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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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很得意的回到内室,小红侍候他就寝,一句话都没有问,李益也没有说什么。第二天,李益醒来时,看见小红正在擦拭那柄防身的短剑,擦得非常小心,用一块绸子,倒上了些许白色的粉末后套住了锋刃,用劲地**着,完后,才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归入鞘中,然后把那块绸子丢进火盆中焚化了,冒出了一阵很刺鼻的青烟。李益被那些烟的味道弄得咳起来,反而把小红惊醒,道:“啊!爷,原来你已经醒了,怎么不叫妾一声呢?”
李益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小红为他又搓又揉,倒了一杯热茶,又倾了一点醒神去毒散,放在李益鼻前,让李益嗅了,打了三四个喷嚏后,李益才定下了神,喝下了两口热茶,喘着气道:“喔!真厉害,小红,你烧的是什么东西,怎么那般怪味道?”
“是一种药末,妾身不知道爷已经起身。而且就在旁边,否则妾一定要爷屏住气息,离远着点儿的!”
李益又呼了口气:“你这丫头也真是,我不但起来,在你背后也半天了,你却到现在才知道!”
小红道:“那时妾身全神贯注,不敢少怠,所以对身外事物都忽略没有注意。”
“全神贯注,只是为了擦拭那枝匕首?”
“是的!爷!那种粉末是种剧毒,见血封喉,妾身必须十分小心,以免沾上伤了自己。”
“喔,兵刃淬毒,就是这样子淬上去的?”
“不!那是将毒药溶于水中,将刚出炉锻红的兵刃浸入毒水中,使毒为刃吸收,永远的保存在刃上,这样一来,使用时就不太方便,而且兵刃变为蓝色也容易使人警觉。再者毒性不若妾身所用的方法剧烈。妾身将毒粉以绸布包着,在刃身上用劲地擦,使药性大半附于刃上却不会变色,虽只能使用一次,但是十分剧烈,只要沾上一点肌肤,挑破一点外皮,毒性浸入,七步断魂……”
李益用手拍拍胸口道:“好厉害,好厉害。”
“这原是妾身备来行刺仇家于老贼时所用的,只是没机会吧了,妾身就留下,想不到用在这地方了。”
李益道:“你也太谨慎了,我想用不着这么费事的。”
小红道:“爷!你知道要用来对付谁的?”
李益笑笑还:“自然是用来对付史仲义的,昨夜我在跟那个罗老夫子在谈话时候,你在门外都听见了。”
小红倒是一怔。目泛奇光道:“爷知道我在偷听?”
李益一笑:“当然知道,而且知道还是你,否则我早就声张起来了,还会一直让你听下去?”
小红不相信地道:“爷练过武功吗?”
“看什么武功,我出身世家,盘马、弯弓、舞剑,一些粗浅的战斗动作,总要学几下,用来锻练身体的。”
“不!那种功夫不算,妾身说的是练气吐纳的内家技击心法,爷一定练过,否则耳目怎得如此聪明?”
李益笑了:“我可没有练过那种本事,只是耳目聪敏,不逊他人,那是我向一位老道士学的,我幼时读书很苦,日以继夜不息,那个老道士教我一个静坐养神的方法。”
小红失声道:“那一定是上乘的内家秘诀,爷是怎么练的,能够说给妾身听听吗?”
李益道:“能,不过就是一个静坐的姿势,五心向天,闭目内视,能见胸中诸杂念,或摒之,或聚之,能收放自如时即为成功,我照着做了两年,果然大有功效,目能视,耳能闻,一心兼可二用,所以在别人朗读时,我就能看另外一本书,耳听目视,俱能熟记,省了他人一半的时间,却能陪收他人之效果,我在小时有神童之称,大概就得力于此者不少,而且借着这种秘诀,也使我的耳目特别灵敏,不过那个坐姿到后来就渐渐地因为骨骼转硬坐不成了。”
小红道:“不可能,这分明是一种极为上乘的内家练功要诀,爷只要勤练不辍,定必可日益精深的。”
李益道:“我说的是真话,在十四岁的时候,我再以那个坐姿行功,却越坐越累,全身大汗,四肢抽痛。”
“那是什么缘故呢?不应有此现像呀!”
李益笑笑,接着道:“那时那个老道士还在,我以这种现象去问他,他端详了半天,问了我一句话,然后就连声说可惜,可惜,接着自己又叹息说他早该想到我既是一脉单传,绝不可能成为他的门中人,自此云游而去。”
小红更为诧然地问道:“他问了爷一句什么话?”
李益道:“他问我是否破了色戒?”
