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先说说是你们是干什么的吧。
家没有了,房子没有了,亲人死的死,跑的跑。一个人要活下去,就得有地方住,有饭吃,有衣穿。到处跑,找住的,找吃的,找穿的。看到了一个很大的房子,里边有很多女人。刚走到门口,就有人招呼你进去。进去以后,马上让吃了一顿热饭,换掉了破衣服,当然,还给了一张床。可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样的便宜事。没过几天,就让我们去干活。对了,有烟吗,给我一支烟。不要莫合烟,莫合烟太冲,不好抽。要香烟。平常不想抽烟,一到有什么事,要说话时,就想抽烟。这是什么烟,哈德门,不错,好牌子,我喜欢抽。好,我接着,让我们干的活,不是很难的活。可以说,连学都不用去学,是女人天生就会干的活,只要愿意干,就能干。可这个活,没有女人愿意随便干。这是个什么活,不用多说,你们也知道了。不干也行,不干就走人,就没吃的了,没住的了,没穿的了。还要还上债才能走,已经吃的,住的,穿的。算了一下,好多块大洋了。还不上,就得去干。说了干十次,就可以抵债了。没办法,就去了干了。头一次,哭得象泪人,好象活不了一样。什么事都一样,头一回难,有了头一回,接下来就没有那么难。第二次就不哭了。到了第三次,脸上就有了笑。十次过去了,再不说走的话了。也有死活都不行的,有一个姐妹就上吊了,还一个姐妹跑了,跑到半路抓了回来,打了个半死,脸上划个口子,破了相。再想干,都干不成了。最后,卖给了一个老头。一般这个活,只要干上了,就不会走了,也不会再去干别的活了。不但不走了,还想把活干好,让男人们喜欢。喜欢了,男人就会多给钱。老板为了钱,请了先生来,教我们识字,信不信,我们几个,全能看报纸。还请了个乐师,教我们吹箫。箫和别的乐器不一样,吹出的声音,拿到手上的样子,都合适女人。我们都学会了。上次你们光听我吹了,没听她们吹。她们吹得比我还好。每一次,男人让我们吹上一段,就会多给些钱。听到这,我们是干什么的,你们明白了吧。
冯雪说的时候,样子很平静,象在讲一件和自己关系不大的事。
王子康也听得很认真。不但再听,还拿出了本子边听边记。不是冯雪说的话,有多么重要,非要记下来才行。养成了习惯了,不管开什么会,都会拿本子记。
赵正堂也在听,他没有拿本子,只是拿着一支烟。不过,听着听着,他有些坐不住了。中间站起了三次。一支烟抽了一半,就扔到了地上,踩到了脚下。
再说说,你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在那个大房子里干活,是干不了一辈子的。早晚会离开的,可就算是离开,也从没想过要跑到这个地方来。打算是干一些年,存一些钱,就离开了大房子。出去自己买一个房子,再开个什么店,最好是能找个男人,穷富不管,年纪不管,只有心眼好,只要老实就行。全想好了,钱也存了不少了。可是这个年头,太乱了。老是打仗。干什么,都别想过安生日子。有一天,来了一群人,是土匪。土匪不是头一次来,每一次来,老板拿些钱就打发掉了。可这次来的土匪,老板给了钱,还把我们的钱也抢走了。钱抢走了还不行,还要抢人。看我们几个年轻,长得还行,就把我们抢走了。我们的命不好,可这些土匪的命更不好。把我们往山上带,说是带到山上,当他们的压寨夫人。刚进山,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这些,也很厉害的。也象你们一样,举起马刀冲了过来。人多,刀枪也好。不到半天,就把这些土匪全杀了,把我们给救了。我们说,土匪还抢了我们的钱,他说,是我们的就还给我们。虽然,没有一下子还完。可他说了,会全给还给我们的。那个长得象书生的军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说话十分的和气。知道我们会吹箫,就让我们吹给他听。每吹过一次,他就把钱还给我们一部分。当然,有时候,听过吹箫后,他还想点干别的。就会从我们挑一个人去,陪着他睡觉。要是这样,他就会多给些钱。我们就每天跟着他们在山里走。每天都会有饭吃,还可以把不断地把钱拿回来。我们确实挺高兴的。觉得这样一直跟着他们走下去也挺好的。没有想到,遇到了你们,你们又把他们给杀了。我们不明白,他们又不是土匪,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们。你说,你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们。你们有什么仇,要这样杀来杀去的。算了,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搞不懂。你们在后边追他们,他们知道。也给我们说,说了你好多坏话。说你们不是人,是魔鬼。现在看来,你们不是魔鬼,你们也是男人。好象还是挺不错的男人。好了,再给我一支烟。还有什么要问的,你们再问吧。
