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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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与卢安两个人骑了马,在苍茫的夜色中上路,走了没多久天就黑了,好在月色尚佳,可以照得见路,而且边庭地方,入黑就行人稀少,正好便于急行赶路。
到达王慕和的堡子前,他们还遇上了好几队巡卒,可见这儿的防务还是很严紧的,卢安离开凉州不过才半年,却在凉州随着前节度使卢方住了十几年,干的是贴身长随的差使,这些巡卒的带队自然全认识,笑着招呼寒暄,自然也不会对李益有所盘诘。
李益等第四道逻卒过后,才问卢安道:“这儿的盘查一直是很严的吗?”
“不!以前没有这么样,是这两天才加强的,听说是督帅临行时交代的,因为王将军这儿常有胡人出入,故而这条路上,巡逻也就多了一点。”
“王将军是大唐的将军,跟他来往的胡人还会有问题?”
“那当然不会,可是督帅怕有些胡人并不是来拜访王将军,却利用名义混进凉州来生事;所有的胡人都是一个样子,因此要盘查清楚一点,那些巡逻队是王将军管的;他们知道谁是安份的……”
李益点头笑了一笑,终于来到了王慕和的堡墙前,见到这个堡子占地很广,堡中还传出了胡乐之声,似乎正在举行什么宴会。老远可以看见墙内火光熊熊,烛天映云成霞,于是一笑道:“这儿很热闹呀。”
卢安道:“经常是如此的,将军夫人是胡族郡主,带了很多从人居此,这些从人的亲朋故旧前来探访,还有一些别族的人经此,也多半住到这儿来,因为这儿的胡人多,他们的习俗每有欢宴,都是在晚上露天举行,在别处容易惊吵到别人,所以也集中到这儿来,这个堡子虽是王将军的居处,但也是一个胡人的集散区,里面可好玩儿着呢,什么花样都有,等于是个小城镇。”
守门的军卒倒是汉家儿郎,卢安是认识的,打过招呼后,就遵照李益吩咐的话说了:“我家姑爷闻说胡城风光,趁着公余之便,前来观赏一番。”
那些门卒听说是他家姑爷,都以羡慕而又尊敬的眼光看着李益,一位门官大概是他们的领队,还过来行了军礼后道:“公子,您真是好福气,娶到了卢小姐那样天仙似的美人,卢小姐跟卢大人在任时,也到这儿来玩过,羞得那些胡姬们都不敢出来歌舞了,他们虽然稍具姿色,但是跟卢小姐的绝世姿容一比就差多了。公子,您若是有兴趣,不妨随处逛逛,小的派个人给您引路。”
李益忙道:“不必,不必了,我就是想领略一下胡人的风光,所以才悄悄来此,阁下如果隆重其事,派了个军爷带领,他们可能会受拘束,而且给王将军知道了也不便。”
那个门官听他这么说,知道他不愿意前去惊动大将军,于是也就笑笑作罢,但他也低声道:“这两天堡子里的胡人来得多一点,公子如果不想惊动王将军,就随便四处走走,别太接近他们的营火,免得受惊,这些胡人的性情很暴躁,将军都吩咐过,要我们别去惹他们的。”
李益道:“是!多谢关照,我也只是老远看看,并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进了堡城之后,但见一片平原,散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营幕,有好几个大营幕前,都是火光熊熊,举行着宴会,像这道胡人的宴乐,在长安并不少见,李益也参加过几次,因为胡俗在长安是很流行的风气。只是长安的胡宴,主人都是汉人,客人也以汉人居多,只有歌舞的胡姬以及几个司役的胡奴而已。
跟这儿一比就差多了,而且在长安宾主虽是席地而坐,地下却铺着毡子,这儿却是真工的幕天席地,那些碧眼黄发,隆准钩鼻的胡人们毫无拘束地大声叫着、笑着、乐着,菜肴很简单,牛羊鸡兔,都是整只烤好,由胡奴们抬着,送到客人们前面,一刀割下一块,油淋淋的就送进口中大嚼,用皮袋子大口灌着酒,也用油腻腻的手,毫无顾忌地搂着身边的胡姬。那些穿著鲜明锦绮的胡姬们衣服有的被撕破了,有的被酒液、油腻弄成又脏又湿,但是她们也不在乎,尖声地叫着,放纵地笑着。
李益对这些充满了原始与粗犷的民族,倒是颇感兴趣,忍不住驻足下来观看着,卢安道:“爷,王将军那儿一定还有更为盛大的宴会,咱们去了就会接受欢迎的,那儿比这儿精采得多,别在这儿耽搁了。”
“你怎么知道王将军那儿有宴乐呢?”
