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复师命竟遭冷语 决花魁三场定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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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亲眼目睹平薏柠和裕枫跳下断泠崖后,绝音连夜赶回了漓城,她知道她的师傅还在等待着她回去复命。如果师傅知道她的侄女已经魂归西天,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不过,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沐着晨曦,绝音钻进了一条僻静的深巷。踏着班驳的石板,她竟有些不安。在一所古老而陈旧的宅子前,她鼓起勇气拉动了门环。
“天日洞开。”从门的另一头传来少女的声音。
这是她们间的暗语。“天日洞开,冷香初绽。情思尽斩,但观夷山。白衫已褪,暗羽突现。回首前尘,花落人散”。这是平薏柠创作的。
她想,又是关于那个人的。凄凄婉婉。杀手用得着这么感情丰富吗?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烦意乱。冷然道:“是我,绝音。”
里面似乎停滞了一会,接着终于门被打开了。
“师姐!”平细儿迎面唤出声来。
绝音并没有答应,只是觑了她一眼,便径直向里屋走去。
屋里的摆设还是一如离时的简陋,这就是杀手的生活。躲躲藏藏,永远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而那个人呢,那个同样身为杀手,和她姐妹相称的人呢?却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华屋高堂。凭什么?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许久之后又缓缓松开。不要怪我,你得到的已经太多了。
她抬眼望去,座上青衣道袍的中年妇女正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她立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地,头也顺势低垂下来。
“怎么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琴姑冷然道。她并没有扶起跪在跟前的徒弟。
绝音依然低垂着头,竭力地压低了声音,故意地作出了犯了错而等待责罚的样子。“师傅,对不起。”她犹豫地说出口:“绝音并未能及时地接应师妹。师妹她--生死未卜。”说完,她偷偷地觑了琴姑一眼,分明看到琴姑的面部抽搐了一下,搁在案上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到底是亲侄女啊,如果换了是我,她恐怕是要平静许多吧。绝音心中暗暗自嘲。
“师姐,你说姐姐她--”刚听到“生死未卜”这四字,平细儿就冲了进来。她自从得知平薏柠可能有危险后就一直焦急地等待着绝音回来,可是不料竟盼来这样的消息。
“绝音。”琴姑终于发话了,“你继续去找薏柠,如果她遭遇不测......你该知道一个杀手没有完成任务的下场。”
绝音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凉,心骤时变得冰冷。在这之前,这位她所一直尊称为师傅的女人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是要她偿命吗?半晌,她抬起有些麻木的身子,开口道:“那么......花魁大赛呢......”也许赢得花魁大赛会让师傅另眼相看。她的内心还保留着最后的一丝期许。
“这不用你操心。花魁大赛的主角只能是薏柠,如果她去不了,我也不会找其他人代替。”她顿了顿,又道:“云山派和乐渊阁的争斗会别有一番姿彩的。”从她冷厉的目光中折射出期待。
绝音不再说什么,她终于知道她根本不存在任何机会。凄厉的笑意掠过嘴角,她支着空荡荡的身躯走了出去。
她已经死了,万丈深渊足以让她粉身碎骨。而你们永远永远都不会找到她。在内心,绝音如此地报复。
花魁大赛决赛之日,寂芷楼外围得水泄不通。由于不能够亲眼目睹,所以只能靠楼内特雇的伙计定时地出来传达比赛情况。楼内的看客中一部分是经初赛而留下的选手的后援团,一部分是特别邀请的武林中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物,剩余的则是出高价才得以入楼的显贵们。
花魁大赛共分三场,分别为“花容宴”、“才艺秀”、“武技决”,最后综合的得胜者便为花魁。花魁者,可成为寂芷楼的主人,直到下届花魁大赛选出新的花魁为止。此外,最为吸引人的便是,花魁可任意要求江湖各大门派传授本派的一套武功。
台下最前排的居中位置上坐着碧箫、花凛以及手下飞羚。碧箫身旁的一个空位是留给裕枫的,只是他迟迟不归,令他不免担心起来。更令他疑惑不解的是平薏柠竟然无故退出,而且平细儿也多日不见踪影。
“第一回合,花容宴。”台上的主持者高声宣布。随即锣“当”的一声被敲响。
薰烟袅袅地升腾起来,芳香弥漫。听说是上一届花魁李澄玉自制的一种薰香,曾一度成为许多少女闺房中的珍宝。
赛台两边各自走来一排少女,每位的装扮都可谓独具匠心。婀娜的身姿,翩舞的衣裙,顿时令全场生出姿彩。左方打头的是傅青璇,她身穿质地柔软的素白色棉纱长裙,腰间系的是一条零星地洒了细小花纹的鹅黄色腰带,长发直垂至腰际,上面缀了些长短有致的流苏。观之,素雅脱俗,有着芙蓉之姿。右方打头的是花解语。不同于傅青璇的素雅柔美,她更多地展现的是侠女式的英气。既而,两排少女最后汇成一排,于台前站定。
台下的几位评判者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不多时,结果便出来,按照规定,筛去了其中的四位,留下了五位。
那筛去的四位也都称得上是面容姣好。当下就有一些才贵富商愿意高价迎娶。可谓有失必有得,这厢还在比赛,那厢却已在张罗婚礼了。因此每次的花魁大赛也给许多富豪提供了物色对象的机会。
傅青璇扫了一眼看客,目光不禁黯淡下去。裕师兄,你在哪里呢?
