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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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玉骄傲地道:“是的,若不是清和坊王家,连改制成玉钗都没办法,王德泰老师父说,他一生中不知雕饰多少美玉,就是在这块紫玉前低下头,他很遗憾说他老年才得子,没有人指点传下他的技业,否则他一定尽毕生之力来跟这块玉斗一下,非要把它镂刻成花纹不可。”
李益手里把玩着玉钗叹道:“想不到这竟是块连城的宝玉,它的身价一定不菲吧?”
霍小玉道:“是的,去年王德泰来找过我娘,说愿意以廿万钱来买下我这枝玉钗。”
李益愕然道:“一枝玉钗值二十万,这不可能吧?”
霍小玉道:“不算多,因为这是仅存的一枝了!”
“你不是说一共有四枝吗?”
霍小玉笑道:“是的!当时一共磨了四枝,可是那三枝都跟着我三个姊姊陪嫁出去了,王德泰活得比他预料中久,他已经把他的技业都传给了他的儿子,所以现在他觉得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征服这块紫玉。”
李益道:“不错,一个名匠,如果遇上了一块罕世的名玉,是比什么都着迷的,如果他不把这块玉琢雕成至善至美之境,死了都不会瞑目。”
霍小玉笑道:“你倒是很能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他把技艺传给他的儿子后,心中念念不忘就在这四枝玉钗上,最先是向大姊买下了那枝玉钗,化了五万钱,其次是二姊的,用了七万,三姊的那一枝是十万钱代价买下了的。”
李益道:“他干吗化这么多钱呢?普通一枝上品的玉钗,最贵不会超过两万以上。”
霍小玉道:“因为这四枝玉钗不同,它们都是经王德泰手里琢磨出来的,也是他毕生未能竟工的遗憾,所以他不惜多倍的代价,也要把它们雕镂成器。”
李益道:“那三枝玉钗的结果如何?”
霍小玉道:“第一枝坏了,第二枝第三枝虽雕镂成形,他自己却很不满意,以较高的代价又卖掉了,因为我这一枝是玉莹的中心部位,色彩最匀,质地最佳,他根据前三次的经验,认为这一枝才是他毕生梦寐以求的玉质,因此愿意化十倍的代价买下去,以期能留下绝世的技艺。”
李益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霍小玉道:“我父亲把最好的一枝玉钗给了我,这枝玉钗对于我的价值,不是能以金钱计的,因此我绝不卖它。”
李益把玩着手中这枝玉钗,良久才一叹道:“你是对的,有些东西是不可以金钱计算的,只是对那位老玉匠太遗憾了,他如果得不到这枝玉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霍小玉道:“是的!但是我没办法,这是我父亲对我的爱,我不能把亲情也卖丢!”
李益再次地把玩着手中的玉钗,心中涌起一股虔敬之意,这上面包含着一个女郎的执拗,一个孤女的亲情,一个人性的尊严,以及一个艺术家的渴望,这一切都太神圣了,神圣得早已超越了金钱的价值。
这使他察物的观念中,注入了一个新的认识,世界上毕竟还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从这枝玉钗上,他对身边这个娇小的女郎,有了更多的怜惜与尊敬,因此他郑重地把玉钗还给霍小玉,以虔敬的声音道:“好好收着它?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把它傅下去,当作我们的传家宝。”
霍小玉笑道:“你知道它的身价还不想卖掉它?王德泰曾说过,这枝玉钗本身并没有这么高的价值,如果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出这么高的价了。”
李益笑道:“不错,王德泰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原因才肯出高价买它,可是他不明白,它的价值对你我更高,高到没有一个价格能使我们出卖它。”
霍小玉道:“我的理由很傻气,因为它能使我意识到我是霍王的女儿,仍然应该是个受人尊敬的郡主,但事实上早就不是了,我父亲一死就不是了。”
李益道:“我的理由也很傻气,虽然我一开始就不是霍王的女婿,但看到这枝玉钗,我忽然觉得我就是了,二十万钱虽不是个小数目,但我还有机会赚得到,一个郡马,却是很难得到的。”
霍小玉睁大了眼睛道:“十郎,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可资怀念的东西很多,但很少能持久保存的,如这所宅第,迟早要归还的,很多的陈设。都不合我的身份,不能使用了,只有这枝玉钗,戴在你的头上,谁也不能夺去,因此只有这样东西是我们可以拥有的,因此别说它只能卖二十万,就算能卖两百万,我也不肯卖的,因为两百万也买不到一个郡马的,是吗?”
