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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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权不就是掌握着职务上所赋的权力吗?”
“还是字面上的解释,但往深处推究,就不能算的掌权了,在其位而谋其政,那只是替官家干活儿,今天要你干,你就有权,明天不要你,就没权了,这不算是掌权。再者,皇帝要你向东,你不能向西,这也不能算是掌权,所以前人说人臣权重而倾主,那是皇帝的话,指挥不了臣下时,才叫真正的掌权,这就是人臣与权臣不同之处。”
卢闰英点点头,然后问出一句最有意思的话:“十郎,你呢?你算不负是个权臣?”
李益颇有意地笑道:“你说呢?”
“我就是弄不清楚,你似乎既不像权臣,又不像人臣。”
李益道:“对了,这才是要保住自己百年富贵最好的办法,人臣随人主的喜憎而荣辱,权臣则为天之所嫉,这都难以持久的,所以我两者取其中,不使自己的权限高得令圣上感到威胁,然而我所掌管的业务,则又使别人无法接替,那才是最安全可靠的。”
“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这个可没有一定的法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好了,我们别谈这些了。打点一下,我要进宫去了。”
卢闰英道:“没什么好打点的,东西是现成的,由雅萍交给秋鸿,搬到车上就行了,现在是你的袍带……”
李益道:“不必为这个操心了,我穿便衣。”
“怎么?不穿官服,那不是会失仪吗?”
“不!这是偏殿私召,不是廷觐,所以无须官场礼仪,何况朝有廷律,四品以下外员,一概不得陛见,若有急召,也必须要透过一品大臣的先容,然后再予以所见,所以穿了官服去,那才是失仪了呢。”
卢闰英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太多了,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看爹每次进官,都是冠带整齐的,还以为都是这个样子的呢。”
李益道:“你别急,慢慢就来了,等我授了实品,有了冠带之后,自然就够资格冠带入朝,无须引见了,现在只好偷偷摸摸一次了。”
身上这身衣服本就是新的,只略略地梳饰了一下,他就上车向宫里去了。
这一去很久,到掌灯以后才同来,到家他吩咐不得声张,先问了一下:“新夫人在那儿?”
“新夫人在老夫人屋中说闲话呢。”
李益点点头道:“好!别通报了,我自己上那儿去。”
从人们看见秋鸿喜气洋洋地捧着两大宫盒跟在后面,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好消息。
大家都热心地跟着,看到李益进去了,忙着向等在门口的秋鸿打听消息。
他们对这件事的关心,并不逊于他们的主人,因为李益选派什么职务,也关系着他们的好处。
人来客往的赏赐,登门托关节的门包孝敬,都与主人的职务有关,如果是派个无关重要的闲差,那就只有坐在门口抖开老棉袄,捉虱子晒太阳了。
可是秋鸿却含笑不开口,而李升却出来了,只站在那朝大家看一眼,一个个忙退了下去。
这位老总管是李家的忠仆,李益在最潦倒的时候,他仍是忠心耿耿地服侍着李益,现在可苦尽甘来了。
而李升在老夫人面前都很有体面,回话时都要丫头搬张凳子给他先坐下。就是这一点礼遇,使这一群新来的佣仆们知道了他的特殊地位,李氏新府的总管自然而然非他莫属。
老总管做人虽然和气,却是一丝不苟的,这是老夫人跟李益的关照,务必要有个体统。
所以李升一出来,那些下人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份,慌忙退走了,但仍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堆低声闲谈着。
比较幸运的是侍奉老夫人的丫头婆子们,她们一样地关切,却能够不必回避,在旁边听取消息。
李益进了屋子。坐着的卢闰英连忙站了起来,李益向母亲屈膝请了安道:“娘,孩儿刚起来换过衣服准备给您请安来的,那知宫里就来了人,匆匆跟他进宫去了。”
李老夫人笑道:“你公事忙,在大婚的第二天都不得空闲,不必拘那些俗套了,你媳妇倒是一早就来了,是我拦住她,不让人去吵你的,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日夜烦忙,没好好地歇过,也实在够累的。”
李益笑道:“儿子倒还不觉得累。”
“应该是如此,你年纪还轻,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能够好好地发挥利用,多做些事才是正理,假如你整天闲着没事干,那才使我担心呢,我不像别的自私的母亲,最好把儿子一辈子抓在身边,男儿及壮须封侯,只要你有前程,那怕是离我千里万里,我也觉得比在我跟前晨昏定省的好。”
这个老妇人的思想的确开明,单凭她这一番教导儿子的话,就不是一般妇人所能说出来的。
因此李益与卢闰英都以尊敬孺慕的眼光看着她,李老夫人一笑道:“你这次进官,要是商讨什么军国大事,就不必说了,要是有什么好趣好玩的事,倒不妨说给我和媳妇听听,让我们也沾个光。”
李益忙道:“儿子就是特来向娘亲大人禀报一个好消息的,儿子蒙圣上宏恩,赏了一副三品尚书的冠带。”
这个消息一出口,首先欢呼出声的是雅萍,她实在忍不住了,李老夫人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君……君儿,这是真的?”