“那是一定的,这儿都是些从人打扮的胡人,没一个是贵族,因此他们的主人一定在别处参加宴会,在这堡子里,除了王将军那儿,也不会有别处了。”
李益笑笑道:“王将军那儿时常有宴会吗?”
卢安道:“可以说经常有的,但不是他做主人而是他的夫人脱欢儿郡主,瓦刺部的老狼主在十年前驾崩,脱欢儿郡主就成了该部的女王,同族的长老前来叩诣,他部的首长过往拜访,循例都是有饮宴的。”
“王夫人不就成了女汗了吗?”
“是的!虽然是不理政的女汗,却是名正言顺的一部之主,一应酬酢都是要她来主持的。”
“将来怎么办呢?”
“将来由她的子女入替,她为王将军生了两子一女,最大的是女儿,王将军不愿意把女儿归入胡籍,在十七崴时就遣嫁到江南的一个同僚家中为媳,第二个是儿子,由于事先声明长子归宗王氏,所以无法为继,第二个儿子才十四岁,是规定的继统人,十岁时就被送到胡族那儿去习骑射以及管理族中之事,胡人以十八成为**,再过四年就要顶继母姓,正式受冕为瓦刺部新汗……”
“为什么一定要王将军的子女入继呢?”
“因为老汗仅生一女,胡人习俗律法最重血裔,男女都没有关系,是故胡人颇多女汗。”
李益于是对突厥人的情形,又多了一层了解,然后问道:“在这儿聚宴的人,是不是瓦刺部的呢?”
“这个倒不清楚,胡人的部族很多,突厥一支,分为一百多个分部呢,平时都各自为政,等到有一部特别强大,被推为共主时,那情况就值得注意了。”
“那是不是就有东侵中原的可能了?”
卢安道:“那也不一定,但总是值得注意就是了,如果新起的共主与我天朝交好,可能会把侵略的方向指向别的胡族,像吐蕃,回鹘等族。如果共主与我朝廷交恶,多半就会东侵。胡人天性好战,居处多为沙漠、草原,谋生不易,掠夺成为他们扩展的唯一手段,所以几百年来,胡人一直是我们的边患,只要他们稍微有点力量,就想到中原来闹点事,防不胜防,杀不胜杀,征服了他们上代,也只是安静些日子,等到他们下一代成长了,仍然忍不住想来试一试,这不是他们跟我中原天朝有什么世仇,而是他们把战争看成了习惯,跟吃饭穿衣服一样重要。”
他是真正了解胡人特性的人,所以才有这番见解,对李益而言,这的确是个新的知识,而此时此地,这个知识尢为重要,因此接口问道:“他们难道不晓得中原的地方有多大,人口有多少,兵精粮足,找上中原天朝的麻烦,无异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也不是他们顾虑的原因,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因为他们战争看成了习惯,这些番子们从生下来开始,就学的是战争杀人的技巧,这也难怪,他们世居在绝寒苦旱之地,不是沙漠,就是高山冻原,五谷不生,完全靠天吃饭,土地上无法生根,他们的财产就是牛羊马匹,赶到东,赶到西,只为了找一块有水草的地方,所以他们也没有固定的家,居住在帐幕中,跟着牲畜移来移去,遇到灾旱荒年,或是找不到足够的水草来饲养牛羊,他们就得挨饿,为了求生存,他们只好抢别人的牛羊,而别的人为了保卫自己的财产,就必须抵抗,就这样养成了他们好战的天性,为了争水草地要斗,为了求生存要斗,为了不披人杀死也要斗,有饭吃的人要斗,没饭吃的人更要斗……”
“卢安,真看不出你还懂得这么多。”
卢天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讪然地笑道:“爷!小的那里懂,这都是跟老大人学的,老大人镇河西多年,倒是颇有心得,他研究过胡人的习性后,才想出了制胡之策,反正他们爱斗,并不一定要选对象,只要经常给他们一个斗的机会就行了。”
河西接邻的胡人分两大支,一支是突厥,一支是吐蕃,这两丈人风俗习性都不同,很难合到一块儿去,让他们自己互相对斗,就没有力量来侵扰中原了,所以不时为他们制造小磨擦,挑起战争后,坐山观虎斗,这些年来,河西一直太太平平,就是这个策略成功。
“哦!要挑起他们对哄可不是容易的事!”
“容易极了,只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打听得那一族不稳之象,就派出一些人去,穿上了胡服,故意在别一族的领地里闹点事,他们就会打起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史怀义也懂得这一套了?”
