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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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如瑄的院子……
他愣了一下,慢慢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药材似乎还没有整理完,翻开的书本就那么放在桌上,倒好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
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如同死寂般的安静叫人觉得惶然不安。
“如瑄!如瑄!”他忍不住喊出了声。
“是师父吗?”几乎是立刻的,就有人应了他。
声音是从半掩着门的房里传出来的,听到之后他松了好大一口气,连忙走了过去。
院子里阳光灿烂,可不知道为什么房里却像是夜半一样幽暗。但种种疑惑在一看到在桌旁坐着的如瑄以后,立即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如瑄,你怎么在这里?”他三两步跑到桌边,拉起了如瑄的手,焦急又慌乱地说着:“你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我能去哪里呢!不是一直就在这儿吗?”如瑄淡淡地笑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是,只是找不见你,我……”他紧紧地把如瑄的手扣在掌中:“如瑄,你不要一声不响就不见了,我怕我会找不着你。”
“你找我做什么?你不是说不想看到我吗?”如瑄依然是温温和和,不紧不慢地说:“你放心吧!待会我就走了,你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你胡说什么!”听如瑄这么说,他的脸都青了。“谁许你走的!不许走!你不许走!”
“我走了才是好事。”如瑄轻轻地叹了口气:“等我走了以后,你就好好当你的城主,然后把我忘记了吧!”
“我不会让你走的。”不知为什么,他不敢去看如瑄脸上的表情,但却紧紧握着如瑄,片刻都不敢松开:“哪里也不许去!如瑄,你哪里也不能去……”
“其实你都是知道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你知道我对你……”如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在你身边,只会让你觉得痛苦难受。”
“不!”他心慌意乱地把如瑄抱在怀里:“只要能让你留我身边,不论怎样都行!就算你不把我看做师父……就算……就算你是把我看做……”
如瑄的手指按上了他的嘴唇,他低下头,看到如瑄脸上带着微笑,却是对他摇了摇头。
如瑄低低沉沉的声音在幽暗的房间里回荡:“不要说!不要说那些会令你自己后悔的话。”
他半跪在地上,把头埋进如瑄的胸前,觉得心中一阵阵的绞痛。
“好了!这十年二十年,不都转眼就过去了吗?”如瑄的手指抚过他的头发:“我答应你,等到我们再见的时候……等到那个时候……”
他茫然地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欲言又止的如瑄。
“如瑄,我们就要走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你还没有同他说完吗?”
“已经说完,这就来了。”如瑄对着屋外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低头对他说:“师父,她来接我,我要和她一起走了,你放开我吧!”
“慢着!”他顾不得会伤到如瑄,一把扣住了如瑄的脉门:“不管是谁,今日里都休想把你带走!”
“百里城主,我知道你向来都不讲道理,可这一回却是由不得你来决定了。”门外那人的声音娇美动听,言语却是犀利尖锐:“如瑄在很久以前就答应过我了,你也知道他是个守信的人。所以,他今天一定会和我走的。”
“那又如何?”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除非你有本事把我杀了,否则休想在我面前把他带走。”
“你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呢?你以为只要仗着你那绝世武功,就能够解决任何的问题吗?”那人不惊不怒,却是笑了起来:“百里寒冰啊百里寒冰,过了这么些年,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那笑声带着诡异阴森,只听得他心中一片冰凉。
“师父,你不要这样。”如瑄的脸上满是为难:“我的确早就答应过她,要和她一起走的。让她空等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很对不起她,我不能……”
“住嘴!我说了我不许我不许!”他几乎是失控地大声喊着:“你是我的!我不许你走!你听到了没有!”
等到看见如瑄愕然的表情,他才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我……我是说……”他心里慌张极了,连话都说不完整:“如瑄,我……”
“我明白,你是在为我担心。”如瑄叹了口气,从他不知不觉放松的手中挣脱了出去:“不过你放心,她一定会照顾好我,我也会好好待她的。”
等他回过神来,如瑄已是不见了踪影。
“如瑄!”他一跃而起,追出了门外。
如瑄正站在院中和人说话,那人似乎轻声抱怨了几句,如瑄连声陪着不是,颊边的梨窝若隐若现,笑得不知多么温柔……
他心口一闷,一声如瑄哽在喉中,怎么也喊不出来了。
“你和他说清楚了没有?”依稀听见那人在问:“他可是个纠缠不清的人,要是没说清楚,不知会有多么麻烦。”
“不碍事的。”如瑄朝他这里看了一眼,低下头去安慰那人,还用手抚过那人漆黑的头发:“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跟你走,他拦不住我们的。”
这句话还在他耳边隆隆作响,那个占了如瑄目光的人突然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丽容貌。
“你!你是……”他乍见之下,不免大吃一惊:“顾紫盈!”
