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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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炳慎道:“兄弟当为尽力。”
说着把原纸递了回来,却袖起了黄金白璧,笑笑道:“兄弟立刻回报,如果有消息,兄弟当尽速先着人通知。再兄弟处还有一部份先爵手牍,按照券上所有文字,一一临摹下来,公子再重行照录,当有九分神似,真要告到宗人府,也容易取信一点。”
他不但答应了,而且还出乎意外的肯帮忙,李益心中大喜,连拱手道:“全仗!全仗!”
牛炳真笑道:“兄弟也须要为自己站稳立场,既然说十分神似,至少也要有九分,才能交代。”
李益笑道:“以先生纵横妙舌,只要陈说利害,相信此事必可迎刃而解。”
牛炳真道:“当然,不过王妃是个很固执的人,总是多一分准备的好,公子下寓何处,兄弟有了消息,以便趋吉。”
李益道:“学生本来在新昌里设寓,以便与斯文朋友就近请益问难,但有了这件事,学生恐怕要移寓此间,万一王府再有人来,也好应付一下。”
牛炳真皱眉道:“那固然是很好,但兄弟着人来通知消息就不太方便了,因为此间附近都是王府的耳目。”
李益一回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还想再捞一笔,但这事情要托他帮忙的地方很多,那是省不下的,略一思索就笑道:“如果是坏消息,先生不必麻烦了,学生准备豁出去,也要跟王府周旋到底如果是好消息,学生后天准备到报恩寺酬香谢佛,因为郑夫人准备以十万钱祈福布施,我们就在那儿碰头听候佳音吧。”
他把数目都说了出来,果然使得牛炳真欣然色动,眉开颜笑道:“兄弟想应该没多大问题,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变化,兄弟一定到报恩寺去随喜恭贺,因为那天是小儿生日,兄弟预计也要去烧香酬愿的。”
李益笑道:“令郎是有福的人必能蒙神佛之佑,载福而归,先生可得准备个挑夫才行。”
牛炳真朝他作了个会心的微笑道:“与公瑾相交令人自醉,李十郎名满长安,果非幸致,佩服!佩服!”
他拱了拱手,十分满意的告辞,李益送到厅前道:“先生好走,学生不送了,那个伧夫还在门口,先生对他尚须提防一二,小人是得罪不得的。”
牛炳真笑道:“兄弟理会得,以后一定会告诫他,不让他再到这里来吵闹。”
秋鸿把牛炳真送了出去,关上了门,李益再度回到厅里,那一群女人们都已集中在那儿了。
桂子与浣纱喜孜孜地在铺桌子,安置杯箸,鲍十一娘则燃起了一对龙凤花烛,笑着道:“该喝喜酒了,十郎,真有你的,那么大的一件事,到了你手裹就波平风息。净持姊,今天你可是双喜临门,该好好地喝两杯!”
郑净持道:“要不是十郎,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十郎,会不会再有问题?”
李益笑道:“牛炳真作了第二次开口的暗示,就表示这事情已十拿九稳的,厉害的话,也会替我们说,大可不必担心了。只是小侄擅自作主,又替夫人化费了十万钱。”
郑净持道:“只要能买得个平安清静,再化费多一点也是值得的,这笔钱原是小玉遣嫁之用,小玉归了你。钱就是你的了,令我不安的为了我的事,竟要你化费……”
李益连忙道:“夫人这话就愧煞小侄了,别说夫人的钱小侄不能要,就是这笔钱也该由小侄拿出来才对,惭愧的是小侄来到长安后,不事节俭,化费太多,一时无法筹措,只能腆颜请夫人先垫上了待秋选之后,小侄有了着落,一定如数奉还。”
郑净持道:“这怎么成呢!我正准备把全部存钱都交给你!”
李益正色道:“小侄心慕玉娘才调,才有求凰之请,未备妆奁而得玉人,已蒙盛德,至于钱财方面,小侄断然不能受理。”
郑净持还要说话,鲍十一娘却笑道:“净持姊,等喝过喜酒,把小两口送进洞房,再说家务事也不迟,现在就说这些,未免太俗气了,来!入席!”
她把郑净持硬拉上席主位坐定,又把霍小玉拖到李益的身畔,正要推他坐下,李益道:“等一下,我先前就说过了,仪可简,礼不可废。”
鲍十一娘笑笑道:“少爷!该举行些甚么仪式呢?”
