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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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次来的时候总是不空手的,有时带两样精制的小菜,陪着李益小酌,有时带一双新鞋,有时两双袜子。
她跟李益的感情很微妙,像是他的情妇,也像是他的挚友,更像是他的大姐姐。
两个人在一起时,无话不谈,虽然也有肌肤相亲的时候,也多半是李益采取主动,她柢是柔婉而又技巧地配合着而已,每当李益感到满足时,她也娇喘,也呻吟,似乎是与李益同样地进入美妙的境界。
可是李益渐渐看出她的伪装了,在一个午后两个人并躺在凉榻上,李益在满足后,枕着她丰腴的胳臂,手指绕着她的柔发,慢慢地卷起来,再慢慢地放松。
鲍十一娘则闭着眼睛,长而卷曲约睫毛弯成两道优美的曲线,屋子里很静,只有蝉儿在窗外的树上噪鸣。
李益忽然问道:“十一娘,刚才你满足了吗?”
鲍十一娘只在鼻子里唔了一声;很低沉,也很醉人,但是李益却低声道:“不!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鲍十一娘侧过身子,张开了眼睛,低笑了一声:“你怎么晓得,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感觉,别人是不会晓得的。”
李益道:“我晓得,你真正的满足,只有第一次,那是在徐家的那个假山洞里。”
鲍十一娘娇柔地一笑:“那一次有什么不同么?”
李益想想道:“有的!那次你像一张拉足了弦的弓,突然地松了下来,而且你的心跳得很厉害。后来的几次,你一切都做得很像,可是你的心跳却很正常,很平静,一点都不激动。”
鲍十一娘笑了,笑得有点凄凉。“你学会了不少。”
李益道:“那么你承认了?”
“是的!我承认,我只有那一次,因为我这种女人,这种年岁,已经不容易激动了,那天晚上我也许是心血来潮,所以没有控制自己。”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呢?为什么你要装作呢?”
“我不装作,而是养成了习惯,一种风尘女人的职业习惯,我的职业是取悦男人,不仅是**上的取悦。也要在心理上取悦,任何男人,都会希望自己是一个征服者--对别的女人,只要得到她就是征服了。但对我们这种花了钱就能得到的女人,就必须便能满足他们的征服欲,年轻的时候,我可以卖青春R但到了我这个年纪,只有出卖这种伪装的被征服了。”
李益心里有被屈辱的感觉,忍不住了,说道:“但是在我面前时可以不必,我们的是交情不是交易!”
鲍十一娘苦笑道:“为了使你高兴,十郎,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否则你根本就会对我厌倦而不欢迎我来了,我对每一次的约会是很珍惜的。”
鲍十一娘的喉头有点发苦,又道:“我在十四岁时为主人破了身,那时一点都不懂,每次陪寝时,我抵感到恐惧,只感到痛苦,就这样使主人感到意兴索然。在十八岁那年,准我脱籍从良,嫁了个丈夫也是莽汉,始终只顾自己,无形中养成对男女间事的厌恨感觉,直到二十岁时,我再入教坊,遇上了一个客人,也是一个年轻的举子,才使我真正享到了舆趣,可是他京试未第,又回家去了,以后我就很少有过乐趣。”
李益顿了顿,乾涩地问:“你很难得有兴趣吗?”
鲍十一娘悠悠地一声长叹:“很难!每一个风尘中的女人都很难享受到这种乐趣,因为她们早已麻木了,老天爷对女人不公平,在这些事情上,一定要放开心情,主动去争取,更要一个情投意合的对象配合,才能得到乐趣,在我们来说,这些条件很难凑得齐的。”
李益只有乾笑一声,自嘲地说:“我毕竟还给了你一次,总算不错了,难道你就不能再放开心情吗?”
鲍十一娘凄凉地道:“能!我每次来,就是想放开心情,为自己求得乐趣,这就是我经常来的原因,可是到了这儿,我又收敛住自己!”
“为什么呢?难道你怕我太劳累吗?”