小红哦了一声:“我明白了,爷练的果然是道家金丹飞升之道,必得以童身修为历过九九大劫,道成丹固,才可以从心所欲,十三四岁为发身之期,四五月为春思萌动之期,宜特别戒慎,因为这就是道长所谓暗九之数,十三岁戒之在五月梅雨之际,十四岁则为四月蚕桑之期,一三五、一四四,三数之和为九,亦即暗九之成也……”
李益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我一直认为道家明九暗九的九九劫数为无稽,听奶这一解释才明白了,十三四岁为男子发身之时,虽曰少年,但大家还是以儿童视之。略少避忌。四五月是春思撩人之时,最多绮思,当其时也,家中成年女子春衫初易,肌肤偶露,对十三四岁少年,前者无戒防之心,后者则隐兴沾泽之意,确是最尴尬之际,我完全是以一己的经验体会,但想来在他人也是差不多的,道家暗九之劫,倒是有所根据的了。”
小红道:“爷难道在十四岁那年就……”
她不好意思再问下去,李益道:“其实我在十三岁就已经初尝异味了,那是我家中一个大丫头,她在园中采桑,有时要爬到树上去摘高处的新叶,我在树下看书,不经意时,举首上看,峰壑隐见,难免不砰然心动,而那个丫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意把衣服穿得松松的,在我头上跨来跨去,终于使我情不自禁而入了道儿……”
小红的脸也不禁红了道:“爷也真是的,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李益轻笑道:“孔夫子把修齐治平的大道理定出很多的规律,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完全地做到的,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完人,只要能择其要者而行,勿离大道,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非礼勿视。是为不见可欲而不动心,实在也是最难的。”
小红红着脸,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爷既然在十三岁就破了色戒而失童身,怎么到了第二年才有异状呢?”
李益道:“那或许是我的资质过人,偶一为之,无损于道基,到了十四岁的时候,人事已开窍,胆子也大了,偷期密约,时兴**,才把那些所谓元阳,斲伤过度,才算是把早几年的努力都毁了,而且我认为道基之养成,固非一日之功,真要毁基,也不是一两次便能毁得了的,立以为戒,戒之在始,只要一开始,就很难再收回来就是了。”
小红叹了口气:“那个道士一定是位修为有素的高人,他指点爷练气的功夫,也是很难得的修真功诀,只可惜爷未能全始终,否则现在一定是个……”
李益摇头道:“我其实对他所授的那些早就有所知觉,对于毁了道基,我一点都不后悔。而且他教我的功课原也不止那些,是我不愿意进一步去修为而已……”
“对呀;我想他既然看中了爷的资质,授以秘传,必然会有更进一步的指示,故不至于轻易动心的,爷为什么……”
李益道:“为的是我的志趣,我根本无意成仙成道,学一点健身益智,延年袪病的方法就够了,对他后来所讲的明真见性,善养真如的法旨,我根本就没再下功夫,因为我自己是一脉单传,不能绝了先人的香火,再者我认为仙道无凭,很可能是空忙一场,再者我认为仙道太无谓,纵然修成不死之身,也不过像棵不死的老树一样,纵然占了一个地位,对人有什么好处?远世而隐,与松鹿为侣,又有什么意思?”小红为之语结,李益又道:“上天给予我这份聪明这份才具,父母生育我,养育我,天覆地载,慈亲鞠育,这两大至恩不报,而妄谈修真之道,纵然成了神仙,也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为人为己,我都应该做点什么……”
小红道:“爷,神仙一样也可以救世的。”
李益摇摇头:“那是骗人的,黄庭经卷,我看过一些,里面全是些修己之道,至于有些自称神仙的人,借看幻术惑入耳目,那根本就是旁门左道,神仙保气之术由吐纳入门,上乘者可辟谷而登仙,下者则轻身健步,力逾常人,成为所谓的剑客,如此而已。”
小红愕然道:“爷,原来你懂得很多!”
李益道:“不多,我只是略略晓得一点其中道理,所以我才能用琴声来指点奶的剑技更进一层,也能授你无弦之琴之奏法,识得你心中之音意所寄,你也应该明白的,假如我不是具有这种修为是做不到的。”
小红道:“我可被爷骗苦了。原来爷高明得很。”
李益道:“那你又错了,我只懂得道理,却没有下过苦功,内家吐纳之旨是勤修不辍,才能日益精进,而我早在十三,四岁时就中辍了练习,少年即因纵欲过度,伤了真元,难望有大成,我也不想在这上面下太多的功夫。”
小红道:“照爷的那番谈话来看,爷懂得很多,为什么又不自克制而自毁道墓呢?那对身体是有害的!”
