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藏祸机不可测 始见玄中够有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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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槿看着一大堆点心发呆的同时,龙千夷已经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大吃特吃了。朱槿不由得叫苦连天,把丹若拉到旁边,刚想训斥他几句,丹若却抢先说话了:「公子,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不过呢,今天早上时间不够,所以我做的点心并不多,刚好够一个人吃的;而且我想,不管是谁,只要他吃了我做的点心,肯定不会再有胃口去吃外面的食物了——是不是这样啊,千夷?」
龙千夷左手拿着一个金橘饼,右手抓着半块花生酥,嘴里还塞满了香糯莲子,根本没有法子讲话,只好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朱槿见他们两个过了一夜就突然亲密起来,变成一个鼻孔出气,虽然心里极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从那以后,龙千夷整天围在丹若身旁,一口一个「丹若哥哥」,叫得赛似蜜里调油,又甜又腻,害得朱槿在一旁大吃干醋,却又不敢提出抗议。好在龙千夷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吃点心,而且丹若也会控制数量,免得他吃太多东西又走不动了。
离开钦差仪驾整整半个月之后,朱槿一行五人到达杭州城。
杭州自秦时设县治以来,五代吴越、南宋都曾在此建都。隋大业六年,隋炀帝凿通江南运河,自京口至杭州,全长共八百余里,自此与江北运河相通,杭州也成为南北交通要津。
眼下除了治理杭州的地方官之外,两浙最高行政机构——江南总督府也设在城内。城外驻扎着江南十四道水陆大军,包括龙骧、豹韬、鹰杨、凤翔、飞熊、威武、广武、兴武、神武、雄武十道陆军,以及江阴、广洋、横海、龙江四道水军。最高督师是前左骠骑大将军谢不凋——昭宁元年,朱棠起兵靖难,他曾经率九省大军与之抗衡十八个月,最后不敌而降。朱
棠十分赏识他的才略,一意笼络,提拔他升任虎贲大将军,从一品,加武英殿尚书衔。
朱槿他们入城时,正当七月炎暑之季,城外的灾难早已散去,尚有少数人流连城中,不愿离开。朱槿办做出行游玩的豪富公子,在城内城外连续转悠了三天,暗中察访大小官员的政绩民望。
老百姓们都说,两浙总督沫天恩还算是个能干的官儿,在杭州为官三年,兴建了不少桥梁庙宇,便利百姓——只是他有一样不好: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另有人说,别看沫天恩平日里生活节俭,穿旧衣,吃青菜豆腐,其实他是属蛤的,肉都藏在骨头里。自从他来当了两浙总督以后,江浙一带的官场风气是越来越坏,也不知他在修桥筑路的工程中贪污了多少银子中饱私囊。
朱槿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也不做评语,只一笑而罢。
大家一起商量如何查访那一百五十万两漕银的下落,龙千夷说道:「这还不简单,我看十有**是被那个沫天恩给私吞了,等我半夜去把他抓来问话,他要是敢不老实,就让他好看——就算他是铜皮铁骨,我也有办法撬开他的嘴,叫他乖乖地承认!」
朱槿苦笑道:「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办的?你无凭无据,怎么能让他开口说实话呢?他们这些做封疆大史的,个个都是官场老手,好比油缸里的西瓜,又圆又滑。就算现在承认了贪污舞弊之事,日后交到大理寺审查起来,他必定当场翻供,反咬一口,诬赖你是屈打成招——倘若没有真凭实据,要想扳倒这群贪官,还真是难于登天。」
莫远和丹若都点头赞成他的话。龙千夷不服气地问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朱槿懒懒地答道:「我还没想过呢。」
苍澜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翻页,一边提议道:「与其我们几个人闷在屋子里坐而论道,不如大家明天出门去走走,或许会有新的发现也说不定。」
朱槿立刻转过头去,问道:「怎么,难道你看出有什么蹊跷之处了吗?」
苍澜手不释卷,头也不抬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刚刚才知道,原来这两浙总督沫天恩,不仅出身贫寒,为官之后也不堕清白家风,不衣裘,不纳妾,糟蹋之妻不下堂,看起来他确实廉洁刚正,竟是一个大大的好官!」
