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小孩的死亡，古成兰和辛娅的母亲总是这样开导辛娅：他不是你家儿，是讨债鬼，是我们家前世欠了他，他今世来讨回去。孟明、邢秋也一再劝说辛娅：你再怄也怄不转来了，太悲伤了对腹中胎儿成长不利。夜深人静时仲江也劝：我们只有这个命，还是保重自己要紧。在亲友们的抚慰下，辛娅心灵的伤痛渐渐减轻，整夜失眠的现象也逐渐减少，特别是胎动，使她增强了做母亲的责任，饮食也渐趋正常。
颜仲江过了小端阳(初五)，准备星期六回老家给父母打（拜）端阳节。星期四晚上一夜直瓢泼大雨，第二天中午传来双龙场到青龙场间的柏杨丫滑坡的消息，三五天难以恢复交通。坐车到青龙场再步行回家的计划被打乱。本想改道双龙河，仲江想象着此时沿途河水暴涨的情景，回家的路想来也被阻断了。天亮时雨停下来，米汤云虽然密布天空，挂在乌江两岸的山头，直到星期六上午，都没有下雨的迹象。眼看辛娅预产期将近，他深知这山溪水易涨易退，星期六吃过午饭，带上雨伞，坐上前往双龙场的班车。
仲江下车到古福珍家丢下一包水果糖，打过招呼匆匆转身向双龙河走去。走上双龙岗，看到暴雨洗过的山坡青翠欲滴，不时出现一丛映山红，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这幅油画；还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弹出了山间独有的乐曲。翻下双龙冈，他将裤脚绾起来，试探着慢慢走过淹没腿根依然有些浑黄的河水，穿行在弯曲的河流间。呈现在他眼前的的山野，越来越缺少诗意，取而代之的是触目惊心：田野和村庄虽然还是一片绿色连接着，田埂上，却垮塌了一处又一处，敞开许多豁口，像老太婆缺了牙的嘴一样；垮塌下来的黄土、石块、绿草，堆积坎下田中、土里，秧苗被覆盖了一片又一片。河边的田土，被洪水冲涮了一次，秧苗或玉米倒伏在泥浆中，有的已被泥沙石块覆盖，先前的河堤、田坎，有的已被洪水削掉，有的已不可能再恢复，原来栽种稻谷的田地，只能改种杂粮了。抬头看看山中，面对此情此景，不觉在心里酝涌出一首七古：《山中暴雨后》——
黄龙怒吼出山冈，山里浓云久久藏。
最是触目伤心处，满坡苞谷水卷光。
仲江往上游走着，河水变得越来越浅，颜色也由黄渐渐变成浅灰色。天空的云渐渐散去，天空变得湛蓝。临近双河口时，仲江发现碾房只剩下石槽，电站纯粹不见了踪影，以前用来引水发电和碾米的水渠，已堆满泥沙，沿沟横筑的水库，拦赌了整整一坝石块，水从坝上漫过，形成一道瀑布。仲江不觉想起七十代那首戏谑的民谣：砂锅塘，碓窝库，失败是成功之母。
仲江走进青龙坝，每从一个寨子前路过，都传来母鸡下蛋后“个大个大”的报喜声，时而夹杂着“汪汪汪”的狗吠，秧苗已开始封林，秧丛中不时飞起一只白色的鹭丝，山寨后树林里，传来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声音；那“薅草打耙”的鸟音，让人有回到童年般的感觉。寨边的苞谷，正在吐樱抽穗，黑底白花的蝴蝶在玉米林边的花草上，时飞时停，田边土角的树木，葱绿的枝叶顶部，又抽出了鹅黄的新叶。只是坝子中沿青龙沟的低洼处，秧田还残留着被洪水淹没过的痕迹。伫立寨前葱郁的银杏树下，想起金秋时节如蝶翻飞的扇形叶片，和寨上小孩在树下做游戏的情景；远处那棵紫柏树，数丈光洁躯干上的枝桠如伞，越发葱郁。回首望去，对面的青龙山，阳光在绿色的山坡上抹了一层黄油,变得闪闪发光起来，只是开垦不多的庄稼地,被山洪冲刷出纵横交错的沟壑,留存的庄稼如补丁；寨后的白虎山，夕阳中，显得有些黑黝，半坡开荒种植庄稼的地方，一块连一块，被山洪冲刷后裸露后的石块，白皑皑的，犹如残雪一般。
