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四 江淮之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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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颜夫子的约定,在那天开始之后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从未忘记。
早上四更天,天空兀自沉睡未醒,我却开始闻鸡起舞。
那溪水边的草地,一直都有我舞剑的身影。
伯父教我的剑术,枯燥无味地重复着,只为将那剑招练得纯熟,练得精准,练到化境。
伯父说,任何华丽的剑招都是虚的。只需要把基本的剑招练好,便已足够面对一切了。
于是,在每个太阳刚刚升起的早晨,我已经把剑招演练了几十遍。
下午跟晚上的时间,除了跟着师傅练琴,便是读书。
那一千多个日夜,颜夫子给我的书,我已经倒背如流。
三年后的一个清晨,与三年前同一天,我来到了淮江书院。
这次比较不同,那时我已经十岁,身背长剑,还有那一捆日夜不离手的珍贵书籍。
很轻松地,我通过了每年一次的入学考校。
在文校场上,我以犀利老辣,嬉笑怒骂皆成经典的言辞,杀败了所有论战台上的师兄,顺利进入了淮江书院的武校场。
那时我跟第一批得到入学资格的学子,一起站在了武较台下。
颜夫子一身宽大布袍,犹如一团春风拂过了校场,稳健的步伐走上了武较台。
夫子一直以儒家大师自居,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效法孔子周游天下。后来他的才学名满天下,连当朝的皇上都重金聘请他担任朝廷要职。可是夫子事事以孔子为榜样,无意致仕,只希望晚年能够像孔子一样兴盛国学,为国家培养一批能够成为国之栋梁的人才。
“儒家向来倡导用正道大计治国安邦。何谓正道?邦国的法度也。何谓大计?百姓之安乐也。大道不举,天下何安?然而世人对儒家的认识向来偏颇,误解甚多。君子大道谋国,不操小技。世人却误会为儒家不重视实用技能,只一味地强调礼乐。却不知我儒家教人,需得文武并进,六艺皆精。”
我看到夫子脱下了宽大的布袍,只露出一身白色的紧身衫裤。
他拿起了武校场上的一把长弓,搭上一支精制的长箭,双脚前蹬后弓,长弓满月引向长空。倏忽一只飞鸟带着尖锐的鸣叫飞过,‘嗖’地一声长箭早已脱弦。
那只被射中的小鸟,在大家错愕中跌落。
那时不止在场的人,连我都大吃一惊。
那只飞鸟滑过长空的速度,不亚于一只长箭在飞驰。离地面的距离,已经不是百步穿杨那么简单。更主要的是,颜夫子在众人面前一直表现得温文儒雅,很难想到竟然是个力能开二十石强弓的老者。这样的力道,即使是在训练有素的军队中也难觅一二。所以大家才会表现出惊愕异常的表情。
“君子当文武并进,六艺皆精。手无缚鸡之力,有力有勇而无谋者,君子所不齿。所以,进入淮江书院的第二场考试,考察的是武艺。点到即止。”
之前的一段话只是引入,为的是说明淮江书院里教习的学生不止学问上天下难比,即使是武艺上也并非泛泛之辈。如果说,夫子最初的话只是泛泛而谈,那么刚刚那一箭,便比任何的语言更有说服力。只一箭,便改变了大家之前对淮江书院的看法,也让大家放开手脚,显得跃跃欲试士气昂扬的样子。
几场精彩的较武过后,终于是轮到我上场了。
跟我较武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淮江书院算是最年少的学子,但是比那时的我还大了几岁。他一身紧身青衫,长发扎束,一杆银白的长枪威风凛凛。
而我则拿着一直练顺手的普通铁剑,因为不是长剑,跟那少年的长枪相比,竟然短了一大截。
“这不是欺负人么?年龄上占了优势,连武器上都长了一大截。胜负不是明显至极么?”台下的人议论纷纷,有些人则说,两个孩子打架而已,没什么技巧实力可言,随便比两下就可以下来了……
那少年见我拿着铁剑,又比他矮半个头,于是摆摆手说要换把木剑跟我较武,那眼神中露着不屑。
我很执拗要强,那个时候自尊心让我坚持不要他换剑,只用那把他用惯的长枪跟我较武。
他用枪指着我说:“这是你自找的,哭了可不要怨我。”
于是我们在一片异样的喝彩声中,开始了较武。淮江书院的学生本来入学的年龄最小都要十五岁,之所以破例让我一个十岁的孩子参加考校,是因为三年前我跟夫子有过的约定。虽然这次来淮江书院还没怎么跟夫子打过招呼说过话,不过我知道夫子一直在留意观察着我。还有这次我拿了文较场的第一名,已经让很多比我大的师兄刮目相看,这次如果能在武校场上出彩,那么进入淮江书院将不是梦想。
虽然我还小,但是几年来剑术的苦练不是虚的,看着那个少年不屑的样子,令我有些恼火,说真的,我已经在想到时打败他,他该是怎么样的一副错愕的表情。
我的对手一杆银枪,摆出了一个拦的动作,双脚弓形,右手停于侧腰,枪头左前指敌,仿若一头猛虎,随时都会冲上来的样子。
我右手抽出了铁剑,左手扔掉了剑鞘,摆了个剑诀,这时一阵幽风吹起了我披散的头发,像是娘亲在轻抚我的头唤我瑜儿。我悠然一笑,表情轻松惬意。

