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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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两回事?」
林旭怀气冲冲地拉着白瑞绮上二楼,进了自己好些年没回来住过的房间。
若不是他那样生气,他会注意到,他的房间一直维持相同摆设,没更动过。
床单还是他喜欢的深蓝色,床柜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束开得正艳的白色玫瑰。这房间,干净得像是主人每天都会回来过夜似的。
而其实林旭怀已经整整五年没在这房间过夜了,最近一次踏进这卧室,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你不要那么凶,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大家都在楼下,我们这样上来是不是不太好?可不可以等大家都吃饱了,我们回去再说……」
「还等?我等了三年不够吗?还要等多久?!再等五年、十年吗?等白珩崴大到可以娶老婆了,妳才想给我一个好解释吗?!
我不等!楼下那几个人要吃饭是他们的事,我要妳给我一个解释,妳现在就得给我解释清楚!」
亏得这房子隔音极好,要不,他这等没形象的吼叫声,传给全家人听清楚了,他真的不用继续做人了!
全天下,只有白瑞绮这个女人能搞得他像现在这样「心神丧失」。被她气死绝对是早晚的事,他现在就快被活生生气死了!
他等了三年?什么意思?白瑞绮低着头,咬了咬牙,万分艰困地开口:
「我爱你,你一定不晓得我有多爱你……我曾经在匈牙利住了半年,在匈牙利一万二台币就可租层房子住半年,每个月去市场买菜的伙食费不到三千元。有时自己煮得厌烦,上大馆子吃喝,连小费五百元就可以吃得很好--」
「白瑞绮!」林旭怀气得彻底失去控制。他不过是要一个解释,要她解释一下「爱他」跟「嫁给他」为什么是两回事?!她却跟他讲一堆废话,她是脑袋不正常吗?
「妳讲这些废话干嘛?!我要听妳不嫁给我的解释!不想听妳废话!」他大吼。
「我是在解释啊……」白瑞绮抬头一双眼迎向林旭怀,低声说。
林旭怀讶异的瞧见她那双眼盈着水意,她该不会是想哭吧?
「那是我旅行最久的一次,我在西雅图找到你的前一天,才刚结束匈牙利的旅行。到工作室工作后,我再也没办法做那么长时间的旅行了。我在工作室做了七个月又……」
「又十一天!」林旭怀接下她的话,明亮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她,他的愤怒消退许多,逐渐能够平静听她似乎没什么关连性的「解释」。
白瑞绮睁大了眼,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跟自己一样清楚。
「对,七个月又十一天。我决定再去旅行,那次我去了捷克,捷克邻近匈牙利,一班公车就能到得了。
我以为我能在那里至少住四五个月,可是我不能!我才到捷克第一天,就发了疯似的想你,我在捷克只待了两个多月,感觉很痛苦,每天都想着你。
后来我的旅行,一次比一次短,最后甚至只能离开你两,三天,就必须回来,因为想看见你的渴望实在太强烈了……
我旅行是为了你,因为你说过,你希望能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我恰巧有四分之一吉普赛人血统,我向我的母亲学习如何过吉普赛人的生活。
我以为我这么做,可以吸引你、可以让你在遇见我之后,爱上我……我试图忘记我的吉普赛母亲曾告诉我,爱是不能勉强的。
我以为只要我变成你想要的模样,你就会爱我。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即使变成你希望的样子,你也不见得会爱我,你甚至不让我怀你的孩子……
为了你,我四处旅行;不过,也是为了你,我失去一个人旅行的能力。
这是我对你的爱,但我的爱一直都是单向的,皓郢说你爱我,我半信半疑半欣喜,满怀希望到你办公室向你告白,可是你没有响应……
你还不懂吗?旭怀,婚姻里头要有爱存在,而且那份爱必须是双向的。我爱你,但是不能嫁你。