进寨时有人告诉仲江，他父母在林水沟旁的田里掏沙。他将口袋放好后，来到责任田里，看到母亲在田中将沙石掏进竹箕里，父亲来回将沙石挑着倒进深沟中。田里的沙石太多了，已覆盖半丘田，并滚翻到坎下的田里去了。再看与林水沟脚相邻的田土，几乎都堆积了大小不等的石头，有的比大篾背篼还要大。离沟最近那丘土，堆积的石头不多，泥土已被卷光，只剩下光秃秃的石滩，沿着石沙流来的方向看去，河堤已被山洪撕开一个大口子。
仲江站在田埂边与父母打过招呼，答过父母问候辛娅的情况后，脱鞋下田代替母亲掏沙石、捡石块，母亲则去割猪草，然后回家煮饭。吃过晚饭，仲江坐下来与前来看望他的舅舅古成竹和乡邻摆起了龙门阵。从你一言我一语中，仲江知道洪香玲嫁到虎坪场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她先是在门前煎油炸粑卖，后背着解放鞋、雨靴赶转转场，赚钱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街上的两间门面，一间用来开门市部，又卖鞋袜又卖衣服，赶场天还在门前街边加木板摆一个摊子；另一间门面，租给别人做生意，每年也有大几百块的收入。她男人农闲时跟人学泥水工，一家人过得蛮滋润。古成竹说：“人家现在搞好了，一场的收入，当你一个月。”仲江不置可否地笑笑，他内心真诚希望香玲的日子过得好，那样他就能减少一些内疚。
古成竹最为得意的，还是与牛世军争开那片荒地，这次被洪水冲得只剩下数得清的几根苞谷苗。“我看他还能种什么！和老子争，老天爷都不会饶恕他。”其实，这次他也有一丘田被泥沙石头覆盖，但从他幸灾乐祸的神情看，似乎心里也乐意。仲江对舅舅这种损人又损己的思想，心里实在不敢恭维。但也深知他的个性，难以“教育”，只好不附和他就是了。
颜河义说古八字这回发财了，以前他师父传下来那些跳傩堂戏用的脸子壳（面具），被县民委带人来收去，每个卖了10多块。民委还带来两批外国人，喊他跳傩堂戏，表演绝活，一次给他100元。来人又是记，又是抱着一个像枪一样的机子围绕他转，还连连伸出大姆指，夸得他不知道姓啥了。事后他说，没想到，这个跳神驱邪的东西，被北京的人说成是“戏剧的活化石”。成竹说，他已经开始跟古八字学跳傩戏了。颜河义说：“学这些还是要文化。我看你学了这两年，就知道农村这些礼节。”
成竹狡辩：“主要是他不诚心教，不然早就学会了。”
河义反驳：“人家教你排八字，你至今还背不得60个甲子。”
成竹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干只有10个，地支却有12个。我知道第一个天干配第一个地支，配完不够，又从第一个天干开始配，配完一圈，刚好是60个甲子。用笔我能配出来，用脑子配，不知怎么搞的，配着配着就颠三倒四的了。”
仲江读初中时就在古八字处看过有关农村婚丧嫁娶方面的书，知道其中的内容，对此没有多大的兴趣。对县里挖掘傩堂戏也有耳闻，但听说有人将其面具悄悄转卖到香港、日本，单个就赚了比古八字所得多出数十倍的价钱，购买者买去搞展出，所赚金钱更难估量。
[第13章 百姓利益 2、性别问题（上），周三发；此后每逢周一、三、五发一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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