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仲江是毕业班重点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暑假开始后，他安排好学生的补课事宜就向王林佳请了假——辛娅的预产期近了。
为了生产安全，仲江随辛娅来到县城，住进了他们租住的房子里。他们这一室一厅一厨的宿舍，是二楼一底砖房的第三层。虽然没有卫生间，只有40平方米，却也算得上城中较好的房间了，此时，多数县领导的住房，也就60来平方米，单位老局长住的房子，还是民国初年修的砖木结构房呢，里间墙上用报纸和白纸糊了两层，外面却破烂不堪。他们单位无房可分配，因结婚只好由单位出租金300元，他们自付100元租了这套住房,租期1年。房间的陈设，有结婚前仲江新制的木制三开柜、碗柜、书柜、转角柜、条柜、电视柜和方桌、方凳，婚后添置的14英寸黑白电视机和双喇叭收录机、电饭锅、电钞锅和方桌形钢板煤炉。
辛娅临产期就这两日时，仲江连续带口信给母亲，喊已放假的妹妹江霞来帮忙，到了临产前的一天，还是不见家人的影子。晚上，按医生要求辛娅多活动的吩咐，像往常一样，他陪腆着鹅黄底色上布满暗花睡衣的她上街遛达了一会，又走进电影院看了半场电影。回来打开电视机，仅有的几个频道，都布满了雪花，仲江将按钮旋了几转，将天线转动了几个来回，荧光屏还是老样。他笑着对辛娅说：“转播台的睡瞌睡去了。”将电视啪的一声关掉后，将一盒磁带插进录音机，录音机里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唱“摇啊摇，摇到了外婆桥，外婆说我是个好宝宝……”。
“要把你儿子培养成音乐家！”在卧室折叠为小孩准备的尿布的辛娅笑着说。自从用B超检查胎位时鉴别出胎儿是儿子后，辛娅在仲江面前就以功臣自居，感觉高出了一大截，常常以“为你们颜家续了香火”耍娇。
“专家说，三个月的胎儿对外界就有反应了；进行胎教，对小孩今后的成长大有好处。”仲江走进卧室帮助将辛娅折叠好的尿布和奶瓶放进小竹背篓里。
“去煮点鸡蛋面，我觉得有点饿。”辛娅一只手撑在腰上，一只手抚摸着圆鼓鼓凸起像要掉到地上般的肚子说。
仲江心想她从来没有宵夜的习惯，正想说晚上吃多了不好的话，迟疑地望了一眼辛娅，还是走进厨房，插上了电炒锅。没想到辛娅连吃了两碗，剩下的半碗，被仲江吃了下去，他说：“免得又占一个碗。”
临近晚上12时，从四处打开的门窗挤进来的风，将暑热带走了许多。刚上床的辛娅，感觉肚子痛了起来，下体开始来红，她喊仲江赶快背上背篓去医院。到达县医院时，她对他说，办好手续后到街上买个西瓜来吃。谁知刚在妇产科铺好床铺，她就吊着他的脖子，哎哟妈呀地喊痛得不行。医生将她带到产房检查，说还没有成，喊她在走廊上多走动走动。
疼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不一会辛娅就催仲江去喊医生来看看快生没有，医生都是回答说还没有，后来催得不行，一检查确实还没有，就说她“太娇气了”。她却是痛得哭喊着：“妈啊，哎哟，你怎么不来看我啊？”不一会，她又在他的肩膀和胸膛抓打着，“都是你！都是你！哎哟，妈呀，我不生了。”
“将来不生了，可以考虑；现在，没有可能。”心里想发笑的仲江这样一想，但随即被焦急淹没了。
上午上班的医生已开始接班，此时的辛娅全身已没有了力气。接班的医生是方圆的妻子邢秋,她一边说“宫口开得不大”，一边责怪他们准备不充分，“没有生过小孩也听说过嘛，连糖水都要问其他人要”，随后开处方喊仲江去交钱取药，准备输催产素。
