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议室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之际，颜仲江不觉想起两年前方圆那篇调研文章，文章的标题是《农村经济总收入增加农民纯收入为何减少》，此时回想他文章中的观点，更加佩服方圆的胆识。当然，稍微关注农村、农业、农民的人都知道“为什么”。农产品增收，价格却下降，而与农业有关的化肥、农药、煤炭等工业产品呢，其价格却是在一片限价声中“蒸蒸日上”，农业投入增加，农民出现增产不增收在所难免。在此同时，向农民征收的各种税费年年增加，村级组织的公积金、公益金、村干部的报酬和管理开支，以及乡村两极办学、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乡村道路修建或维修所需以及“村提留”、“乡统筹”也强加在农民头上，先是软指标，后来都成了刚性规定。农民种地不赚钱反而贴钱的现象不断出现，越来越严重，致使一些农民宁愿打工也不愿种田，更不要说新修和维修水利等基础设施了，连自家田坎垮了也不修补，随便改种包谷、荞麦之类，有的甚至什么也不种，让其荒芜，荒芜又要征荒芜费。在征收税费过程中，层层加码，交不出钱就牵猪赶牛、抬柜子、挑粮食、搬家具，甚至动用公安干警这一专政工具，或一些地痞流氓组成征收队，向农民强征暴敛，打人抓人关人现象时有发生，干群关系恶化，长此以往，势必“官逼民反”。
晋廷文看了这篇文章，第三次被方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前两次除了“坑害烟农”那篇外，还有利用人口普查资料撰写的《丘比特之箭射向谁——乌江县性别比例严重失衡》。晋廷文也承认这些文章有理有据，但他认为这不是乌江一个县的问题，全国各地大同小异，这种文章报到上面，轻则是抹黑，重则会引发县乡村“政坛地震“；让群众看到，更是无异于“扇风点火”。他指示县委办主任立即打电话通知方圆，这期《统计资料》马上收回，发到哪里收到哪里。换届时，方圆被任命为县人大财经委主任，却未按常规作为人大代表下选，更没有安排任县人大常委会委员。万副部长找他谈话时告诉他，届中或下一届将安排他任委员，届时对县委提名出任局长的人选就有表决权了。方圆后来看到地区统计局在总结中提到“其中有一名局长被重用到县人大财经委任主任”时，心里有一种想哭想骂而又哭不出骂不出的感觉。不久，陈文章要停薪留职到省城开公司，他就贷款将陈文章的印刷厂接了过来，反正在人大上班有的是时间从事第二职业。
而今，真的应了方圆的判断：“官逼民反”。然而，真遇到“官逼民反”时，一个个当官的，特别是晋廷文推荐提拔那些平时认为可为他赴汤蹈火之人，此时都成了霜打的茄子，缩头的乌龟。
“晋书记，如果领导们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带队去看看。”包章莲打破了长时间沉寂的会场，所有的目光霎时齐刷刷射向她。她长时间没有表态，倒不是顾虑太多，而是怕有抢功之嫌。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县领导中的排名，县几大家主要领导和县委常委之后，是县人大的副主任，然后才是副县长。在副县长中，她的资历不浅，排名却是最后，也许是人们所说，她是用来满足“班子性别结构”的。她的建议常常不被重视，实施什么农业项目，也都是县委常委会决定后，她负责“布置、指导”。她微笑着对众人说：“大家不用担心，我以前在青龙公社工作过，在青龙坝也有些熟人，想来他们不会过多为难我，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包县长，如果是这样，那就辛苦你了，请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晋廷文激动得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圆桌上，看着章莲激动地说，那神情只差掉泪了。他知道，这事如果久拖不决，如果有人将这次事件与中央三令五申的“减轻农民负担”挂勾，那是吃不完兜着走了。“你看需要些什么人，什么物资，多少资金，你提出来。在处理过程中，你认为合适，你就表态，你表的态就是代表县委政府表的态。”
