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便如往年一般，将是一个不眠夜。外面的老樟树已经脱了叶子，此时换上了一层银装。今年的冬天是罕有的大雪，放眼放去，尽是白茫茫一片。
散会之后，大伙儿都从教室里走了出来，踏雪而行。
“咔嚓”，“咔嚓”，“咔嚓”……三三两两的裹着厚厚棉外套的男女学生，在有些南方特质的雪地里，结伴而行，留下一溜各式的脚印。
“唉哟！哼，看招！”
操场上，到处都嬉戏打闹的身影，充满了欢声笑语。江枫和柳欣悦独自在一个角落里，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正在酣畅大战之时，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哎哟喂，那不是欣悦吗？”只见远处三点时隐时现的火星愈来愈近。待得走近一看，原来是叼着烟头的三个人。中间一个大个子，板寸头，足有一米九，此时勉强一米六五的江枫显得那么渺小而孱弱，这人穿着耐克篮球鞋，一身运动装，半高领的羊绒衫，在这样的天气里算是单薄了。左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瘦瘦高高，差大个子半个头，也有一米八五上下，装束差不多；右边一个在前两人身边却是太稀松平常了，身高与江枫差不多，不过大上江枫整整一圈，非常地壮实，此人穿着一双板鞋，下身一条牛仔跨裤，要带上挂着一个拇指粗细的铁链，上面一件紧身皮衣，壮硕的身子显露无疑。三个人无一例外的，一身痞气。中间的大个子死死地盯着柳欣悦。说话的正是中间的大个子。
“丁易明，有事？”柳欣悦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一脸淡漠。
原来为首的一个叫丁易明，尖嘴猴腮的叫成超，壮实的是邵斌。这三个人都是学校篮球队的学生，也是篮球社的委员，为首一个更是高三的一霸。
“嗯，这个，欣悦，上次不是说好元旦一起看烟花晚会的吗，这不，我过来找你来了。”大个子掐灭烟头，一脸的横肉立刻堆在一起，让人一看就生鸡皮疙瘩。
“谁跟你说好啦！我可没答应，江枫，我们走。”说完，扯着江枫的胳膊作势往外走去。
尖嘴脸见状马上伸手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大个子见眼前的小个子似乎不怎么把自己当回事，自己站了这许久愣是没正眼瞧上自己一眼，眼中隐隐浮出煞气。
“嗯？这小子是谁？”大个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转头对着尖嘴男，皱眉道，“阿超，你见过这小子么？”
“好像是嫂子的同桌，嗯，没错，上个月换的座。”尖嘴脸吸了口咽，撇嘴道。
“谁是你嫂子！？”柳欣悦气得直跺脚，连道，“丁易明，我告诉你，我对你没兴趣，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你给我听清楚了，这是我男朋友，叫江枫，你以后别再纠缠我了！”
柳欣悦这是病急乱投医，他对江枫有好感是不错，但远没有上升到这个层次。况且，她原本就是个传统的女孩，就是是了也不会这般说出来的，而现在，为了摆脱苍蝇，心直口快的她临时计上心头，死马当活马医了。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一朵红云浮上了脸颊，偷眼瞧了江枫一眼，见他没反应，略有些失望，却也松了一口气。
江枫这哪里是没反应啊，只是反应太大了！这话说者无意，可听者却是有心！江枫一时被无尽的喜悦冲昏了头，一时间倒忘记了眼前，这些恶狠狠的家伙直接被他无视了。
“你是他男朋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大个子明显一愣，思维有些短路。
原本有些胆怯的江枫此刻是骑虎难下，这人是学校有名的刺头儿，不好惹。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失了血性，却也有自己的底线。在心爱的女孩子面前可不能丢了面子的，再说了，她都说自己是她男朋友了，难道自己还不敢承认不成？竟生出一种想保护心爱女孩的渴望。想到这里，胸中豪气顿生，死就死了。
“没错，我是他男朋友，”江枫一挺身，抬眼瞧那大个子一眼，只见他怒目圆睁，好不煞气，登时豪气泄了一半，脑袋一缩，“她说以后你别再纠缠他了。”却不知不觉地声音越来越轻了。后面那句话几乎不可闻。
柳欣悦先是一喜，随后娥眉微皱。而大个子则先是暴怒，随即咧开了嘴，似是十分满意江枫态度的转变。心下虽然转喜，样子却要做足。
“哦？”大个子眉毛一掀，盯着江枫一字一顿道，“你叫江枫是吧？胆子不小，敢跟我争食，哼！”
争食？你把老娘当什么了？柳欣悦的脾气也上来了，正待发作，却没发现单纯的江枫鬼使神差地嘀咕了句，“呃，争食？敢情把自己当狗使了？”
声音细不可闻，然而耳尖的尖嘴脸顿时跳了起来，夹着烟的两根手指指着江枫的鼻子叫道：“他大爷的，小子，你，你敢说明哥是条狗？”
“我可没见过那么大的狗。”话刚到嘴边，江枫忽然抬眼瞧见大个子脸都绿了，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分外狰狞，倒吸口凉气，忙不迭地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大个子嘴角**，下垂的双手紧紧握着，微微有些颤抖，显然已经接近暴走的边缘，烟头都掐得变了形。旁边始终保持沉默的皮衣男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与尖嘴脸对视一眼，转头道：“明哥，这是在学校。”
H市暨阳学校，作为全市唯一的私立高中，由于学费极高，在民间素有“贵族学校”的别称，有些方面还是很严格的，大多数学生不敢在校打架斗殴。
然而，也只是大多数而已，凡事都是有例外的。
“丫的，老子今天非废了你不可！”大个子久追不下的女友被抢不说，竟还被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子侮辱，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鸟气？
“呼！”
大个子随意地反手一个大嘴巴，直奔江枫门面。