声音有点颤抖,抑制不了心底的激动,李益怕她受激太深,故意把语气装得平淡地道:“礼部尚书刘大人休致告退,空出了一个缺,圣上的意思原是想简拔一位干练的老臣递补的,但是经东宫千岁殿下全力举荐,终于为孩儿争到手了。”
他招招手,门口的秋鸿立刻跑了过来,单腿跪下,把手中的盒子举得高高的。
雅萍乖巧地掀开了盒盖,李益笑笑以目示意道:“这就是御赐的三品袍冠,娘要不要看看!”
卢闰英已经得到了李益的示意,过去扶搀着她道:“娘,我扶您去看看。”
李老夫人道:“这怎么这么快呢?就算朝廷要封赏君儿,也不可能这么快呀?”
李益笑道:“娘,这不是儿子自己吹嘘,这一袭衣冠虽隆,儿子倒还受得起,两年前儿子在汾阳王府,设计翦除了权奸鱼朝恩,清理君侧,整饬了朝纲,稳定国本。去年又除了河西节度使史仲义,抚东西突厥,收吐蕃,没有用朝廷一兵一卒而使边境安宁,这些功劳就是封王拜爵也不为过,只因为儿子年纪太轻,为免招致物议,才先以一部尚书为酬……”
他说得高与,李老夫人已经沉下了脸道:“放肆!”
李益神色一肃,连忙跪了下来道:“是!是!敬候娘亲教训。”
李老夫人眼睛有点润湿,轻叹了一口气道:“君儿!你做的事也许是比别人多一点,但都是你应该做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这个饱读了诗书的士人,你只是尽了本分而已,却不可居功。再说,功劳的大小,要朝廷来认可的,并不是你自己认为有多少就是多少的。”
李益垂首聆训,只有连连应是。
李老夫人又道:“朝廷对你如此寄重,你就应该更谦虚,更尽心地替朝廷效力才是,事情还没有做,你就这样狂妄起来,这个毛病如果不改,迟早都会遭罹炎祸的。”
李益心中一震,觉得母亲的话确实大有见地,自己方才的那些话,如果传到朝中,尤其是传到太子耳中,立刻就会对自己起了戒忌之心。
李老夫人看他连声地认错了,神色稍霁道:“起来吧,我只是提醒你一声不要太得意而忘形,以后要在修养上多做点功夫,六部尚书是佐辅皇帝,治理天下大事的左右手,但像你这样飞扬浮躁怎么行?好在你才接受圣命,还没有开始视事,现在注意一下还来得及。闰英,去把你的官人扶起来!”
卢闰英谢过后,才上前把李益扶了起来,李老夫人擦擦眼睛道:“总算是菩萨保佑,你们李家祖上的积德深,所以才把福荫全积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不可以忘,叫他们赶快摆设香案,我要焚香叩谢菩萨跟祖宗。”
李益道:“娘,您的佛堂中香案是现成的,至于叩谢祖宗等,明天大年夜祭祖的时候再行不是更为隆重吗?”