“晋书记放心，我一定多与你们保持联系。与我一道去的人，除了你们已经定的，再增加青龙乡的贾飞，他在那一带的威信还是比较高的。”包章莲谈到贾飞时，看到晋廷文和晋成刚脸上都露出了难色。她说：“他的情况我了解，你们派人通知他，就说我请他在家等我就行了。”
颜仲江散会后找到张兴，交待完工作写了一张借条给他，请他无论如何在当天借1万元交到张国乾手中。回家给辛娅打过招呼，来到县委招待所统一吃饭后随章莲一行向青龙坝赶去。
包章莲一行到达龙溪洞时，以防与山坳上拦路的群众冲突，停车与送行的晋廷文等人告别。晋廷文一一与前往青龙坝的工作队员握别，当他来到贾飞面前时，双手握着贾飞的手连声说“谢谢！对不起！”职务被晋廷文一免再免最后为工作员的贾飞，知道晋廷文此时话中之意，他爽快地笑着回答：“晋书记，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包章莲一行乘坐的是高价租来的中巴车，她给驾驶员壮胆，如果车子被砸坏，赔他一辆全新的，人如果出了问题，按正式职工对待。驾驶员在她的鼓励下胆颤心惊地将车子开上青龙坳。青龙坳的公路已被阻断，路边有二三十个农民或站或蹲或坐在那里，看到中巴车开来，提起手中的火枪、棍棒、锄头等站起来，向刚刚停稳的中巴车围过来。
颜仲江等陆续下车，围过来的人看到都是本村在外工作的人时，脸色温和了许多，相互打着招呼，一边询问一边咒骂晋成刚、李明、公安局长等人。
“牛支书，你好！”包章莲在车上时就开始观察这群人的身份，果不出所料，没有一个是他们这一行人的致亲亲人。她迅速寻找并判断这群人中谁是领头的，当他看到牛维贵跟在人群后面，手中没有任何器具时，心中明白了**分，边喊边走边向他伸出了双手。
“包县长，你怎么来了？”牛维贵感到遗憾又惊喜，急忙将手往衣服上擦了几下伸了出去。“如果是李明、晋成刚这些人今天来，他们就不要想下山了。”人群中一片附和，有人大声说：“如果是他们几个杂种来，不把他们做成渣渣老子把名字倒转写”。牛维贵对包章莲说：“你放心，包县长，你来，我们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牛支书，我们还是先下山，到死者家看看，再坐下来谈一些具体事情。”包章莲说着，并做出了请牛维贵带路的手势。其他人都按章莲事先的安排，跟着近亲或熟人，一边走一边摆起了龙门阵，大家都心照不宣，能不与“11·6事件”有关尽量不扯到这上面来。
包章莲等人还在坝子中部时，古家寨寨子边陆续站出了许多人，就如嫁女时听到男方轿夫到来涌出观望一般。牛维贵在前面引路，仲江走在牛维贵后面，下坝时，仲江已示意牛国禄、贾飞走在包章莲后面。章莲一行来到寨边，从寨边的石梯子向上。观看的人与他们一行中的熟人打着招呼，在嗡嗡议论中犹如夹道欢迎般让开一条过道，章莲一行走过后，那些人又潮水般尾随跟来。章莲一行在寨子中部转进巷子，走过两家院落，转上之字石巷，来到了古成旺家院坝边的龙门前。走进院内，章莲看到死者停在堂屋大门前的吞口，这里的风俗是，凶死的人不能进入堂屋停放。那用包谷杆拦着的一边，看来是颜仲江所说的古江兵家了，他一气生了4个姑娘2个儿子，板壁被乡里拆了，这些年杀广找的钱刚把罚款的高利息还完，古江堂坐另一边，他们父母吃住在堂屋。
古江堂等数十名年轻人站在那里，手中都拿有准备随时打斗的器具，眼光冷冷地注视着走进院内的人群。突然间，古江兵的母亲罗来花和妻子从堂屋披头散发冲出来扑向包章莲。这显然是“兵来士挡，将来帅对”的战术，来的是女的，就用女的去抓打，是男的，则由男的对付。
(第15章 阵痛时分 4、对对错错,周五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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