李益道:“这个我倒不知道,你照一般的规矩办好了。”
鲍十一娘道:“若是正式迎娶,仪典我倒是清楚的,可是你跟小玉这档子事,史无前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一般人纳侧,隆重点的迎娶之典,也不过是请了亲戚朋友热闹一下,花红彩轿抬回去先拜天地,后拜夫妇,你这情形,没一样用得上的。”
李益想了一下道:“那就由我们自行创制好了,我倒是希望热闹一下,但顾虑目前的情形,又十能太过张扬,但必须有所表示,以表达我的诚意。”
于是他命秋鸿燃上了三炷清香,双手捧了一爵酒走向厅门。肃然跪下,恭敬地叩了三个头,朗声道:“弟子李益,敬以清香一炷,上告苍天与过往神明,今蒙郑夫人以爱女霍小玉见托。弟子誓终身善待之,日后如有辜负遗弃等事情,当如此爵,不得善终,此誓!”
誓毕起身,以酒浇地,然后将酒爵用力摔下,酒爵跳了两下,已经碎裂几片。
霍小玉见他如此隆重,连忙跪下叩谢道:“妾身蒙公子解脱母难,又蒙错爱,定矢志相守,终身无他,如有所违,亦如此盏。”
她拿的是一口青花素瓷盏,喝完了里面的酒后,也把瓷盏摔得粉碎。李益很感动把她扶了起来道:“小玉,你这是何苦呢!我相信你就是了。”
牵着她的手,两人走到郑净持的面前,双双拜了下去,因为有女儿一起跪拜,郑净持不便还礼,口中连忙说着“不敢当”。等他们拜完起立,郑净持单独向李益跪下道:“十郎,我把小玉托付给你了,谢谢你照顾她!”
李益连忙托住,没让她拜下去,鲍十一娘笑道:“好了!好了!礼也行过了,现在大家该入席了吧。”
李益道:“我们还应该谢大媒呢!”
鲍十一娘连忙跳开道:“我受不起,你们回头好好敬两杯就是了。”
于是在欢笑中,四个人就了席,另外设了一席,则是李升带了秋鸿,浣纱,桂子四个人。
为了一双两好,李益与霍小玉两人并肩而坐,霍小玉已经像一个温婉的妻子般的,为他斟酒,为他布菜。鲍十一娘看在眼中,突然有一股落寞之感,苦涩地擎着一杯酒道:“十郎,新人进了房,媒人扔过墙,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跟你一起喝酒了,来,我敬你一杯!”
李益唯恐她会说出一些使彼此难堪的话来,连忙道:“是啊,听说你准备收山了,今后在应酬的场合,是很难再见到你了,也很难再听到你的琵琶,那是很遗憾的事。”
郑净持微怔道:“十一妹,你要收了?”
李益道:“是我劝她的,她有一个好儿子,也渐渐大了,为了那孩子的将来,我认为她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
郑净持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十一妹,我早就想劝你了,不过看了你对孩子的那份热心,我不便启齿。”
鲍十一娘看着李益,露出了一丝苦笑道:“为了那个小畜生,我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现在我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好坏由他去,我乐得享几年清福。”
李益发现她已有点醉态,觉得必须再提示她一下,于是笑道:“也不能这么说,他自己既然知道上进,就不能埋没他,你收业是对的,闲时可以带他上我这儿来,把文章理一理,功名是懂得做人的道理,使他知道你为他下了多少的苦心。有些话你做母亲的不便说我倒可以代你开导他一下,不埋没你的一番辛劳!”
话说得很含蓄,却点得很技巧,尤其是最后两字,已经点明了,可以设法在酬媒的数额上,为她多争取一点,所以才用了辛劳二字。
可是他还怕鲍十一娘不明白,加重语气又道:“不过你不收业,我的话还是很难说得进去,因为你必须使你抬得起头,他才会感激你的恩惠;而我说的话才有力量。”
鲍十一娘终于懂了,因为李益把“抬得起头”与“说的话才有力量”两句话说得特别重,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如果把自己与李益的一段畸情在无意间流露出来,不特于事无补。而且反而造成大家的难堪。
眼睛有点润湿,但鲍十一娘总算是恢复了理智,苦笑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的!为了他我必须把过去的都摆脱掉。十郎,我先谢谢你。”
李净持却关心地道:“十一妹,你收业后,孩子读书的支应不会成问题吧?”
鲍十一娘道:“应该不会,我打算让他出来,在太学里只学到花钱,再下去越学越坏。”
郑净持道:“也是,太学虽为功荫子弟而设,无非是把一批年轻人聚在一起吃喝玩乐而已,书没读好,壤点子却全学会了,王府里的几块料都是太学里出来的,那一块成材?趁着孩子还小,出来找个名师,认真地下几年苦功,才是求出身的正途!”
