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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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郡。吴县。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残阳如金,天地一片秋意浓浓。
一阵秋风卷起满地枯叶,街上的小摊贩们正收拾着担子,街上路人谈笑结伴而行,四周户户炊烟袅袅,人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一派怡然自得的桃源之景,与外界的乱世烽火相比,这小小的吴县便如人间仙境。
李中笑容满面地收拾起豆腐担子,今儿个又多卖了几碗豆腐,等会回家焖上点老酒,美美地吃上一顿豆腐煮肉。这个月赚的多,家中的妻子更少不了要夸几句,体贴几把。
想到这,李中便直咽口水,心痒痒地要往回赶。
“呦呦,这脸上美孜孜,准是要回家看媳妇哪,我说小李啊,今儿可卖了不少豆腐吧?”李中听到背后有人招呼。
李中回头一看,老友朱朋正扛着他那烧饼担子笑嘻嘻地走上来。
长街行人渐稀,两人并肩而行。
乡下小贩谈资不多。
这小小县城里老百姓只关心自己的生意好坏,衣食生活,那些天下大事离着太远,便是始皇驾崩这一等一的大事,这儿百姓也是多数不知。
李中嘿嘿笑道:“哪里哪里,您老早上整整一担的烧饼,现在全空了吧?您瞧我这还有半桶的豆腐没卖,哪比得上您。“
朱朋哈哈大笑:“得了吧,别损老哥我了。我卖十个烧饼也赶不上你卖一碗豆腐给云中羽楼做菜的铜钱。”
李中搔搔后脑:“那是人家赵老板爱吃豆腐菜,咱也只是沾光。”
朱朋又一阵大笑,大力拍着李中肩膀:“你瞧今儿晚上要不要咱们也去光顾下赵老板的生意?”
李中摆手道:“算了吧,陈掌柜的说了,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咱们还是多攒些银子以备以后不时之需,现在云中羽楼一般也只招待几位郡里的常客大员,生意萧条的很哪。”
朱朋叹道:“可惜也咱们好久没听文悦小姐弹琴唱歌,唉,想起文悦小姐的表演连我这老粗也开始明白音律的诱人。”
李中喃喃道:“天下大事,音律美事,这些我都不懂,我只求平平安安与妻儿在小城里渡渡余生。”
朱朋抬头望向远处,道:“我说这赵老板也是奇怪,年纪轻轻便有这么大家产来着,可终日躲在楼里,时常半来年也不见他身影,所有事交给陈掌柜打理,全身上下透着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哦,对了。沧桑感,哪像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说话间,两人正路过到云中羽楼前,李中的眼睛不由飘向云中羽楼:这楼就座落在东大街最显眼的地段,高达三层的旧楚楼阁模式的木楼连接着一个大园,耸立在矮小的民房间,在秦皇嬴政统一天下以后,这种平台突兀,三门迎客的旧楚楼阁早已明令禁止。但那赵老板不知有何神通,光明正大的开张迎客,会稽郡那些秦廷大员竟然也不闻不问,甚至来这吴县也是绝少。
而在吴县内的男人却没有一人不知此处,倒不是这儿的酒菜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此酒楼内有一才女,名唤纪文悦,此女非但螓首娥眉天生丽质,且棋琴双绝,诗歌倚马可作,令无数男人夜夜留连,想一亲芳泽。
若无战乱爆发,每晚这酒楼里必然是笙歌不断,门庭若市。
两人大概想到这楼内的迤俪美景,一时想入非非,竟有些呆了。
最美不过夕阳红,自古依然。
紫漆檀木的楼顶,夕阳似乎奋起余力将最后的一点光洒下来,紫光闪动中,如梦似幻。
一袭青衣儒服的年轻男子正悠闲倚栏而立,秋风吹得他衣袂鼓动,遮眉额发松散地当中分开,两缕长长的鬓发迎风而扬,五官轮廓仿佛经过上天悉心拼凑,呈完美无缺之相。
那张俊秀的近乎完美的脸庞透出一股子的刚毅与忧然。最特别是,青衣男子浓密剑眉下嵌着的那双透着些许慵懒的眼睛,目光中仿佛天上的神明观察着蓝天白云又或茫茫大地,又仿佛天下的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芸芸众生中他也只是个看客。

低头间似看到了楼下二人,青衣男子皓齿微开,对楼下招呼道:“李师傅今天忙完了吧?这么大桶豆腐都卖了一大半,今儿赚不少吧?”