“怎么不懂呢?这个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所以老大人才对他特别器重了,把他从一员偏将屡次拔升,十几年中,升到副帅的地位,再奏请留后保举,把一个河西节度使,挑到他的头上,主要的还是看中他能够把握住河西的局势,不会让胡人闹起来。”
李益连连点头,心中对自己的猜测更为有信心了,只是他又有点担心,唯恐无法握住证据,控制局面。
目前,成败之举都要系在王慕和身上,但他还是有点担心,王慕和既是个儒弱无能的老好人,是否有魄力来担当这个童任呢,又要用什么方法促使他合作呢?
他的目光无意地跃过那高高的堡樯,不禁突地振兴起来了,他终于掌握到王慕和的弱点了,就凭这一弱点,他可以牢牢掌握住王慕和,叫他唯命是从,接受自己任何的条件了。
于是,他的声音也提高了:“卢安,摆道王将军府,投刺求见,昔日班超以一个书生投笔从戎,定远西域,都护边府,白头而返,三十功名,不过一侯而已,今日我李君虞志不在封侯,但只须十日,照样也要建下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为我书生吐一口气。”
卢安识几个字,却没有读过书,对班超投笔从戎,白首功名,扬威西域的典故不清楚,但是他从李益的神情上,知道这位爷已经想出了一条妙策,又将有一番作为了。对这个年轻人,他有着由衷的敬佩,因此,他的精神也振奋起来,轻快地策马前行,在一个较大的广场,几架高大的帐幕前,驻马立足,对迎面而来的一名军官,取出了怀中的帖子,傲然地递了出去:“牛千总,见到你可好极了,就烦你去通报王将军一声,说家主人李公子来拜。”
那位军官两鬓已白,大概是王慕和的老部属了,他对李公子三个字没多大印象,对卢安却是熟识的,诧然地道:“安管家,你不是跟着前督帅卢大人荣升到京都去了吗?怎么又换了主儿。跟了什么李公子了?”
卢安下了马,轻指着在三丈以外的李益低声道:“那是陇西姑臧李君虞李公子,是去岁新科的进士,文名满天下,又是咱们夫人的内侄,亲上加亲,大人把小姐许配给了他,这次是为公干来到京州,衔命来拜侯王将军。”
听说是卢方的内侄兼女婿,这位牛千总肃然动容,连忙捧着帖子进了一处帐篷,没多久,一个穿著便服的老者跟着出来了,卢安上前请过安道:“王将军,您大安。”
王慕和没什么架子,对卢安更是客气,抓住他的手,摇了一阵子,笑嘻嘻地这:“安哥儿,难得,是那一阵风把你给吹了来的?”
寒暄数语,卢安接着就低声把李益笼统而简单地介绍了,他倒是很懂得措词,十几句话,把李益名动公卿,除奸伏贵等种种事功都说了,王慕和的神色更为庄敬,跟着卢安往前迎来,老远就拱手道:“李公子,失迎,失迎,老朽不知道公子会于深夜光临,有失远迎……”
李益笑笑,依子侄礼向他请过了安,随即含笑道:“再晚正怕夜深打扰,诸多不便,直等到了这儿,才发现是多虑了,看此地妙舞欢歌,似乎是宴乐方兴……”
王慕和笑道:“今天是拙荆族中的几个元老王公定期前来叩诣,才按照他们的习惯,略予款待,公子在长安也知道,胡人聚宴,都是以月为度,月出始兴,月到中天,情趣最浓,月朦而散,一闹就是一整夜……”
笑着又对李益道:“公子如果有兴趣领略一下塞上风光,这倒是时候,盛筵正开始,来了你这位贵宾,将使他们更为高兴,只伯他们太吵闹了,公子不太习惯。”
李益看看广场上盛筵的情状,也笑道:“再晚夜作不速之客,正为一倾塞外情调,长安时有胡宴,闹得比这更厉害呢,比起来,这还算是斯文的。”
王慕和道:“胡人的宴会要视对象与宾主的身份而异,今天来的全是拙荆的臣属,他们不敢放肆,较为规矩一点,再过一两天,有几位部族的酋长要来,那时公子看他们闹吧,因为彼此身份平等,没有了约束,才是真正的狂欢盛宴,很可能会夜以继日,一连热闹个好几天呢……”
一面说一面执了李益的手,把他带到广场中间,由那位牛千总用胡语大声向宾客介绍了。
那些客人倒也干脆,找出腰刀,高举着欢呼了三声,灌下了一爵酒,作为欢迎的表示后,又坐下各管各的吃喝了。王慕和把李益请到一座小帐幕中,对坐好后,侍儿送上酒菜,都很别致。
酒是葡萄酿的,色泛鲜红,倒在羊脂似的白玉杯中,尤为鲜艳动人。菜肴都是烧烤的肉脯,只是已经用小银刀切好了,盛在金色的漆盘中端过来。
王慕和举杯相邀道:“公子请,这种胡式的聚宴有个好处,就是免去那些繁文褥节,宾主都能享有充分的自由,不必引揖进退,坐下就吃,醉了就睡,醒了只要席未散,可以继续再吃再喝。老朽与拙荆成婚时,一次宴会,足足连续了一个月,喝掉的酒据说可以流成一条河,各处的酋长王公都来,连营百里……”
他的眼中闪着光,似乎还在追忆着往事,李益却轻哦了一声道:“这果真是塞上一大盛事!”