李益一笑道:“我知道,我若不是那样子来一下,又怎么会叫那老道士对我感到失望而放弃了我呢?”
小红睁大了眼睛道:“爷是故意的?”
李益道:“是的,他看中了我的资质,授我以修为要旨真诀,助我速成,是想把我当作他的衣钵传人的,我对他那些启发灵智,发挥聪明的方法感兴趣,对他的修真大业则兴趣索然,但我如不表现得与道有缘,他就不会肯教我那些,既然学了他的入门功夫,就不能不敷衍他,到了最后,我只有叫他自己失望回头,免得再纠缱我。”
“爷,那个老道士的法号叫什么?”
“他自称罗真人,云游无定,为了我,曾在姑臧小居三载,以后就又云游莫知所终了。”
“罗真人是位得道的陆地神仙,多少人想入他的门墙而不可得,爷却白白地放过了这个机会。”
李益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想成仙得道,自然不会认为可惜,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是什么真仙,否则他应该看得出我的功名利禄之心太重,根本不是神仙中人。”
小红轻叹无语,倒是李益道:“我昨夜听到你在门外,可是事后你没有问我,我知道你必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也就不再吩咐你,果然你都准备好了,小红,得卿为助,那实在是我最大的幸福,因为奶从不需要我开口,就能知道我想做什么。”
小红微泛苦笑道:“爷,妾身说句话,爷不要生气,爷的机心实在太重了。”
李益道:“小红,我这是不得已,假如我不算计他,他就会要置我于死地了。”
小红微怔道:“那怎么会呢,史仲义只是为求自保。”
李益冷笑道:“有些话我没有对别人说,但我心中明白得很,史仲义这个人的机心太重,我承认是逼得他太紧了一点,但凭心而论,我只是为了朝廷尽心,使兵权归于朝廷节制,戍卒对调,他还是当他的节度使,与争权无损是他自己想造成的一股威胁朝廷的实力,才舍不得放手,居然演出这一套把戏来了,我自然不能放过他。”
“可是他怎么会有杀死爷的意思呢?”
怎么说,但是我在河西,不管他事前怎么严密部署,事后局势一明,我总会知道的,他会让我回到朝李益道:“他就是为了我挤得他太紧,才不惜发动胡乱以中止易戍之举,朝廷由得他想怎么说就廷去说明吗?”
“但爷是朝廷派来督促修城的特差,他敢杀死爷吗?”
李益笑道:“他当然不会自己杀死我。但是他却可以借刀杀人。我既然是监督修城,动工时必然要到城墙外去勘察,塞外就是大唐与突厥人的界地,胡乱若起,我岂不是首当其冲,事后他报称我死于乱军,推得一乾二净的了。”
小红道:“爷是从那儿得来的这些奇想?”
“由我本身而想到的,我若跟他易地而处,我就会这么做,史仲义看来也不笨,他自然也会这么做的。”
“我实在难以相信。”
“那很简单,等他来了我就先把他的计划叫出来,他若是有此心,一定会做贼心虚,恼羞成怒,甚至会当时变脸想杀死我,那时你再下手也不迟。”
小红脸色一变道:“果真如此,我杀死他就不会内咎了。爷!现在妾身再说句实话吧,昨夜我虽然听了爷跟罗夫子的谈话,心中颇不以为然,爷只是揣测之词,并没有真懑实据;却连个分辩的机会都不给人,就要致人于死地,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李益诧然道:“小红,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小红道:“这本来就是事实,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岂非是早就有心置他于死地?”
“我跟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了实现爷的计划呀!”