鲍十千娘苦笑道:“净持姊,我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整年忙的都供他上学了,积存也有限,好在该认的字他全都认得了,以后就靠他自己用功,投名师,拜宿儒,谈何容易,他老子的几亩薄田,供他温饱都不够。”
郑净持道:“十一妹,孩子读书正是事,你也别客气,我原来已经说好谢你十万,但小玉能托给十郎,归宿有了着落,我也用不了什么钱,明天我就拿二十万给你。”
十一娘忙道,“那怎么行,你的钱还要养老的。”
李益本来就打算向霍小玉说词多给的十一娘一点的,郑净持自助开了口,省去了他的口舌,忙道:“夫人的养老是我的事。”
郑净持笑道:“我从王府**来的钱约摸百万之谱,我早就安排好,我用一半养老,一半给小玉遣嫁,我的这一半,要给牛炳真十万,你拿二十万去,剩下二十万,随便捐到那一家寺庵里,也足够我下半辈子了。”
李益听得霍小玉的婚嫁只有五十万,心中稍稍有点失望。因为他知道此刻长安市的官场上处处都要钱,五十万虽然不是个小数目,比他从家里**来的钱已经多了一倍,但是这五十万,用以打点关节,也不过只能混个差强人意的差事而已,跟自己的理想还差一段距离。
可是他看到身旁的霍小玉娇美如花,想到不费分文,就得到这样一个天仙似的美眷。心情立刻又开朗了,所以他脸上的神色毫无不快之状,依然是兴致勃勃。
郑净持始终很注意李益,由于李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没有一丝异常的变动,似乎对银钱毫不关心。他倒是真正地放心了,笑了一下道:“这些产业连同屋里的陈设古玩,先爵都指名给了我们母女我当然不能带到庙里去,就全归你们了,在这里住着,你们需要用到它,自是不必变动,十郎放了差就用不到了,我找人估过价,约摸还值个百余万,十郎,这笔钱就是你的。”
李益心里大大地震动,他的确没想到这上面,但表面上他却装作不感兴趣地道:“夫人,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以要这些东西,尤其是变卖先爵的故物,那怎么可以。”
郑净持摇摇头道:“不,十郎!我说的是正经话,这些东西暂时用用可以,却不可久留,现在你没有放缺,酬酢还少,来往的也是些斯文朋友,没多大关系,一旦你放了实缺,就必须搬离这个地方因为这一切用物都是王爵的体制,对你完全不适合,如果有人要跟你过不去,告你一状越制,岂不是害了你!”
李益心中一震,这也是他没想到的一个问题,然而却是非常切实的问题。唐代的体制极严,衣着用具,甚至于宴宾的酒爵大小,都有严格的规定,一般老百姓倒还可以马虎一点,到了官场上,就必须遵制而行。
这里的东西都是王府的体制,凭他一个新科的进士,实在还差太远,因此这儿的一切,包括这华美的亭台楼阁,都不是他的身份所能享用的。
一个自大的幻梦被现实觉醒了,想到进门时,步上八级的楼阶,比族伯李揆故居还多一级时所引起沾沾自喜的那点虚荣心,幼稚得可笑。他可以成为这里的主人,但只是短短的一个时间而已,迟早他还是要同到现实生活中的。
但眼看着一个实现的梦想,很快地就要面临破减时,他实在不甘心,一面是安慰自己,一半也有点憨气地道:“最多不住在这里好了,也不必变卖,让它维持个现状。”
郑净持笑得很慈祥,但也有点感动,温和地道:“十郎!别傻了,这是为什么呢?”
李益说不出为什么,他幼稚的虚荣自然是不能告人的,但郑净持不用他说出口,这个聪慧的女人早已了解他的心情,笑容中带点落寞,感慨地道:“我是从繁荣里走出来的t富贵如浮云,我觉得这一切并不值得留恋!”
这是一句深含哲理的话,除了李益,没有人厅得懂,因此除了李益,也没有一个人有那种如遭雷殛的感受。
抬头看着郑净持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李益心中萌起了一种发自由衷的尊敬与知己的感动。
因此他端起了酒杯,恭恭敬敬地敬了郑净持一杯道:“夫人指点极是,小侄太幼稚了。”
郑净持嘉许地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刚得到这一切时,心里也充满了同样的感觉,那个时候,我比你还傻,我认为我已经抓住了,而且发过誓,宁可拚将一死也不肯放弃所得到的m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
李益叹了一声,没有说话,郑净持笑道:“你也许很奇怪,我怎么能看到你心里去的?”
李益连忙道:“是的!小侄自信读书不算少,养气的功夫也还做得不错,进门之后,并未失仪,那些天真的想法,只是埋在自己的心里,谁知竟瞒不过夫人!”
郑净持一笑道:“你的确很稳重,但你在步上台阶时一步步走得非常慢,我就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了。”
李益第一次脸红了,像是一个做了错事被抓到的小孩,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郑净持却慈和地笑道:“那不算什么,我是过来人,别说你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住在这里,每天从台阶上下时,仍然免不了有那种感觉的,只是我已经习惯于得失,看得比你开一点,不是属于我本份所应得的,我不再有妄求之心了。”
李益悚然而惊,背上骤觉冷汗沁体,肃容道:“是的!谢谢夫人的教诲,小侄当永铭于心!”
