相邀,都无缘碰上。这次真是劳烦徐老板了,还亲自跑来候我。不过我看了这些布料,不免心生担忧,可否由你告诉我,送我后,想我要用它做什么用?”
赠人布料,自然是希望受赠者将它裁成衣裳。徐老板知道周郎这人性格怪异,他问的话,你要是答得不好,没答在他的心坎上,他可能就要翻脸。
左右斟酌过后,徐老板吞吞吐吐道:“这等云纹粗布怎么配得了先生金贵之身?周先生要是不嫌弃,就把它纳成被面吧。”
岂料此话一出,他掌上的布料就被人狠狠挥下。周郎冷眼相对:“春秋时,云纹布料是周天子才配盖的,朝中大夫过逝才能用它陪葬。现在虽已不是春秋,但徐老板送我这等上品,是想咒我死吗?”
见到周郎动了怒,徐老板又急又悔,他一介商贾,哪懂这些细枝末节,忙叫身后的仆役一起去求周郎,求他施展神通,让自己不要再终日撞鬼。
“你的阴阳眼不该由我治。”周郎手指纤长,他指指前方一个药铺,道:“明早等人家开市后,你去买些巴豆,服上三天,自然眼清目明。”
徐老板疑是周郎损他,为了请动他,自己一个腰缠万贯富商三番五次碰壁,越想越是恼火,终于忍无可忍,跳起来大骂:“你个窑子里的小倌!别以为有点本事就给脸不要脸了,不帮拉倒!爷儿不侍候了。”
徐老板骂完,解了气,带着一干人调头就走。
见那伙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周郎侧身,发现还有两人愣在跟前,便道:“两位的衣着与那些仆役有所不同,看来不是徐老板绸缎行的人吧?”
看这周郎言谈举止虽然冷淡,却又透出一种傲骨气息,施笙对他印象不坏,先行说道:“在下施笙,刚来洛阳,刚才听到其他人叫公子为鬼仙,不知能不能问问为何如此?”
“鬼仙之称,实在担当不起,我不过是略通推理之术罢了。”
这时的周郎反倒显得有些谦虚,他看着施笙,说:“兄台姓施,这个姓氏不错,协助越王勾践复国的浣纱女西施,也是和你同姓。”
听了这话,惠若林只是想笑,哪有人初次见面就用别人姓什么来作文章的?西施姓施,这周郎怎么不提那效颦东施也姓施?不过施笙却对那番话还是受用,像是受了赞美,笑着去问周郎的姓名。
“敝姓周,双名叫忘杨。”丹凤亮目微微一转,周郎说道。
惠若林对这人并没好感,一听周忘杨说他懂得推理之术,随口问道:“刚才走到这里时,我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时近时远。回头望时,发现地上却只有自己的脚印,忘杨兄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周忘杨听后,看了看惠若林,目光波澜不惊,随后低首轻声吩咐身边的小童。
他一说完,那孩子便朝街角的方向跑去,在半道上就开始低头细瞅,认真打量,不久又跑了回来,说道:“先生,真是你说得那样!”
周忘杨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气定神闲地问:“想必两位是读书人吧?”不等对方回答,他又立即接着道:“寒窗十载,残灯苦读,难免伤了眼睛。你们眼神不好,那雪地上除了人的脚印,还有梅花状的印记。”
“梅花状印记?”
他话一出口,惠、施两人不免大吃一惊。
“你们风尘仆仆,一路参风饮露,必定是远道而来。如果是探访亲人,肯定会带些礼品,洛阳四面不临海,只怕是你们中的谁携带的鱼干,引来了野猫。”
“对,对!我包袱里是有一捆鱼干,准备送给何夫人的。若林说她还没出嫁前,很喜欢吃海鱼……”
施笙一乐,话就多了起来,不过他所说的内容却让周忘杨微微皱眉。
“兄台说的何夫人可是洛阳何府,何福松的夫人惠蕾?”