李益笑了一下:“小红,你把我看得太神奇,也把我想得太狂了,不错,易戍之计是我拟的,我是个文人,根本不懂得军事兵法,那天只是跟高晖在谈话,灵机一动,随便提出个办法来,那知道高晖竟连声说好,逼着问我如何实行,我胸中本无成算,那里会有什么办法。但是他问得很急,我也就信口开河,根据一点粗浅的了解,提出了一些办法,高晖就认了真,当时就写了几封信给我,要我必须促成比事。”
小红道:“由此可见爷在知事之明上,确有过人之处。”
李益叹了口气:“小红,军国大计,那里能如此草率就定了案的,这个计划即使高明万分,高晖也无权作主,至少回朝向圣上请示过之后,得到了御命示可,才能付之实行,甚至于还要跟一些御前谋国的老臣再三商讨后,才能算为定案。”
“高大人事先并没有肯定答复认可,他只是写了几封私函,要爷来探听一下边镇的语气态度,所以他在事后请准了圣谕,甚至于也颁出兵符,却仍然未能敲定,要使臣在前驿观望等候,看情形再作斟酌。”
李益笑笑道:“你把军国大计看成儿戏了,高晖给我的私函虽然措词含混,但是他授权给我来探讨边镇的意向,就是此事已为定局,只是不敢轻举妄动而激起各路边镇闻讯生变,所以,未敢遽发兵符,暂作观望……”
小红愕然地道:“那妾身就不懂了,爷的意思是说……”
李益道:“我当时也跟你一样的胡涂,直到我来到河西帅府,向史仲义表明了意向,居然使他大为紧张,我才知道我无意中想出的歪主意,却是朝廷熟思已久的制边之策,只因为事关重大,一举若不成,牵连到全国的兵镇都会哗然生变,因此才不敢宣布,刚好我碰巧提出了,他觉得在河西有我姨丈的关系,利用甘,肃等郡与凉州互为牵制之故,实力均衡,颇可一试,才立时作书,要我来碰碰运气,否则高晖虽然职掌兵部,也不过在人事上对各节度使区聊作节制,那有权力作此重大的决定?”
“这么说,他是在利用爷了!”李益一叹:“可以这么说,但他也不是存心,计划是我提的,主意是我出的,他因势利导,小作促成而已。因为在河西,由我来游说试探,事成与不成都不会酿成大变,是个最理想的试探方法,也正因为早有定案,所以他才敢立作决定,实时修书,更可恶的是他还借我之口,吓姨丈一吓,让姨文也修下私函给我,带来一试。”
小红听得呆了道:“高大人看来不似狡狯之徒!”
李益笑笑道:“他不是狡狯之徒,但至少也不是个老实人,称得上是个颇有谋略的能臣,否则以他的年岁资历,那有摇身一跳就是兵部尚书的职位!我在路上,还以为这件事是我一时凑巧,想出来的绝妙主意,与致冲冲,也以为到了这儿必可得到史帅的同意,直到我开口后史仲义居然大感紧张,我才知道问题的严重,一窍通而百窍通,我也知道了高晖担心的问题,不在甘肃伊州及安西等郡,而是在河西中心的凉州。”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爷呢?”
李益道:“我只是名文官,而且初放外任,年事又轻,虽然在长安闹了不少的新闻,扳倒了几个豪门,那不过形势早成,在我身上发作而已,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过我挟在中间,确也表现了一些鬼才……”
小红笑了道:“跟爷同宗同榜的那位李贺李才子是真正的鬼才,因为他的诗句中充满了鬼气,至于爷嘛……”
她思索了良久,才笑着摇摇头:“妾身倒是说不上来了,因为爷的诗文无一不佳,无所不及,无所不至,豪放、壮阔、细腻、缠绵,兼而具之!”
小红不是一个名家,可是她的批评使李益有深获知己之感,因为她的话,深深地说中了李益的长处。
但是遗憾的是李益无法去表示他的欣喜了,因为他算算时间,史仲义应该快来了,而他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他必须要说服小红,这才是最重要的工作。虽然,小红的准备已经在表示要配合他的计划了,可是这件事太不平常了,不能有一点差错,所以小红只是肯听他的话还不够的。
命令一个人,或者强迫一个人去做一件事,跟让那个人心甘情愿,自动去做一件事,效果会差得很多,前者只能做得成,而后者才能做得更好。
所以李益清了下喉咙,庄容道:“小红,你能认清这一点就好了,像我设谋狙杀鱼朝恩,朝廷久有此心,也作了各方面的准备,但是都不敢轻易发动,最后找上了我,圣上并没有期望必有所成,只是一个试探而已,朝廷把铲除鱼党的主力放在翼公秦氏父子的身上,他跟鱼朝恩一起到郭汾阳王府来只是为了绊住鱼朝恩,秦公同时发动,把鱼朝恩在朝中的几个有力死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一举扑杀,那才是圣上的目的。这样子一来,鱼朝恩纵然走脱了也没多大关系,羽翼尽除,就很难有所作为了。”
小红道:“这是怎么说呢,鱼朝恩在他的私邸中养着千百武士,都是精擅技击的江湖亡命之徒,若非黄大侠伉俪能及时劝喻他们离去,那批人也能把长安闹翻过来。”
李益笑道:“不错,可是那些人能够把朝廷推翻,拥立鱼朝恩而有天下吗?”