“百里城主,许久不见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顾紫盈笑靥如花:“没想到一场夫妻,你竟然这时才认出了我,真叫我好生难过。”
可她笑中满是洋洋得意,哪里有半点难过的影子。
“你不是……不是已经……”他有些糊涂,想不明白过了这么多年,顾紫盈怎么还会是双十年华的样貌。
“谁死了谁还活着,对你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顾紫盈冷冷地瞪着他:“你百里城主只要自己称心如意,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死活了?”
“如瑄你快过来,她绝对不是紫盈。”他心中杀意顿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我的夫人顾紫盈早就已经死了,不管她是人是鬼,居然敢冒用我夫人模样,我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夫人?不知道的人听起来,或许还以为你对你的夫人有多么情深意重呢!”顾紫盈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不过百里城主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夫人喝下毒酒之后,你可是眼睁睁看着她咽了气的。那时候……你就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挣扎痛苦七窍流血,直到她变得冰凉僵硬,确定再没有生还的可能,才叫人进来收尸打扫……从头到尾,你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更别说伤心痛苦了。这种鹣鲽情深的程度,还真是让人觉得害怕呢!”
他心里一慌,急急忙忙地看向如瑄。
如瑄却没有在看他,而是神情漠然地望着别处。
“如瑄,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他吸了口气,为自己辩解:“紫盈她是因为,是因为……”
“她想下毒害你在先,所以这也不能怪你。”如瑄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但是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又怎么能忍心……”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顾紫盈掩嘴笑着:“不过倒也不是全为了颜面声望,他是担心我会不顾一切地跑去找你,那么他与你之间,定然会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反而我死了不但永绝后患,他与你的嫌隙隔阂也有了转圜的余地,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简直一派胡言!”他撮指成刀,眼中杀气再也隐藏不住:“如瑄你过来,让我杀了这装神弄鬼的疯女人。”
“好啊!那你就杀吧!”顾紫盈眼波流转,笑着靠到了如瑄的肩上。“可不管我是死是活是人是鬼,从今往后,如瑄再也不会留在你身边了。”
他正要发难,耳中却听如瑄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顾紫盈为如瑄披上了一件红色的衣裳:“如瑄,我们走吧!”
那红色艳得刺眼,他眨了下眼睛,这才看清顾紫盈身上穿的红衣也同样绣着龙凤呈祥,分明就是嫁衣喜服……他脑中轰然作响,眼前昏花一片。
“师父。”隐隐约约听到如瑄说:“我这就走了……”
百里寒冰猛地惊醒,睁开的眼中满是杀气,但他眼前却只是一室幽暗,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他静静地僵坐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一场恶梦罢了,他不由得舒了口气,想要试着闭目调息,收敛起心中的杀意。
只是那梦境未免太过真实,尤其是顾紫盈为如瑄披上喜服……想到叫人怒火中烧的场面,正在经络中运行的真气一时走岔,他连忙点了数处大**,才把翻腾的气血硬生生压了下去。
汗水顺着发稍不断滴落在衣襟上,他剧烈地喘着气,死死盯着挂在自己胸口的蝴蝶玉扣。
突然眼角闪过一抹诡异蓝光,百里寒冰凝神望去,却看见从半开的窗户里,正飞进一只蓝色的蝴蝶。那蝴蝶非但比普通的蝴蝶大上许多,颜色也异常艳丽,在昏暗的屋里很是醒目。
原来只是蝴蝶……他一阵恍惚,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自从如瑄和白漪明从城里凭空消失之后,已经过了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几乎滴水未进,不眠不休地四处寻找,甚至动用了朝廷之力,几乎查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城镇。偏偏到了现在,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到底是什么呢?”他仰头望着屋梁,喃喃地问着自己,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但每当准备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的时候,他想到的只有如瑄那身沉重伤势,哪里还能有什么镇定冷静?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让人心里空空荡荡的。
以为如瑄爱静,所以当年特意为他挑了这样一处僻静院落给他,可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发现,这个地方简直静到了死气沉沉的地步。如瑄孤孤单单地独居在这里,冷冷清清地独自长大,可自己却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是个多么寂寞的地方……
远处隐约传来了阵阵歌声,百里寒冰仔细分辨,似乎听到有人正在低吟浅唱。那歌声断断续续,婉转凄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适见三阳日,寒蝉已复鸣。感时为欢叹,白发绿鬓生……”他跟着那吟唱之声念了一段,一时间茫然更甚。
那蝴蝶扇动翅膀,绰绰约约地在屋里盘旋回绕,在它飞过的地方,好似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洒落下来……百里寒冰茫茫然地望着,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个绝望的念头。
若是再也找不到如瑄……怎么办?那怎么办?要是永远也找不着如瑄了,那该怎么办才好?