“正是。”施笙说着,推了惠若林一把,向周忘杨介绍道:“别看我们现在模样寒酸,何夫人可是他的亲姐姐呢。”
“原来如此……”周忘杨轻道,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惠若林见他像是知道何府,忙问:“周先生可知从这里该如何绕去何家?这地方路杂,巷子又多,我们走了许久,还是找不到方向。”
不料他话一说完,底下的小童倒先笑了起来:“你们真傻!这城里有谁不知道何府怎么走?你们进城时,只要随便问个路人,他都知道。”小童笑着,随即又一口气把何宅的方位说了个透彻。
周忘杨站在边上,他身子单薄,在雪中站着,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起半夜有人赶来自己的住处,说是家人突然暴毙,衙役看后说是得病而死。亲属信不过,非要请他过去再作定断。最终得出结论,人确实是害了重病,回天乏术。想自己并非仵作,也非捕快,却时常要应邀调查这些事,周忘杨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听小童已把何宅的位置说清,周忘杨便向另两人作别,还没走开几步,又听后方有人唤他,回头看去,见是那叫作若林的青年。
惠若林是个识大体的人,他向周忘杨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周先生,刚才那姓徐的老板带着仆役赶来找你,想必真是有求于你。我听他说自己双目不净,总是撞鬼,你为何不肯帮帮他?”

此刻,施笙有些纳闷,若林素来不爱插手他人闲事,怎么会追问起一个陌生人的事来?
事实上,惠若林也如他所想,对徐老板的事不感兴趣,只是他不太喜欢周忘杨略带高傲的态度,想试他一试。
不料周忘杨闻言一笑,云淡风轻道:“我早就告诉他的解除方法,就是去药铺买些巴豆,服下即可。”
那徐老爷板富得冒油,身形已是大腹便便,可脸却浮肿、干黄。想他打理绸缎行时,抠门至极,经常在工钱上压榨工人。上个月还有人在做工时,突然跌倒,活活累死,他却连丧葬费也拒出。
底下工人个个义愤填膺,必定是哪个人忍无可忍,在他茶饭中下了迷惑心志的药物,导致整个人成天精神恍惚,捕风捉影,看见一件晾晒的长袍,也能当成鬼怪吓个半死。不过这些周忘杨都没去解释,他一说完便转身走,背影颀秀,如同画中之人。
“给阁下一句忠告。”周忘杨不回头,边走边说:“如果你真要去何府,三天内必定会要找我,那里向来是不太平的。”
惠若林被这话说得心头一颤,忙问:“不知周先生住在哪里?”他心中掂记着徐老爷临走时骂的话,还真有些担心周忘杨真会说出自己住在哪间窑子。
“洛阳城外,五里亭附近,到后便知。”
合着脚踩积雪的声音,周忘杨与小童的身影已渐渐融入了夜色之中。
与周忘杨分别后,惠若林与施笙没作逗留,按照小童所说的方向,很快便找到了何宅所在。
洛阳何家经营的是古董、瓷器生意,交际来往之人非富即贵,仅是站在门外,看看那饕餮门环、威严石狮,便可猜想到何氏府邸内的大气、华丽。
惠若林注重礼仪,觉得深夜造访有所不妥,既然知道了位置,不如等到天亮再来。不过,同行的施笙已经承受不住这倒春寒之苦,全身上下已是瑟瑟发抖,他不听若林反对,先行跑去扣动了门环。
惠若林劝施笙再忍耐半宿,可一碰到他的手,才发现已凉得如同冰块。想起同窗陪着自己一路颠簸,也吃了不少苦,若林心生愧疚,也就任由施笙叫门。
“有人没睡吗?何夫人的弟弟来了,快来人开开门!”
施笙叫了许久,声音在暗夜中徘徊着,却没人来应。他怀疑是府里的人都已睡熟,又用力扣了扣门环,高声喊了几次。
“这么大个宅子,就没有一个人守夜吗?”施笙不依不挠,继续叫门。
惠若林劝他:“罢了,想必是畏寒不肯下床。你我就在这附近转转,等天亮后再来。”
见惠若林转身离开,施笙仍不甘心,他把滑落的包袱往肩上推了推,就着门缝向里望去。凭借那浅淡月光,施笙隐约看正对门缝的长长回廊,正当他打算看向另一侧时,忽感眼前一片漆黑!
施笙意识到一定是门内有什么东西抵住了缝隙,才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本还企盼早些有人前来开门,可此刻不知为何,竟觉心下一凉,恐惧之感油然而生!