眼见得傅青璇顺利入选,碧箫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经意间,他又想起了那个紫衣少女,忧愁的,哀伤的。她在哪里呢?假如她再也不会出现了,假如她永远地消失了......他不禁惆怅起来。他多想再见她一面啊,那么,他会不顾一切地向她坦白,坦白心中挥之不去的情感,坦白他一直深埋的情感。
第一场和第二场之间有些时间间隔。楼内嘈杂的议论声使人生厌。碧箫离了座位,随兴走来。衣着华丽的看客随处可见,只是那么不经意地看去,一抹绿,久违的绿便蹿入了他的视野。“细儿姑娘。”他失声唤了出来。平细儿是一早便发现了碧箫的,但她却并未打算在这里与他相见。经碧箫这一唤,她也避无可避,局促着转过身来,“箫--哥哥。”这一声唤得竟有些勉强。
“你姐姐呢?她为何不来?”碧箫也顾不得客套,便单刀直入,满脸急切。
“姐....姐,她....还不曾回来。”平细儿支支吾吾起来,眼神错乱。
“不曾回来?她去往何处了?”碧箫追问道。
平细儿犹豫起来。以前自己一直在做梦。在梦里,自己有了姐姐,有了深爱的“箫哥哥”。可是梦醒了,却发现自己只是一名杀手。“姐姐”也许永远地失去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呢。。。。。。。还是留给自己一些美好的回忆吧,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世界上有一个“绝纤”。她突然笑了,笑得凄楚,“姐姐,她去了沫州,至今未归。”
沫州?师弟也是去了沫州啊。碧箫暗道。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邈远的南方,神色担忧。
“再见了,箫哥哥。”不等他回应,平细儿便独自走下楼来。这里的一切将与她不再有任何关系了。以后......还是一名杀手吧,一心一意地当一名杀手。她凄怆地想。
“第二回合,才艺秀。”中年的男音再次传来。
第一个出场的是冠有书香门第之称的方园的小姐方盈。她秀丽端庄,举止优雅,处处显示出名门闺秀的贞静娴雅。方园一直立于朝廷与武林之间。朝廷多次的赈灾、捐济中就有大笔资财得自于方园,因而朝廷对于方园也是格外的关照。方盈十五岁生日那天,皇帝还亲笔题赠“怡静”二字。后来,许多人变称她为“方怡静”。方盈的父亲方子初素日里总爱与一些江湖中人来往,广泛结识武林中人,因此在武林中,方园也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
只见方盈莲步而来,在事先准备好的半丈来长的桌前立住。玉指轻拈上等的狼毫,饱蘸笔墨后,便于平铺的宣纸上书写起王羲之的《兰亭序》。字字清隽秀逸,但又不失气魄,不仅恰倒好处地诠释了王羲之书法的善于变化,又隐隐地透着怀素书法的洒脱不羁。收笔处,迅疾而不轻浮,沉稳而不呆板。待全篇《兰亭序》跃然纸上时,两名婢女各执一边,将其展现在众人目下。
“次等的造诣,真乃绝品啊。”全场近乎在一瞬失去了语言能力,无论是懂书法的或是不懂的,都惊住。半晌,评判者中一位道:“不愧是出自于书香门第。”“真是才女啊。”紧接着,称赞之声频频传来。
方盈浅浅一笑,便欠身而退。
第二个上场的是花解语。花解语凭借乐渊阁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可算得上是女中的杰出人物。她从小便酷爱舞刀弄枪,对于姑娘家的引针弄线、绣花抚琴,她是一点都提不上兴趣。花解语为人爽直,虽有一些富家小姐脾气,但却很正直。花凛膝下共有一男一女,男的便是花解离,只因他终日游手好闲、贪图享乐、不务正业,因此花凛对他这个儿子并不抱有希望,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个女儿身上。江湖上许多人猜想花凛百年之后也许会将乐渊阁传给花解语。