似乎我那一笑,让我的对手莫名间产生了小小的疑虑,我看到他枪头一颤,停驻不前。
一道寒光突然从剑身滑向了剑尖,我右脚一点,挥剑迅疾斜刺过去。剑身擦过枪头,直逼对手颈部。这是伯父教我的简约剑法,去除繁复的招式之后直击要害,简约地一击杀。这一招我不知道练了多少万遍,此刻使出迅猛快捷丝毫不拖泥带水。
(分出胜负了!)那是我第一次跟人较武,一种傲视群雄之感瞬息间油然而生。
然而,我错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那少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微笑。只见那枪头突然一转,我的剑脱离了预定的轨迹,而他的长枪也随即刺向我的胸口。
我吃了一惊,身体已经来不及躲闪,左手猛地抓住枪头后与枪杆的衔接处,右手长剑回转一崩,将枪身压下。而他的枪尖也刚刚好停在我胸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眼神还是那么地不屑。
其实他只要再多用点力,我早就被长枪贯穿。只不过因为我的抵抗减缓了枪的速度,以及夫子点到即止的话,让他得以在刺中我前停了下来。
“诱敌深入,后发制敌。”他缩回了长枪,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道:“高手过招,只需一回合便分出胜负,而刚刚,你已经败于我手,再战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尊心被强烈地撕裂着,我几乎是大喝一声,长剑圈转后又刺了过去。他又是一笑,那笑容令我的心震了一下,剑速突然慢了下来。那瞬息间,他的枪头犹如长蛇绕过我的剑身直刺我右手。我的剑比他的枪短,如果不回防,定然是我先被刺中的结果。
那时我突然明白伯父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兵者诡道也,用言语激怒敌方,使敌方恼怒失去理智,然后走向自己设置的圈套,进而歼敌于无形。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兵法中的上兵伐谋。
我左脚一蹬,连退了几步。他并没有逼近,又是摆了拦的枪式,开始认真了起来。
依然是那一丝不屑的微笑,然而此时的我早已经清醒了许多。他做出不屑的表情只是为了惹怒我,让我迷惑从而中计轻敌。其实他一直都很认真地在寻找着我剑中的破绽,刚刚那两回合,如果是实战,其实我已经输了。那时我突然很感谢他,是他让我不再浮躁,而是能静下心来好好地较武。而其时台下的人早已经止了喝倒彩的声音,凝神屏息地关注着较武台上的这场非同寻常的较武。我和那少年,已经超出了那些人的预料,使得他们都认真起来观战了。
一招‘蛟龙出海’,我以迅猛的剑招攻了过去。而他不慌不忙一个侧身躲过。我早料到他会回闪躲避,于是另一个后招滴水不漏地使出,长剑倒转斜刺过去。然而他只是握紧长枪,又是一闪避过。
之后都是我在主攻,伯父教我的剑招迅疾富有变化,招与招之间变化随意多端。然而当我连续使出一百多招后,依然伤不到他。他不管我剑招是虚是实,从不用枪抵挡,只是一味地躲闪。
“为什么不攻击了?”见他跳起躲过我扫地的一剑,我疑惑地问道。
“你管我,反正最后失败的人会是你。”他依然不屑地说道。
我不会再中计了,没有浮躁,只是暗暗加快了舞剑的速度,寻找击败他的契机。
就在第二百三十招的时候,我举剑一劈被他躲过欺到了我的身后。那时我的体力已经下降快到了灵界点,而耳后则听到了长枪向我脑后穿了过来的声音。
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和时间闪过这一招了,那瞬息之间心念一闪,上身左转挺胸后仰一个平刺,左脚支撑着身体,右脚离地左前侧踢高举,使身体维持成一条与地面平行的直线。他的枪擦过了我的胸前,而我的剑却直指他的脖子,剑尖离他只有半厘米的距离。
“胜负已分。”一滴汗水滑过了我的脸颊,而那场较武则在我的微笑和全场爆发的喝彩声中落下了帷幕。
“学弟,好样的。我输了。”他收回了长枪,脸上却是舒缓的笑容。
之后,我成为了淮江书院的学子,同时打破了办学以来最年轻的记录。
颜夫子看着我,只是摸着胡须满意地微笑。他知道那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约定实现了,他看到了我的成长。
淮江书院真是个绝佳的读书习武的好地方。里面宽阔异常,图书馆里典藏丰富,又有最典雅怡情的环境,令我深深地爱上了这里。
很多个清晨,都能看到我在较武场上跟着师兄们练习武艺。很多个夜晚,我都是点灯独自在图书馆里默默熬夜看书。
在这里,我如鱼得水。不管读书,习武,或是其他的活动,我都是大家议论学习的对象。那时,大家都以江淮之杰评价我。
而我,则在这样一个融洽的环境里,如初生之木,默默**着这里带给我的养分,慢慢地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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