鲍十一娘苦涩地摇摇头:“不是的,你正当少年,体力充沛,只要不是无休止的纵欲,身子是不会亏损的,我是怕我自己,女人本来就老得快,恣情欢欲,老得就更快了,可是我的孩子还小,这副担子还要我挑几年,我不敢老。”
李益不禁默然,也有点懊恼,转来转去。问题就转到钱上面,孔方阿堵,似乎是支配着每一个人的命运,每一个人的生活,这是个金钱的世界。看出了他的懊恼,鲍十一娘又笑道:“十郎!你是个聪明人,何必要攒牛角尖呢,雾里看花,醉眼赏月,才是真正的乐趣,事不可穷究,西子王嫱,到现在已是白骨黄土,你要是往深处想,世界上就没有快乐了。”
李益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趣事全在蒙胧中,可是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鲍十一娘抱住他,用温柔而又酥软的胸脯紧紧贴在李益略见瘦削的胸膛上,柔声道:“十郎,实际上我是很满足的,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娼家女子很少动真情,不是我们没有感情,而是找不到爱的对象,我很幸运地有了你,你年轻,英俊,潇洒,懂得体贴,还有点天真的傻,正是令我们这种年岁的女人动心的对象,更难得的是你不鄙视我!没有拿我当一个妓女,这一切都使我万分感激,所以我只要在你身边,陪着你,跟你讲话,那怕是看你一眼,我就得到无限的满足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李益用舌尖轻轻地舐掉了,激动地道:“十一娘!十一娘……”
他很想说什么,但是除了频频呼唤她的名字外。他找不出一句话来表达他心中的情意。
泪是咸的,心是热的,也许是李益那几声令人动心的呼唤。
鲍十一娘的身子渐渐地热了;她是由耳轮上泛起的一晕桃霞,渐渐的染红了整个脸颊。
李益咬住她的耳边,轻轻地啮着,突然感到她的热,也感到她的心跳,于是他得意地笑着说:“十一娘,你心又动了。”
就是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了下来,鲍十一娘突然推开他,披上了衣服,走到桌上的木盆前,将脸浸在冰凉的水里,过了一会儿,她绞乾了浸在盆中的面巾。拭去脸上的水渍,缓缓地坐下,又满满地灌了一壶凉茶,最后才吐了口气,平静地道:“好了!总算过去了。”
李益坐在榻上,怔怔地望着她,目中充满了不解。
鲍十一娘苦笑道:“十郎!现在你还可以要我,但是我要求你一件事,别再使我动心,我还没有到可以苍老的时候,没有随心所欲的福气,因为我还有几年担子要挑。”
李益愕然道:“偶而一次不会影响的。”
鲍十一娘道:“是的,我知道,但我不敢,**是没有止境的,有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第三次R然后我就会沉沦下去,很快地葬送掉我剩余的青春,有些女人年纪比我轻却比我苍老得多,就因为她们把持不住自己,像我这种年纪的女人,本已不能再在欢乐坊里厮混了,但我还能撑住,就因为我能把持得住自己。”
李益叹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苦自己!”