只见花解语携剑登场。她先是双目紧闭,凝神屏息,同时将剑从剑鞘中缓缓抽出。剑离鞘时,双目蓦地睁开。她舞动着手中的软剑,力由剑身传到剑尾,使力的“刚”与剑的“柔”相合,外化为软剑波浪一般的舞动,如游蛇,似舞带,柔中见刚,刚中济柔。少顷,只见她右脚轻轻点地,身子便旋然上升,裙摆也张扬开来。她的头微微上仰,目光注视着上方的花球。既而是手中软剑的一戳一挑,里面的花瓣便立时散了开来。随后,又合一为一小簇一小簇的,顺着花解语的剑势而翩翩舞动起来,仿佛是一只只花蝴蝶。她的缓缓落地就如仙子般在花蝶中畅游。这一招乃是乐渊阁“剑招八绝”之一的“蝶舞天涯”,是八绝中外观上最为美妙的一招。
台下花凛微眯着眼在笑。“语儿的‘蝶舞天涯’真是使得恰倒好处,比起她娘当年是更胜一筹了。”
“阁主,大小姐天资聪颖,我看花魁是非她莫属了。”一旁的飞羚早已惊叹不已。
花凛很快收住笑容,既而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他面向飞羚缓缓道:“那也未必。今日的几位都非等闲,实在不行......”话到关键处,他突然收口。
飞羚跟随了花凛许多年,自然十分明白花凛的心意。他绝对相信他的阁主会竭尽全力为小姐夺得花魁而扫除一切障碍。平薏柠就是再好不过的一例。
紧接着素装的傅青璇手持玉箫而来。傅青璇由于是初次显露江湖,因此少有人识得,只是她身后的“云山派”这一后盾甚是了得,因此许多人都对她产生了兴趣。
“吹箫,也太没有新意了吧。难不成能比怡春院里的香云姑娘还在行。”座中不知谁丢出了这么一句,大有鄙薄之意。
谁知这箫声刚起,那地面上散落的花瓣便仿佛注入魂灵般,复活起来。花瓣再次在空中飞舞,顺着音律,时而聚,时而散,时而缓,时而急。同时幻化成不同的形状。
座中碧箫微微颔首。傅青璇的这举“吹箫引花”乃是出自于碧箫的主意。用箫代剑,再配上傅青璇原有的那套武功心法,真是绝妙。数月的苦心练习,虽还未能达到“人箫合一”,但应付这一场的“才艺秀”显然是足够了。
箫音停处,花瓣带着一股“气”沉稳落地而又渐渐凝汇起来。细细观之,赫赫然竟成四字“天下无双”。
“好一个天下无双!”座中人不禁赞叹道。
然而,花凛却面脸惊讶。傅青璇这举虽名为“吹箫引花”,但却深得“剑招八绝”的精髓。似是花溪派的上成内功。但花溪派掌门李溢舒当年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花凛之妻品清芬,另一个是灵流轩轩主之妻水梨心。只是灵流轩早在十年前就遭灭门之灾,因此按理这世上只有乐渊阁还保留有花溪派的武功。可是这云山派的傅青璇竟然也懂得。花凛心中十分疑惑。
另两位选手表演完后,评判者便进入评判过程。这一场将要淘汰两位,留下三位。很快,评判者便达成一致意见:入选者为方盈、花解语、傅青璇。
这时,一位女婢大大方方走上台来,对着众人欠了欠身,便道:“我家小姐方盈吩咐我来转告诸位,她此次参赛只是为了长长见识,并无意于夺取花魁,再说,小姐不曾习武,因此第三场的‘武技决’难以胜任,请各位见谅。”
评判者们虽然深感惋惜,但也不好勉强,只得说道:“无妨。还请姑娘代我们向你家老爷和小姐问好。”
那婢女微笑着欠身,既而退出了。
座中一阵议论。这番花魁大赛真是频出意外,先是平薏柠无故失踪,既而是有望花魁的方盈主动要求退出。这样一来,便只剩下花解语与傅青璇了。
这一结果早被传到了楼外。人群中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说花解语胜,另一派说傅青璇胜。吵闹声此起彼伏。其实他们之中并没有人亲眼看到比赛,只是冲着乐渊阁和云山派而对峙了起来。
楼内的气息也煞是紧张。座中个个凝神屏息,拭目以待,全场一片安静,与楼外的嘈杂之声形成对比。
“第三场‘武技决’。”可能是过于激动,那声音竟显得有些发颤。
傅青璇和花解语各从一方“飞”身上台。两人互相点头一笑后,便都神情严肃起来。