李老夫人固执地道:“不!不可以,重大的事情,应该想到就做,像这种有关门楣的事,更应立即禀上祖宗,才是做子孙的孝心,敬要敬在心中,敬得虔诚,不一定拘于形式!尽管是猪羊三牲。如果心中不诚,不过是徙自炫耀,这种祭祀就没有意思了。”
李益连忙道:“是!是!儿子知道错了,儿子这就叫人准备去。”
不待他吩咐,李升早就命人去准备了,因此李益与卢闰英一边一个,扶着李老夫人出来,走向佛堂时,两边也都肃穆地站着一列佣仆,见到老夫人经过,每个人都自动地弯腰躬身低头,表示他们内心真正的尊敬。
他们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的新主人李益在这么轻的年纪能有如此辉煌的成就,那绝不是偶然的。
虽然这是李益自己的天分高,才情够,而又肯努力求上进,但慈母督促教诲之功,也绝对占了很大的份量。
在佛堂中净手拈香磕头谢恩后,再转到正堂,已经在正面靠壁处设下了祭案,供着李氏列祖列宗的牌位,这是李老夫人从家中**来的,平时严密封藏,直到李益有了太子拨赐的宅第后,才设了起来。
把御赐的冠服连盒子供在香案上,李老夫人恭恭敬敬地磕过了头,又跪在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前,那是李益的亡父的单设灵位。
老夫人跪下去后,悲不自胜,哽咽着道:“夫君,你泉下有知,睁开眼睛看看,也该含笑了,我们的儿子不但成年了,而且也成了家了,更还有一份不算小的官位,也总算把你怀才早夭的委屈舒展了,当年你走的时候,留下的是一个幼年的孤儿,一份菲薄的家产,我总算撑了起来,也没有替你丢脸,没有让你失望,而今还了你一对佳儿佳妇,总算对得起你了……。”
说到这儿,她已经语不成声,李益与卢闰英跟着跪着,不敢上前解劝,仆人中只有李升够份量,连忙上前通:“老夫人,少爷飞黄腾达,青云直上,这是大喜事,您怎么反而伤心起来了呢?”
李老夫人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在雅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同时道:“君儿,闰英,你们都起来,坐下。坐在你们的父亲旁边,作最后一次的团聚。”
两个人都为之一怔,他们实在不明白这“最后的一次团聚”是什么意思。
但是李老夫人的神思很清楚,很庄严,绝不会是语无伦次,想必一定有原因的。
他们也并坐在供桌的另一侧,李老夫人长吸了一口气道:“英儿,你一定很奇怪,你公公已经过世多年,为什么还要另外设祭,没有写在祖宗的牌位上?”
卢闰英不敢问,李老夫人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继续道:“不止是你不知道,连君儿也不会知道,他小的时候,每逢春秋家祭的时候,在家祠中磕过头后,我一定另外设祭,祭他的父亲,好象是多此一举。”

李益道:“儿子以为这是我们一家人再行私聚的意思。”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那是别人问起来,我对他们的回答,实际上另外是有一重深意的,而且也是你父亲自己临死的要求。”
李益又是一怔。李老夫人的神色转为黯然,又轻叹了一声道:“你父亲是个很聪明的人,天分又高,读书也是过目不忘。在他们的兄弟伙中,不作第二人想,可就是命中注定难以富贵,仕途失势,乡试之后,京试就是难以入第,倒是比他笨的兄弟们,居然一个连一个的上去了……。”
李益插口道:“爹留下的文章,儿子自幼就拜读再三,写得实在是好,清灵飘逸,只是出世意味太深,只合于闲云野鹤为侣,不是碌碌中人……。”
李老夫人道:“就是这话,你大伯已经在京中拜相,曾经劝他稍微留意一下实务,否则说不必来赴试,科举本就是仕进之途。不是求仙之径……。”
“这话也不错。”
李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连你都这么说,那就怪不得你大伯说他太固执了,他听了你大伯的话很不服气,说那些考官总不会都是瞎了眼睛,总有一个能赏识他的才华的。”
“有没有呢?”
“有的,那是你的外公,那年在京中为官,刚好被圈定为副主考官,在千百份卷子中,独独看中你父亲的那一份,独力为荐,结果中了个第一百二十名进士,而且也看中了你父亲的人品,把我许字给他。”
对于母亲如何嫁到李家,李益一直不清楚,也没有听谁讲过,今天算是真正地了解了。
李老夫人再度低喟道:“不过你外公也很清楚你爹的性格,劝他说中一榜就够了,却不必再去参加选试,更不必去做官,家中反正还过得去,做一个名士,何等逍遥,而且你外公也在我出阁的那一年退致,翁婿两个相约经常游山玩水,倒是着实逍遥了几年,最后你外公去世了,他没了伴儿,也开始在家中安定了下来,看见了兄弟们个个衣朱带紫,多少也有点感触,那年的家宴大家一起聚燕,有几个已经放了官的族中弟兄就笑你父亲说,小时候教书老师没有一个不夸你父亲的,连带害他们多挨了几板,背一段书,你父亲一遍就能上口,他们念上十遍还要漏上两句,比起来是显得他们笨。想不到那高高在上的人却跑到后面去了,说得你父亲火起来了,当时就发了一句狂言,说三年之内,他非要轰轰烈烈表现一番不可……”
李益紧张地道:“结果呢?”