低迷地,凄凉一笑:“我又何尝愿意呢p这是命。我有一个要我扶养的儿子,有一个不争气的丈夫。”
“你的儿子不一定要读太学,没有一个状元是太学里出来的,我没进太学,但我还是一样中试,读书一半靠天份,一半靠自己,尤其你的孩子已经十四岁了;可以自己用功了,把经书理理熟,策问上我可帮他理出个头绪。”
鲍十一娘长叹了一口气:“十郎,我知道,但是我有个很傻的想法N我是薛驸马府里出来的,看着那些公子王孙一个个衣朱带紫,我就立下一个宏愿,我的孩子纵然没有他们那么好命,但一定要跟他们一样地享受,我化了三万贯,把他寄籍在族伯的名下,跪求了薛驸马几十次,才算把他送进太学,每个人都笑我傻,只有我自己感到安慰。”
“太学生里除了世袭的功勋弟子,还是要经过科场的。”
“我知道,我要他自己努力去争取那一关,乡试已经通过了,今年秋天他要应举第,万一命好能中个进士,太学里的同窗多少能有个照应,十郎,他没有这么好的命,没有一个值得夸耀的门第,我能给他上进的机会,就是这么多,天下父母心,你不会懂的。”
李益的眼角润湿了,他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却体会到慈母望子成龙的心怀,他始终没忘记捷报传来时,老母那种欣喜欲狂的神情,他更记得多少秉烛苦读的夜晚,慈母陪着他不寝不眠,在旁边做女红的情状。
他的家计还过得去,母亲并不需要手缝寒衣,只是为了打发等候的时间,打发为他温一壶茶,弄些点心的空档时间的寂寞而已。
他更记得前年歉收时,母亲咬牙苦撑,也不舍得卖掉一分祖田的坚毅,却为了他上京时毫不考虑地售去了一半的祖产。
再想到他拿了这笔钱,在京师挥霍的荒唐,不禁汗颜。
鲍十一娘不知道他为什么呆了,因为李益是个很深沉的人,喜怒极少形于色,还以为他是为了扫兴而失望,温婉地走过去,抚着他的肩问道:“十郎,你还要吗?”
李益摇摇头,不禁也发出一丝苦笑,“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我还有那种心,我就是禽兽了。”
鲍十一娘顿感无限歉疚,低声的:“十郎,对不起,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光是给你,我不会有影响。”
李益摇头道:“我是真的不要。”
鲍十一娘微带惶惑地:“十郎,你生气了!”
李益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会呢,我只有尊敬你,我没有孩子,却有一个跟你一样值得尊敬的慈母,因此我才了解你的牺牲。”
欣慰地抽回手,无限温情地注视着他:“十郎,你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我不能自私了,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以后我不再来了!”
像是背上被挞苔了一下,李益跳了起来:“为什么?十一娘,以后我也要克制自己,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跟你谕交的,我们之间是情重于欲……”
鲍十一娘凄凉地一笑:“我知道,可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那会使彼此越陷越深,尤其是我,上天让我能在将老未衰之年认识了你,已经对我很宽大了,我应该知足,在我的这一生中,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回忆。”
李益也哽咽了:“十一娘,别这样,以后我们像朋友一样,谈谈天,下下棋,我可以忘记你是个女人。”
又是一声轻叹与一个凄迷的苦笑。“你能!我不能!每次在高与的时候,我老是提起煞风景的事,就是在警惕我自己,使我自己冷静,可是今天我又动了心,这证明我的定力还不够,一个寂寞的老女人,感情的提防是很脆弱的,我怕自己会发了狂,不顾一切时,会毁了你,又毁了我,更毁了我的孩子。”
李益猛地一愕,心中开始思量着,他对鲍十一娘的确有一种迷恋的心意产生了,未来时盼望,别离时惆怅,难道这段畸情已经如此深了吗?初时,他相信自己的理智,也相信鲍十一娘的理智,只要任令一方面的理智把持,这都是一段很美的恋情,但两个人都把持不住,就应该慎重地考虑了。
把感情放在这样一个女人的身上值得吗?风尘中的女子很难动情,但动起情来是很猛烈的,被遗弃的娼女常常走上一条绝路,泼一点的一刀毁了两个人,软弱一点的一条绳子,一包毒药,一把利剪毁了自己,前者可怕。后者可恶,因为男的纵然没有刑责,却留下了薄幸之名。
功名未就,赢得薄幸之名,这一生也毁了,是非口舌最多的长安,坏事也傅得最快,有很多人就毁在这上面。
看来这段畸情必须结束了,李益做了个落寞的表情,双手摊了一摊,叹口气道:“今后我会很寂寞了。”