花解语高喝一声“百花齐放”,立时数十把利剑顺着掌势飞向傅青璇。只见傅青璇一脚轻轻后抬,一手向后摆出,另一手握剑平直伸向前方,将全身真气输于剑身。顿时产生一股强大的阻力,阻挡了迎面而来的利剑。同时,她的头发、裙带都舞动起来,似有一股劲风迎面吹过。此时,两边只是相持不下。只见傅青璇将身后的一只手暗暗运气,既而掌心快速向前推出,迎面的利剑顿时“叮叮”落地。同时花解语也连连退步。
“这一招叫做‘花随剑动’,只是我使得还不完全到位。”傅青璇收住剑,缓缓地调息。
花随剑动?花凛一惊。他记得清芬曾说过,花溪派的武功中有一套专门克制“剑招八绝”的武功,其中一招便名为“花随剑动”,只是可惜她并未完全参透。如今傅青璇竟能使出这一招,想必她与花溪派定有莫大的关系。倘若她已得破解“剑招八绝”中其他几绝的招式,那么语儿是必败无疑了。考虑到这些,花凛便觉得不能再冒这个险了。他给身旁的飞羚使了个眼色。飞羚仿佛已然会意。
台上傅青璇正在招架花解语的一招“花团锦簇”。眼见得花解语被一步步地后逼。
飞羚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飞刀藏于袖间,暗暗地比量了一下,飞刀便从指间飞掠出去,目标正是傅青璇。
碧箫眼疾手快,手中玉箫紧跟着甩了出去。毕竟出手稍迟,飞刀在玉箫上擦了个边。不过,显然其速度已大减,而且方向略偏。此时,傅青璇已觉察到周围的异样,便挥剑侧挡,“叮”的一声,飞刀如折翼的鸟般落地。这一瞬本是花解语反击的绝佳机会,纵使傅青璇已有克制“剑招八绝”的方法,但她修行尚浅,也未必能在此情况下抵挡花解语的奋力一击。可是,花解语却出人意料地收住招势,转身向评判者道:“此次的花魁当是傅姑娘。”说完,便退下台来。
“语儿!”花凛喝住。“傅青璇并未胜你,你如何轻易作罢?”
未待花解语开口,碧箫便道;“花阁主,方才的比斗中青璇明显占优势,若不是有人暗中使诈......不过,花小姐为人坦荡正直,舍弃趁人之危的做法,真是令人佩服。”
在场的众人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幕,虽不知飞刀出于何人之手,但都很清楚定是乐渊阁在使小计。
“是吗?碧公子还真是看得起小女啊。”花凛眼神中露出凌厉之色。
“爹,语儿无能,今日与花魁无缘。不过若不是今日遇得傅姑娘这样强劲的对手,也不会激起女儿勤加习武的决心。所以,爹,女儿今日并非一无所获。”花解语满脸的欣喜之色,似是在安慰她的父亲。可是,她怎会知道她的父亲并非她眼中的磊落之人。
碍着众多声望之人在场,花凛不便有进一步举动,毕竟武林中一些派系的势力不可小觑,一旦公开与武林反目,即使有朝廷的帮助,恐怕也会有风险。
按照比赛规则,外人干涉破坏比赛是须严惩的,但评判者考虑到乐渊阁的势力,为了避免沾染血腥,他们一致同意不予追究。
“现在正式宣布,本次花魁大赛的花魁得主是云山派的傅青璇。”
理所当然,傅青璇便成为寂芷楼的主人。寂芷楼平日里经营酒店生意,并且一直是江湖武林情报的集中地。寂芷楼的主人在漓州城里几乎可与城主平起平坐。至于各派传授楼主一绝技之事,傅青璇打算先回云山派与凌宇商量,一个月后再处理此事。原本十日已绰绰有余,但傅青璇希望回云山派多呆些时日,又加上心系裕枫,所以便报出了“一个月”的期限。
安排妥当寂芷楼的大小事务后,傅青璇与碧箫便向云山派出发。路上,两人各怀心事。傅青璇夺魁全然为的是裕枫,而今裕枫下落不明,虽然已得花魁,但仍是提不起精神。至于碧箫,脑中始终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平薏柠,往日的潇洒沉静没有了,终日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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