王慕和有点讪然地道:“其实也平常,塞外各族亲王联姻,差不多都是这等场面,只是我们的习俗不同,尚为初见,才觉得新奇而已!”
李益笑了一笑道:“宾客连营百里,饮宴连月,酒注成河,肉积如山,恐怕要石崇之富,才款待得起。”
王慕和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老朽是个穷措大,拙荆因为是族中的郡主,款待的事宜由她们主办,消费的情形老朽不清楚,不过据老朽事后问起来,才知道并没有赔,而且还有得润余的,来的客人吃得凶,他们送的馈仪也很丰厚,牛羊都是成群地赶了来,明珠斗计,白璧驼载……”
李益笑道:“胡人慷慨好客之风,再晚是久已闻知了。”
王慕和道:“这是习俗使然,他们对金珠财货的观念较为淡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随积随用,而且他们遗给子孙的只是一些名誉与地位,不计钱财,所以才轻财而尚友,胡人有句俗话,血要流敌人的,钱要花自己的,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白手成家,即使贵为王孙公主,也很少承受先人的遗产,与我邦的风俗迥然不同……”
李益道:“这也与环境民情有关,有土斯有财,他们居无定所,始终不着根,因而也就没有财富之观念,更不会为子孙作马牛了。”
王慕和大笑道:“公子说得对,看来公子对胡人的风俗习惯颇有研究。”
李益笑这:“再晚先前对此毫无所知,不久之前,为了要来拜访将军,才略略地问了一下,入境问俗,以免失礼,而且再晚还有些不明之处,要向将军请教的。”
王慕和连说了几句不敢当,然后才道:“公子有什么问题,老朽但凡所知,无不尽力为告。”
李益沉思片刻才道:“将军方才说几天后将有几位胡人酋长来访,这是常有的事吗?”
“不!不!通常是不会有的,这次因为突厥人的两大主部的酋长有了磨擦,经人调解讲和了,心中仍有芥蒂,因此本来在西莫尔部境内召集的大公会议,东莫尔大公认为到那儿去有辱尊严,坚持不允,如果没有他的参加,又将引起突厥部的动荡不安,所以督帅史公命老朽前往协调的结果,改在老朽这儿开大公会议。”
“将军在突厥人面前倒是声望极隆,一言九鼎。”
王慕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朽那有这么大的面子,还不是因为拙荆之故,跟他们较为近一点,再者因为老朽身为天国上将,有我大唐天子的盛威为后盾,他们要客气一点。”
“东西莫尔两部以那一部较强?”
“势力较盛的是西莫尔部,有十几万人,东莫尔汗瓦达大公部十万众,略逊一筹,不过瓦达大公近与吐蕃人联姻,若得吐蕃支持,势力将胜于西莫尔,西莫尔汗的也先大公跟拙荆是远房亲谊,颇为忧急,向史帅求助,史帅命老朽前往斡旋,总算才使得瓦逢点头首肯。”
“突厥人只要有十几万众就可以纵横境内了?”
“整个突厥人也不过才几十万之众,分成了二三十个小部族,有的只有一两万人,也算是一个大公部,这是因为他们的领地贫瘠,地旷人稀之故,谋生不易,人口也很难增加,再加迭年的战争、天灾、瘟疫,死的人也不少,这还是十几年来增加的,前些年人口更少,就是十几万人中,去掉了妇女老弱,真正年轻力壮的壮了不过才三四万人而已,就是因为这个原故,河西之地以七万余众的军力,才可以稳稳地镇压住他们,因为不管那一部,郎使举族以起,也不是我们的敌手。”
李益道:“若是他们一起联合起来,倒是很可怕!”
“是的,不过很少可能,因为这些大公们都不甘屈于人后,若是有了征伐,我们一定会知道,加以援助,就不伯他们有一个人起来了,我们只要随时注意这种事,就可以一直维持着优势。”
“东莫尔联合吐蕃,这件事颇为可虞。”
玉慕和笑道:“那也不值得紧张,他们互相结姻,却连不起来,因为他们被河西隔开了,军力无法集结,还是等于空的,如果我们肯借道,则情形又当别论,所以我们的力量,足可左右大局。”
李益想想道:“在开大公会议时,各部的兵力都会带来的吗?”