百里寒冰僵直地站起身来,忽然朝自己身前劈出一掌。
掌风扫过之处,那只蓝色的蝴蝶从中一分为二,飘落到了地上。百里寒冰闭起眼睛,长长地呼了口气。直到他确定耳边细语低吟不复存在,才低头去看碎落在脚下的那只蝴蝶。
换了其他时候,这种迷幻之术又怎么能动摇他的心志……只是此刻幻象已消,他心中的焦躁痛苦却不知为何还是没有丝毫减退。他望着那只蝴蝶,突然之间想起那天自己把补好的玉扣给如瑄的时候,如瑄说的那些话。
他那时听得糊涂,但是此刻却突然有些懂得了如瑄的意思。
玉扣碎了可以用黄金镶嵌弥补,但是这世上的另一些东西,却是毁坏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回复如初……
院中轻微的声响惊动了他。
“我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踏进这院子半步。”他心中正在烦躁,头也不抬地冷声说道:“给我出去,不许再过来了。”
没想到那脚步犹豫了半天,居然没有退开,而是慢慢地挪进了屋里。他皱了皱眉,瞪了一眼那个平时怕极了自己,今天却不知为什么主动靠近的孩子。
不知为什么,他每次只要一看到这个孩子,便会从心底生出不想亲近的感觉,若不是如瑄那样坚持,他又怎么会把这孩子收做义子?
“你过来吧!”百里寒冰看着那孩子脸上过于谨慎的表情,眉头忍不住又紧皱几分。“可是有事找我?”
百里如霜抿着嘴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是在担心如瑄吗?”一想到这层,百里寒冰放柔了表情:“他不会有事,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百里如霜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
“没人逼你说话,你大可以一辈子不出声。”百里寒冰冷眼望他:“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你可以走了。”
说完之后,他就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对着空空的床铺发起了呆。
“……爹……”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响起了生涩细微的声音。
“我不是你爹。”他冷冷地说道:“若不是如瑄求我,我根本不会收什么义子。”
百里如霜的脸色一片苍白,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他的冷漠之中化为了乌有。
“不过,如瑄为什么待你如此特别?”百里寒冰用手轻抚过染血的床枕,喃喃地问道:“他跪在面前求我,说你是故人之子……仔细看你的样貌,倒是有几分熟悉,莫非是我也认识的故人,那又会是哪位故人呢?”
百里如霜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城……城主……”他深吸了口气,把原本藏在身后的东西放到了桌上:“这个……这个是如瑄少爷给我的,说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让我悄悄放到您的书房里去。可他那时候的样子好奇怪,我……”
百里寒冰转眼看去,顿时就呆住了。
百里如霜只觉得眼前一花,桌上的书就不见了,再一看却是到了百里寒冰的手里。
“这……”百里寒冰的手似乎是在发抖:“这是……”
那是一本不厚的书册,纸页崭新整洁,似乎是新近装订而成,在封面上有两字繁复古篆。翻开之后,里面的字迹虽然工整端庄,但转折中不难看出飞扬灵动,俨然是如瑄所写……
施针用药的手法如此冷僻独到,定然是漳州卫家的后人。卫家有一剂家传奇药,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解尽天下奇毒,这“当时已惘然”自是不在话下。小公子气虚体弱,只怕等不到我把解药制好,既然有这样的机缘巧合,百里城主又何必冒险舍近求远呢?
你不知千花凝雪于我的意义,所以我不恨你。但也正是因此,我无法原谅你那么做。
我投入你门下的确是存心不良,但你这次也骗得我很惨,算是扯平了好吗?现在一切都跟着那本书烧成了灰,不如我们也从头来过……好吗?