鲍十一娘愕了一愕,似乎为李益的冷淡而惊奇,李益却懂得她的心意,苦笑了一下,道:“十一娘,你是个很世故的女人,我不必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你我的情况很明显,要我明媒正娶把你接过来是不可能的,但收你在身边,我母亲不会反对,不管我混到个什么样的差事,总是有职有品的官,我要个人在身边侍候,你的年纪比我大,经过的世面多,能干,识大体,就是我将来娶正室时,对方也会接受的,问题在你,想到我母亲对我的期望,我就不忍心破坏你对孩子的期望,因此我谅解你不能来,如果我有万金聘礼,我绝不放你走,但我没有,我不能拖累你,十一娘,你愿意再来,我的门永远开着,你不来,我会常常地怀念你,我们毕竟是一对爱过,好过的朋友……”

充满了理智的话,也蕴着无限的感动。
鲍十一娘的身子剧烈地颤动了,眼眶中充满了泪水,李益的影子看来是那样模糊,但又那样清,印在她的脑子里,烙在她的心上。
再绞一把面巾,擦去了眼泪,她才平静地道:“十郎!你不会寂寞的,我已为你找到一个代替我的人。”
意兴萧瑟地摇摇头:“没有人能代替你的,会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鲍十一娘柔媚地一笑道:“别说得那么心碎,这个女孩子你一定会动心,秋水为神玉为骨,亭亭玉立初长成。”
李益苦笑:“就凭女孩子三个字我就不会满意,因为我没有量珠以聘的能力。”
“不要你的钱,而且还身携万贯随郎来。”
“那一定是个暴发户的女儿,十一娘,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家里不准我娶个寒门之女的。”
“身是侯门千金女,自怜命薄妾也甘。”
李益神色一动道:“那有这种事?”
“当然有,别人找不到,我鲍十一娘找得到,感君一片蜜蜜意,特荐佳人酬君情。”
李益心中已怦然作动,但表情上却十分冷静,盘膝坐在榻上,闭上眼睛,作老僧入定状:“姑且道来。”
鲍十一娘庄容道:“十郎。如果你视作儿戏,我就不说了,别人家求都求不到的。”
李益笑道:“十一娘,我确实兴趣不高,因为如果是真的有你说那么好,你不会等到今天才告诉我,我的窘境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你也会真心帮忙我,月来相聚,足见盛情,即使分手。你我还是朋友,你要设法安慰我一下,我不能不领情,但你要我正正经经的陪你演这一出假戏,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鲍十一娘面上掠过一丝愧色,诚恳地道:“十郎,是真的,半个月前我就为你物色到了,但那个时候我舍不得告诉你,因为我想多占有你一段日子,人家是规规矩矩托我的,你一切的条件都适合,撮合你们后,我们就不能再这样来往了,希望你原谅我的自私,现在好好的听我说。”
李益的神态正经了,但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欣喜,因为他知道女人对某些地方是很小器的,现在成事之关键还操纵在十一娘手里,不能太刺激她,更不能使她伤心,使她认为自己薄情!
鲍十一娘显然很满意的态度,这个饱经风尘的女人虽然有一对世故的眼睛,但要看透李益的心还是不够,因此她对李益的话也相信是出乎诚意的:“十一娘,以前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地方去,是你提起来的,我对这些始终没有多大兴趣,尤其是认识你之后,我更不这么想了,这究竟不同于正娶,女方太吃亏了,而且也太损我的自尊,像我们这样的感情,自然不分彼此,但跟一个陌生的女人谈到这些,我有点出卖自己的感觉。”
鲍十一娘道:“是人家卖给你,你怎么会感到屈辱呢?”
李益苦笑道:“用一个风尘中女人的钱,来博取前程,对一个男人来说,已经是屈辱了,如果我是个没心肠的人,可以漠然视之,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我会始终有欠着债的感觉。”
鲍十一娘怜惜地过去,抚着他的脸颊道:“十郎!我知道你心里有这种感觉的!你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因此我替你物色的对象,一定要完全适合你的环境与条件。”
李益苦笑一声,道:“风尘中,或不乏才女,但聪慧柔娴而又解意的能有几人?所以,我才对你所说的……”
鲍十一娘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十郎,你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惭愧,记得很早以前你就托找代!觅一个红粉知己,以便金屋藏娇……”
李益笑笑:“那是我借瑟而歌,我真正属意的是你,相信你也明白,否则清和坊中的莺莺燕燕,我自己也很熟,何必要你去代为谋求呢?”