“那当然不能,名不正则言不顺。”
“不仅如此,秦朗也早作了准备,鱼朝恩一死,秦朗立刻就掌握了禁军,并不是旦夕可及的事,-定是早有安排了,正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禁军,才敢对鱼朝恩发动攻势,鱼朝恩的那些江湖死士也许能以一当十,但是绝对无法与十数万禁军相抗的。”

“禁军不是由鱼朝恩亲自率领的吗?他开始得势。就是因为掌握了禁军。”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鱼朝恩未得势前,是掌握了禁军,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后来跟着鱼朝恩面前趋奉献媚的小人,一个个都位居要津,享尽荣华,这种做法使得那些原本支持他的禁军离心他附,奏家的势力渐渐地透了进去……。”
小红终于明白了,在别的女子是很难明白的,但他容易明白,因她是武将之后,懂得这个情形。
李益知道她已经明白了,笑笑又道:“第二件事是高晖取代于老儿,这是他跟朝廷之间的密约,早已内定,而高晖对于老儿坑陷了他的父亲,一直耿耿于怀,无时不思报复,他安排的报复行动也许十分周密,但于老儿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一直防备得很严,使他难以得逞,被我这无端挤了进去混搅一阵,居然把于老儿活活地气死了,看起来似乎是我的力量,但实际上……”
小红忙道:“实际上也是爷的力量逼死他的呀!”
李益轻叹道:“我不过是一个新取进士,想跟手握天下兵符的兵部尚书相抗,无异以卵击石,于老儿根本可以不加理会,就算我手中抓住了他通敌卖国的证据,也无法扳倒他的,于老儿之所以紧张得喷血而死顾忌的是高晖,而不是我。”
“高晖既然有迫死于老儿的力量,为什么他不加运用呢?”
李益笑笑道:“这是个最好的问题,高晖掌握着足以致于老儿死命的证据,可是他跟皇帝太接近了,他知道皇帝也是个好用心计的人,因此不敢轻易动用,因他恐怕那些证据会牵涉到皇帝,那样一来,不仅扳不倒于老儿,还会把自己也赔进去,所以他在皇帝面前连提都不敢提,但是他又不甘心,刚好趁着我跟于老儿要闹起来的机会,他才抖了出来,借我的手来利用那些证据……”
“高大人是那么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吗?”
李益叹了口气:“兵部尚书是文官,却执掌着天下的兵权,虽然没有调兵遣将之权,却可以决定将帅的任免,兵员的增删,这又岂是一个书呆子能担任得了的!于老儿本身就是个例子,高晖如若是个老实人,怎能挑起这副担子,接下这个重任!”
小红默然不说话,李益又道:“了解到高晖是怎么一个人,再回到本题上就容易明白了,当我提出易戍的计划时,高晖虽然满口赞好,但是并不热衷,因为他警告过我,说这个计划,必将招致主帅的反对,等到我再提供进一步的计划时,他才欣然同意,立书私函给我……”
“爷进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李益比了个手势道:“就是我目前要从事的。”
“高大人同意爷这么做?”
“他口头上没有直接同意,而且还劝我看情形行事,不能太过份以激起变故,但是私心里就是默许从事,因为他比我看得透彻,掌兵权的人,没一个肯放手的,这根本就是唯一的办法。”
“他为什么不直接授权给爷呢?”
“小红,你怎样这么傻,这种事怎么可以直接授权,他不会落下个口柄的,因为谁也不能为失败而负责,他口头反对,心中默许,是为了他知道我有这么做的能力,万一失败,他又不必负责任。”
“他凭什么以为爷有这个能力呢?”
“他倒不是寄望在你身上,你行刺于老儿一次不成,所以他了解到奶的能力是不足以成事的,他认为我有这个能力,是寄望在黄衫客与贾仙儿两口子身上,他知道我跟这两人的交情,认为我在必要时,可以去请求那两个人的帮助,以他们高来高去的身手,即便是戒备森严的帅府也挡不住他们,取顽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朝廷大计,居然要动用到江湖游侠身上了?”
“不错!这是解决问题最简捷的法子事实上各地的节度使身边,都是此类死士,在安史乱时,互相倾轧暗杀之事层出不穷,都是刺客所为,鱼朝恩当权之时,不也养着大批江湖上的技击之士吗?”