说这么多,我真的希望你能接受,『我爱你』跟『要不要嫁给你』是两回事。你不要对我生气了,好不好?」
白瑞绮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勇气,能对林旭怀说出这些放在心里好些年的话,她对他的感觉、心情,她为他做的改变……
林旭怀静默,整间卧室像座死寂的城,没一丝声响,好久后,他才问:
「妳觉得……我不爱妳?所以就算妳爱我,为我生了孩子,还是不想嫁给我?是这样吗?」
白瑞绮没给答案,安静地看着他,算是默认。
他看着她,心里流过一阵无法形容的感觉,那感觉近似深层的感动,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女人愿意这样深刻爱他。
他一直以为白瑞绮拥有自由来去、不愿受拘束的灵魂,一直以为她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人……
即使她拿着气球到办公室向他告白那天,他对她说的「爱」也只是浅浅的体会,那感受浅浅的……他不是不响应,只是还没准备好该怎么响应她。
有些事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消化,像是她从七岁爱他到现在、像是为了他,她去学习如何过吉普赛人的流浪生活……
「给我时间!我爱不爱妳这个问题,妳太早下结论了……不是我要说妳,可是妳真的是很傻,绮绮……我的绮绮……」
林旭怀伸手将她揽入怀,低头,吻住她。
他刚刚说--我的绮绮?
白瑞绮沉浸在晕眩里,由着林旭怀拉她走出卧室,下了楼才发现整栋屋子空荡荡。餐厅桌上的食物,没人动过的样子,白瑞绮这才缓缓回了神,赶走让她犹如站在云端上的晕晕然。
「他们人呢?」她问。
林旭怀耸耸肩,净是无所谓的模样。
「妳饿吗?」
她摇头,比较想知道一屋子人都跑哪儿去了。
「那我们可以走了。」
「去哪儿?」
「先回天母,我拿几样东西,然后我们就回云林。」
「可是……你家人……」
「八成全都去云林了,依我爸那种急性子,一定是赶着去看崴崴。」
「可是--」
「还可是什么!再可是下去,我就没多少时间说服妳了。」
「说服?」
「对,说服妳嫁给我!难道妳想给其它人逼迫妳的机会?与其让妳家人、我家人联合起来,逼妳不得不嫁我,不如让我说服妳,妳说对不对?」
他对着她笑了笑,像对个孩子般,用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唉……真是颗小脑袋,脑容量肯定是不大,他实在不该责怪她笨的。
林旭怀揽了她的肩,让她不得不跟着自己的步伐,走出何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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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绮,妳先上二楼阳台等我,我找几样东西立刻上去找妳。」林旭怀拉着白瑞绮的手,一踏进他们曾经同住两年的屋子,他就说。
他推了推行动有点拖拉的白瑞绮往楼梯走,看她总算上了楼,他才疾步走进一楼卧室。
拉开床头的储藏柜,他飞快找了几样东西出来,跑出卧室、跑上二楼。
白瑞绮靠着阳台,观览那十数盆长得茂密盎然的植物。她解释不来,望着那叶、那花,忽然像被人狠狠撞进了心头,有种又痛又麻又痒的感觉……
那些植物似乎在说着话,替林旭怀说着她不曾听他说过的话,一回一回地……白瑞绮灵光一闪,发现自己好象真的很笨!
来到白瑞绮身边,他有些许喘,显示了他的匆忙。
「方皓郢的话,妳可以相信。」
林旭怀没头没尾地扔来这么句话,顺手朝她递过一包沉甸甸的牛皮纸袋。
「打开看,里头全是属于妳的东西。」
白瑞绮转脸,四十五度角仰望他的脸,他低头呼出的气飘拂至她的侧脸,暖暖地……白瑞绮愕然惊觉,这竟是她爱恋了他二十个年头以来,心脏第一回能这样用正常速度跳动。
一直以来,她当林旭怀是天,是她一辈子企望却不可得的男人,她总在面对他时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的举措惹来他的厌烦……那样的她,怎么能看得清楚他的心思呢?