霍小玉笑了,笑得很开心,倒在床上,笑得全身乱动,李益忍不住按着她问道:“小玉,你笑什么?”
霍小玉慢慢止住了笑声,喘着气道:“十郎,我告诉你这枝玉钗的来历以及它的身价,我原是想卖掉它的,想不到你居然会要我留下它。”
李益奇怪地道:“为什么你要卖掉它呢?”
霍小至正色道:“因为我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王府的郡主,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当我委身于你的时候,这个梦就该醒了,娘听见王德泰开出的价钱时,都劝我卖了它,想不到你竟会叫我继续做梦下去!”
李益在这一刹那之间,忽然有屈辱的感觉,不悦地问道:“为什么,难道我不配做你们王府的女婿?”
霍小玉伤感地道:“不,你能,如果我父亲还在世,他也会同意你这个女婿的,问题是我q我不是一个真正的郡主,只是一个为正室所不容的弃女!”
李益道:“我却不这样想,虽然我不会天真地把你幻想成为一个郡主,但你却是我心目中所锺爱的女郎,我不但要活在你的生命里,也要活在你的梦里。”
他握住了霍小玉的手,诚恳地道:“你认为你是父亲的女儿,我就是你父亲的女婿,你把自己当作郡主,我就是驸马,即使你把自己想成皇后,我就是天子,因此,无论如何,我不会卖掉这枝玉钗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梦。”
霍小玉激动地翻个身,俯在李益的胸膛上,轻声道:“十郎,我想不到你是个这样的人。”
李益道;“你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
霍小玉道:“我不知道,你使我迷惑了,当我决定委身于你的时候,娘还警告过我,她说你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可以依赖,但要我改了我的个性,少做白日梦,她说你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李益笑道:“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霍小玉道:“那你就不该有这种天真的梦想。”
李益轻轻一叹道:“娘已饱经忧患,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太深,才会有那种想法,当然不能怪她R因为她一生中经历的打击太多,远甚于她所得到的快乐,她一生都在取悦别人,适应环境,而我们却不是的。”
霍小玉道:“我们是怎么样的呢?”
李益道:“我们比她幸福,因为我们拥有梦想。”
“你也有梦想吗?”
“当然有,我还年轻,没有被现实冲淡了梦想的情趣,而且我是个诗人,我还能编织得比别人更美的情趣。”
霍小玉幸福地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喃喃地道:“十郎,认识你真好!”
李益没有再说话,柔情地拥着她,世界又陷入了寂静,虽然还有千言万语,他们却无须假语言来傅达了心声,热爱中的少男少女,在静默中能交换更多的思想。
虽然他们是今天才认识才见面。
但是充满了戏剧性的情形下认识,又很快她突破了灵的界线,进入了灵肉合一的境界!
到了这一个境界的男女,言语就成为多余的了,有一张无形的网把他们网在一起,网渐渐收缩,一直等到两个人溶为一体而牢不可分了。
过了不知多久,霍小玉才低迷地道:“我要睡了。”
“睡吧,明天要起得很早的。”
没想到霍小玉说睡就睡,而且就伏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微微的鼻息,吹在胸上有痒痒的感觉。
李益望着她娇艳而无邪的睡态,不禁轻轻地一叹:“孩子毕竟是孩子。”
在烛光的照耀下,他可以看清楚她颈上茸细的汗毛,细细的,柔柔的,发着金黄色的光彩!