“药毒……药毒记篇……”
“城主……没事我先出去了。”百里如霜看他自言自语,神情瞬息万变,心里觉得惴惴不安,但是退到门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他们说如瑄少爷不回来了,他真的……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百里寒冰浑身一震,从一片混乱的意识中惊醒了过来。

“他会回来的,这点你不用担心。”看到百里如霜要出去,百里寒冰喊住了他:“剑谱和心法都刻在祠堂牌位后面,你若高兴就自己去学。还有,祠堂里的那把剑你也可以取走,从今日起它就是你的了。我可能要离开一阵,我不在的时候城里的事情就由你作主。”
“什么?”百里如霜一下子愣住了。
“既然姓了百里,冰霜城迟早会交到你的手上。”百里寒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多说:“你虽然年岁小些,不过心智倒是不俗,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百里如霜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百里寒冰目送他走远,重新把视线移到了手中的书册上。
“如瑄……”他用手指摩挲着之上的字迹,想象着如瑄一笔一划仔细书写的模样:“你是不是不想再回来了?是不是我再怎么伤心难过,你也不管不顾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不是告诉过你的,不可以去我听不到看不见的地方……”
就像是应合他的话语,窗外竟然又飞进了一只蝴蝶,同样的艳蓝妖异,同样闪烁着点点磷光。百里寒冰有了前次的经验,立刻屏气凝神,但又觉得这蝴蝶来历蹊跷,也就不急着除去。
只见那蝴蝶飞了一会,又绕着床铺盘旋了许久,最终停在了他身旁的枕头上。百里寒冰正在奇怪,窗外又接二连三飞进了同样的蓝色蝴蝶,而且无一例外地停到了床枕上,就算伸手赶走,下一刻又回到了原地。
百里寒冰想了一想,将书册贴身放好,决定沿着蝴蝶飞来的方向一路寻去。
一种无法言喻的怪异感觉,让如瑄从舒适的昏睡中惊醒了过来。
就像是无数细小的叶片,在不断轻触着他的脸颊双手。勉强伸手挥开,瞬间又纠缠过来,不论怎么侧转挥赶都摆脱不了,令他很是难受。
辗转之间他的神智渐渐清醒,浑身撕裂般的痛苦也随之明显起来。他侧躺着蜷拢起身躯,试图忽略那种让人厌恶的触碰和疼痛。
“这可怎么好啊!”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幽幽地传进他的耳中。“看这样子,就算能够换血续命恐怕都熬不过去了。”
那“换血续命”四个字,使得再次昏沉的如瑄,猛然睁大了眼睛。虽然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他却在心中勾勒出了这个声音主人的样貌。
“无思……”
“你怎么会用千年血参?”半蹲在他面前的无思大声地叹着气:“简直就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混帐之极!”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吃力地撑起身子。
“这双眼睛算是废了。”无思把他抱到一旁的树下,指尖搭着他的腕脉仔细辨认了片刻,又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用什么特别的法子克制药性,原来还是换血续命。”
他说话总是不急不徐,但是手却一点也不慢,在这一句话里已经是在如瑄的头颈大**处下了数针。
“我也是这几年才有这样的想法,看来替你施术换血的大夫,比起我来要高明多了。”无思撩高他的衣袖,看着他从手肘一直向上延伸的数十条细长伤痕。“这法子说来简单,实行起来万分凶险,一不小心就是两者皆亡的后果。而且就算至亲血脉也十有**相冲难容,你能活下来简直不可思议。”
等他起出金针,如瑄咳了几声,吐了一大口的浓浊黑血。
“千花凝雪之毒虽然无药可解,但是我们卫家的人自幼年时起,每年都要服用一颗‘千花’,你出身千莲宫,自然知道千花的效用。”
“是啊!”无思目光骤然一亮:“千花凝雪之毒只行于血脉,你常年服用‘千花’,所以毒性发作非常缓慢,所以只要在毒性深入脏腑之前,能够施行换血之术,那么就能救你的命了。”
“不对!”他才说完,却又摇了摇头,反驳自己的推论:“要是那样的话,你身上残留的毒性又是从何而来?”
“那是因为当年在紧要关头被人打断,所以……是我连累了阿珩,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
“你和卫珩只是叔侄而非兄弟,照理说血脉相和的可能少之又少。”无思却没功夫理会他的心情:“要是真的,那未免太过凑巧。”
“当然不是因为凑巧,而是阿珩盗取了千莲宫的傀儡枝……”
“不可能的!”无思突然间面色大变:“那五离血煞阵非比寻常,如果陷入阵中,武功如百里寒冰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卫珩怎么可能闯得过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阿珩的确得到了傀儡枝,方能施展换血之术。千莲宫号称东海圣殿,果然有超越世俗的神奇之处。”如瑄的灰白的脸色又暗了几分:“不过真没想到,我最后见到的人居然是你,你又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在这深山荒野呢?”