输上催产素的辛娅，疼痛再没有出现间隙，而是像挑着粪水上山的农人，越来越难爱，豆大的汗珠在苍白的脸上滚着，齐肩短发在额头和脸颊，一绺绺零乱地铺开。一秒一滴的液体，滴进她的体内，仲江也感觉到，这像绞索，一寸一寸地勒进了他们生命的脖颈。
除去其他住院的病人那里讨要糖水外，仲江的双手常被辛娅无助的双手拉着，一直到邢秋和护士将她扶到产床上。在辛娅一阵撕肝裂肺的喊痛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这时，辛娅昏了过去。
“辛娅，辛娅！”仲江急促地呼喊着，随即转过头焦急地问，“邢医生，她怎么了？”
“不要紧，她是因虚脱加上紧张和激动造成暂时性休克。”邢秋安排一名护士将小孩包好放到辛娅住院的床上，另一名护士给辛娅打了一针事先准备好的强心针，她边缝合被撕裂的宫口边开玩笑问，“颜老师，你一天给辛娅吃些什么好的呀，这小孩长得又白又胖，你看，都缝了5针。”
辛娅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问握着她左手扶着她头部的仲江：“是哪样？”，仲江还未反应过来，邢秋边取手套边回答：“是条水牯崽(公水牛崽)，8斤1两。”辛娅听到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仲江不但要给辛娅煮吃的——虽然吃不了多少，还要抱起常常啼哭的小孩哄他入睡。头顶烈日，身披热浪，来回步行在医院和宿舍这1公里多的街道上，感到整过骨架都要散了一般，后悔当初没有买辆自行车。当天下午，他去统计局打电话，那手摇话机摇了许久才接通青龙乡政府，所托的熟人应该已将消息告诉他父母了，可第三天下午都还没有人来，他心里非常生气。当他将辛娅的晚饭和蛋汤送到医院后，妹妹和母亲才来到医院。仲江的母亲刚进门，他就连声质问：“为什么现在才来？为哪样带了几次信都不来？”
古成兰说：“哪个想就这么准呢？活路多得起绞绞，再说想今天赶场天买点蛋顺便带下来。”她的声音小得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
颜仲江安排他母亲和妹妹吃饭后母亲到医院陪护辛娅，妹妹在家洗尿布，他说他两天三夜没有睡觉了很想睡瞌睡：“昨天晚上在脚盆里洗澡时就睡着了。”当他来到房东家提母亲从家里背来的背篼时，发现里面除了几升糯米，100来个蛋，1只鸡，就是用布帕包着的1捆被砍掉头尾的苞谷杆。此情此景，他想起了文友贤春那首《甜甜的玉米秸》：
我的童年
是甜甜的玉米秸
每当金秋时节
母亲从山中带回
许多我欢笑的玉米秸
甜甜的
那时我以为
所有的玉米秸都是甜的
而今才知道
母亲早已把苦涩尝试
他尝着母亲带来的苞谷杆，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香甜，也品尝了刚才对待母亲那种神情所带来的内疚，也深该体会了“养子方知父母恩”的内涵。
孩子出世后一切正常，按生儿子要请客的规矩，颜仲江买来西瓜、苹果，让妇产科的医护人员“吃不完篼着走”了。但不知什么原因，辛娅自生产后总喊腹部疼痛，就像有什么东西往下坠一样，宫口一直流黑血水，值班的医生都说“正常”，甚至还有医生说她“太娇气了”，可疼痛却是一天比一天增加，由于吃不下多少饭，也喝不了多少汤，奶水也没有发来多少，仲江不得不买来奶粉补充。第七天邢秋给辛娅拆线，仲江帮忙把辛娅扶到手术室。当邢秋将线刚拆完，一团乌黑从宫口涌了出来，随即流出许多乌水，只听邢秋喊了一声“完啦”，手哆嗦着，脸变得纸白，此时,辛娅也昏过去了。
（第12章 爱子情深 1、望子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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