郑净持笑了一下道:“你是否有点难过?”
李益忸怩地道:“开始时是有一点,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小侄今后自当守份而进退,希望能有一天,凭着自己的本事,能名正言顺,毫无愧作地踏上属于自己约台阶。”
郑净持点点头道:“以你的聪明才华,这并不是梦想,也许真有实现的一天,不过我说句扫兴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没有今天的感受了!老王在去世前,曾在这里养病,他的行动已不太灵便每次都是我跟小玉两个人扶着他上下,他经常抱怨这台阶太高,使他增加了痛苦,今天我想想他的话得到很多得与失之间的启示,是很微妙的,真正地得到了就没有乐趣了!”
李益整个地呆了,没有想到这个出身青衣,饱经沧桑的妇人,对人生竟有如此深刻的透视。郑净持笑笑又道:“你没有授缺前,住在这里是不妨的,我想还有几个月,在这段时间内,你可以好好地享受一下此中乐趣,那才是一种真正的乐趣。”
李益道:“可是这种乐趣能维持多久呢?”
郑净持道:“不管多久,都是美好的,到了老年的时候,回味起来,更是意味深长,那个时候,即使你能晋升到王爵,真正地拥有了一切,也不会有现在的感受,如果你的志向不得遂,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也是无上的安慰,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鲍十一娘忍不住道:“净持姊,你跟十郎究竟在谈些什么,好像高僧参禅一样,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郑净持笑道:“你是不会懂的,这虽然不是参禅,却比禅机难参透,但参透了我们所说的一切,虽不能成佛作祖,却也是六根清净,无挂无碍了。”
霍小玉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才道:“娘。你一定要到寺院去修行吗?十郎已经把你的问题解决了,你可以住在家里,何必非要到庙里去呢?”
郑净持道:“傻孩子,你本来是很聪明的,现在怎么又糊涂起来了,家在那里?什么地方是我的家?”
霍小王道:“女儿的家就是你的家。”
郑净持苦笑道,“你有你的因缘,我有我的因缘,目前我们可以在一起,但十郎放了外任呢,我也要跟他去吗?”
霍小王道:“当然可以,我相信十郎也会欢迎你的,十郎,你说是不是?”
李益想想道:“夫人如果愿意去,小侄当然十分欢迎,但是我认为夫人还是到寺院里去的好。”
霍小玉一怔:“十郎,你怎么说这种话呢?”
李益肃容道:“我说这番话完全出于至诚,绝无不敬之心,我相信夫人会了解的。”
郑净持点点头道:“是的,我了解,小玉,你虽然是我的女儿,还不如十郎知我之深。”
霍小王道:“我不懂,十郎,你倒是说说看。”
李益想了一下道:“因为夫人历尽荣枯之境,勘破了世俗之门,扰扰尘世之中,不是她的归宿之地,只有在那个清净无扰的地方,才是她的乐趣所在!”
郑净持感动地点点头,亲自为李益斟了一杯酒道:“十郎,谢谢你对我的了解,小玉是我红尘世间唯一的牵挂,但有你这么一个人照应她,我就安心了。”
李益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道:“是的,夫人可以放心,小侄既然赞成你到寺院去,就是向你保证在尘世间,没有需要你悬心的事了。”
郑净持安慰她笑了,神色一转为端庄道:“所以,我作的安排不会错的,小玉的五十万钱,改在她身边,供她自己的用途,这儿的陈设,等十郎放定差缺后,就加以变卖了,作为赴任的费用,要想好好地做官,手头就不能没有钱,否则就无以养廉,容易出差错。至于这所产业,虽然拨归我的名下我觉得还是还给王府的好。”
鲍十一娘忙道:“为什么,他们那样对付你,你还……”
郑净持不等她说下去,就截断了道:“我也不想讨好他们,完全是为了十郎着想,这儿的建设全是王府的体制,卖给普通人家,没有人敢要,几家王府都有私邸,也不会化大钱来买一所旧房子,留着既不住,还得化费一笔钱来修茸,可以说是一无好处,何况为了我的事,十郎己经跟王府闹得不愉快了t这对他的仕途多少有点妨碍,倒不如藉此交好一番。十郎,我全权授给你了,你可以从牛炳真的身上打通一下,把产业还给他们。”
李益真心感动道:“夫人如此为小侄着想,小侄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郑净持一笑道:“什么都不必说,为你也是为我,十郎,我们虽是初见,但彼此相知甚深。倒像是认识很久了,因此我觉得不必说什么,大家都能互相了解的。”

李益也肃容道:“是的,夫人!小侄也有这个感觉,小侄虽然家有老母,但是由于庭教太严,小侄对她老人家一直有着畏敬之心,只有在夫人面前,小侄才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因此小侄很希望能与夫人多盘桓一段时间。”
鲍十一娘笑道:“十郎,你们的礼也行过了,已经是一家人了,当然是天天在一起,尽够你盘桓的,净持姊即使要上院里去修行,也是等你秋选之后,放缺赴任时的事,你这请求不是多余吗?”
