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青龙坝，除了人云亦云地继续“批林批孔批周公”，没有什么大的运动，人们象正常年景一样，进行着春播夏耘秋收冬藏。颜仲江倒是给沉闷的学校制造了轰动。
秋季学期开始时，仲江仍像往常一样四处借课外书阅读，也吸引了许多不想看课本，又无事可做的同学。多数时候，都是10来个同学围着他，听他抑扬顿挫地念小说，这其中多为男同学，也有少数女同学。女同学来得不多，倒不仅仅是人数比例小，而是怕羞：与男同学挨挨擦擦，有失体统。那位来自双龙大队阮家寨的阮云琴，每次仲江还未坐下，她就坐在桌子旁条凳的另一边了，其他人则是围着他俩坐在前后左右的桌子上。
阮元琴举止大方，长得也赏心悦目，那种美是一种朴素的、清新的、单纯的美，细润的皮肤，匀称的手脚，无不流露出山村姑娘所特有的健壮和质朴。对她争座位的举动，仲江从不自在到自在，从自在到她不来时四处寻望，甚至象失落了什么贵重东西，心中空空荡荡的。不久，同学中传出他俩在谈恋爱的闲话。临近放假前两周的一天，他念小说时，悄悄将折叠好的纸条递给她，她的脸红到了脖子，好在大家都在听他读小说，没有发现这一细微的变化。
第二天下午放学时，牛永发将仲江喊到离校不远的公路上，递给他一张纸条。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首名为《我怕》的诗：
我怕你乌溜溜的长辫，
变成毒蛇啮咬我的心灵；
我怕你美酒般的双眸，
跌进其中只想醉死梦生；
我怕你酒窝中浅浅的笑意，
永远只醉在我的梦境；
我怕你绽放花蕾的嘴唇，
永远只飘散着芳馨；
我怕你初三夜月般的画眉，
突然变成下弦月在视野里消隐；
我怕你熟桃般的脸庞，
挂在他人丰收的果林……
这分明是自己写给阮云琴的，怎么到了牛老师的手上？脸不觉由红变白，牙齿开始打颤，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抠着指甲，等待老师发落。
“这诗是你写的吗？”
“是……”仲江结巴着，突然想到牛老师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就说，“不是，是牛国松在王老师那里抄的。他说那天去王老师寝室问习题，王老师不在，他看到桌子上放着这首诗。”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牛永发从仲江手中扯回信纸，“我早就给你讲过了，喊你认真读书认真读书，哪想到你将我的话当了耳边风。你是人材配得上人家？还是家庭比得过人家？她爸在双龙大队代销店当营业员，牛支书是她舅舅！”
“卑鄙！”仲江在肚子里这样骂了一句，说：“牛老师，你不要给我爸妈讲啊？”
牛永发干咳了两声，语气缓和了许多：“你现在才晓得不要让你爸妈知道啊？你不是不知道你已经谈媳妇了，我还听说书子（初步订婚的程序）都递了。”
“我不欢喜，是他们包办的。”仲江嚅动着嘴轻声狡辩，他在书上知道了父母的行为属于“包办”。
“你不欢喜？不欢喜你去给你爸妈说！”牛永发有些生气，“我不问别的，只问你有没有单独成家的本事？”他蹙着眉说，“这诗是牛支书转来的，他要求对你这种学生必须严肃处理，才能杀一儆百，端正学校的风气。”
仲江听完牛老师的话，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掉下来。
“不管情况怎样，你不能因此影响学习，你爸妈那里，我去帮你说说。”牛永发看了看四周，喊仲江先走。
仲江星期六回家时，他在学校谈恋爱的事在前一天就传进了全寨人的耳朵。吃过晚饭，一直虎着脸的父亲喊他跪下，用竹竿在他背上一气打了10多竿，边打边骂：“你狗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打盆水照照，自己是哪样样子！”每打一竿，他轻轻哎哟一声，缩一下肩膀，没有哭出声，只是任泪水在脸上恣意流淌。
颜河义看到这个样子，越打越气，越气越打，越打越骂：“你***读书读到牛**里去了，从明天起，你在家给我做活路，这书不读了。”
古成兰见状，抹着泪将颜河义拉到阶檐坎上，返回来扯起仲江说：“你那么不懂事？我们这种人家，以前的事你没看见也听说过。开洪家这门亲，都是为了你好啊。”说着用衣袖揩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仲江在床上睡了一天，第二天，他被父亲喊上山砍柴，第三天还是没有让他上学的迹象。也就是这天晚上，牛永发来到他家，当着他的面，劝说他父母，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把初中读完。
仲江当天晚上和牛永发去了学校，第二天学校贴出了给予颜仲江留校察看一年处分的布告。从这一天起，他变得寡言少语，除了看书，做作业，就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别的同学问他什么，他像傻瓜一样呆呆地看着人家，这一现象延续了将近一年。从此，他不再念小说给众人听了，最多是将书借给别人限期读完，没读完也要默着脸要回来。知道了真相的同学们，没有人再与阮云琴搭话，更不愿与她一道做事。看到她走来，或仰头唱歌，或低头走路，或嘻嘻哈哈说些不温不凉的话，对她的招呼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春季开学她没有来，听说转学去青龙中学了。
1976年，中国历史上连续出现的重大事件，没有在青龙坝掀起大的波浪。周恩来总理逝世的消息，人们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自发举行什么悼念活动；朱德委员长逝世的消息，被“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淹没了。直到**主席逝世的消息传来时，群众出现了恐慌，大家议论最多的话题是，“谁来当**呢？”、“谁来当家呢？”。颜仲江当然理解人们的担心，家庭没有了当家人，意味着这一家的破败；国家没有了当家人，意味着可能分裂。战乱之苦还在老人口中传说的青龙坝百姓，最大的祈求，就是天下太平。人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不久，**选定的接班人华国锋当了家，在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英明领导下，一举粉碎了王洪文、张春桥、**和姚文元“四人帮”反党集团。大队组织中小学学生沿公路进行了穿村游行庆祝。
如果说这一年青龙坝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大队为**举行追悼会那天，全大队上千人，没有人像青龙公社的追悼会那样，出现许多人痛哭和有人悲痛昏死的感人场面。如果说有什么被人们长久议论，则是被派往双龙公社支援修建玉溪水库的人中，死了8人，包括古家寨的古成兴。还有，参加地区农业学大寨参观团的青龙公社书记徐庆国，没有回来就任副区长，和其他23人在唐山遇难，副书记杨强胜任了书记，包章莲任了副书记。再就是打不倒的邓小平再次复出，再次佐证了青龙坝人“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的观点。
(第7章山乡曙光3、朦胧的希望)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