她果然像他常挂在嘴上的斥责,笨透了!
打开纸袋,她没朝里头探望,只是伸手一件一件拿出里头的东西--
她最先抽出一纸房屋所有权状,她疑惑地看他一眼。
「妳看看上头的日期。」林旭怀露出了浅笑,催促着她。
民国八十七年一月二日?五年前的一月二日?不正是他们在西雅图碰面那天?她不懂。
「妳说妳没地方住,我那天恰巧经过这附近,就买下这栋房子,当天付清屋款,要他们立即办过户。」
「啊?你为了我买这房子?」
「不然该怎么办?遇见妳之前,我一直住在何家,没想过买房子。我想收留妳,却不能带妳回何家,唯一的办法就是买房子了。」他说得轻省,彷佛这没什么。
「为什么?我不懂……」她一下子没办法接受这种……冲击,他竟为了「初次」见面的她买下这房子?!
「说得陈腔滥调些,我对妳--算是一见钟情。」
「啊?」她发了一点音,被他直率的话困住。
「继续看啊,妳会发现我对妳有多钟情。」
他不是个习惯把爱或情挂在嘴边的人,不过看白瑞绮满脸受宠若惊、无法置信的模样,他开始觉得有时候说些「贴心」话,也挺好玩的。
白瑞绮愣了一愣,才又伸手往袋子里,这回拿出一个粉蓝绒布戒指盒,她痴看着戒指盒,感觉手不争气微颤着……
「妳要离开那天要求我……嗯……」想起那天白瑞绮的要求,他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不用保险套跟妳过一晚--隔天妳离开,我就去买了这个戒指。妳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他不自然的神色又多了几分,不想她看穿他的紧张,他索性转向前方不看她,然后说:
「保证书上头盖了有购买日期的店章,五月十三,是妳离开那天。
我对珠宝不很熟悉,蒂芬妮的店经理告诉我,只要是女人都会喜欢这枚戒指,我买它,纯粹是因为它的标价正好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白瑞绮瞪大了眼睛,觉得生气,拿一百二十万买颗只能装饰的矿石?他疯了!
「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再重新买过。」林旭怀转过身,看见她不算欣悦的表情。
「为什么……要买它??为什么一百二十万正好?」这戒指其实很漂亮。
「因为那一夜有可能会让妳怀孕,我想也许妳会回来找我,我想拿它来……求婚,希望妳会因为有孩子愿意安定下来。可是我错了。」林旭怀耸了耸肩,看不出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那一百二十万是……」
「妳继续看啊。」林旭怀打断她的问题,催着她。
她只好继续掏东西,结果拿出一叠发票,有些发票还钉着一小张报纸。
「这是……」
「这是妳离开之后,我跑去喝酒结帐给的发票单。」
「发票单--」白瑞绮将手上的牛皮袋、戒指、房屋所有权状,搁上阳台架子,一张张看着发票……每张发票的「货品」数量都是十二。
「钉了报纸的那几张发票,都是中了奖的,有张中了第一特奖,有两张头奖,其它的都是最小奖。」他解释着。
「你没去换奖金?」
「换了做什么?我又不缺钱用。换了奖金,发票就不能留了。妳不在的这三年,每次我想妳想得怎么样都睡不着时,就跑去喝酒。」
「为什么?我真的……不懂。」
「还是不懂吗?一月二号是我遇到妳的日子,也是我决定买下这房子的日子。』
「一月二号?所以你喜欢……十二这个数字?」白瑞绮咬着唇办,忍着泪,这些东西让她不知所措、让她感动、让她更加肯定……自己是笨透了。
「应该说这个数字对我有特别的意义。妳快看最后一样东西吧!怕妳等会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用拇指,抹了抹悬在她眼眶下的眼泪。
白瑞绮试图微笑,但失败了,她深呼吸了一次,最后一次伸手到袋子里,碰触到的是颗冰冰凉凉,似玻璃制的球状物。
拿出袋子时,她彻底愣住,死命地盯着那颗……水晶球,不能相信!