鲍十一娘妩媚她笑了:“我当然知道你的弦外之音,而且我也很感激,在群芳队里,你独独看中了我这株将萎的路花,益见你的知己之情,因此我是真心为你物色的,当然我也了解到你的境况,一定要为你找个非常合意的,那天在徐大官人的花园里,我已经有点眉目了,所以才点了一下,探探你的口气……”
她忽又转为感概,也带点愧疚:“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使我一时舍不得离开你,于是把谈好的事又搁下了,这几天人家倒是催得我很紧,我几乎想回绝了,但今天这一场聚会后,使我惭愧,既然我不能再给你什么,就不能自私地霸占着你!”
“你最好还是私下去吧,反正时间也不会久长,我已经准备好歹弄个差事混下去再说。”
慎重地摇摇头:“不能随便,开头的第一步很重要,找到一个没出息又难以爬上去的闲缺T不仅杜塞了今后的升迁之路,也会磨去了壮志的。好机会不多,必须守住长安,如果一放出去,再好的机会也轮不到你了,因此我劝你还是忍一忍,没有可以一展长才的机会,宁可等下去!”
“十一娘,你知道我已经不能等了,最多熬这一年!”
“我那位老姊姊还有几个,足够供你熬几年的。”
无法形容李益心中的失望,但他没有形之于色,只是淡淡地道:“希望你的姊姊还没有老得像我院中的管家妇。”
鲍十一娘笑道:“不会的,净持姊出身王府,现在才四十出头,但看起来不会此我老,你若是不愿意称她为娘,就叫她夫人好了,她不会在意的。”
李益倒是弄胡涂了道:“十一娘,你究竟在开什么玩笑,你的那位大姊是想附托终身,还是想收义子。”
鲍十一娘这才弄明白了,格格她笑道:“你歪到那儿去,净持纵然不比令堂大,也生得出你这样的小后生了,她要托终身,也不会找到你这种小伙子……”
李益叹口气道:“十一娘,到底你是在说什么,我实在弄胡涂了,诸葛亮的八卦阵也不比你的话更难解。”
鲍十一娘笑道:“亏你还是高拔擢科的进士呢!连几句话都听不懂,我已经提了许多暗示,你还会扯到净持姊的身上去,真难为你想得出的。”
李益笑道:“是你自己说的,侯门千金女,云英未嫁身,沉鱼落雁貌,谪仙下凡尘,到最后却拖出一位叫净持大姊来,叫我从何明白起?”
鲍十一娘笑道:“你漏了最重要的一点,我给你作媒的对象是明珠不字年,你想会是谁呢?”
李益喃喃地道:“十三初织素,十五学裁衣,芳龄二六七,明珠不字年,莫非你那位大姊有个女儿不成?”
鲍十一娘笑道:“你总算明白了,若不是霍王死得早,我这侄女儿正是王府的掌上明珠,那里轮得到你。”
李益一怔道:“霍王?那一个霍王?”
鲍十一娘道:“自然不会是现在承爵的那一位,是四年前薨去的那一位。”
李益道:“霍王的女儿,那就是郡主了,怎么会……”
鲍十一娘轻叹了一声:“净持姊是故王生前的宠婢,收幸后,生了个女儿,极受宠爱,从小就像宝贝似的捧在手上长大的,因此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玉!”
李益不禁神往道:“小玉?霍小玉,董双成都是琼池仙女,霍王有女名小玉,十七风情应何许,难怪你说是调仙下凡尘呢……”
鲍十一娘道:“才说了一个名字,你就狂成这个样子。”
李益笑道:“我不过是顾名思义,卖弄一下才情而已,这是文人通病,若无清狂非本色!”