李益苦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必多此一请了,阿瞒临篑散履分香,夫人把一切都分配好了,恐怕也是去意已决,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鲍十一娘一怔道:“净持姊,是这样吗?”
郑净持笑道:“是的,十郎说得对,我打算等他们过了三朝后,就离开这儿了。”
鲍十一娘看着她,又看看李益才愕然地道:“这就怪了,你跟十郎才见面没多久,谈的话每一句我都听见了,怎么你的事还没有开口说出来,十郎就已经知道了呢?”
郑净持道:“这就是所谓的灵机,但能机息相通,许多话都是不必假以语言就能了解的。”
鲍十一娘轻轻一叹道:“十郎,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你好像别人肚里的蛔虫似的,什么事都被你猜中似的。”
李益却只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诚挚的转向郑净持道:“夫人是否肯应小侄之请,多盘桓几天呢?”
郑净持道:“十郎,刚才我还说小玉呢,现在又该说你了。聚散本无常,你怎么又看不破了呢,当聚则聚,当散则散,又何必强求呢,为了小玉,我已经耽误了很久了,你若真的了解我,就不该再留我!”
语毕,深深一叹,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有灵珠一颗,久为尘封雾锁,一朝尘去光生,还我本来面目。”
李益诚恳地道:“夫人,小侄不是为常情而留你,只是夫人的原定去处并不合适,建业寺虽是佛地,但已成官院,宫庭亲贵的家眷,酬作频频,并不是一个修行的好地方,小侄是想请夫人暂缓几天由小侄为你找一个真正适宜修行之所,建业寺那儿是绝对去不得的。”
郑净持想想道:“这倒是可以的,十郎,但必须快一点,我急急要出去,也是为了你们好,我了解王妃的性情,她是个很倔强的人,即使牛炳真肯帮忙,用言词吓阻她一下,但她必然还是会出别的点子来找麻烦的,我只有早点离开这儿,才可以断了她的念头。”
李益道:“是的!小侄也知道夫人用心良苦,所以才想为夫人找个安静归宿来作为夫人的孝心,等小侄见过牛炳真后,立刻就为夫人找地方!”霍小玉道:“要找个安静约寺院,就在长安近郊,苦一点倒不妨,最好是没什么香火的,而且要跟她们说清楚,我娘是带发修行,不落发的。”
李益微笑道:“完全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鲍十一娘道:“奇怪了,为什么要这些条件呢?”
李益道:“安静约寺院可以静心修行,离京城不远,我们可以经常去探省,稍穷苦一点的寺院,主持者都是虔心礼佛的信徒,跟夫人较为合契,没什么香火,能免于烦嚣,而且对夫人所带去的香油资较为重视,在那儿可以得到较优的礼遇。”
鲍十一娘笑道:“十郎!你虽然善于揣摸别人的心意,但这次可错了。”
李益笑笑道:“我知道,前面那些条件夫人是绝无异议的。只有最后的一点,佛门净地应该是跳出三界之外,如果因为带了钱去就能受到礼遇,就已经为势利所渎,违反了佛门世法平等的本意了,是不是?”
鲍十一娘道:“是啊,那样一个地方,我想净持姊是不会去的,那样的礼遇,也不是净持姊愿意接受的。”
郑净持一笑道:“十郎!你知道我要到庙里去,是为了求心灵上的平静,不是去享福。”
李益道:“小侄知道,但小侄却也不能让夫人去受苦,所以前面的一些条件是为了夫人而择,后面的一个条件,却是我与小玉的心愿,也是我们的一片孝心与孺思。”
郑净持显得很感动,但只是在眼角有点润湿,几年的礼佛诵经,使她己经克制自己的激动,因此她只微微一笑道:“好吧,随你去决定吧,你知道了我的意愿,因此你找的地方一定不会太差的。”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夫人,佛家的性法平等;只是指参悟之得,无分贤愚,佛门之广,不弃众生而已,并不是任何地方都要求平等一律的,小侄以前也到过一些寺院,也见过他们收容的那些孤苦无依的老妇人,在寺中辛苦地担任洒扫,挑水,炊调,种菜等劳役,即使是数九寒天,风雪交加的日子里,也不得休息的。”
鲍十一娘道:“这是当然的,庙里没有闲人,裘翰林的老太太就在庙里修行,自己还带了丫头仆妇去侍候着,可是她每天还要亲自拿了篮子到园里去摘菜,她还乐得很。”
李益笑笑道:“不错,在她说来是乐趣,因为没有人逼她非做不可,她是自动地去做,才感到乐趣,如果没有一个做翰林的儿子,没有布施在庙里大笔钱财,那些工作成了她维生的交易条件时,她就不会感到乐趣了。很多人浮生偷得半日闲,到江上河边,一竿垂钓,觉得其乐无穷,可是那靠钓鱼为生的渔夫,就不会有这等心情了,寒风如刀,为了妻儿等着柴米果腹,必须忍受着,直感到其苦无比。”
郑净持默然片刻才叹道:“十郎,你说得很对,许多事情从表面上是看不到的,只有身历其境才知道其中况味。”
李益感慨地道:“修道的人,讲究时,地,侣,缺一无以成道。学佛虽没这么多讲究,但绝不能无财,就算是不要吃饭穿衣的佛像,也需要香火供奉才显得有点灵气,何况是要吃饭穿衣的人呢?”