江枫哪里见过这阵仗，单纯的性格，瘦弱的身体，从小更是连跟人拌嘴都少有，哪里会打架。只觉劲风扑面，在江枫眼中，插着五根大香肠似的肉掌疾速飞来。
猝不及防的江枫一个踉跄，堪堪躲过了巴掌。
“哦？还躲？”暴怒的大个子煞气隐隐，直接拽住还没站稳的江枫，又是一巴掌。
“啪！”
陡然，一个瘦弱的身体应声斜飞了出去，跌出一米多，溅起雪花无数。
有些圆的脸瞬间塌陷了下去，随即又肿胀了起来，闪亮的眼睛也随之暗淡了下去，完全变了型！
“噗！”江枫捂着脸，忍不住喷出一口混着牙血的口水，两颗牙齿竟然有些摇晃。在路灯光下略有些亮色的皑皑白雪染上了一缕殷红，妖艳而刺眼。
大个子见状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踏出一步又欲欺身上前，左右两人立刻拉住了大个子，劝道：“明哥，这是学校，出了学校再说！”
柳欣悦看见江枫飞出后，整个人都呆滞了。直到江枫一口血喷出，方才醒转了过来，“啊！！！”高亢而弥长的尖叫瞬间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渐渐地，开始有人向这边瞧来，像是夜猫儿嗅着了腥气，三三两两地有人聚了过来。
柳欣悦慌忙地跑到江枫旁边，此刻她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手忙脚乱地拿出纸巾，帮着江枫擦拭着血迹，“江枫，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一边转头对着大个子，杏目圆睁，歇斯底里地叫道，“丁易明，你干什么！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登时点燃了大个子的火气，奋力挣开身旁两人的拉扯，这篮球队中锋的力气可不是盖的，“撒手！”
尖嘴猴腮的男生一下子便被挣开了。而那个子稍矮的壮实男生皱了皱眉，看了江枫一眼，终究还是放开了手。
大个子跨出一步，随后身子微侧，拉开柳欣悦，一脚踹向了江枫的肚子。
江枫闷哼一声，身子又是向后滑出一米。整个身子连连抽搐，像虾米一样躬了起来。身后堆起了一抔积雪小山，而此时没有人有工夫欣赏那卷起千堆雪的景致，只是江枫孱弱的身子在混着泥土的雪堆中，更加触目惊心。柳欣悦再次发疯似的叫了起来，挣开大个子就扑了上去。
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人了，只不过慑于大个子的凶名，都没敢上前，只是在那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
“哼！今天算你走运，明天放学学校门口落马坡等着你！要是不来，哼，就别在这学校呆下去了！没实力还学别人出来泡马子，不知所谓！”见周围人越来越多，大个子也不好做得太过。拍拍袖子，转身走了。
矮个子皮衣男似乎有些不忍，劝道：“小子，你太弱了，拗不过明哥的。明天给明哥道个歉吧，别死撑。”说完掐灭烟头，连同尖嘴脸一起随大个子走了。
而此刻，江枫的心里在极度挣扎，一开始胸中升起想要保护柳欣悦的渴望，而后却被对方一顿海扁，可谓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一来一去的心理落差，一如那一片雪白中的一抹鲜红，强烈地刺激着江枫。
江枫岁话虽不多，性子却极是要强，这从他算不上顶尖却在年级中也勉强排得上号的成绩可见一斑。若是考试考差了，那江枫一定会努力补回来。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却是让他不知所措！自个儿的身子，江枫是最清楚不过，这副孱弱的“娇躯”一直困扰着他，怎么锻炼都不行。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单纯的江枫完全不明白，只是傻傻地想着，“也许他们说得对，我太瘦弱了。如果我也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吧。”单纯的心里只有单纯的想法，以往，他首先想到的是去告诉老师，然而此刻，他被刺激了，卑微的弱者心理让他很不舒服。作为男朋友的他，在女朋友面前不仅没有能保护她，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苦笑一声，自己有什么资格做她的男朋友。
“快送他去医务室吧，都流了那么多血。”大个子走后，周围有些同情心的人站了出来。
同情么？呵呵，我只能成为被同情的对象吧。然而纵使心里冷笑连连，嘴上却是丝毫笑不出来，只是微微**，却带动了嘴角的淤青，那撕裂般地疼痛，同时撕扯着一颗单纯的心。
这元旦前夕的午夜小插曲，却是在江枫心中埋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种子。人人心中都会一颗不安分的种子，缺的只是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获得适当的给养。
“告诉何老师吧！她会给你出头的。”柳欣悦此刻也茫然无错，只能安慰道。
“告诉老师，有意义么？”心里挣扎着，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身体也挣扎着站了起来，轻轻推开了柳欣悦搀扶的手。
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前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在一群人怜悯的眼光中，江枫脸上第一次有了坚毅的神色。
一曲少年殇，天涯谁与共？
江枫的动作让柳欣悦明显一愣，心中莫名地一痛，随即望着那瘦弱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这个表情，这个小子，越来越有意思了。”人群中有一个人嘴角微微上翘，抽身退了出去，黑暗中，一根小辫子上蹿下跳，慢慢消失不见。
烟火晚会终于开始，而那瘦弱的身影却已远去，剩下的，只有耀眼的璀璨和整个星空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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