其余几个人听了他的话,大眼瞪小眼,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远第一个不服气,反问道:「我说苍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沫天恩是个怎么样的官儿,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什么你反而替他说好话?难道他是你家的亲戚不成?」
苍澜淡淡一笑,道:「你们不相信我的话?老实说罢,我也不太相信。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这本《沫恩诗集》里提到的。」
他把手里拿着的书卷一扬,大家这才看清,原来是前几天他从书铺买来的一本诗集,叫朱槿掏银子付账的。
龙千夷笑道:「难怪你这几天一直在看这本书呢,里面的内容很有趣吗?都写了些什么,不妨讲给我们大家听一听。」
苍澜慢慢说道:「其实这本诗集根本不是沫天恩写的。其中诗句良莠不齐,措词用语前后不一,仔细推敲就能发现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我猜是他请人代为捉刀,或着别人为了巴结他而写,他就不客气地拿过来变成了自己的诗作——最有趣的是,沫天恩在每首诗后面都加了很多批注,几乎都是他自吹自擂的话,说自己怎样出身贫寒,少时苦读诗书,以天下为己任;为官后又是怎样清正廉名,怎样爱民如子……等等一大堆恶心人的话。」
朱槿抚掌笑道:「苍澜,幸亏你的耐性好,换做了是我,早就把这烂诗集扯得粉碎了!只怕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沫天恩这家伙也是狡猾之极,他起个名字叫什么不好,偏偏是这三个字,沫天恩,沫天恩,摆明了是要逢迎皇上的!可惜呀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我皇兄才不吃溜须拍马那一套呢!」
苍澜扬眉道:「采纳嘉言,直谏不辱,试问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做到?以唐太宗之明,尚且几次险杀魏征,其余可知。」
朱槿望着他寒如秋水的眼睛,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待要分辨几句,又觉得无话可驳。
接下来几个人讨论的一会儿明日的行程,也就各自散了。
第二天,按照苍澜的提议,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前往杭州西南的南屏山。
杭州附近,著名的山峰有五云山、凤凰山、天竺山、南屏山等;五云山以林壑幽奇明世,天竺山以领袖群峰居雄,而南屏山则以石嶙峋见撑,可谓峰奇石秀,林幽泉美,景色宜人。
听说沫天恩在南屏山下建造了一座沫园,准备做为将来休致退隐了所。朱槿特意爬上南屏山,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只见那沫园正建在一道溪流之畔,占地极广,其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丹若看得啧啧称奇,说道:「修建这样一座大园子,最少也要二三十万两银子吧——就算沫天恩他们一家子都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凭他一个二品封疆大史,一年不过六千两银子的俸禄,要几辈子才能挤得出来?」
朱槿冷笑道:「时逢灾荒饥馑之年,无数黎民百姓枵腹待哺,沫天恩竟敢在这种时候大兴土木,修建私园——好!真是好得很!他这园子不是叫做沫园吗?我若不教他死在这『墓园』里头,也算对不起他的好名字!」
他的语气冷酷决然,充满杀机,龙千夷平日里欺负朱槿习惯了,却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口吻说话,不由得皱了一下眉,朱槿已经看到了,连忙换了一副表情,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也没什么好玩的,走,我们下山去吧。」
苍澜却摇了摇头,拉住龙千夷的衣襟说道:「你们等一下再走不迟。」
龙千夷见他盯着沫园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问道:「怎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总觉得这园子造得十分古怪。」苍澜沉吟说道,「按照常理,一般都应该在汭位上修园造屋才对,可是它却偏偏建在了对岸——你们看这沫园的布局,依山而起,引水入园,处处别具匠心,显然策划之中胸中大有丘壑,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莫远好奇地问道:「什么叫做汭位?」
苍澜解释道:「凡是河流弯区之处,其中侧便是汭位,适宜兴建土木。因为水流冲刷之力,对岸土层不断缩减,会逐渐被河道侵占;而汭位上的土层则会越积越厚,这样的话,地基才不致受到河水冲击。」
朱槿点头道:「原来如此。被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了。居住所在,风水尤为要紧,好端端的,这沫园为什么反而不建在汭位上呢?」