“结果他发愤致力于实务,搬了一大堆他平常不留心的书回来钻研,就因为太用功了,生活失了调理,染上了痨疾,始终未能选试,一直到他死的时候,他还在跟我说,他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入阁,看来今生是无望了,但幸好还有个儿子,那时你才四岁,你父亲说,他死后不入家祠,等儿子有了出息,能够达践他许出的诺言后再补回去。”
李益道:“可是祠堂的牌位上有爹的名字啊!”
李老夫人道:“当然要有,你父亲又没有被逐出家祠,怎么会没他名字呢?祠堂上列不列名,不是你父亲自己能决定的,他只是一时愤激之言,但是他这份心,我一直记着,所以每次在祠堂里祭过祖之后,你回到家里,我总是要你再为你父亲设灵致祭,就是这个意思。”
李益十分激动;想到自己父亲早年受的委屈,也想到了自己年幼未显时,所受的种种,忍不住眼睛也红了。
李老夫人却似十分安慰地笑了,朝着卢闰英笑道:“英儿,你过来。”
卢闰英忙过去,李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我把君儿抚育**可真不容易。”
卢闰笑道:“是的!娘,媳妇听十郎说过他小时候的情形,知道娘所受的委屈。”
李老夫人摇摇头道:“委屈倒说不上,家里人口少,祖产虽不丰,维持个温饱倒还没问题,虽然他父亲没做官,但是君儿小时候衣食享受,并不比他那些族兄弟差到那里去,李家在姑臧是望族,世家子弟,总不能寒伧得让人笑话,我说的不容易是指另外一方面的。”
卢闰英一时不明白婆婆要说的是什么,连李益也不明白,微诧地望着母亲。
老夫人笑着道:“我说的是君儿的管教,他自小就绝顶聪明,份内的功课根本就难不住他,老师规定下来一天的功课,他不到中午就全弄好了,空出来的时间就淘气!”
口吻还是无限慈和,充满了得意,李益也笑了,搬了张绣墩坐在母亲脚前,无限孺慕依着母亲。
李老夫人道:“他闹得太过份了,我就必须要管管他,如果不过份我只好由着他去,因为我知道一个男孩子不能太管束,如是从小管得太严太紧,把人就管呆了,只有适度的放纵,让他自由发展才能培养出他丈夫的独立气概,很多人都向我说,叫我别太骄纵孩子,可是我没理他们,仍是照着我自己的方法去做,现在总算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假如我一直把他管得死死的,最多养成个书呆子。”
李益笑道:“知儿莫若母嘛,不过儿子也很有分寸。”
李老夫人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日后,你自己大了,懂事了,才有一点分寸,小时候你还不是无法无天的。”
她再度顾向卢闰英道:“君儿的聪明是每一个人都公认的,有这样一个儿子固然是值得高与,但是管教操心,也要比人家多上几倍,松了不行,为了要维持个恰到好处,我不知道用了多少的心思,我所说的不容易,就是这个不容易。”
卢闰英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如何接口,李老夫人笑笑道:“直到今天,君儿总算熬出头来了,我对李家的祖宗也有个交代,今后的责任全在你了!”
卢闰英紧张地道:“娘。媳妇惭愧,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您老人家多多教诲。”
“我也该歇歇了,而且现在君儿也大了,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该管了,这是你做媳妇的责住了。”
卢闰英苦着脸道:“媳妇愚昧,实在不知道如何着手,还请娘指示下来。”
李老夫人道:“傻孩子,你跟十郎也不是今天刚见面。对他的认识也有一点了,总该明白了,他可是个受管的人?我是他的娘,他虽然不敢违抗顶撞我,却会想着法子来哄我。骗我,有时,我叫他骗过去了。有时,我明明知道,却不去拆穿他!”
李益有点讪然地道:“娘为什么不拆穿儿子的谎言呢?”
李老夫人笑笑道:“因为你骗我,是你自己知道了做得不对,为了怕我知道了伤心生气,你能有这份心意,已经知道是非了,我又为什么一定要辜负你这片心呢!”
