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国营大厂的工房里，我正挥汗如雨地忙碌着。积压了一天的工作，需要用双倍的劳动去弥补。而我的同事，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正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我知道，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工作。但我也知道，他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师傅。
我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变成老师傅时，决不做这么缺德而幼稚可爱的事情。
我提着兰花指，将玻璃轻轻地放在高速旋转的磨具上，玻璃的边缘就出现一圈边框。这些三角形，菱形等等林林总总的玻璃是用在军用设备上的，因此，我必须格外小心，如果一条边比要求的尺寸多0.1毫米，一块加工了几天的玻璃就报废了。这项工作极需耐心，这是比绣花更精细的工作。尽管我曾试着把在学校里学的太极功夫用在这里，但是仍然收效甚微。
这样细致的活使我大汗淋漓。
我就这样提着兰花指把一棵心提在嗓子眼磨着针尖。
“张浩！”一个声音！
我抬起头。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不过这个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
我回过头，原来是生产主管。
我用满是砂子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小子，忙成这样。”生产主管拍了拍我的肩膀，“快变成京剧脸谱了。”
“是卑微地点着头，心想这家伙平时和我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字，今天居然在我肩膀上点金。
生产主管一把拉过一个人来，我看清了他是刚才站在我眼前的人。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来：“你好，张浩，我叫陈辛。”
在工人师傅中，没人行此大礼，我感到有些不习惯，拘谨地伸出了我那满是砂子的手。
此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热情地握了起来。但是，当他找到手中的感觉时，我发现他面容里的笑容变得尴尬起来。
“这是刚来我们厂的博士，他是浙江大学光学系毕业的，这两天在你们光学车间学习。”生产主管说。
支吾着。以前，出现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车间主管会把他们带到我那位老师傅的面前去照光，今天怎么会想到我这样一个小徒弟呢？我感到有些奇怪。说实话，现在，我非常想抽烟。我四处寻找烟盒，发现它们正躺在门旁的一张桌子上。
“对不起。”我说，于是匆匆朝门口走去，一把抓住我的香烟，拿出一根，摸出打火机，点燃了它。
我朝吸烟室走去，身后传来了生产主管酸溜溜的声音：“这小孩，年纪不大，却是个老烟鬼。真不知那丫头是怎么回事。”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回过头来，生产主管慌忙转移视线。
我猛吸了两口烟，朝吸烟室走去。
吸了两口烟，我的感觉稍微好些了。由于一直在给玻璃绣花，再加上车间主管的行为和平常有些不一样，我感觉大脑异常混乱。我吸着烟，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把一切理顺。
烟雾在我肺部进出，弥漫在我的周围，它们使我逐渐清醒起来。但就在此时，我也感到了一些恐慌，而恐慌什么，我不知道。
这一天没有见到晓薇，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平时，晓薇总会每天打电话找我。也许她太忙了吧，我心想。
见不到晓薇，我感到有些失落。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又不愿打电话找她。这虽让我觉得不太妥当，但是，我仍然这么做了，尤其是在她父亲为我找到了这份工作以及她进了银行之后。
很快就来到我所住的小区，我把自行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点燃了一支香烟，把它含在嘴里。很快，尼古丁在我的肺里扩散开去，我感到自己稍稍放松了下来。不一会儿，我发现自己剧烈地咳嗽起来。怎么搞的，以前我从不咳嗽。
我把香烟夹在指缝里，慢悠悠地朝大楼走去。凉风吹来，围绕在我周围的香烟雾气朝一边散开了。我再次咳嗽了起来。这一次，咳嗽使我胃部有些疼痛。我弯下腰，用手支撑着胃，使自己休息了片刻。
现在不算太晚，但是，天已经全黑了。不知为何，这个小区略显有些冷清，当我骑车进入小区大门后，还没有看到一个人。
凉风从我身边吹过，我感到胃部稍微好些了。周围不时传来一两声蟋蟀的叫声，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声音。
工作了一天，我那竖着的兰花小指几乎已经僵硬。我略使自己放松下来，提起精神朝大楼的入口处走去。
这时，一只手悄悄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打了个冷颤。
“谁？！”我迅速转过身去。
我身后的人猛地朝后跳了两步。
我看清了，原来是一个女孩。女孩拍着自己的心脏：“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怎么了？”我问。女孩抬起头来，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她！
“你这么大叫，真把我吓死了。”她说。
原来是这样，我笑了起来：“是你把我吓着了。”
这个女孩正是那位为我指路并还我钱包的人。
“刚才从后面看，就觉得很像你。果然不错，真的是你。”
说。
“你也住在这里？”她问。
“是的。”我说：“你呢？”
“也住在这幢楼房里。”
“是吗？真巧。”
“我们上楼吧，电梯已经修好了。”女孩笑着说。
我和女孩一同来到电梯门口。
“你家在哪层？”我问。
“第二十层。”女孩给了我一个笑容。
“这么巧。”我几乎快说不出话来，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走进电梯，女孩仍然站在电梯门口。
“进来吧。”我说。
她摇了摇头，看着我手里的香烟。
“你不喜欢香烟的味道？”我弄灭了香烟。
女孩似乎略带恐慌地盯着我的香烟，犹豫着走了进来。
看到这种情形，我笑了起来。我把香烟扔到了电梯的门外。
女孩长长地出了口气。
“你住在哪一室？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我问。
女孩神秘地笑了起来：“保密！不过，我每天都会见到你。”
“是吗？”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来到我的套间门口，“这是我的家，”我说，“要不要进来坐坐？”
女孩再次笑了起来：“我知道这是你的家。”她说。
我看着她的笑容，她的笑容并不美丽，但却有一种难以说清的魅力。
“那你？...”我问。
“我家里的空气不好，我想在走廊里站上片刻。”她说。
我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再见。”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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