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故人何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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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一道柔和的红光亮起,暖人心神,一颗通体血红的玉珠子从他手中滑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渐渐失了光芒婉儿“咦”地一声将玉珠子捡起,却听得身后谷小满撕心裂肺地低声叫道:“娘亲,娘亲,娘亲,娘亲你在哪!”婉儿急然回身,谷小满刚好坐起猛然开目,却见一个妙龄女子正关切地望着自己,方知道刚才不过是恶梦一场,又不禁羞愧难当地低了头。待再抬头看时,见她却已欣然笑起,而目光中依旧关切无限,端的是春暖秋风,化尽寒霜。婉儿轻轻一笑,掏出手帕帮他搽去额上微微渗出的冷汗,道:“谷公子,你不必担心,咱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母亲从牢里面救回来的。”谷小满一怔,问:“牢里?你说我妈妈被抓到牢里去了?”婉儿略一迟疑,问:“难道公子不知道吗?”谷小满道:“自前几个月起,官府就不断与我家为难,先是收了田地,又毁了我家房屋抓了佣人。妈妈见他们还不肯罢休,就带我南下逃难,却不想他们竟一路追赶。前天我和妈妈在溪旁歇息,我因困倦,便在妈妈的怀中睡着了,可当我醒来的时候,妈妈却不见了。我一直找到天黑也没见到妈妈,只在溪旁捡到了妈妈的一颗念珠,却又来了官兵,只好慌乱而逃,不知何时,竟晕倒在一片树林里了。哦,对了,姑娘,您的救命之恩我还没谢过呢,真是该死!”说罢,谷小满深深一揖,又问:“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赐告?”婉儿欣然一笑,道:“我姓杨,你叫我婉儿就好了。救你的人是我哥哥,他叫好文。我今天在村里看到告示,上面说他们抓了你父母,现在正找你呢。”谷小满本以为母亲不过是去找吃的,迷了路而已,虽然此刻相隔,但总还会相聚。他固然觉得这想法太过荒唐可笑,但他自幼与母亲生活在一起,被宠爱惯了,而此刻忽然失去了至亲之人,不知如何面对下一步的人生且不说,更不知何日才能与母亲相见,一时间胸中抑郁难耐百感交集,竟而流下泪来。
婉儿柔声劝道:“好男儿当是有泪不轻弹。你若有心与你母亲再见,需当将眼泪搽干了,练就一身的本事,那时才有希望。而你若就此而自暴自弃,莫说见不着你母亲,就是见到了,也不过是官差捉了你拿去领赏罢了。到那时候,你身为人子,非但不能救自己的母亲于水火之中,却还要她与你一同受刑赴死,煎熬她的心痛与眼泪。公子,这一切,你于心何忍呢?”谷小满闻言羞愧难当,忙擦干眼泪,毅然道:“我一定要将妈妈救出来!”婉儿慰然一笑,问:“你可知官府为何要为难你家?”谷小满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那狗官肯定不是为了钱。”“那一定就是为了这个了”,婉儿将玉珠子递给谷小满,道,“这颗玉珠子一定有什么惊人的力量,仅一夜之间就将你身上所有的伤都医好了。如此神物,怎么不会令那狗官动心呢?”谷小满接过玉珠子,满眼疑惑地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也感迷惑,道:“这不过是我妈妈念佛的念珠而已呀,可是……”婉儿道:“或许你妈妈也不知道吧。但被你找到了,此乃天意,那……贪官的目的若在这玉珠子,倒也是件好事,因为在未到手之前他绝不会伤了你妈妈。但此地不宜久留,今晚咱们便和哥哥一起去投奔师叔去。这玉珠子是无价之宝,既然被人窥视,要救你母亲,已是按不得常理,恐是唯有入城劫狱不可了。你若能拜师叔为师,定能救你妈妈。”婉儿本欲直呼狗官,但毕竟是女儿之身羞于启齿,只好改口叫做贪官,但忽而想起刚才已经叫过,不禁双颊晕红,羞涩可亲。谷小满见说,知道救母有望,怅然间胸怀大快,从床上下来,俯身而辑,谢道:“姑娘金玉良言,我谷小满他日必当回报。”婉儿吃吃一笑,正要说话,才见谷小满只不过穿了贴身衣裳,血迹斑斑的,慌忙转头。谷小满大窘,道:“姑娘,我,我……我实在该死!”婉儿挪走柜前,从里面拿出几件好文的衣服,回手递去,道:“这是我哥哥的衣服,你且换上。我去拿根红线来将你那玉珠子穿起来,免得你不小心丢了。这珠子事关你母亲性命,你且不要随便示人才好。”说罢,含羞而去。