王子康合上了本子,对赵正堂说,赵队长,我没有什么问的了同,你看还有什么要问的。
赵正堂摆了摆手。意思是我也没有什么问的了。
冯雪说,如果两位队长没有问的了,不知两们队长能不能听我们五个姐妹吹一段竹箫,表示我们的一点谢意。
不等赵正堂说什么,冯雪和另外四个女子,就一起抽出了竹箫。
一次是冯雪一个人吹,这一次是五个人一块吹。她们跪成一排,一齐把竹箫从包袱里抽出来为,一齐含到了嘴唇间,一齐把手指按到了管孔上。
如果说,箫声象流水,那么一个人象是小溪的流水,而五个人吹,就象是小河的流水。清清的水从远处流过来,流过了身体,一阵凉意渗进皮肤,透到了心里,好象一片干裂的土地,得到了浇灌。
这声音没法形容,听到两个男人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吹完了一支曲子。
五个女人一齐放下了竹箫。
没有了声音了,静下来好一阵子,两个男人才睁开了眼睛。他们没有鼓掌,也没有说什么夸奖的话,可从表情上看,箫声让他们有些和平常不一样了。
吹箫,是跪在地上吹的。
吹完了,还跪在地上。
王子康说,好了,你们可以起来了。
听到王子康这么说,好象没有听到一样,还是不起来,好象一个仪式还没有结束似的。
赵正堂想她们不会没有理收就这么做的,赵正堂说,还有什么事,说吧。
冯雪说,我们等着队长的奖赏。
赵正堂说,什么奖赏?
冯雪说,大洋。
赵正堂说,我们当兵,不发大洋。
冯雪说,我们不要你们的大洋。
赵正堂听不懂冯雪的话了,看着冯雪,等她把话说下去,说明白是怎么回事。
冯雪说,不知道队长还记不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
赵正堂说,你指的是哪一句?
冯雪说,我们在大房子挣的钱,被土匪抢了去,后来又落到了手里。只还给了我们一点,还有好多没有还给我们。
赵正堂说,对,你说了,那个书生军官每次听你们吹竹箫,每次听完以后,就会还给你们一点。
冯雪说,是的。
赵正堂说,可大洋在他手上,你该给他要呀。
冯雪说,可他死了,没法要了。

赵正堂说,我明白了,你是说,他死了,大洋没有死,大洋还在。
冯雪说,是的。
赵正堂说,并且这个大洋是在我们手上。
冯雪说,它装在一个小皮箱里,已经成了你们的战利品。
这个女人,实在不笨。她说的每句话,似乎都很在理。如果那些大洋,真的有。那它们一定会在。并且这时就在很近的一个地方。
让王子康去找那个小皮箱。
果然,不大一会,王子康回来了。手里真的提一只小皮箱。
小皮箱放在了帐篷中间。
全看着小皮箱。
小皮箱打开了。
一堆光洋亮晃晃的。
比光洋更亮的,是五个女人的眼睛。不过,她们并没有马上扑上去,因为,她们这些光洋,是不是全都能回到自己手上,她还不知道。
所以,看过了光洋,又去看赵正堂。
赵正堂也盯着那些光洋看,好象他也被吸引住了。冯雪注意到了这一点,冯雪说,赵队长,不全给我们也行。
赵正堂说,点点吧,有多少。
蹲下来,冯雪把光洋数了一遍。
赵正堂说,差多少?
冯雪说,一个不差。
赵正堂说,你们可以走了。
冯雪站起来,还有另外四个女人,转身朝外走。边走,边回头看那个皮箱。
赵正堂说,别忘了,把你们的东西提上。
说着,指着那个小皮箱。
冯雪站住了,看看小皮箱,又看看赵正堂,没有马上去提。
赵正堂说,是不是不想要了?
冯雪一听,伸手把小皮箱提了起来。
冯雪说,我们走了?
赵正堂说,走吧。
拿了小皮箱,再往走时,五个女人有点慌张,有点象逃跑。让两个男人看着想笑。
帐篷里,女人没有了,只有男人了。
王子康说,全都给她们了?赵正堂说,你想留一点?王子康说,司务长说,买粮草的钱不多了。赵正堂说,再困难,这个钱,也不能用。王子康说,我明白了。
正说着话,帐篷门又开了。进来一个人,两个人一看,愣住了。没有想到会是个女人,更没有想到会是冯雪。
王子康说,大洋不是都给你们了呢,还有什么事?