郑净持跟着一声叹息,空气显得沉默了。
每个人都沉默着,大家都感到了现实生活的压力,任何一件美好的事件,经现实的过滤后,就失去美感了。还是鲍十一娘打破了僵局道:“今天喝的是喜酒,怎么尽说些扫兴的事,来,来喝酒!”
虽然她殷勤举杯,但大家都喝得很勉强,似乎部没有推开心上的重负,鲍十一娘久历欢场,最懂得装造气氛,转转眼珠笑道:“咱们来行个酒令。”
李益被引起了兴趣,首先赞成道:“这倒好,行什么呢?”
鲍十一娘道:“自然是越简单愈好,而且行酒令要人多才热闹,我看就是这些个人,何必还分做几堆呢!乾脆把浣纱她们也叫过来吧!”
郑净持点头道:“也好,本来喜酒是求个热闹,凑拢了也不过才八个,分开就显得更冷清了。”
李升忙道:“这……老奴万万不敢放肆了!”
鲍十一娘笑道:“得了!老人家,说起来你是十郎的奶公,也算得上是半个长辈了。”
郑净持笑道:“说的是,老管家,十郎跟小玉成了亲,这所园子里你就是总管了,往后要你费心的地方还多着呢,借着这杯酒,也算是庆贺你上任履新,桂子,把老人家的位子搬过来,你们得小心侍候着。”
浣纱与桂子都是爱热闹的,秋鸿是小孩儿性情。还有点怯怯,跟在外公身边,不知如何是好。
李益含笑把他们的座位安顿好了,让李升祖孙两人在上首坐了,浣纱与桂子并坐下首,把鲍十一娘排到郑净持并排。自己与小玉仍是生了对席。
一张方案挤了八个人,顿时热闹多了。
鲍十一娘道:“这才像个样子,行起令来也有点意思,咱们行什么令好呢?”
李益想了道:“还是射覆吧,那比较通俗,大家都会。”
鲍十一娘道:“不行;这捞什么太呕人。”
霍小玉笑笑道:“射覆是古令,而且拐弯抹角。搬弄些典故,别说浣纱她们不行,连娘跟我都没行过……”
鲍十一娘道:“是啊,我最怕这诌断肠子的鬼令,十有九次都是挨罚,还是拇战最痛快。”
郑净持笑笑道:“这一桌除了十郎之外,不是女就是老的,掳着袖子大呼小叫也不成话,这样吧我看大家就是不识字,多少也会念两句,乾脆就猜诗谜,射灯虎好了,谜面一定要成诗,不管七言五言四言古风都行,实在不会的,说句俗话也行,谜底则限于席上生春,以厅内看得见的范围为限,这样子还热闹些。”
鲍十一娘笑着道:“那还行!由我掌令,咱们掷骰子定令,谁先成采,谁就出题,就由下首的人猜,击数十通,猜不出的罚酒一钟推下去,连推三个人都猜不出,就罚出题的人喝一大盅。”
李益道:“这样不公平,怎么出题的人也要罚?”
鲍十一娘笑道:“这是专为你设的禁令,你的书读得最多,专门整人可不行,如果三个人都猜不中,就是题出得不好!该罚!”
郑净持笑道:“这也有道理,制虎作谜,虽表现心思,但也在求赏识,如果没有人猜得出,装作的人也没兴趣,罚他扫自己的兴。”
鲍十一娘道:“如果被猜中了,出题的人罚射者饮一盅,或唱小曲一首以助兴为罚。”
浣纱忙道:“鲍姨!你这简直是在整人,猜中了要罚,猜不中也要罚。”
鲍十一娘笑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你们这些小鬼头平时偷酒喝,今天鲍姨做好事,让你们喝个痛快。”
浣纱红着脸笑道:“鲍姨,你什么时候抓住我们偷酒喝?”