小红点点头道:“是的,妾身从公孙大娘门下学剑时,经常看到有些身份神秘的客人前来,都是那些显宦当权者的代表,前来延聘高手刺客的,公孙大娘自己不受聘,但是她门下的弟子,却有不少被人重金礼聘而去。”
李益道:“那些人能为金钱所买动,就不会高明到那里,权臣达门中蓄养死士之风,在隋代就很盛了,高租李渊在隋时为太原守,得罪了丞相宇文化及,就遭到过刺客的暗袭,幸亏叔宝秦公途遇解救而得免于难,而翼国公秦氏一门的富贵,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只不过真正身负绝技的高人侠士不易为富贵所动而已,像黄衫客夫妇,若不是机缘凑巧,跟我交上朋友,而又适逢其会,跟汾阳王郭老令公投缘,被延为座上客时,为朝廷效命,狙杀了鱼朝思,平时谁也请不动他们。”
小红道:“游侠胸襟,本就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才能见其气节,但他们与爷的关系不同……”
李益摇头道:“高晖想错了,他以为黄衫客夫妇可以动情,以为我跟他们的交情,必可请得动他们出力,但是我却深知他们只有一个义字才能动得了他们,刺杀鱼朝恩,是因为他太专横,太跋扈,早有取死之道,他们是仗义而为之,如史仲义之流,只是为了保有自己的兵权,尚无明显的劣迹,黄大哥他们不会多管这个闲事的,我如开了口,不但会碰上一鼻子灰,也将失去了我们的友谊了,所以我根本不去想他们,只有一个情形下,他们会对付史仲义,那就是史仲义杀了我,他们替我报仇。”
“史仲义会不会这么做呢?”
李益笑道:“他如果知道利害,自然不敢杀死我,胡胡涂涂冲动之下,就难说了。不过我不希望利用他们两个人来保护我,所以宁可靠自己,靠你来成事。”
小红道:“妾身淬毒刀刃,就是准备竭力以报爷了,只是妾身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
李益道:“没关系,尽力而为好了,你我都不是为了自己,杀了史仲义,我不可能去接他这个节度使的缺,正如我设谋搏杀了鱼朝恩,未获寸勋,反而惹来一身麻烦。”
“这就是妾身不明之处,爷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益苦笑道:“我原来根本没有对付史仲义的意思,可是他被我一逼,居然连络了东莫尔汗,煽动突厥内乱,这才使我与起了除他之意,如果让他的计划得逞,塞上血流千里,那重重杀劫,可都是我挑起来的。”
“那怎么能怪爷呢,何况死的是他们胡人。”
李盆庄容道:“小红,史仲义可以如此看,朝廷也能作如此看,我却不能,我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命。”
这是李益的违心之言,但是他由于这一段时日以来,惯于勾心斗角,已经养成了掩饰自己的事,控制自己情绪的本事,这句话说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小红倏然一震,变容道:“是的,爷!妾身错了!”
李益笑了一笑,他费了半天的精神等的就是这句话,期待的就是这一个反应,因为他已经使小红相信,这是一件神圣而庄严的工作了,只有这种情操,才能激起人全心全力,至死无悔的决心与勇气的。
小红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唯其如此,只要能感动她。她将是一柄杀人的利器。
小红也不是个很容易受蒙蔽的人,但是李益却能把她说得死心塌地,这是李益成功的地方。
因为李益的才智是小红无法所及的,他做一件事,在目前也许毫无用处,但是却能种因于未来。
正如他现在所从事的一样,除掉了史侑义,于他毫无裨益,却要冒很大的危险,李益大可振振有词地搬出家国社稷那一番大道理,谁也无法窥测到他的意向。
但是他的下一步棋却下得很远,伏在瓦剌部的小王子身上,除掉了史仲义,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抬上王慕和,因为王慕和目前是名正言顺的副帅,三军不可一日无主,他要杨梦云去把特使与兵符调来正是为促成这一件事。
王慕和即了帅位。兵符在手,可以指挥其余六卫将军,河西在握,可以影响到甘肃伊州安西敦煌诸郡,一起发兵,助瓦剌部并掉了东莫尔汗也先而与西莫尔分庭抗礼,甚至于得大唐之助,更进一步压下西莫尔,取得突厥的霸权,目前是个机会,他可以假手兵符在握而便宜行事。