李益感到非常满足,似乎拥有了整个世界,像一个守财奴数着他窖藏的金条,他孩子气地数着那些茸细的金色的柔毛,慢慢地,他自己也睡着了。
从绮丽的梦,开始转到恶梦,最后他梦见了一个全身浴血的女鬼,披着长发,张开血淋淋的双臂向他扑了过来,那女鬼的脸像是霍小玉,但不再是那么娇媚,那么可爱,变得异常狰狞,吓得他大声地叫了起来。
叫声惊醒了霍小玉,迷茫地坐起身子,伸手去摇李益,但李益还停留在梦中恐怖的情景里,拚命地往后躲,口中还连连地叫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这叫声使霍小玉缩回了手,不解地望着李益,也为他脸上惶恐的表情,感到莫大的惊异,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益却已醒觉了过来,挣扎了一下,摇摇头摆脱了梦境的困扰,擦擦额际的冷汗。
望着霍小玉,他才歉然地道:“小玉,我吓着你了吧!”
霍小玉见他已经正常了,才吁了口气,“你是怎么了?”
梦中惊悸犹存,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声道:“我做了个恶梦,被魔压住了。”
霍小玉颇感兴趣地道:“什么样的恶梦?”
“我梦见一个女鬼,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白惨惨的脸孔,瞪着两颗死鱼似的眼珠,扑来要抓我。”
霍小玉笑道:“你以前见过鬼吗?”
李益摇摇头,道:“没有。”
霍小玉道:“既然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是鬼呢?”
“因为……因为人不会那样可怕的。”
霍小玉笑得非常开心,“十郎,你们整天说不信怪力乱神,可见是欺心之谈,梦为心中所思,如果你不承认有鬼,何以会在梦中见鬼?”
李益恍惚地道:“我也不晓得。”
霍小玉道:“梦见鬼的人多半由于心虚,尤其是女鬼,你别是做了什么负心的事吧?”
李益急急道:“绝对没有,以前我从不跟女子交往,来到长安后,虽然在应酬的场合上见过一些女子,也只是逢场作戏,没有什么纠葛……”
“不见得吧,你跟十一姨呢!”
李益一叹道:“那只是一段不正常的感情,绿尽则散,大家好来好去,我并没有负她之处。”
霍小玉道:“在你内心中总觉得有亏欠之处,所以才会梦到她。”
李益急急道:“绝不是,我梦到的不是她!”
霍小玉哦了一声道:“不是她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
“不!你一定认识的,梦中的事不会无中生有,尤其是梦中出现的人,一定是你见过的。”
李益在她咄咄逼人的词锋下,无可奈何地道:“小玉,那梦中的女子确是似曾相识,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霍小玉笑了道:“我相信,那女子是我。”
李益不禁一怔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霍小王道:“因为我也在梦中,梦到我快死了,而你却不来见我,我恨极了,说我死了做鬼也不饶你,接着没多久,就听见你的呼叫!”
李益不禁一惊道:“小玉,你别吓我好不好?”
霍小玉柔婉道:“不是吓你,我说的是实情。”
李益道:“怎么可能呢?”
霍小玉道:“两心相洽梦也通,这为什么不可能呢?”
李益道:“但我们的梦不应该如此恐怖。”
霍小玉笑道:“你的梦应该是如此的,因为我枕着你的胸上睡着了,压着你的心口,你自然会做恶梦了,至于你看儿女鬼披头散发的,也一定会是我,因为你在梦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我,而且我披散着头发,把眼前的情景混入了梦中,我就成了梦中的女鬼了。”
李益吁了一口气道:“一定是这原故,所以你摇我的时候,我还吓得大叫,要你别碰我。”
霍小玉歉然地道:“十郎!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睡着了就不知道,你该把我移下来的。”
李益笑笑道:“看你睡得那么甜,我实在不忍心,怕吵醒了你,那知道……”
霍小玉笑道:“那知道好心没好报,我居然在梦中变个女鬼来吓你。”
李益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是做梦的,今天很特别R也许是因为今天太紧张了,以后就不会了。”
霍小玉笑笑道:“我却常常做梦,也当做恶梦,每次总是因为手压住了胸口,所以你一被压住,我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李益道:“难怪你对梦境的解释这么合情合理,不过以后你可别再做那种怪梦了,害得我也跟你受累。”
霍小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故,自从算命的宝昙老和尚批过我的命当早夭,我就老是梦见自己将死的情况,不过你却是第一次参入我的梦里。”
李益道:“以前你的梦里又是谁呢?”