鲍十一娘笑道:“你还赖,老妈喜欢喝两盅,你们这两个小鬼没事跑到厨房去,名义上是帮她忙收拾,实际士都是打它的主意,骗它的酒喝,叫我抓过好几次了。”
浣纱急忙道:“那是小姐叫我们去的。”
霍小玉笑道:“十一姨,那你是冤枉她们了,老张妈爱喝酒,酒量又浅,而且上了年纪,我不敢让她多喝,但又不好意思叫她少喝,每次她打了一壶酒,我怕她喝醉,才叫浣纱跟桂子去,一面帮帮她的忙,一面借机会陪她喝两口,替她分担一点!”
郑净持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老张妈的酒量怎么越来越大,她每天都要一壶,我怕她喝不了,又不忍心少给她,可是最近就没见过,敢情都落到她们的肚里去了。”
鲍十一娘笑道:“这倒好,为了防止一个老酒鬼,却造就了两个小酒鬼,今天我非好好灌你们两个小鬼不可。”
霍小玉笑道:“十一姨!她们俩的酒量很不错了,你要灌她们,小心别被她们倒过来灌醉。”
鲍十一微笑道:“我倒不信,回头得较量一下,现在可别乱令,浣纱,遐不快把骰盆取来。”
浣纱笑着去捧了一个玉雕的骰盆。里面是四颗桂圆核大小的象牙骰子,洁润光致。
李益看了,心里又是一阵惭愧,他虽然出身世家,但与这儿的一切相较,实在太寒伧,大至居室器皿,小至玩物摆设,没有一样东西是他见过或拿得出来的想到这一切俱将属于自己,很快又将易主;在这一瞬间,他几乎希望自己最好永远不要放官,好永远地拥有这一切,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的条件,或许能在仕途上步步高升,但要爬到这个阶段,那几乎太渺茫了!
浣纱把骰盆放在鲍十一娘面前,鲍十一娘推到李益面前道:“本来应该是净持姊先搅的,但今天十郎是娇客,应该由十郎先恭喜,但愿你一掷成采,取个好兆头。”
李益还要推辞,郑净持笑道:“酒令大于军令,既然令官吩咐下来,十郎就别客气了。”
李益只得抓起了骰子,握了握,然后掷了下去,三颗骰子慢慢定了下来,都是三,只有一颗还在转着,李益心中默祷,最好不要是三,因为一色俱三,全为素色,是最不吉利的先兆。可是那颗骰子滚定后,仍然是个三。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自然,幸亏李升老于世故,连忙端起酒杯道:“公子果然是福份非常,三元皆及第,四元仍合采,当注今夜小登科,老奴贺公子一盅。”
鲍十一娘也笑道:“老人家说得好,洞房花烛小登科,预兆今秋大登殿,我们恭贺一杯。”
大家都乾了一锺,李益才高兴了一点,笑道:“我是开题起令,倒是该好好想上一个。”
鲍十一娘笑道:“没关系,你下面是小玉,有我们这位女学士在,你再难也难不倒她。”
李益忍不住看了小玉一眼,但见她喝了几杯酒,微带着醉人的酡红,两颗眸子亮得像初夜里的朗星,挺高而垂直的鼻梁下,点着一个樱桃小嘴,耳轮旁虎爪剪额,露出了玉似的耳壳,嵌着两颗豆大的,浑圆光润的珍珠。
那神态,那娇艳,直可叫每个男人为之动心。
李益看看不禁呆了,脱口低吟道:“秋水为神玉为骨,恁是无情也**!”
霍小玉跟着低吟了一遍道:“十郎,这是谜面?”
李益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看见全席的人都盯着自己,自然不能说出刚才的感觉,只得顺口道:“是的,不过这只是前两句,我还没竟篇呢?”一面说着,一面游目四顾,想找到什么东西,能符合前两句再凑上去的,眼睛转了几转,才找到了目标。笑笑接着吟道:“莫道侬心凉如水,滴滴秋雨皆泪痕,天生无心不解妒,造就空腹能含嗔。君若解侬相思苦,勤为拂拭莫生尘。”
霍小玉笑笑道:“就这么完了?”
李益道:“要堆砌的话,两车子也说不完,但是猜诗谜,把意思点出来也就够了。”
霍小玉道:“这不是前人的成句吧?”
李益笑道:“你专喜欢掏我的底,我制的诗谜,全凭一时之兴,章到章成,也许有前人的成句,也有我随口吟出,因此连平仄韵都未及推敲,浑朴自然才不失真趣。”
鲍十一娘道:“至少该把谜底的范围圈出来吧!”