龙千夷道:「既然你们都觉得奇怪,那不如等到晚上,我们悄悄摸进园子里去看一看?」
朱槿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想溜进去玩了!」随即想起龙千夷连皇宫的御药房也去过,混水摸鱼原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龙千夷不服气地问道:「难道你不想进去看看?那个沫天恩贪赃枉法,说不定有些重要的证据藏在园子里呢?」
朱槿微一沉吟,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我、再加上莫远,我们三个人趁着天黑想办法溜进沫园探一探虚实,至于苍澜和丹若,你们两个不会武功,就在马车上等我们好了。」
大家听了都没有异议,于是几个人下了山。苍澜和丹若回到马车上,而朱槿他们则是沫园附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坐等天黑。
龙千夷是没有多少耐性的,看着高高挂在半空的太阳,恨不得一把将它推下山去。朱槿倒不怎么着急,躺在草丛里美美地睡了一大觉。莫远咬着一根草茎,只顾想心事。
好容易捱到天黑,三个人从沫园西侧的围墙翻了进去。
莫远和龙千夷都是一等一的身手,一丈多高的围墙对他们来说如屡平地。朱槿的轻功就要差一些,越墙之时,龙千夷伸手在他腋下一托,朱槿觉得身子彷佛轻了一大半,不费吹灰之力就翻了过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落地站稳之后,朱槿把嘴凑过去,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多谢你啦!」
龙千夷听他向自己道谢,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朱槿偏偏不肯善罢罢休,又在他耳边吹了一口热气——龙千夷立刻感觉到耳朵里痒酥酥的,他想也不想,顺手就在朱槿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朱槿虽然吃痛,可是又不能叫出声来,疼得他泪眼汪汪,瞪着龙千夷,敢怒不敢言。
龙千夷小声道:「你活该!臭小猪!」
这时莫远打了一个手势,叫他们两个不要说话,以免暴露目标,又指了指东边一所透出灯光的房舍,意思是要大家过去看看。
当下三个人沿着一大片蔷薇花丛悄悄地摸了过去。刚到了近前,就听屋子里传出了一个娇媚的声音说道:「那个两浙总督真是讨厌死了!每次一来就坐下不肯走,也不知道将军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朱槿一听,立刻便起了大好疑心:两浙总督不是沫天恩吗?这沫园就是他家的,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而且这说话之人故意捏着嗓子说话,不男不女,倒像是宫里的太监一样——偏偏又添上许多矫揉造作,似乎对谄媚之态习以为常。
紧接着,另外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我劝你快别抱怨啦!这园子虽说是我们将军出钱建的,好歹也顶着沫天恩的名字,就算他天天来转悠,咱们还能赶他出去吗?」

第一个人取笑道:「哟!这才多少日子不见,什么时候你跟将军就成了『我们』啦?难怪大家都说将军特别宠爱你,一天不见你的面,连饭也吃不下了!」
另外一个人立即反唇相讥道:「你着什么急?我敢打赌,只要那个沫天恩一走啊,将军立刻就会派人来叫你陪他去!这回你可要仔细伺候着,免得到时候惹他生气呢!」
只听第一个人讥讽道:「你这这句话,只好对住在南边小楼里的那个人说去。我们算什么?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叫我说,那个人才真是将军的心头肉呢!在这里住了三年多,我根本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可见将军把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另外一个人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那个人生得什么模样,到底是什么地方迷住了将军?上个月,我倒是远远地见过他一次——那天风和日丽,阳光好得出奇,我在园子里散步,偶然一抬头,就看到他坐在小楼东边的窗子前吹笛子,两扇窗子都敞着,他穿了一伸雪白雪白的衣裳,可惜隔得太远,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
第一个人急忙追问道:「那后来呢?」
另一个人没好气地说道:「哪里还有什么后来?他发现我在偷看,『砰』的一下就把窗子给关上了——真是好大的脾气!大家同样以色事人,何必装得那么清高呢!」
第一个人笑道:「说不定是他的床上功夫好?或者……或者是因为他那边特别紧……所以将军才这般喜欢他,以后有机会,倒要跟他好好请教请教!」