“光听见一个名字。你就神魂颠倒了,如果见了人,你恐怕连魂都没有了。”
李益摇摇头道:“那倒不见得,『长安女子貌如花,其奈不生王侯家。霍王第中曾小游,触目尽是母夜叉!』”鲍十一娘被他逗得笑了起来道:“好诗!好诗!赶明儿我就谱上曲子,一定可以唱红长安市。”
李益笑道:“你尽管唱好了,就说是李十郎新作,也不会怎么样的,那位霍王人很风趣,而且偏好风月,我是三月前在府中作客的,他自己也承认家里没有一个像样的,最妙的是他把自己的居室题上了『无盐宫』一方妙匾!”
鲍十一娘冷哼一声道:“他居然也懂得妍丑,那又为什么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逼出去?”
李益道:“什么,那……霍小玉被他逼出去的。”
鲍十一娘道:“是的!老王一薨,那几个猴儿就翻脸不认了,他们说净持姊虽经宠幸。却未曾脱籍,硬逼着他们母女离开了王府,而且还不准她们说出跟王府的关系。”
李益道:“这倒怪不得他们,王妃亲生尚有一女,都已成年,却还有一个没出嫁,全是为了其貌不扬的原故,而王府论婚素重门第,非世家子弟不通婚。够资格的,日经不多了,如果他们承认了小玉,大家都争着论着,那个丑八怪更嫁不出去了,这点私心原是人情之常,如果不是这种原故,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如此狠心的,小王并不是个很刻薄的人。”
鲍十一娘想想道:“说的也是,对豪门的事情看得透澈一点,净持姊离了王府,携出资财倒也很丰厚,总有几百万钱之数,现在她们都顶了净持姊的本姓郑氏,净持姊想得开,一生荣华富贵也享过了,她准备找个尼庵修行去,就是小玉没着落。”
李益道:“她们大可以找个殷实人家呀!”
鲍十一娘叹道:“不错!净持姊原也这样打算的,以她们现在母女身边的资财,这一生吃穿是不成问题的,招个人品敦厚的老实子弟上门,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应该是最理想的归宿,可是小玉那妮子很作怪,她不肯。”
李益奇怪了:“她为什么不肯?”
鲍十一娘亦很婉转地又叹了口气:“你如果见到那小妮于,就了解她为什么不肯了,她的品貌不必说了,而且惊才绝艳,满肚子的才华,在你们衣冠队里也找不出几个。”
李益也叹息一声:“道酝吟絮,文姬拍笳,没有一个是甘于淡泊的,这倒是难怪!”
鲍十一娘苦笑道:“所以她立了一个条件,择偶的对象不但要家世好,品貌俊,最重要的还要才情高!”
李益苦笑道:“这倒也并不苛刻,以她霍王郡主的身份,那是在招驸马,是需要这些条件的!只是……”
鲍十一娘笑道:“只是她这个郡主是有名无实,不为人人承认的,对吗?”
李益讪然地道:“事实如此,人品,才情都还可求,若要家世相称,那就难了,世家子弟论婚,门第是最注重的条件,霍王的家人既然不承认她……”
鲍十一娘道:“所以她并不苟求成为正室,在名份上并不要紧,那些条件却万不可缺。”
李益目中一亮,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之情了。“那我倒还合条件!只是她为甚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呢?”
鲍十一娘看了他一眼,李益发觉自己的失态,忙又讪然地道:“十一娘!我只是对这位姑娘的怪想法感到兴趣,世界上像这样的怪女孩子实在不多。”
鲍十一娘轻叹一声:“是不多,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但是那小妮子有她的道理。六岁的时候,有一个高僧曾为她看过相,说她命格清奇,是天生的情种,一生将为情所苦,而且寿当早夭,劝她最好是出家皈依佛门!”
李益连忙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话信不得的!”
鲍十一娘笑道:“可是那位和尚的预言很准,他早在十一年前就算准了以后的事,包括霍王薨的年月,以及她们母女的遭遇,完全都应验了,你说可不可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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