王慕和道:“大公会议三年开一次,旨在选出一个共主,以解决各部的纠纷,纯为和平性质,当然不准把人都带来,可是他们以军力部众多寡来定强弱,共主之膺选,也是以此为准,多少总要带点人来,大概每部总有一两千的骑兵吧!”

“那他们一起来了,将军这儿容得下吗?。”
“此地乃我大唐领属国境,虽是拙荆之行宫之所在,也不能容彼等轻易行动,他们带来的卫士,至多不会超过二十人,其余的甲兵人骑,一律在五十里外扎营等候。”
李益算是完全明白了,略一沉思后才道:“将军,假如在开会的期间,他们的族长之间因为意见不和,互起冲突,当场闹了起来,那可该怎么办?”
王慕和道:“这是常有的事,胡人性情粗暴不文,每因细故而起口角,甚至于当场拔剑而斗者,也属司空见惯,这时候的地主国主就负责解劝折衷了!”
“若是解劝不了呢?”
“那就要准备战争了!”
“如果是那一族的族长在会中受了伤亡呢?”
王慕和脸色一变道:“这种情形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老朽也不知会如何,不过万一有那种情形,恐怕将会很糟很糟,即使是别族之间的拼斗,牵连也会很大,连我的妻族以及本朝俱将牵连进去,因为拙荆是地主,而聚会的地点又是我大唐的辖地,被杀的一方,必若认为我维护不力,有负他们的信任,要求交出行凶者作为交代。”
“如果行凶者是另一族的王公呢?”
“找照职责,我们必须擒下凶手,交给另一方才对,可是如此一来,被擒下的那一边又将认为我们偏袒,所以这使我们将陷入窘境,但愿不要发生这种事才好。”
他看见李益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心中一动,不由得问道:“公子,莫非你已有所风闻,将要发生什么变故?”
李益笑得更为暖昧,王慕和急道:“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你真的听到有什么消息,务请见告,老朽好迅速转告督帅加以制止,这实在不能开玩笑的。”
李益轻轻地道:“会期就在后天,史帅早已公出,将军是找他不到了。”
王慕和道:“不!咋日老朽尚且得到史公事令,说是为要维护会期的安靖,视导驻军守防的情形去了,此时必在两卫前哨,监视各族的营地。”
“距此很远吗?”
“约有百里之遥,快马半日可到!”
“假如有二三十位胡族王公聚会,每人携众千人,扎营一处,两三万人,连系甚广……”
“是呀,他们在青玉湖畔扎营,以湖为幕,是个很壮观的场面,明日午后,老朽就要前去欢迎他们,公子如果有兴趣,也可以看看,对了刚才说的事……”
李益神色一庄道:“将军,在我的预料中,一定会有变故,而且这变故之生,你必须自己作主设法了结,不能去找史帅,而且也找不到他。”
王慕和听得一怔,觉得事情不对劲了,正要请道其故,李益道:“此处谈话不便,能否请借一步……”
“不妨!这儿都是老朽的自己人。”
“将军,据我所知,你没有几个自己人,大部份都是史帅的人。”
“那有什么差别呢,王某身为大唐要员,此心耿耿。”
“将军,若非知道你忠贞可靠,再晚就不会来了,但史帅的人,未必就是将军的心腹……”
“这是怎样说呢,难道……”
“将军,话很难说,可是事情关系太大,史帅的作法虽然不能算是背叛朝廷,但是却不无,故生事端而引起兵祸之嫌,你我必须在一个秘密状态下才能谈话。”
王慕和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是看了李益凝重的神态,知道事情假不了,皱眉道:“公子,这就难了,这所城堡虽是老朽的私宅,但是由于地位特殊,也等于府卫的营区,老朽既无私人,四处都是同僚弟兄,而且他们为了职务所关,在这段时间内,对老朽的身体有保护之责,行动跟随,,老朽也不能故意避开他们,如果事情与史帅有关,则叫他们回避就更不便了。”
李益心中一动道:“这些人是监视将军的?”
王慕和苦笑一声道:“那当然还不至于,他们的职责确是保护,可是叫他们避开了,不是反而显得着了形迹吗?老朽问心无愧,但因为拙荆是胡人族长,督帅即使小心防范一点也是应该的。”
李益看得出,这位将军的行动也不大自由,不由得一叹道:“将军,你竟连一点私人的自由也没有吗?”