李益道:“那当然,不过从词意上看,也一定是用具。”
有了谜底范围,每个人都开始在四下寻找,七嘴八舌,开始胡乱猜起来,李益但笑不语。
鲍十一娘笑道:“大家别乱猜扰了令,主猜的是小玉,我要开始击磬限时了,十响为限。”
她拿起牙箸,轻轻地敲击在面前的银碗上,敲到第九下时,霍小玉笑道:“我猜到了。”
鲍十一娘道:“我找遍四周,也没一样东西是既能**,又有泪痕,既不解妒,又能含嗔的。”
霍小玉笑笑道:“未嫁偏称夫人,凉因质地坚贞,岁寒唯我独秀,怕闻寂寞秋声。”
李益忍不住大笑道:“好!解得好,我当浮一大白,小玉,真想不到你领悟的能力这么高。”
鲍十一娘愕然道:“我的天,这就算是谜底了,说了半天,还没道着一点影儿。”
浣纱也道:“谜面是诗,谜底是首诗,小姐,到底是甚么东西,告诉我们也好长个见识。”
霍小玉笑道:“傻丫头,不会用眼晴看的。我第一句就点得明明白白了。”
浣纱道:“未嫁偏称夫人,这里只有一位夫人,那里又跑出第二个夫人来了?”
霍小玉一瞪眼道:“你才喝了多少酒,就满口胡说起来了。”
郑净持苦涩地一笑道:“这倒怪不得她。小孩子那里想得那么多,浣纱,小姐说的是竹夫人。”
浣纱还是怔怔地道:“甚么是竹夫人?”
郑净持道:“就是热天抱着睡觉避暑的那个竹筒,读书人叫它做竹夫人,是开玩笑的意思。”
说完又凄苦地一叹道:“质地坚贞,无妒无嗔,一年三季受冷落,从不争宠,偏偏有人不容,同是未嫁作夫人。那个夫人远比我这夫人幸福一点,因为它无心而我有心,它没知觉而我有知觉。”
霍小玉惶恐地道:“娘!女儿绝不是有心触犯您。”
郑净持苦笑道:“我知道,还会讥讽我不成,这只是我自己心底的感触而已!”
鲍十一娘察言观色,连忙道:“净持姊,从早上忙到现在,大家都累了,我看还是散了吧,今天晚上鲁侍郎家里还有个局,我还得去应酬一下。”
李益道:“你不是决定收了吗?”
鲍十一娘笑笑道:“我是今天才决定的,就算明天还俗,今天还是和尚得去敲最后一天钟。”
李升也解事地道:“老奴也得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再来向夫人与少夫人道喜。”
鲍十一娘道:“正是呢,大家都有事,还是早点歇了,明儿大家都闲了,再好好聚一聚。”
李益知道气氛已经破坏了,不宜再继续下去,撑起笑脸道:“那我再敬大家一杯,以示谢意。”
鲍十一娘笑道:“我们不过是帮衬帮衬而已,良缘天成,三生石上早注定的,有甚么好谢不好谢的?”
李益庄容道:“该谢的太多了,谢天谢地谢君王,谢我们两家泉下严亲,谢两位堂上慈娘,谢你大力撮合,谢各位辛劳奔忙,这一杯水酒,谢不尽每个人的情意深长!”
他恭恭敬敬地喝了面前的酒,郑挣持的目中有点润湿,情不自禁地执着他的手道:“十郎!你是个好孩子,应该感谢的是我,我把小玉交给你了。”
李益也十分感动地道:“娘!你放心。你没有失去一个女儿,只是多了一个儿子。”
这是他第一次改口由夫人而改叫娘,但叫得非常自然,非常诚挚,也非常动人。
连鲍十一娘都感到鼻子酸酸的,因此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推着小玉,在浣纱与桂子提着的一对朱红宫灯的前导下,走向厅后的绣楼。
李益倒是恭恭敬敬地向郑挣持又叩了个头,才跟在后面去了。望着一族人影去远,郑净持忽有一阵落寞之感袭来,呆呆地痴立,两行泪水慢慢地流了下来。
李升招呼秋鸿,打点着准备回去。这个老人家面色很沉重,他说不上为甚么,直觉得不大对劲。
这是一件喜事,但来得太仓促了,而且种种的征兆都似乎不大吉祥,从王府的人来扰闹,一直到摆酒设筵,似乎没有一件事是很顺利的。
就像是那个酒令一样,刚起令就结束了。

中天无月,云浓欲雨,但是在霍小玉的绣楼上却是充满了洋溢的喜气,仓猝收拾的洞房,自然缺少了新婚的气氛,但却被两个人的内心感受所弥补了。
浣纱与桂子在屋中点上了一对新的花烛,鲍十一娘道:“你们去侍候小姐更衣吧,我来招呼新郎倌。”
李益连忙道:“那怎么敢当呢?”
鲍十一娘笑笑道:“别客气了。”
瞥见浣纱她们拥着小玉去向后室,她才放低了声音,微带酸楚地道:“十郎,这是我最后一次侍候你了。”
李益心中感到有点不忍,他知道鲍十一娘的心情,虽然她已经用理智来浇冷了自己的感情,但人毕竟是人,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一个男人却将属于另一个女人,如果能完全无动于衷,那就不成其为人了。
何况今天对她也是一个极大的转折点,过了今天,她不仅要结束这一段恋情,也将告别了以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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