两人咯咯娇笑不止,声音里满是妖娆妩媚之意。
朱槿原本心中疑惑多多,听了这几句话,脑子里一转,忽然明白过来,险些也笑出了声,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弄得自己浑身颤抖不已。
龙千夷察觉到他的异样,想要问问原因,却又不方便开口,只好憋在肚子里,眼睛瞪着干著急。
莫远虽然跟着听了半天,却也是一头雾水,有听没有懂,根本不晓得这两个半男半女的妖精在说些什么。
朱槿对着龙千夷和莫远比了一个手势,三人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那所房屋。
一到僻静无人之处,朱槿立刻便笑了出来,可是他又不敢放高声,憋得满脸通红,不停地揉着肚子。
龙千夷不悦地说道:「死小猪!你又发什么神经!一味装神弄鬼的,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当心我揍你!」
莫远小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发笑啊?」
朱槿站在那里喘了半天气,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摇着手道:「你们两个当真没有听古怪出来?算了算了,这种事情,不说也罢……」
龙千夷怒道:「臭小猪!你快点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不然的话,今天我非把你揍成肉饼不可!」
朱槿仍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笑着问他:「你真的下得了手?」眼见龙千夷二话不说,「呼」地一掌劈了过来,朱槿连忙躲闪,哀求道:「好,我说,我说给你们听还不行吗?」
龙千夷这才住了手。
朱槿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笑,勉强压下去了,低声解释道:「刚才听那两个人说,这园子是一位将军出钱建造的,不过是顶着沫天恩的名字罢了——我猜,这位一掷千金的将军,多半就是驻扎在杭州城外的虎贲大将军谢不凋了。」
莫远奇道:「殿下,您是怎么猜到的?那两个人好像提过那位将军的官职名号。」
朱槿摇头叹道:「所以才说你笨呐!这种事情还要别人扯着嗓子告诉你吗?一猜就猜到了——我来问你,在两浙地方上,官职最大的是谁?」
「沫天恩啊,这还用问?」莫远道,「他是两浙总督嘛!」
朱槿道:「那么最有实力的人又是谁呢?你想想看,连沫天恩都要拚命巴结的人,除了手握重兵的谢不凋之外,还能有谁?」
莫远不服气地反驳道:「也不见得就是沫天恩主动去巴结别人,说不定是哪一个下级官员要巴结沫天恩,又不方便直接送银子,所以干脆盖个园子送给他,变相行贿呢?」
朱槿道:「你不相信我的判断?那好,趁着现在沫天恩也在这里,我们过去偷听看看,也许谢不凋正在跟沫天恩商量些见不得人的机密呢!今天晚上可真是大有收获,没有白跑这一趟。」
莫远和龙千夷都点头同意,正要去找沫天恩身在何处,莫远忽然要问道:「殿下,难道您刚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才发笑吗?——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呀!不过倒是那两个说话的人,男不男女不女,像宫里的太监一样,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朱槿笑道:「我敢肯定,那两个人都是谢不凋养的娈童——没想到,连他也喜欢这个调调,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龙千夷好奇地插话道:「娈童是什么?」
这一晚正是下弦月,加上园子里树木遮挡,光线朦胧昏暗,朱槿只能隐约看到他大大的眼睛流露出迷惑和不解,于是轻轻笑了一笑,拉着他的手说道:「那是专门伺候人的,你用不着弄懂。」
龙千夷听了,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对于「娈童」的意思,莫远却是明白的,仔细回想起来,那两个人一言一笑,果然和京城里某些富豪之家所养的孪童如出一辙。对于朱槿发笑的原因,也就猜出了一大半。
因为对路径不熟,他们在园子里转了好一会,才发现东边有一处房屋透出明亮的灯光,窗子上映着两个人影,似乎正在谈话。
朱槿比了一个手势,三个人贴着墙根摸了过去。沿途虽然有几个仆人小厮来来往往,莫远和龙千夷却总是能够提前听到脚步声,拉着朱槿随便往阴影里一闪,轻易就躲了过去。
到了那所房屋窗外,却没有找到可以隐蔽身形的地方,龙千夷忽然指了指旁边一株大树,莫远点头会意,两个人同时托着朱槿的胳膊,跃上了那颗大树的树枝,像灵猫一样,悄然无息地落在房顶。
朱槿立刻趴下身子,将一只耳朵贴在房瓦上,想听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无奈谈话之人把声音压得极低,只能偶尔听到一两个模糊的字眼。
朱槿扯了一下龙千夷的袖子,又指了指下面,意思是问他有办法听得更清楚一些吗?