王慕和道:“那倒不然,若说老朽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连一个心腹弟兄都没有,这话谁也不会相信,只是老朽为了表示心迹无他,每逢与外族有交谊之际,都把自己的弟兄遣调他处,随行护卫,都由另一队的人来担任,因为老朽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这是个很聪明的办法,正因为他懂得避嫌,所以才能身为异族王夫而兼上国将军而不受猜忌,李益发现这位老好人并不如入所想的那么老实,他的内心颇有城府,正是大巧若拙的最高手法之表现。
这个发现使李益很高兴,如果王慕和真是个懦弱无能的人,纵然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他也没魄力担待。
他必须要是个外拙内巧的人,才能够知所取舍,完成自己的计划,相信自己的推断。
因此李益一笑道:“再晚应该去拜见女汗一下。”
玉慕和道:“这……不大方便吧。”
“应该的,再晚的预室卢小姐对王妃颇为思念,有一点薄仪托再晚前来转交的……”
这句话他说得较响,让门口的入可以听见,王慕和却低声道:“公子,拙荆的身份略有不同,她究竟是突厥的女杆,尤其是这两天她的臣民前来觐诣之际,她的利害就要考虑到她的臣民,有些事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不!这件事不必避讳她,而且更应该让她知道。”
王慕和仍是有点犹豫,李益道:“将军,兹事体大,如果你不当机立断,将来事情发生,恐怕你是受累最大的一个人,不仅会影响到你们夫妇的和谐,更有甚者,恐怕还会为王妃那一族招致灭族之祸。”
王慕和更为吃惊了,而且看见李益已站了起来,只得在口中连说不敢当,却仍然在前引路了。
后面一所较大的帐篷是王慕和的私人居室,也是瓦刺部女汗脱欢儿的行官,置得较为华丽。
王慕和带着李益来到帐幕前,他的随从侍卫倒是止步了,另由几名胡族的人接待进去。
帐幕中很静,脱欢儿正跟她的小儿子也就是她族中的小王子对坐着叙家常。他们母子一年中只有这几天相聚的时间,显得特别珍贵。
王子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长得很魁梧,女汗是个慈祥的妇人,但是也显得相当精明。
他们对王慕和乍带一个陌生的客人进来觉得很突然的,但是也很礼貌去款待李益,因为他们知道王慕和很慎重,绝不会随便带人前来。
听见李益的身份后,他们更是热切了,王妃笑向李益道:“妾身托庇天朝,得令岳卢大人庇护良多,感激万分,公子远来,妾身理当前往亲迎才对……”
李益拱拱手这:“王妃言重了,李益来得冒昧,若非事关紧急,李益也不会来打扰王妃母子的亲情欢聚。”
王妃母子都是一怔,小王子道:“母后,既是李公子有要事相商,请容臣儿舍退。”
李益忙道:“王子请留下,事情与你关系很大,你应该听听,而且还要拿个主意。”
小王子道:“国事由母后作主,天朝的公务则由家君作主,小侄不敢置喙……”
李益笑笑道:“王子客气了,在下听说王千三年后即将接替令堂掌理政事,此事不可不知。”
王妃弄不清楚,看看王慕和,他也是一付茫然之状,使得王妃很迷惑地道:“李公子,他还是个小孩子……”
李益这:“十五岁不算小了。而且,三子少年英发,秀逸刚武兼具,王者之气概溢于形表,将来绝非浅水之困龙,贵邦之兴,当应于令郎之身,而目前很可能就是天象之应的。一个转机,而且也是贵邦一个存亡之机……”
没有人不喜欢听见自己的孩子受人夸奖的,而且瓦刺部在突厥族中只是个小邦,一向受到同族的排挤压迫,幸亏她别具慧心,下嫁给王慕和,靠着大唐的支持,才算保全了国脉,所以李益的这番话不但引起王妃的注意,也深深打动了她,于是不再要小三子退出了。
四个人围着矮几坐下,李益才低声说出了他的猜测,首先惊骇的是王慕和,差一点叫了起来:“史督帅不会这么做吧?”
王妃也道:“史帅是个很持重的人,再说他原本是为了息争,才要外子把大公会议争取到这儿来举行;又怎么会故意挑起争端呢?”
但是小王子却道:“李公子的推测可能很有道理,王儿前来时与东莫尔的世兄大公只差先后一脚,曾经看见一队大唐的人员进入他们的营地。”
王慕和道:“现时唐胡之间,虽已暂以长城外五十里为界,但并未出之以明定条文,只是双方自行加以默认而已,突厥大公会议在此聚开,各族工公俱有随侍骑队前来,大唐将士守土有责,自然该去看看。”
小王子道:“父亲,胡人骑营驻在青玉湖与白亭海之间,那是胡人的领地,而且是在孩儿的领辖地内。”
王慕和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你的情形特殊,而且那儿既然辟为各族王室的驻区,暂时就不属于谁所有,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行动的。”
“话是不错,但孩儿究竟是地主,别族的人来到,多要向孩儿递个照会,这是礼仪所在,大唐军马出入该地,虽然因父亲的关系,无须按照一般的手续,但是也应该向孩儿打个招呼,何况那些卫所的将军们,都是孩儿的叔叔长辈,孩儿都认识,更不会对他们失礼的,为什么见了孩儿,反而匆匆地过去了呢?”