等到大局底定,小王子感恩图报,对李益一定十分感激而言听计从,何况瓦剌部本身并不强,要想维持他的霸业,势必要靠大唐的支持,要想稳住他的支持,王慕和的河西节度使地位就稳了,但王慕和本身是个庸材,恐怕还得倚仗他的妻子脱欢儿女汗。女汗偏又是胡人,必须要求教于李益,李益本人不在这儿,却留下了罗春霆,罗春霆的地位则是靠李益而维持的。
李益盘算了一下,整个河西的局势,他可以遥为控制,因为整个通盘大计都是他一个人策划的,他只要不把计划一下子宣布,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叫他们做下去,只要在离开之前做好一半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接下去。
然后他只要控制着这西南半壁河山,他的地位就稳牢得很,谁都要客气三分。
一个人手握着这么大的权势,本是很危险的事,但是李益却不怕。因为他手上无兵无卒,也不实际掌权,争权夺势,挤不到他头上,朝廷也不会去猜忌他。
李益懂得了一个诀窍,掌权的人不要站在明处,才是最安全的自保之道,他想起在京中曾经见过玩杂艺者有扮皮影戏的艺匠,剪驴皮为雏型,投影绢幕上,或歌或舞,或谐谑为剧,很受一般民间贩夫走卒们欢迎。
可是剧中人都是傀儡,操作者隐于幕后,观剧者看不出操剧者,但真正的灵魂却是那个隐于幕后的人。
这种玩意兄由于谈话粗鄙,不入士族之门,但李益看了一次之后,却得到了一个启示,若云人生如剧,他宁可不出而被人看见,也要做那个幕后提线的人,幕上生龙活虎,悲欢离合幕前如醉如痴,整个控制于一人之手,李益天生就不是个受人控制的人。
这边刚把小红的情绪引入境况,秋鸿已经来报说是节帅史大人微服来访,李益忍不住笑了,一切都如他算了,几乎连时间都拿捏得差不多,这证明他的确看得准。
史仲义在李益的恭迎下进了客房的正厅,客栈中的人早已回避了,史仲义带了两名亲随也穿了便装,他本人的脸上带有风尘之色,显见他这两天往来奔波的确辛苦。
不过史仲义却一点都没有戒意,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不会存有戒心的,因为李益只是个文官,住在凉洲的客邸中,没有一兵一卒相随,史仲义以堂堂一镇主帅,又是个久历沙场的战将,做梦也不会想到李益会算计他,或是敢算计他,能计算他。
李益这个计划实在是大胆到近乎神奇的计划,除了李益之外,也没有一个人敢相信会成功,但李益却十分有把握,他了解到一件别人很不容易了解的事,正因为这是个任何人都想不到及认为不可能的计划,所以才一定可行。
正因为他自信必成,所以他的言谈态度,十分从容自然,甚至于言谈声色之间,没有一点杀机,只可惜史仲义是个武将,不是个剑客,他学的是万人敌的兵法韬略,不是流血五步的一击,否则他至少可以从李益与小红的眼中看出一丝残忍的冷酷。
秋鸿献上茶来,由小红接过分送到宾主前面,史仲义对李益还有几分客气,那是为了李益所负的特殊身份,对小红这一个侍儿,当然没有看她一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下手机会,但小红没有动作,裣衽屈膝请安后退下一边。
李益也没有什么表示,他知道小红还要等一个求证,以证实史仲义的企图。李益说了半天的理由构成了史仲义必死无赦的罪行;但,那只是揣测、和判断,没有一点实证,小红是个学剑的剑客,她绝不会轻易杀人的。
换了第二个人,一定会很懊恼,怪她错过了一个机会,因为她使的是短刃,必须要贴近才能出手的,错过了这个献茶的机会,以后就再也没理由接近。但李益却不急,反而更安心,他知道小红能够放过这次机会,就一定有更多把握,也知道她等待的是什么,李益也不认为她的过份,因为那正是自己准备给她的。
虽然他作了许多安排,许多计划,但都是根据一个臆测,一个推断,假如史仲义没作那些安排,那么,他的一切安排也就变得没有意义了,自然也不必要杀死史仲义了。史仲义如果真的没有企图联络东莫尔汗发动一次变乱,小王子他们也不会行动,那一切都是虚惊了,李益本人也希望得到一次证实的,证实自己的断事能力。寒暄了几句还是史仲义自己先开口:“李公子,很对不起,让你等了两三天,因为高兄手书提及的那个计划几乎要调动河西全部兵员,下官虽然是主帅,但直接领军却是六卫郎将,下官须去跟他们商谈一下。”
“这当然是应该的,督帅是否已经协调好了呢?”