不等他用所反应,何宅大门已经“吱噶”一声从内开启,一只枯藤般的手随即伸了出来,施笙屏息而立,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
府邸门口高挂的灯笼照亮了老头的容貌,只见他额上已是爬满皱纹,密密麻麻,像是干涸的土地,两眼浑浊却聚光,盯得施笙一阵发悚。
“你们……找谁?”
老头的声音同样衰老、沙哑,像从冥府传来一般。在他说话的同时,身后的院落内突然有只怪鸟飞出,“鸦”一声鸣叫,瞬间消失于天际尽头,说不出的古怪。
施笙被那老头一双浑黄的眼睛盯得极不自在,一时答不上话来,就怕对方冷不防伸出枯手,上来抓他。
“在下是何府夫人惠蕾的弟弟,惠若林,这位是我家乡的同窗好友,施笙。可否请老伯向我姐姐通传一下?”
听见大门已开,惠若林闻声忙折了回来,向开门人解释。
老头把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瞥瞥惠若林,见他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说道:“长得是和夫人有几分相像,不过我从未听她提起过要有亲眷要来,你可有书信为证?”
惠若林一愣,说:“我还未启程前,就写信过来,莫非她没有收到?”
难怪自己在家乡等了一个月之久,也不曾收到姐姐的答复,千里迢迢赶到洛阳,也不见有人来接。
门内的老头将信将疑,思量片刻后,才道:“老爷与夫人都已就寝,深夜不便叨扰。两位先随我进府,今夜恕我不能安排你们入住客厢,可否在闲置的下人房里将就一夜,明早与夫人打了照面,再做安排?”
惠、施两人跟随老头走入何府,心中都暗忖此人心思慎密,对他们身份有所怀疑,却又不敢直接回拒,用了缓兵之计,一切要等到天亮再说。
刚踏入何府大门,一种前所未有的阴冷突然直袭而来,惠若林不禁颤抖了一下,对这深宅大院的憧憬也一下子被击得粉碎。他张望四周,在前方长廊的尽头处,像是蜷缩着一个活物,正在慢慢蠕动。
想起先前因为一只野猫而搅得心神不安,被鬼仙周忘杨当面道出玄机,惠若林告诫自己千万别再捕风捉影,疑神疑鬼了。
老头关上大门,提着灯笼,引领两人前往闲置的下人房间,灯笼在下,映得上方那张苍老的脸愈加恐怖。施笙不敢与他平行,只得尾随在后。
走过重重回廊,整座府邸死寂、无声。惠若林只感气氛压抑,开口问道:“不知老伯贵姓?”
“我姓彭,人人都叫我彭管家。”老头开口,声音平仄无起伏:“我在何家当了三十的仆役,什么事都知道……”
长廊之上,说话像是带着回音,听了令人发冷。惠若林不敢再问,干脆退到彭管家身后,与施笙走在一起。
“嘿嘿……”
伴随着一个可怕的笑声,惠若林的心被猛然悬了起来!他清楚听见那声音源自己身后,带着些许嘲笑、些许阴森,一时辨不出男女。
这回周忘杨总不能说跟着他的还是猫了吧?
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豺狼盯上的猎物,惠若林拉拉施笙的衣袖,小声问:“你听见了吗?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在笑?”
“笑,有人在笑?我怎么没听到?”施笙一脸茫然。
“别说话!马上就到了!”
彭管家走在前方,突然一声大喝,吓得两人立即闭口。惠若林不敢回头,只觉脊背冰凉,他伸手将头发拢到肩前,就怕后方伸来一双白骨鬼手,一把揪住他拉扯而去。
走了许久,总算到了彭管家所说的下人房,房门上了锁,他便掏出一串钥匙,经过一番摸索,才找到与锁孔相匹配的。
房门一开,立即闻到一股霉腐的气味。彭管家目无表情,将两人送进房间,找来油灯点上,为他们把房间稍作收拾后,说:“就劳烦二位在此委屈两个时辰了,夫人起床后,我自会过去通报。”他话一说完,便迅速退出房去,在门外“叮叮咚咚”一阵,居然又将木门反锁了起来。
“这何府还真是见外,来了客人,不迎也就罢了,还要把人关进厢房。”
听见彭管家的脚步声越行越远,施笙把行李一扔,抱怨起来。
被他这么一说,惠若林也有些过意不去,拉了张椅子,让施笙坐下休息。施笙坐不住,他在房内四处打量,很是感兴趣。
“若林,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施笙盯着房内唯一的一张床,说:“这间厢房很宽敞,且只有一张床,下人不都是打通铺,或者几个人住一间房的吗?”