她拍拍卢闰英的手背道:“英儿,我这个婆婆也许跟人家不太一样,教你的这些道理不像长辈该说的话,但是我相信这正是夫妇相处,守常和谐之道,人总是有一点小秘密的,即使是亲如母子兄弟夫妇,也不可能合为一体,尤其是对男人,即使你已经把他看得十分透彻,却也千万不能完全表现出来。古人说夫妇相处,以诚以敬,这只是指大体而言,但是有些小地方,却还是留点虚伪好。”
卢闰英望着婆婆,有点惶惑地道:“娘!媳妇实在愚昧,请您指示得详细一点好吗?”
李老夫人摇头苦笑道:“这叫我怎么说呢,因为这些事是可以意会而不能言传的,是随机应变而不是一成不易的,我举个例子来说,你公公生前喜欢喝酒,但是酒量不大,喝多了就醉,醉后酒品不好,我规劝了几次,在清醒时他是满口答应的,可是一遇到几个酒友凑在一起就忘了,同族还有个兄长,跟他也是一样,有一次他们赴一个文友的酒宴,又弄得烂醉如泥,由对方派人送了回来,那位族嫂比我温娴贤慧,她忙把丈夫扶回家去,换好了衣服,侍候汤水,等她丈夫酒醒了,再苦苦流着泪规劝,结果反而把那位族兄惹火了,一怒之下,干脆不回家了整天在外狂醉不休,结果死在酒肆……”
卢闰英道:“娘,那应如何处理呢?”
李老夫人笑道:“我不动声色,着人把他送到一个佃农的家里,还告诉那个佃农说大老爷醉了回去怕夫人责怪,借他们的家里歇歇,等酒醒再回去。结果他在佃农家中等到酒醒后再回到家里,我根本不问他到那儿去过了一夜,只是问他宴会的情形热不热闹?听他胡说八道,我装着十分有趣……”
“娘的用心是十分良苦。”
“人非圣贤,没有十全十美的,而且我嫁夫既是如此,就必须要设法去容忍他的缺点,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去撕破他的尊严,我跟你公公结婚不过十年,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也没跟他吵过一次嘴,那是出于内心的敬……”
卢闰英由衷地敬佩道:“娘!您实在太伟大了。”
李老夫人轻轻一叹道:“我也没什么,只是想得多一点,过了年,我就要回去了,我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们小两口子能和睦相处……”
卢闰英道:“娘!您放心好了,我会的,娘,您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呢?媳妇正要好好地侍奉您老人家……”
李老夫人笑道:“长安的日子我过不惯,而且我住在这儿,对你们也不方便。”
“这怎么会呢?”
“我想象得到,而且一定会,比如人来客往,我在这儿,他们为了礼貌一定要来拜见一下,连带着许多有上人的也要来鹰酬一番,我又少不得要回拜,应酬多了就有份人情,有时反而会给君儿添来麻烦,有所干求,人家老一代的出头央请,回绝都不太方便,没有了我这重关系就会少很多麻烦。”
这位老妇人不但通达人情世故,而且更充满了智能,使得卢闰英肃然起敬,无限孺慕道:“娘!媳妇跟着回去侍候您去。”
李老夫人笑道:“傻孩子,又说傻话了,君儿急着成亲,就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家,你跟我回去干吗?我还健朗得很,用不着人侍候,照顾生活起居,家里有的是人,服侍得很尽心,不会比你们差,倒是你的职责,没人可以代替的,你要是真的有那份孝心,还是快点给我生个孙子吧。”
一句话打趣得卢闰英的脸都红了,李益笑道:“娘,大家都还没用饭吧!”
李老夫人道:“我晚上很少吃东西;上了年纪的人,嘴比较馋,随时都要打点小食,倒也无所谓用不用饭了,你媳妇恐怕还饿着肚子等着你呢,宫里没留饭吗?”
李益道:“圣上近来精神欠佳,今天谈了一整天的正事,很感疲累,早早休息去了,太子千岁倒是邀儿子一起到太子府里去用饭,但是儿子急着回来禀告这个好消息,所以婉拒了,今天应该是我们家人在一起团聚的。”
李老夫人笑道:“那也好,昨天你把媳妇娶进门,直到今儿晚上,我们才得一聚,真还不容易,就把饭开到这儿来,我们也好好地乐上一乐。”
酒菜早就准备好,一声吩咐很快就摆上来,婆媳母子夫妇三人各据一席,谈笑宴宴,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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