脱欢儿女汗神色微变道:“将军,这太不应该了,王儿年纪虽小,未曾正式授杖登位理政,但是奶的同僚们都知道而认识他的,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难道因为他是小孩子而不加理睬了吗?”
“这怎么会呢,恐怕是其它节度区下的士卒,不认识咱们的儿子,我会禀明史公加以追查的。”
脱欢儿女汗怫然道:“这更不可能了,突厥王公大会是何等大事,河西部署因为职责所在,来看看还说得过去,别的使节镇军擅自前来,问题就更为严重了。”
王慕和道:“所以我才要呈明史公,加以严究!”
李益冷笑道:“史怀义治军尚称谨明,而且是河西一带的主镇,别的节度使区人马怎敢轻易犯境呢?而且他们要想到达那里,势必经过河西所领的驻卫军区。在这段期间,绝不会放行的,恐怕是我所担虑的事情证实了,而且史仲义本人就在军队中,为了怕王子认出来,所以才连招呼都不打,匆匆地溜了过去。”
王慕和心中一样的相信这是最大的可能,只是自己不敢承认而已,听见李益这样说,急得忙加辩解道:“那就一定是我同僚的部属,因为认识小儿之故,才未加招呼。”
脱欢儿冷笑道:“你现在是凉洲本卫将军,在职司上就是副帅了,如果是其它同僚们的部属,更应该对王儿客气一点。再说他们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只有史师自己在场,才敢如此托大,将军,你倒是要注意了。”
王慕和急道:“假如是史公在内,我们就不便动问了。”
脱欢儿道:“这是什么话,如果是史师在内,你可以不问,我倒要问问清楚,此举是何居心?而且他进入的是东莫尔也先王汗的帐地,就更为可疑了,他跟也先并没有深交,有也不该于此时前往探访……”
“唉!夫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是主帅,我怎能去责问他呢?”
女汗沉声道:“你也许不便,我却可以的,我在你的立场上,是部属的妻子,对他应该恭敬,在我的本身立场,却是一族的女汗,更是这次大公会议的召集人兼地主,更该问问清楚,在大公会议开始之前,我一定要问明白。”
王慕和道:“夫人,千万不可如此。”
李益也笑道:“女汗,这的确不能问,问了只有更糟,如果他存心居间挑动纷乱,你一问使他提高了警觉。”
女汗道:“我就是担心这个,万一他真有此意,在大公会议上玩点花样,引起了东西莫尔之战,我们这一族就惨了,因为我的领地恰好夹在他们中间,战乱一起,必定是在我的境内作战,首先蒙害的是我的臣民,何况与会的大公如有所失误,就是我的失职,将要受到全体与会大公的指责,不但没有人会帮我们说话,很可能还会趁机灭我种族,瓜分掉我的领地。”她侧过头来望着王慕和道:“将军,你可以不关心这个,但是我却不能坐视这些事发生呀!”
王慕和感到非常不安地道:“夫人。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怎么会不关心,虽然那是你的族人,可是我的儿子在那儿要继任族长的,尽管他的身份高贵,但仍然称呼我一声父亲的。只是我认为不至于如此,史督师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的,这对他全无好处……”
三个人六只眼睛望向李益,李益笑了一笑:“史仲义会这样做的,因为这是保存他权势地位的唯一方法。”
这番话使三个人都为之一震,李益道:“本来这件事属于朝廷的机密,我不该轻泄的,不过我信得过三位。”
他说出了朝廷调戍的计划,王慕和道:“节镇跋扈,拥兵自重是最大的一个原因,因为他们带这些兵太久了,彼此关系密切,感情日深,遂至除一帅之外,他人无以能令,朝廷能想出这个调戌的计划,实在很切中时弊,也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发现,不知是那一位能臣想出来的……”
李益到这时候,忍不住得意地道:“办法是李益想的。”
“什么?是公子的卓见?了不起,了不起,真想不到公子这么年轻,且又是文科进士,居然对兵事如此精通……”
李益心中实在高兴,口中却道:“李益侥幸出身世家,文武两途俱略有所窥,不过这回是与兵法无关,任何事情都一样,日久而弊生,朝廷对地方太守以上的各地司员,每六年一易其牧,目的也是在防止牧领一地太久,与该地司吏相互沟通。易生弊端,只是没有想到也能引用到军方来而已。或者朝廷早已想到了。只是碍于种种困难,不易实施,故未敢轻举妄动而已,李益这次衔命前来,自许必成,原是以为史帅在家岳手中接掌此职,不过才半年,尚不易造成将帅一体的情形,那知道史仲义仍然如此混帐……”
女汗道:“将军,如果李公子果真赉有易戌的延旨,那么史帅就真有策动胡乱的可能了,唯有这个办法。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借口边处有变以抗廷旨!”