打量了一下厢房内的家具、摆设,惠若林不禁也感觉奇怪。
这间闲置的仆役房间内没有多余的杂物,显然不是储物房,桌、椅、床、柜,外加一张书案,确实不像是给佣人住的。
难道是何府宅大屋多,连做工的仆役也可一人住一厢?
这屋子虽然漂亮,却因为长久空关,无人居住而显得阴冷。施笙在房内来回踱步,满腹狐疑。他走至一个矮柜前,刚欲伸手打开柜门,却被惠若林及时唤住:“小笙!别人的东西,我们还是不要随便翻看为好。”
施笙毫不在乎,还是把柜门打开,说道:“无妨无妨,反正那彭管家都说这间厢房是闲置的了,我想柜子里应该也没有什么东西……”
话未说完,他的眼睛先亮了起来,随即兴奋道:“这厢房原先住了个女子!你看,里面放了一把梳子。”施笙说完,便把梳子取出,冲惠若林扬了扬,他的笑容总是格外灿烂,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惠若林本想说他几句,但看施笙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还是把原来的话咽下,转了个语调,说:“傻瓜!你怎就知道这梳子一定是女子用的?就算真是,也不能说她一定就住过这间房。”
施笙管不了梳子的主人到底住不住这里,但他却认定用它的肯定是名女子。瞅了瞅手中的木梳,他不服气道:“如果是男人用,梳齿上哪里会缠这么多头发?”
抚下纠结在梳齿上的乱发,施笙本想拿到惠若林面前,给他端详,不料刚一低头,却突然双手一颤,把梳子给撂在了地下。
“血!那上面有血!”
不知从哪儿借来了胆子,施笙迅速又把梳子捡起,拿到油灯下细看。先前乱发缠绕,看不清晰,可一旦将头发整理干净,梳身上果真留有斑斑红痕。
惠若林浓眉一皱,也走来去看。那红痕有深有浅,像是生在了梳子表面,施笙沾了点唾沫,用力擦了擦,却也不见痕迹消褪。
“别杞人忧天,说不定是朱漆一类的东西。”惠若林的语气并不平静,像在安慰同窗,又像在安慰自己。
“不像不像。”施笙摇头,“这种红怎么看都不像朱漆。”
眼前那把沾着暗红颜色的梳子,令惠若林心里一阵发毛,他不愿再把话题停驻在此,干脆一把夺过梳子,径直走去,把它放回矮柜。
“不管沾上的是什么,别人的东西都不应乱动。”正说着,伸入柜子的手忽感一凉,惠若林意识到自己摸到一块东西,他原不想与施笙一样随便翻看,可手指却像违背了他的意志,还是将那东西取出柜来。
展现在惠若林面前的,是一面老旧的铜镜。镜子十分精致,这下连他也开始怀疑,原来这间房的主人或许真是位女子了。
见镜面蒙满灰尘,惠若林下意识地用衣袖一拭,底下即刻映显出他那张俊逸的脸庞,有些扭曲,有些不真实。
“那是什么?”施笙在他背后问。
惠若林把铜镜反转过来,面朝施笙,示意他自己看,想不到就在转过来的一刹那,他注意到镜子上映出的窗口处,正有一团黑影飞闪了过去!
“谁?”惠若林即刻把铜镜放下,靠到窗前。
窗子也被密封了,此刻想要开窗一看究竟已是不可能办到的。身后,施笙“呃”了一声,惠若林猛地挥手,告诫他不许出声,随后自己将耳贴向窗户细细去听。
“嘶嘶……嘶嘶……”
蓦然间,两人的都警觉起来,对望一眼,皆是寒毛凛立。寂静之中,他们清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刮蹭之声,像是尖刀、爪子一类的东西正在使劲刨着什么。
“门!”惠若林先行反应过来,他瞪大了一双亮目,死死盯着右侧微微战栗着的门。
静心去听,那“嘶嘶”怪声确实是从门的底部传来的。惠若林甚至可以想像到与他们一门之隔,正有一个活物盘踞门口,企图刨穿木门,强行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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