李中一呆,也瞧见楼顶的男子,忙冲上面招呼道:“这不是赵老板吗?真是难得见您一面。”
原来这俊秀青年竟就是这偌大酒楼的老板。
那姓赵青年微微一笑:“李师傅的豆腐我每顿必吃,这几年来需多谢您风雨无阻的按时送豆腐来敝楼。”
朱朋咧着嘴截话道:“我说赵老板,您这可不仗义啊,怎么也不光顾咱老朱的烧饼生意?”
赵姓青年呆了一呆,苦笑道:“这个实在是有些苦衷。”
朱朋摆手笑道:“赵老板年纪轻轻便家财万贯,您还能有什么苦衷?”
赵姓青年脸上竟似有些窘地红了一红,轻声道:“这是因为朱老的烧饼里放着葱太多。”
朱朋不明白道:“这咱就听不懂了,加葱可以去腥增味,而且咱老朱的烧饼里可不是光放葱不加肉。”
赵姓青年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苦着脸道:“都是那婆娘说吃了烧饼后,嘴巴里味道有些,嘿,有些重。所以楼里一律禁吃多葱菜肴,便是增味之用的佐料葱也是能不放便不放,实在要放的也要少放,唉,这个婆娘……实在头痛。”
李中与朱朋显然没想到赵老板会说出这些话语,二人呆呆地相视片刻,猛然爆笑出声。
在他们眼中这云中羽楼的老板多年来深居简出,必是个冷漠不易相处之人。不料今日一见,心中形象大变,原来这老板虽然年轻有为,却如此平易近人。
这赵老板口中“婆娘”指的自然是云中羽楼的头牌——纪文悦姑娘,否则还有哪个“婆娘”能令赵老板如此头痛?
朱朋笑得喘不上着气:“原来这酒楼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是纪姑娘。”
李中肩上担子险些掉了下来,喘息道:“赵老板啊,咱同情你,咱在家也是拿那婆娘没办法,要是她有丝毫不顺心,咱晚上就休想上床……”
赵姓青年怕李中把私房话也说出来,忙咳嗽两声:“二位看这天也快黑了,嫂子们只怕在家等的急了……”
这话一出,那是惊人无比。百姓之家,自都有本难念的经,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家中之妻,那是万万不可得罪。
二人连呼:“正是,正是。”忙向赵老板拜别,匆匆往回赶。
高楼之下,夕阳将二人的影子在长街青石板上拖出长长两道。
看着两人憨直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那青衣男子嘴角抹出一丝会心的笑意,喃喃道:“百姓之家,真能如此和睦相趣。”
好一会儿,他收回目光看着身下高楼,轻轻低吟道:“云追雁飞伊人远,紫羽飘还伤心意。好一个‘云追雁飞’,却不知云为燕品了多少愁滋味,可叹可叹。世事炎凉,自身悲往!纪文跃,你的诗永是这么贴切。”语境里竟似透出无尽的凄凉与悲悯。
乱世独安,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丝硝烟味道。
是时秋风凉意浓浓,一阵秋风袭来,吹得那赵姓青年青衣飘扬,几令人担心他那单薄的身子会被这阵风吹倒。
赵姓青年也似有些不胜凉意,喃喃道:“该回楼加件衣裳吧,今年这江南之冬似要早来了。”
“你哪也去不了,乖乖呆着吧。”身后传来一苍老的声音。
赵姓青年登时被吓了一大跳。
此时若无他的召唤,理应是没有人能上这楼顶,连陈掌柜也必先通报,决不至有人无声无息的在他身后出声,做为一楼之主,这点威严还是有的。
可偏偏这楼顶就是有人在他身后。
而且仿佛站在那已经很久的样子。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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