龙千夷也不答话,轻轻揭开几片房瓦,运起内功,用手指将屋顶戳了一个小洞,然后一点一点地掏空,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天窗,于是房内的谈话声便轻轻楚楚地传了出来。
朱槿凭着灯光一看,在一张梨花木雕花书案前,端坐着一位三十五、六岁的青年将军,仪态英武,体格雄壮,豹眼鹰鼻,颔下一抹短须,根根如戟,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杀戮之气——此人一定是虎贲大将军谢不凋,朱槿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认错。
另外一个人身躯肥胖,不住地在房中来回走动,从朱槿的角度望过去,很难看清楚他的长相,但是从服色上推断,应该就是沫天恩无疑了。
只听谢不凋问道:「你刚才说,皇上下了一道密旨,要你征集十二万民夫,往太原府运送粮草?」
沫天恩回答:「不错。皇上给的期限到明年三月中旬,必须运粮二十万石以上,倘若达不到那个数目,就要把两浙地方官员一齐革职查办!」
谢不凋沉吟道:「虽然朝廷每年都往太原府运输军饷,但是也用不着二十万多石,那可是足够现在的西北守军吃上三五年了。」
沫天恩道:「所以才显得特别蹊跷啊!既然是光明正大的运送军饷,何必一定要用密旨?发廷寄公文不就行了么?」
「说不定是西北边境太平无事,所以皇上想要提前储备军粮了——趁着现在天气干燥,以免霉烂变质。嗯,这个办法倒也不错,将来可以省掉许多麻烦。毕竟是皇上英明,体察百姓疾苦。」谢不凋说道,「沫大人,这件事情你只管放手去做,千万不要落在别人后面,要让皇上看到你忠诚可嘉,值得信赖——到了明年三月,一切自然会见分晓。」
「将军说得是。」沫天恩点头哈腰地应道,「若没有其它吩咐,那么卑职就告退了。」
谢不凋把手一抬,算是回礼,同时口中说道:「大人请慢走,不送。」
沫天恩退出书房,早有守候在外面的家仆迎了上来,挑着灯笼将他一路送出园外。
谢不凋待沫天恩离开之后,在书案前默默坐了片刻,以手支额,神色凝重。朱槿见他除了发呆以外,似乎没有别的打算了,正想叫龙千夷和莫远一起回去,恰在这时,谢不凋猛地拍了一下桌案,忽然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到书房东侧——在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谢不凋细细查看了一会儿,似乎有所领悟。
朱槿心想:「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会不会跟皇兄御驾亲征的事情有关?刚才他和沫天恩的一番谈话,滴水不漏,听不出半点端倪,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话中有话,别有深意呢?此人不可不防。」
谢不凋看过地图之后,沉吟半晌,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一个人从书房的侧门走了出去。
朱槿冲着莫远和龙千夷点了点头,龙千夷麻利地将房瓦照原样摆好,三个人贴着墙壁溜下屋顶,尾随谢不凋一路向南。朱槿远远望见他停在一栋小楼之前,想起了先前偷听到的谈话,心知这小楼里必定住了着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或着那就是谢不凋真心心爱之人也未必可知——朱槿原本不想打探别人的私事,很想就此罢休,但是在内心深处,却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他,要他过去看一看,那个人究竟是谁。
就在朱槿犹豫不决的时候,谢不凋站在小楼门前,很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也不见有人来应门,但是原本紧闭的两扇白板门竟然无风自开。
谢不凋迈步走了进去。
龙千夷凑在朱槿耳边小声说道:「小猪,你要小心了,我看他这门上半多暗藏机关,苍澜以前给我讲过的。」
说完,轻轻往朱槿耳朵里吹了一口热气。
朱槿正在盯着谢不凋的影子,忽然觉得耳朵里发痒,连忙压低了嗓子说道:「你别胡闹!」
龙千夷用更低的声音回答道:「我这叫一报还一报,你懂吗?死小猪!」
朱槿恨得牙痒痒,也想狠狠地拧他一把,偏偏莫远杀风景地插进来问道:「喂,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朱槿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担心地问道:「如果距离太近会不会被人发现?我觉得这栋楼的周围似乎布满了机关暗道。」
龙千夷小声笑道:「你放心!只要跟着我走,保证不会出问题,凭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我。」
朱槿奇道:「难道你也懂得机械关窍之术?那不是苍澜的专长吗?」
龙千夷撇嘴道:「你别小瞧了人!好歹我也跟着苍澜学过一些皮毛,何况这里的机关简单得很,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都是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来布置的,只要你每一步都踩准的方位,那就错不了。」
朱槿道:「好吧,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不过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可要负责到底。」
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朱槿随口说说而已,谁想到竟然一语成谶,给自己今后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最后险些连他的性命也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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