谷小满换好衣服,正待出去,心苑却笑着端了一碗热粥进来。谷小满连忙接过放在桌子上,俯首做辑道:“有劳婶婶了。”心苑道:“好孩子,好孩子。婉儿说你醒了,身子也好了,快来喝些粥吧,别饿坏了身子。”说着,又将碗端起,谷小满不敢推迟,双手接过,谢了一声,便即喝了一口。粥入饥肠,谷小满不禁腹内“咕咕”作响,更添了几分饥饿,只三两口就喝光了。心苑接过碗,道:“孩子,快出来吃饭吧,都饿了好些时间了。”谷小满随心苑出了好文的房间,见杨振正走进来,忙又俯首而辑道:“晚辈见过杨先生。”杨振伸手在他手上轻轻一托,谷小满只感一股温热之气从他手上传来,说不出的舒服受用,万不想这山野村夫竟然有如此手段,抬眼而笑,惊讶与感激之情不言而露。杨振摆摆手,笑道:“教了这些年的圣贤书,其他的都荒废了。唉,不中用了,不中用了啊。好了,快吃饭吧。”说着,便欲拉谷小满入座,却忽然望着他的脸,隐隐地感觉有几分相似,不觉陷入沉思,定身不动了。是时,正值正午,一缕阳光落在谷小满的脸上,但见他隐有剑眉,星目中淡淡藏着犀利,虽然粗布麻衣,却也不掩其锋芒,且观其面目,又似曾相识,不禁极力思索陷入沉思。婉儿编了一根细细的红绳,用力扯了扯,见还结实,便走进房内,冲谷小满笑道:“谷公子,把你的玉珠子拿来,我帮你穿起来。”谷小满见杨振忽然凝望着自己,不禁怔住,听见婉儿的叫声,吃了一惊,忙从怀里拿出玉珠子递给她。婉儿接过,将红绳的一头捻细,小心翼翼地穿了起来,转到谷小满的背后帮他戴好打了死结。谷小满感觉肩上的头发被撩了起来,不禁回头,见是婉儿,不禁脸上微红,忙转过头,却见杨振欣喜若狂地问他说:“你父亲叫什么名字?”谷小满正待开口,他却迫不及待地道:“是谷大侠!谷若轩谷大侠!哈哈哈哈,苍天有眼,今天让我杨振遇到恩公之子了,哈哈哈哈。”婉儿见父亲如此,不知何事,倒也吃了一惊。谷小满道:“我爹爹的名讳的确是上若下轩,可是……”“可是什么?”杨振见他神色有异,疾手抓住他的手臂,正待追问,却才想起婉儿拿来的告示,忽而胸口一股炽热之气窜将上来,豪情万丈地道:“咱们明天就杀进牢里,就恩公夫妇出来!”

谷小满幽幽地道:“杨先生误会了,晚辈是说,晚辈还未出世,爹爹就已不辞而别,留信说去帮什么人,结果一走就是这许多年。”杨振闻言,暗自道:“难道是去了……不对不对。难道,难道是……”谷小满忙问:“前辈可知道家父的下落吗?”心苑端菜进来,见三人都还站着,无奈地笑道:“还不快吃饭,待会就凉了。人家谷公子可饿了好些时间了。”杨振拉过心苑,激动地望着谷小满道:“心苑,你看,你看像不像恩公?他可是恩公之子呀!”心苑细看一下,再经杨振的指引,不禁愕然,继而大喜道:“果然是恩公之子,果然是恩公之子,错不了的,错不了的!”婉儿见谷小满竟是自己的世兄,不禁更亲一步,笑道:“既然是你们的世侄,怎么也不招呼人家吃饭呢?”她见父亲刚才神色惊慌,知道谷若轩所去之地定然是凶险异常,且又经这许多年不还,怕是已然不测,唯恐谷小满听了神伤,便即急忙扯开话题。心苑喜极而泣,道:“对对对,先吃饭先吃饭。”说着拉了谷小满入座,为他盛了满碗的米饭,又夹了好些菜,谷小满虽想问问父亲的事,盛情之下难以启齿,何况本也饿了,便谢了一声,拿起筷子便吃。杨振在上首坐下,默默地望着谷小满,一时间胸中风云涌动,往事无限。
好文推开院门,忙又转身关上,奔将到屋里,急道:“爹,有官兵来了,好像是朝咱们家来的!”杨振豁然站起,问道:“多少人?”好问道:“不下两百人!”婉儿缓缓站起,问道:“可有沿路搜查?”好问道:“没有!”婉儿转身对父亲道:“定然有人告密!爹爹,事不宜迟,我们一起走吧。”杨振道:“我殿后,你们先走。好文,拿好这些银两,带谷公子和妹妹从后门出去。”好文接过东西,探路去了。谷小满朝杨振抱拳谢道:“伯伯活命之恩,谷小满没齿难忘!”婉儿问道:“爹爹,你怎么办?”杨振道:“我自有办法,不必担心。你们快走吧!”好文径身回房,急道:“爹,我们家全被围住了。”正说时,只听“哐当”一声,院门被人飞脚踢开,两队士兵蜂拥而入列队排开,当先走出的军官大叫道:“刁民杨振,快将要犯交出来免于一死,否则的话,哼哼!”杨振低声对好文道:“带谷公子和娘她们先走,我来殿后,咱们扬州回雁楼见。如果十天内我没到,你们就去找你师叔去。”说罢,回身从桌子下抽出一个包裹扔给好文,起身便欲出门。好文应势接住,嘴角抽搐着颤声道:“爹?”心苑抢在杨振前面,泣声道:“夫君,你怎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杨振见夫人双目含泪,似怨似恨地望着自己,知她绝不肯舍下自己,浑然间柔情无限,挽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此刻天涯路,明月苦渡头。感君片言语,我福几世修?”说罢,两人牵手朝前走去。
婉儿从腿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架在谷小满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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