史仲义微微一笑道:“大致差不多了,因为这是朝廷的旨意,身为臣属,理应遵照的,虽然有一两个人感到很惶恐,怕临时更调来的士卒一时不易统御,而边镇军务职责重大,万一有变,恐怕难以应付,可是经过下官晓谕之后,他们都同意了,就等兵符一到,就可以付之实施了。”
这个答案大出李益所料,也破坏了他苦心构思的计划,使他这两三天来努力成了一场徒劳,因此这个打击使得李益几乎有点失措,连小红都用一副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不过李益究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史仲义并不是那种肯把到手权势放弃的人,这恐怕是他一句掩饰之词,而且也听出了一个语病。史仲义如果真的经过协调,就不会轻易地说那句兵符一到,便立即付之实施的话,这是一句最笨的话。
就算河西所部的六卫部没有问题同意了,易戍之举,也不可能就实施了的,至少要等他去到另外四郡去一一协商妥当才能请下兵符成事,史仲义是一镇主帅,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这种没有见识的话来。
由这句话,就可以看出他根本就信口应付一下而已,而且这是个很大问题,史仲义却说得太轻松了,似乎根本不当一回事,这又是一个大漏洞,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李益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知道他计划的事不会落空了,只是目前小红却为史仲义的回答打消了杀意,李益必须要点醒她一下,因此他也装作很高兴地道:“好极了,据我所知,京中派来布达调戍兵符的特使刘学镛刘大人,已经昨日出发,今天可以到凉州。”
这个消息使得史仲义微微一怔道:“刘大人今日可到了?”
“是的,是再晚叫卢安催他的,尚书高公所以要另行着人赉送兵符,是顾虑到朝廷威信,唯恐有些节便不像督帅这样深明大义,会反对易戍之策遽发兵符,对方来个阳奉阴违,岂不是弄得很难堪。再晚与督帅恳谈过后,见督帅对易戍之策深表赞同,想来不会有问题了,故此才叫卢安前去请那位刘大人尽速启程前来。”
史怀义的神色有点不自然,但也不过顿一顿,随即恢复了笑容道:“好极了,本爵所部六卫即将因为要奉行调戍之策,都把士卒开到凉州来了,若是刘大人来到后,即可请兵符,按照部议着手分配易戍。”
他似乎胸有成竹,知道兵符来了也调不成的,所以言谈之下,乐得大方一点,表现得很积极,李益却故作失惊地:“督帅已经把各戍所的兵都调集了?”
“是的,边卒调戍必须迅速机密,以免为外胡得知消息,趁机蠢动,本爵想要做就要快,所以干脆叫他们将士卒调集凉州立分行发。”
“督帅跟贵属都协议定当了?”
“是的,现在罗老夫子正在帅府草拟分配的事宜,等他作成计划后,请下兵符,立作布达,就可以叫他们领着人前往调戍的地方去报到。”
“督帅行事干净俐落,且有鬼神莫测之机。”
“哈哈……李公子,本爵是行伍出身,一生都在戎马中虚度,别的没有学会,只把握住一个原则──兵贵神速,既然决定了要怎么做,就得预着先鞭!”
神色已掩不住他得意之情,李益这才道:“督帅,这件事可做得太鲁莽了,易戍之举是两边对调的,你安排好了,对方还没有安排好呀。”
史仲义不禁一怔,也发觉自己的语病忙加掩饰道:“本爵还以为李公子早就把那边说好了的。”
李益道:“再晚要到甘肃等郡去,一定要经过凉州,督帅这儿是第一站,怎么能先到那边去呢?再说易戍之举,也是以凉州为主,贵部调动最大,自然要等督帅这边协商好了,方可以进行其它几个部。”
史仲义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本爵没想到这点,因为六卫即将中有人不太愿意,本爵这费尽了口舌,说得他们点头后,唯恐夜长梦多,立刻就叫他们来了。”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过也没有关系,先由本部安排好了连同兵符直接把人开往各郡,使事情也办得顺利些,那几个恐怕还会有点意见,等他们见到本部的兵员已开了去,纵然有异也不敢表示。”
“督帅这么做,对高公太支持了。”
史仲义装出一副慨然之态道:“本府旧佳节帅卢公是我的上宪恩相,而高尚书的尊翁是我的受业师尊。我之所有今日,全赖先师的教诲与卢公与高尚书二人所命,仲义怎敢不力疾以报。”话说得好听,态度更是感动人了,小红已受感动了,李益却淡淡地笑道:“督帅,这一次调戍,其余四郡只是部分更动,凉州却是全数更易了,假如照督帅的计划,一下子把人全遣走了,即使事情顺利,就最近的甘州,新遣戍卒也得在一个月之后才能到达,难道凉州这一个月就唱空城计吗?”
史仲义这才想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脸上红红地道:“这……是下官为了报效忠心切,故虑未及此。”
李益脸色一庄道:“督帅!如此重大的问题,你会没考虑到而贸然行动吗?我虽是个文人,不解用兵,也不会说出这种荒唐计划的,督帅难道连我都不如了?假如督帅真是那样的人,又岂能成为朝廷重寄,而戍守一方呢?”
史仲义一怔后,神色也就不好看了:“李公子,本帅贤愚,自有朝廷定夺,公子不妨将本帅的言行归告高尚书,参奏劾换好了!本帅却不必听你的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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