「是妳的水晶球,妳都没发现吧?」林旭怀揶揄地笑着,「我们在餐厅『交换』过礼物后,隔天我就调换了。妳常说,水晶球真的有能量,拥有强烈天启能力的人,能在水晶球里看见过去未来。
我只是想,如果哪天妳离开了,也许会发现拿走的是假的,会再回来找我……
这算是我给自己的『最后机会』,最后一次考虑要不要对妳坦白我的感情。如果妳回来找我,我就会跟妳坦承我调换水晶球的动机。
可惜妳一直没发现自己拿走的,是假的,那是我请人用玻璃仿制的。」
白瑞绮开口却没办法说话,难怪她这三年在「另一颗」水晶球里,再也看不到林旭怀……她还以为是他们没缘分了。
「妳现在还想不想问我,我爱不爱妳?」
她摇头,那么显而易见的答案,她还不知道吗?他若不爱她,眼前这些东西又算什么?他的爱全都藏在里头了,不是吗?
「绮绮,我不晓得妳爱我,那两年妳老是来来去去,我以为妳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不想象我母亲那样,以为勉强能得到爱。她为了得到我父亲的爱,勉强地生下我,以为这样我父亲就会爱她。直到她发现没办法勉强,就把我丢给父亲。但我父亲早有家庭,有妻子、儿女,我的存在一直很尴尬。
或许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对于爱,我总抱着放任的态度,不想勉强任何人。我不曾主动追求过任何女人,不曾跟任何女人说过爱这个字。我等着有天身边会出现一个刚好爱我,我也爱她的女人。
可是我偏偏碰上妳这个看似爱流浪的女人,我不想勉强妳。我说不想跟妳有孩子,是怕孩子成为妳的羁绊,怕将来有天妳会恨我,让妳不自由……」
「我懂,现在我都懂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是她让他们变成这样,如果她肯在那两年里头,透露对他的心情,情况一定会不一样。
何旭尉早就提醒过她,林旭怀需要别人的主动;而她……她不是不愿意主动,只是觉得她已经把自己送到他面前,成为他的人,这样的主动就够了!
「那天在游乐园,我原想告诉妳,我很希望我们能是一家人,妳、我、崴崴能组成一个真正的家庭。可是我没勇气,因为妳表现得一点也不需要我的样子。」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勉强你,不想你因为孩子,而承担你不想承担的责任。」
林旭怀笑出声,他想,笨的人也许不只白瑞绮一个。
「妳现在愿不愿意把『我爱你』跟『嫁给我』当成一回事了?这些东西够不够说服妳嫁给我了?」
白瑞绮点着头,悬在眼眶的泪突然成串成串往下落。
林旭怀笑揉她的小脑袋,然后揽她进自己胸膛,用似责难似宠溺的语气说:
「傻瓜,现在应该开心,怎么哭起来了?嫁我应该没那么难过才对啊!等会儿我们回云林吧,别让那些人等我们太久。」
白瑞绮又点头,胡乱抹了抹眼泪,说:「其实……你的家人都很爱你,你看不出来吗?」
林旭怀叹气,将阳台架子上的东西一一收回袋子,拉着白瑞绮往一楼走。
「我知道,只是……我很难不觉得歉疚。若不是我母亲、不是我,何家人的车福不会有污点。」
「你才不是污点!」
「妳啊,真傻。」林旭怀对着她笑,「我爱妳,白瑞绮。」
白瑞绮看着他,差点说不出话,她还以为不需要他说出口,也没想到亲耳听见他说出口的震撼会那么……大。
「……我知道。」
林旭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这一次说得很认真:
「我爱妳,虽然我不习惯说这三个字,也从来没对谁说过这句话,但如果这句话能让妳嫁给我,能让妳一直爱我,我会努力习惯说这句话。我希望,我们能相爱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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