霍小玉道:“没有人,以前我老是梦见自己一人孤零零地死,我倒不是怕死,却怕那种寂寞,因此我急急地求归宿,也是怕自己再陷入那种孤寂里。”
李益忍不住爱怜地拥着她道:“小玉!以后不准再胡思乱想了,你有了我,不会再寂寞,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爱护你,到老都不离开你。”
霍小玉苦笑道:“不会的!我活不到老,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只想在我有生之年,你能伴着我就满足了。”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小玉,因为你以前太寂寞,太忧愁了,所以才有那种想法,今后就不会了,我要使你快乐起来,把你那些怪梦赶走!”
霍小玉笑笑道:“你都被我牵进梦里来,还怎么赶得走呢?”
李益道:“梦由心生,我不让你有一点忧愁的事,自然就不会有恶梦了,心同梦也通,即使要做梦,我们也应该做一些快乐的梦。”
霍小玉沉思片刻,才深深一叹道:“十郎,不是我忧愁多感,总我觉得我们之间不会长久的洞房恶梦,而你送给我的定情之物,又是一把扇子,这一切都是征兆。”
李益被她说得有毛骨悚然之感觉,因为他记起昨天跟鲍十一娘盟誓的那一场突起的狂风,冥冥之中,似乎确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主宰着他们未来的命运,可是他仍然强辩道:“我送你扇子又有什么不对呢?”
霍小玉道:“没什么不对,只是使我想起了席间的酒令。”
李益一叹道:“你想得真多,那又关酒令什么事?”
霍小玉道:“你的酒令谜底是一个竹夫人,我想到了竹夫人与团扇都是暑夏的用物,一到秋凉,竹夫人就弃之高阁,最多是被冷落而已,而团扇却被捐弃了,秋扇见捐,可不是我新创的典故。”
李益一怔道:“我可没有想到这些。”
霍小玉苦笑道:“你当然不会想到,天机隐于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在夏天遇合,秋天你选官后,就要赴任了,我想起了你送的扇子,就想到了这些。”
李益忙道:“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霍小玉道:“未来的事不可预言得那么早,那时也许有什么原因使我们不得不分手。”
李益道:“绝不会的,谁也不能使我们分开。”
霍小玉苦笑道:“生离死别,可由不得人的。”
李益一叹道:“小玉,如果你死了,我不说那些追随于地下的话,因为那是不可能的,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无兄弟,宗祀的承继,老母的奉养,不允许我轻生,除此之外,我发誓绝不离开你。”
在**的冲动下,他跳下床来,拿起白绫的被单,用力撕下了一幅,然后再咬破了小指,不加思索,用指血在白绫上写着:“大历五年八月,姑臧李益得嫔霍氏小玉,誓共白头,永不相负,情如山河永固,心比星日不移,如有相违,愿天地鬼神共鉴之。”
写完了,他把白绫交给霍小玉道:“小玉,你收着。”
霍小玉怔怔地接过道:“十郎,你这是做什么?”
李益道:“这是我亲笔的血誓,以后我如负你,你就把这幅白绫火化了,当可上达天廷,请雷神劈我!”
才说完这句话,楼窗上一道耀眼闪光,接着是一声霹雳,震得四壁俱动,霍小玉吓得一声惊呼,扑进他的怀中。
李益却勇敢地拥着她,庄严地道:“小玉,人可欺,鬼神不可欺,他们已听见我们的誓言了。”
闪电一道道地照射,雷声一阵阵地响着,震得烛火不住地跳动,霍小玉偎在他的怀里,瑟瑟地抖着。
李益拥着她,柔声道:“小玉!别怕,这是上天为我们证誓,神明会保佑我们相爱不渝。”
霍小玉道:“十郎,我相信你就是,何必这么郑重呢!儿女之私,怎么可以上渎神明呢,雷神在生气了。”
李益肃然道:“情坚可动鬼神,这是最神圣的事,只要我们坚守誓言,雷神是不会生气的。”
霍小玉推开了他,跪在窗前,神情异常肃穆,双手拿着那幅白绫,慢慢地叠起来,蓝色的闪电,照着她的脸,有一种凄凉的,恐怖的美感。
李益看着,忽然想起刚才梦中的女鬼,就是这样子,突然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冷战,疯狂地过去,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叫道:“小玉,你干吗?”