“我听说卫珩已经失踪多年,是生是死无人知晓,而傀儡枝远在东海,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个多月,能否闯过五离血煞阵更是未知之数。”无思没有回答他,而是用一种惋惜沉重的口气对他说:“何况毒性早已散入五内,就算能够再换一次血,至多延上三五年的性命……”
“不行!”如瑄断然说道:“为了自己能活上三五年,要别人陪上性命,这种事决不能做。”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无思笑了起来:“你们卫家当年费尽心力离开千莲宫,还立下那样狠毒的誓言,不过是想要摆脱代替他人赴死的命运,可没想到终究是白忙了一场。”
“我倒不这么看。”如瑄闭起了眼睛:“心甘情愿替人赴死和被当作救命良药,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这倒也是。”无思长长地叹了口气:“只不过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看到你慷慨赴死。”
“我愿意告诉你,需要什么药物才能将千秋花融入婴儿血中。”
“这可是只有卫家和千莲宫主人才能知晓的秘密。”无思神情一动:“你的条件又是什么?”
“我本以为自己要一个人死在这里,没想到还能在临死之前遇见你。”如瑄淡淡的说:“我只求你,在我死后把我的尸骨焚化,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就可以了。”
“那可不行。”无思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了他:“对我来说,比起这个药方,天下第一剑客的承诺显然更加诱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思反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找你。”无思轻轻一笑:“百里寒冰说我只要能救得了你,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天下第一剑客的承诺何许珍贵,我又怎么能辜负他这一番美意呢?”
如瑄骇然抬头。
“如果你想要避开他静静等死,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多好的地方。”无思叹了口气:“不过你目不能视,也不可能走得太远。”
如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拽住了无思的衣服。“这是什么地方?”
“你以为是什么地方?”无思缓缓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遥遥望着山脊下隐约可见的庄园屋宇。“难道说你并非自己来此,而是有人把你带来这里的吗?”
“我只是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不如让百里城主来回答吧!”
如瑄的手猛地一颤,无力地垂落下来。
“百里城主,人我帮你找到了。”只听见无思在说:“至于救治……请恕我有心无力。”
无思踩着树叶,脚步渐渐远去,四下里再无人声,只有越来越多的扑簌怪声。如瑄听得出那是什么东西拍打翅膀的声音,这些东西成群结队在他四周盘旋飞舞,把他围在了中间。
如瑄不禁有些恍惚起来,觉得方才可能只是错觉,根本没有无思也没人和自己说话,只怕是回光返照时的迷乱幻想所致。只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还会去想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有些翅膀也不知是触脚的东西碰到他的脸颊,就如同不久前的那种感觉一样。
不过这次没有等他抬手挥赶或者躲避,只是一阵冰冷的微风,在他颊旁鬓边擦过,那些叫人厌恶的声音和感觉就立刻不见了踪影。
他等了一会,觉得一切真是出于臆想,忍不住长长地呼了口气。
可是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毫无声息地抚上他的脸颊,顿时让他那口还没有吐完的气哽在喉间,化作一阵剧烈的呛咳。感觉胸中血气翻腾,他急忙抬起手想要把嘴捂住,可还是慢了一步,只来得及覆盖在那只冰冷的手背上。
血一定溅了身旁的人满手满身,情景一定很是吓人,所以停下之后他急忙解释:“那只是些淤血,虽然看起来挺严重的,不过没什么要紧。”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替他擦去了唇鼻之间残留的血迹,然后那冰冷手指缓缓移动,轻触着他紧紧闭起的双眼。
“看不见了?”声音虽然还算平静,但是那只手却抖得叫人心里发慌:“有这么严重吗?”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如瑄心神不定地转移话题。
“我只是跟着这些蝴蝶。”百里寒冰在他身旁坐下,扶着他靠在自己怀里:“是些奇怪的蓝色蝴蝶,刚才在这里聚集了很多。”
“蓝色的吗?对……应该是千莲宫的蛊蝶。”如瑄喃喃地说:“蛊蝶对‘千花’的味道很是敏锐,就算相隔千里也能追踪……就连千莲宫里都为数极少,无思倒真有本事,居然能在宫外培育出来。”
“如瑄。”这时再也没有什么能让百里寒冰的目光移开,更不用说那些早就变成一地残碎的蝴蝶了。“东海的千莲宫里,是不是有能够治你的药物?”