王慕和低头不语,半晌才沉重一叹道:“东西莫尔势成水火,迟早都难免一战,史帅看准了这个机会,暗加策动,办法是不错的。”
李益道:“将军莫非是赞成他的作法?”
王慕和道:“东莫尔汗也先续弦娶得吐蕃公主为妃,等于手中获得了两股实力,只要能够助长其势,击溃了西莫尔的霸权,则突厥与吐蕃两胡都会向着他,河西的屯卒原为防止这两族生乱,以战略言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李益笑道:“但将军是较为倾向于西莫尔的?”
王慕和道:“那是为了拙荆的关系,拙荆与西莫尔汗略有亲谊,而西莫尔能霸主突厥,多少也是得着拙荆这一支的助力不少。”
女汗叹道:“将军,这个你就太客气了,西莫尔汗是妾身的表兄,但不足为倚凭的,因为突厥一向是采取王族联姻的制度,王公不婚平民,那些族长王公,论起来都有亲戚关系,而且亲谊之远近,也不是友好的主要条件,实力才是他们注重的,妾身与西莫尔交好是相互的关系,他因为妾身下嫁将军之故,能得大唐之支持,因而对妾身这一族较为友善,而妾身也为将军之故与之交好,换取得边境之和平,因为他目前是突厥诸族中最强大的,只要他不动,别的族也就不敢动了。”
小王子也道:“母亲说的是,孩儿这几年来,根据观察体验的结果,发现了各族之间,都是因利害关系而存在的,举足轻重的还是大唐的军力,谁得到大唐的支助,就可以称雄突厥,如果东莫尔汗得到了史师之支持,又有吐蕃的兵力为之臂助,吞并突厥各族绝无问题,只是如此一来,突厥又将多事矣!”
王慕和道:“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一族是没有问题的。”
李益笑道:“那恐怕只是将军的想法,瓦刺部既与西莫尔交好,自然为东莫尔视作西汗之盟翼而在铲除之列。”
“我相信史帅不至于此,他对我如何交待?”
李益笑道:“将军实在太天真了,你是家岳特别推荐的唯一原属旧员,他自然会冥然在胸……”
“卢公用人无私,完全是拙荆之故,知道我在胡人中有制衡之力,才特予留用的。”
李益道:“史帅可不这样想,他以为将军是家岳的私党,而李益此行,尚有家岳的便书,要他支持更戍之议,他既然拒受此议,自然也不会再顾虑到将军这边的关系了,说不定还想借此机会挤掉了将军……”
“这……史帅对我太不了解了。”
“不错!他如果了解将军的胸怀,一定会在事前与将军磋商一下。可是他一言不发,潜入东莫尔的营地筹划从事,可见已对将军动疑了。”
王慕和脸色苍白,吶吶道:“这……史帅实在不了解我,老朽从军多年,从无二志……”
李益笑道:“他倒不是忌讳将军有二志,否则他就不敢这么做了,正因为他看透了将军没什么好作的,所以才放开手来干。”
王慕和沉思片刻后才叹道:“李公子既然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老朽偕同全家妻小,敬向公子致谢,遗憾的是我们除了睁着眼,静候命运的安排外,却没有一点办法。”
李益微笑道:“将军何丧气若此?”
王慕和长叹道:“此外别无他策,史帅是把我们给坑定了,所以才不打招呼,径予行事了,如以事功而言,他能支持东莫尔主盟突厥,同时也拉拢交好吐蕃,一举而抚两边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朝廷想来不会太怪罪他,当然,他必须成功,如若失败了,则擅启战端的罪名就够他受的,所以我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因为他成功了,仍然是河西节度使,武人功业,到此已算是极顶,还有什么可争的?何况得冒险去争。”
李益道:“节度使不过是一地方镇,武将尚有封侯拜相,晋封国公的机会,享万代的富贵,节度使对一个有野心的人而言,还差得远呢。”
王慕和摇摇头:“公子,你是从长安来的,应该看得清楚,王公将相,那里比得上个节度使痛快,伴君如伴虎,又怎及节镇轻松自在,天高皇帝远,领军十万,辖地千里,生杀以之,南面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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