冯雪说,我想和赵队长单独说个事。
帐篷里只有冯雪和赵正堂了。
赵正堂说,有什么事,说吧。
说要说话,却不说,朝赵正堂跟前走。
帐篷很小,走了两步,就走到了赵正堂跟前。
赵正堂觉得怪,又不是听不见,还要走到跟前说。
走了那么近,近得听得见喘气声,还不说。
赵正堂说,有什么事,快说呀。
冯雪说,我想好好谢谢你。
冯雪说话时,呼出的气,吹到了脸上,有点热,还有一股怪怪的味。
赵正堂说,好了,要是这句话,就不用说了。
冯雪说,是不用说了,我也不想说了,我只想让队长知道,我们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赵正堂说,怎么报?
冯雪说,女人,没有别的啥,要是队长不嫌弃,就把这身子拿去,好好地高兴一下。
你说什么,说什么。不知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听懂了,不敢相信,以为是听错了。冯雪的话还没说完,赵正堂就边大声问着,边站了起来。
以为赵正堂真没听明白,冯雪又靠近了些,近得可以说是身子挨身子了。又说了一遍,把这身子拿去,好好高兴一下。
不但这么说,还边说,边解开了衣服扣子,让露了出来。冯雪的,又白又大,象雪峰。
这次是听明白了,就算没听明白,也看明白了。只是明白了以后,没有按冯雪说的,把她的身子拿去。相反,却是一下子把冯雪推开了。
用的劲有些大,把冯雪推倒在了地上。
倒在了地上,冯雪没吃惊,还带着笑,衣襟更敞开了些。
冯雪知道,好多男人都这样,一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变得粗暴。
不过,脸上的笑,没有停留一会儿,就变了。
没法不变,以为赵正堂会把她推倒了,会跟着扑上来。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扑上来,还后退一步,把靠在帐篷边上的马刀拿了起来。
拿起来了还不算,还高高地举了起来。看那样子,好象马上就会劈下来,劈向冯雪敞开的胸。也说场面,什么样的没见过,可这个样的,冯雪真的是头一次遇到。
赶紧系上衣服扣子,站好了。
看马刀还是不肯放下。冯雪说,不愿意就算了,也不会强廹你,用不着拿马刀呀。
冯雪这么说了,那马刀还是举着,赵正堂让让冯雪赶紧出去。看来,冯雪不出去,马刀是不会放下的。
只好往外走,冯雪边走边想。这个男人可真怪,好象我会要他的命,多大一个事,用得着动刀吗。
帐篷外,四个女人坐在草坡上,等冯雪出来。
看冯雪走过来,四个人觉得怪,不管干什么,不能这么快呀。
问她咋回事。
算了,别提了,人家差一点拿马刀把我劈了。
四个人一听,更奇怪了。因为,这样的男人,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可还有几抹红挂在天边,象是还留恋着什么,不肯完全消失。山谷间,有雾和烟飘来荡去,雾是白的,烟是蓝的,好象溶化在了一起,可细细去看,还是能看出各有各的形状,不愿往一起混。烟雾下面,流着的河水两边,活动着一些士兵的身影。看上去,好象一幅画一样。
好象被这幅画吸引了,她们一直坐在草坡上看着。吃也吃饱了,失去的大洋也讨要了回来。她们再留在这里,好象确实是没有理由了。再说了,原来也是说好的,只要能把大洋讨回来,就一定马上离开。
想着要把那些大洋讨回来,不会那么容易。至少也会象那样,让她们吹竹箫,让她们陪着作乐。因为看起来,这些男人好象更粗野一些。
可结果却并不是这样。
结果五个女人就有了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还是要走,要快走。万一这些男人后悔了,把她们抓回来,不但那些大洋,还会被抢走,身体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有这种意见的是草子和枝子和叶子。
另一种意见,自己走,不知道,可能会迷路。还可能遇上野兽和土匪。真是那样的话,可能连命都会丢掉。命丢了,大洋还有什么用。不如跟着这群男人走。他们肯定不会把她们怎么的,如果想怎么样,也不会等到现在了。有这种意见的是冯雪,还有叶子。
三个人说走,二个人说不走。按说就该走。可五个人里,冯雪稍大一点,真要拿主意,还得听冯雪的。冯雪说不走,就不能走。冯雪说,天马上就要黑了,就算要走,这会儿也没法走了。要不,先在这住下,走不走,明天再说。
好象知道她们拿不定主意,要替她们拿主意似的,王子康从帐篷里走出来。走到了五个人跟前,王子康说,赵队长说了,让你马上离开。冯雪说,天马上就要黑了,没法走了。王子康说,那明天早上,你们一定要离开。冯雪说,如果我们不走呢。王子康说,那就把你们的大洋全都没收了。
没想到王子康会说出这么句话,五个女人愣住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