“这里离冰霜城并不远,是吗?”
“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这里就可以了,这里的话……”
“如瑄!”
“千莲宫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烧成了废墟,哪里还会有什么救命的神药,余下的不过是些被刻意夸大的传闻。况且无思此人城府诡秘,他的话还是不要相信的好。”
“你是要让我就这样看着你,什么都不做吗?”
“师父,真的已经够了。”如瑄睁开了眼睛:“我们家的人活过四十岁就是长寿,这么看起来我其实也不算短命。”
“可是我不愿意。”百里寒冰低下头,紧紧脸贴着他的脸颊:“如瑄,我最近时常会感到害怕,常常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要一想到再也看不见你,我就害怕得不知道怎么办……”
“就算朝朝暮暮相伴,也免不了有一日死别生离。你和我不过是……”
温热的水珠滴在他眼下,沿着脸颊一路滑落,停在了他的唇角……又咸又涩的味道从唇边穿透进来,那种味道就像是……泪水。
“师父……”他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却想不到真的沾上了湿润:“你……”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现找到你了,却更加害怕了呢?”百里寒冰的嘴唇紧贴着他干枯凌乱的发鬓:“如瑄,你不是真的想离开我,你不是真的要丢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他伸出手去,差点忍不住要去拥抱那个紧紧搂着自己的人,只差一点……
“师父,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有些事始终没有办法强求的。”但他忍住了,甚至还很洒脱地笑了一笑:“这样吧!如果来世有幸,但愿你我可以……可以……”
可以怎样呢?可以暮暮朝朝?还是陌路天涯?来世……多么遥远又渺茫难测的来世……
“我不要什么来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就可以了。”百里寒冰侧过头来,近在咫尺地凝视着他已无神采的双目:“你对我来说,比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千百倍……”
“师……师父……”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如瑄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不知道。”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如瑄消瘦苍白的脸颊:“我只是想和一个人朝夕相伴,时时刻刻守在他的身旁,不愿被别人分去他的目光。当我看到他受伤流血,心就会痛得厉害,恨不得能够以身相替。他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见,我发了疯一样四处寻找……如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对这个人,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呢?”
“不……”如瑄直觉地往后退避,却逃不出那环绕着他的温柔禁锢。
“我只当自己对你,不过是一个师父对徒儿的偏爱呵护,可是刚才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
“不要!”如瑄猛地喊了一声,声音大得把两个人都吓到了。
“你不要再说了。”一片寂静之中,如瑄半垂下眼帘,轻声地叹了口气:“从我知道自己对你生了情意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在这些年里,我什么滋味都已尝过,对这份感情也早没了奢求……”
“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是不信!”如瑄的情绪激动起来:“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
百里寒冰用力地搂着他,大声喊叫着无思的名字,手忙脚乱地擦拭着从他嘴中涌出的鲜血。
散发出奇特异香的鲜血顺着他微张的嘴唇,不断流淌滴落,就像身体里所有血液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奔逃。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有多么痛苦……然后,他漆黑许久的视野中,似乎出现了模糊的光亮。
他仿佛看到了让自己魂牵梦萦一世,却始终如明月般遥不可及的人,正用一种哀恸绝望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我没事……方才无思帮我封住了心脉,我暂时不会有事。”鲜血越流越多,他也越说越是吃力:“我只是走得太久,有点累……你别着急,让我睡一会就好……我……我还有好多话……等我……”
“如瑄,如果你真的要走,我让他们……我让你喜欢的人都去陪你,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孤单了,好不好?”
不好,怎么能这样呢!
“可是……那些人总是缠着你,是不是太烦人了?还是不要……”
他定了心,决定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其他的事等醒来再说。
“如瑄,如果是真的……你害不害怕?”
怕有什么用?
“我不怕,刚才看到你吐血我还在害怕,现在一点也不怕了。”
是啊!你别害怕……
“如瑄,你冷吗?”
不冷。
“那么我呢?”
嗯?
“你不要他们陪你,那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这是……在说什么……
“如瑄,我陪着你,不论去什么地方,不论在哪里!你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如瑄,我们会朝夕相伴……所以你不要怕,我就在这里,我会陪着你的……”
意识渐渐恍惚飘散,他倚在温暖的怀里,听着优美柔和的声音,几乎立刻就要睡着了。虽然想要回应,却连手指都懒得动上一动。
等醒了,再好好问一问吧!
不过……他好像说了朝夕相伴,如果能够那样的话,那该多好。
朝夕朝夕……日夜……不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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