霍小玉仍是在喃喃低祷,李益以为她中邪了,猛烈地摇憾着她的身子,口中大声地叫道:“小玉,小玉!”
“十郎,轻一点,你把我弄痛了。”
李益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手,小玉的两条胳臂上竟添了几道青痕,李益歉然地道:“小玉,对不起,你刚才是怎么了,可把我吓坏了。”
霍小玉道:“我在向雷神求恕,请他宽恕我们的儿戏行为,这绫上的哲言是开玩笑的,千万别认真。”
李益不禁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而且也有点生气,愠然地道:“小玉,我是一片诚意,你怎么以儿戏视之?”
霍小玉道:“我知道你是一片诚意f但情人的誓言,只在两心之间,不要别人来干预,更不要神明来干预。”
李益惑然地道:“小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小玉凄婉地一笑道:“这幅白绫我会收着做纪念,即使你将来负我,我也不会乞诸神明的。”
李益忙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霍小玉道:“十郎,我已经把整个心都交给你了,你此时能如此待我,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不敢再企求将来了,因为我知道我是天生命乖,不会有好结果的,即使遭受遗弃,也是我的命。”
李益急急道:“小玉,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霍小玉温婉地道:“不,我相信,千万分地相信,正因为我相信。才不愿意在天地鬼神间存照,我知道你的,那已经够了,你即使要负我,也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会是存心那样的,因此,我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意你受到半点伤害。”
这是何等缠绵的挚情,李益深深地被感动了!抱起那娇小玲珑的身子,紧紧地拥在怀中,吻着她的脸,她的颈项,她的胸,喃喃地道:“小玉,你太傻了……”
霍小玉笑了,静静地倚着他,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霍小玉已经对着铜镜梳只好了。
李益笑着对霍小玉道:“我得出去转一下,你也得准备做一次女主人,我要邀请几个朋友回来吃饭。”
霍小玉道:“在这儿要请你的朋友?这不大好吧!”
李益道:“为什么,你不欢迎?”
霍小玉道:“不是的,我是怕娘会嫌吵……”
李益道:“我知道娘爱清静,但今天这一次宴请非常重要,她一定会同意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约好了牛炳真,三天后听回音,现在还不知道王府会持什么态度以及作什么打算?但为了使他们少打歪主意,我要把事情敞开来,办得有声有色,使每个人都知道,这样他们就死心了。”
霍小玉叹道:“你留在这儿终宵未返,王府一定知道了,事实已成,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李益道:“光是王府知道没有用的,必须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才能使王府的人不再来纠缠生事。”
霍小玉道:“既然你认为必要,那就去邀吧!不过不能请太多人,老张妈忙不过来。”
李益道:“不会太多,约摸二十来位,都是长安市上的名流,经过这二十几口一渲染,大概不出两天,就可以传遍长安市,王府再想施压力变卦也没用了。”
霍小玉道:“我要出去招待他们吗?”
“当然要了,你是女主人,而且我也要让他们看看我的小新娘,看看我这美绝人寰的小仙女,一定会使他们羡慕得几天晚上睡不着觉!”
霍小玉感到很兴奋,但也很紧张地道:“我……我恐怕不行,我从来也没有跟别的男人同过席,恐怕不会招呼,你要约些什么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那么多的人,我怎能一一描述,不过你只管放心好了,他们都是些很风趣的人,你会感到很有意思的。”
霍小玉侍候着李益着装,房中有了响声,外面也就响起了叩门声,是浣纱为他们送来了净面的汤水。两个人牵着手下楼,来到郑净持的居室前,她不但起来了,连佛室的早课都完了。李益请过安后,随即说出要请客的事,而且也补叙了理由,郑净持笑着道:“十郎,现在你就是这儿的主人,你要做什么自管决定好了,何必还要告诉我呢?”
李益忙道:“娘言重了,这应该请示你的。”
郑净持轻叹一声道:“我向来是不太管事的。你也不必客气,昨夜我央求十一妹连夜制了一样东西送给你。”
李益道:“娘,你何必客气呢,应该是我孝敬你才对。”
郑净持笑着递给他一个方形的包裹裹道:“你打开看了再说,东西不值钱,是连夜赶出来的,你未必会满意的,好在这只是个象征,你可以自己再换。”
李益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方磨得极为光洁的柚木板,镂刻着:“姑臧李君虞寓”六个大字。
他不禁怔住了道:“娘!这是什么意思?”
郑净持道:“这是要你去钉在大门上的意思,也是告诉别人,这儿换了主人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这儿住多久,那怕明天就搬,今天也得挂上,让人知道主人是谁。”
李益十分感动地道:“娘,谢谢你了。”
郑净持和蔼地一笑:“别客气,昨天我们就说好了,这儿的一切都交给你,包括园中的一草一木在内,宅第是不能卖的,如果你有办法,可以让王府付一笔钱收购回去,他们不会在乎钱的,但这所宅邸,他们绝不容外人久居,留在手中徒自招怨,对你有很大的妨碍。”
李益很聪明,立刻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连忙问道:“娘,你是否认为我今天宴客之举太张扬招摇了?”
郑净持微微一笑道:“你又多心了,我怎么会嫌烦呢,我并不是喜欢清净,而是被逼得不能不如此,小玉的父亲在世时,这儿经常的车水马龙的,这样的一片园林,原也应该那个样子才不辜负它!何况我不曾在此久居,过几天我就要搬到尼庵中去了,我是为你好。”
小玉忍不住道:“娘,十郎也是为的我们啊!”
郑净持道:“现在只能说我一个人了,你跟十郎并不是非住在这儿不可,也并不是非跟王府结怨不可,我知道他完全是为了我,因此我很过意不去。”
小玉道:“娘!您既然怕张扬而获怨,又何必送十郎这块名牌呢,在大门口一钉,不是一样地张扬吗?”
郑净持怔了一怔道:“说的是呀,我昨夜没想到这一层上去,我只是表示这儿的主霍已经全部鹰于十郎了。”
李益笑笑道:“娘的意思我完全了解,娘的顾虑是不必要的,因为昨天我已把王德祥撵了出去。就已经向王府表明了态度,今天我邀集一些名流,也是为了请求大家声援一下,此一次,以后就不会了。”
郑净持想想道:“十郎!对外面的事,我不如你明白,你认为如何有利,尽管放手去做好了,小玉恐怕还不太习惯于做女主人,我还得教导她一下,该邀那些客人,你只管去邀吧,家里的事你不用管了,十一妹来了,我会请她帮忙招呼一下的。”
用过早点后,李益就开始着手草拟名单,缮写名帖,然后带了秋鸿,出去邀集客人去了。
他是在外面用过中饭回来的,同时也把他的表弟崔允明带来帮忙招呼。
那块“姑臧李君虞寓”的名牌在大门右边,显然别有一番气象,崔允明看了园林宅第的气象,眼睛都发直了,连口称赞不已。
李益却很得意地道:“允明!这只是暂居而已,因此你要帮我在亲戚面前掩饰一下,别让我母亲知道,否则老人家一定会反对的。”
崔允明一怔道:“表哥,你不准备让姑妈知道?”
李益道:“因为我不是纳侧室,只是收个身边人而已,母亲较为拘谨,一定不会同意的。”
崔允明道:“那将来你如何向姑妈交待?”
李益道:“没什么需要交待的,等我正式娶室后,再跟母亲说一声好了,因为这件事的内情很复杂,我是为了不让她们母女受王府的欺凌才答应下来,母亲的胆子小,听说找尚未选官,就先开罪权势。她不会了解我的侠行,只以为我是为女色所惑,一定会大为担忧的。”
崔允明道:“表哥,我知道你不是好色的人,因此想问你一声,你这么做值得吗?”
李益道:“当你见过她们母女,了解她们所临的苦境后,你就不会有此一问了。”
于是他把昨天的情形说了一遍,隐瞒起他准备用霍小玉的嫁奁打点前程的企图,因为对他这个表弟很清楚,绝对不会赞同的,甚至对于行人情,通关节的事都不会赞成,他是一个一板一眼的人,但也是个古道热肠,最喜欢助人的正直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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