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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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茗哲发给江梦琴的短信,她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最后给出两个字——荒唐。江梦琴很想静下心来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捋顺,可是她发现自己完全不在状态,像一个有着千头万绪的毛线团不断翻滚着,越滚越乱。晚饭早忘了,她一会儿坐在儿子床上,一会儿又坐到沙发上,不断变换着位置,直到外面彻底黑了才躺到自己的床上。没有开灯,对面楼上亮着橘黄色的灯光,一家三口正在客厅吃晚饭,他们的身影和动作在柔和的灯光里显得那么温馨。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儿子小时候的样子出现在眼前。那是儿子进幼儿园第一天的中午,他回来见母亲在炒菜,于是蹭到母亲身旁抱住她的大腿。她感觉到了儿子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腿上,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在她不经意低头的瞬间才发现儿子的眼眶里装满了泪水,她大惊失色,以为儿子在学校挨了欺负,赶紧蹲下来问他怎么回事。不问还好,这一问,儿子的泪水再也装不下了,决堤的水一样流到了她的肩膀上。他趴在她的肩头,哭得异常委屈,到最后只剩下了抽泣,他哽咽着说出一句让她啼笑皆非的话——我不想去幼儿园,我想要妈妈。没有办法,她只好千方百计地哄他,向来儿子都是吃软不吃硬,你打他骂他不给他饭吃都不管用,只能采用怀柔策略一点点地哄。现在江梦琴却想不起来当初是如何哄骗了儿子让他在幼儿园坚持下来的,想起这些她就感到一股温情在心底腾起,那些母子相依为命的日子真令人怀念,那才叫相濡以沫呢!
不只是江梦琴,陈默也睡不着,尽管他躺在苏茗哲怀中。睡觉时,陈默喜欢被苏茗哲抱着,一只手抚着他宽厚的胸膛,脖颈枕住他有力的胳膊,这让陈默感觉到无边的温暖和安全,犹如一叶扁舟靠进了避风港,任凭外面风雨飘摇世事动荡都与其无关。每当被苏茗哲紧紧拥入怀中,陈默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很多时候他会想被父亲拥抱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呢?从他记事起,父亲在他心中就仅限于一张黑白照片——平面的静止的没有生命,他不能像其他孩子的父亲那样带给孩子微笑、爱抚以及拥抱。他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有个爸爸来照顾他,牵着他的手,拿胡茬儿蹭他的脸,带他去钓鱼滑冰踢球……他还记得十三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个远房亲戚,母亲让他管这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叫表哥。至于这个表哥姓甚名谁,陈默早已忘记,就连他的脸庞也逐渐模糊,再也想不起来了。然而,那些美好而又微妙的细节,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表哥似乎很喜欢他,带着他到处玩,把平常江梦琴没有带他玩过的地方几乎都玩过了,因此他对表哥充满了好感。表哥身上浓厚的荷尔蒙味道让他着迷,为此他和表哥靠得很近,尽管正是呆着也要流汗的伏天,可他就是喜欢往表哥怀里钻,就像粘人的小猫小狗,或者是江梦琴形容的狗皮膏药。晚上,他和表哥睡在一张双人床上。表哥只穿了内裤,健壮的胸膛、结实的小腹、修长的大腿,还有大腿间微微凸起的那一块都让陈默呼吸急促,心如鹿撞,让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等啊等啊等,等到月上中天,表哥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悠长以后,陈默悄悄地下了床。他找到一块夜明材质的碗口大小的圆牌子拿上床,这块圆牌子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像一轮微小的月亮。他手拿牌子从表哥的脸顺次而下,一直照到表哥的双脚。在内裤附近,他停了很久,那个东西的轮廓在幽幽绿光之下变得非常清晰,而在内裤边缘大腿内侧,几根黑色的毛伸了出来。他的脸很烫,一双手很想在表哥的身上游走,可是他最终也没有胆量下手,直到表哥离开他家。表哥走了以后,他黯然神伤了好长时间。从那时起,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因为他有秘密了。也是从那时起,他懵懵懂懂地发现自己喜欢同性,对女性却毫无感觉。他隐隐觉得自己和身边的人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还不甚清楚,因为他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同性恋”这样一个名词以及这样的人群。

上了高中以后,陈默通过网络和书籍(主要是网络)彻底明白了同性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也在内心确定了自己的“同志”身份。他并未因此惊讶、害怕、怨天尤人甚至自暴自弃自寻短见,他很坦然地接受了,他觉得做人的根本就在于有勇气直面内心最真实的东西。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秘密,包括最亲密的朋友和同学。至于母亲江梦琴,他更是没有透露过一丝一毫,他无从得知母亲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无从把握如果真的“出柜(指同性恋者向家人和朋友公开身份)”会有怎样的后果,对母亲的心灵是否会造成重大的难以弥合的创伤。他不想伤害母亲,因为他爱她,他知道这么多年来母亲把他拉扯大是多么不容易。他清楚母亲对他的期望很世俗,依旧是让他结婚生子,像异性恋男人那样度过一生。可是他不能违背内心的意愿,不能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对他有天大的恩情就委曲求全,按照她的想法去和一个女孩结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在关乎切身幸福的问题上,他坚决不让步,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母亲。
江梦琴睡得一点儿不踏实,仿佛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梦境之中,就连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她还是一片恍惚,好像整个世界都成为了一个梦。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床上,犹如涂了一层釉质,和她梦中的背景色颇为相似。在梦里,陈泽群就身处于这样一片虚虚实实的光晕中,但他本人却无比清晰,这在江梦琴以前的梦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很友好,依然是笑着,最为让人诧异的是,他不再那么年轻,竟然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了。尽管在现实中他并没有活到这个岁数,江梦琴也没想过他到了四十多岁会是如何尊容,但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就是中年的陈泽群。在他身边还有他们的儿子陈默,父子俩是很亲密的样子,勾肩搭背朝着江梦琴走来,却好像总也不能面对面,总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个距离正好让她看清对面的儿子和丈夫,却无法更进一步。为此,她很是着急。接着,父子俩好像吵架了,脸色都变了,并且怒气冲冲地争论着。他们说了很多,江梦琴却只听清了或者是只记住了最后几句话,那是到了梦的结尾。陈泽群扇了儿子一个耳光,骂他是不孝子,并且用颤抖的食指瞄准儿子的鼻尖说,你往后再喜欢男人,就别认我这个爹!眼睛里喷着火的陈默面对父亲的责骂沉默了半分钟后,一字一顿地说,不认就不认!说完,他扭头气咻咻地朝着江梦琴跑来,而这次却没几步就跑到了江梦琴身旁,还不等她惊讶,令她更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陈泽群试图追过来,但见他无论如何努力,就是走不到他们母子身旁。他伸出的手苍白而执拗,带着一丝诡异,同他的脸庞一样充满了绝望。江梦琴想走过去抓住他的手,可是还没等她伸出手,陈泽群便化身一堆碎片,像纸灰被大风吹走一样成为乌有。独独留下她和儿子站在原地,于是她大叫了一声,梦就在这一刻醒了。她觉得她是叫出了声的,因为她觉得嗓子眼发干,耳朵也好像刚刚被震过似的。她发呆了很长时间,好尽量让这个梦变得完整起来,可是没有用,她唯一能记起来的还是那么几个情节而已,而且没有前因后果,只有两张愤怒的脸。很显然,陈泽群也是不同意儿子搞同性恋的,他这是在梦里告诉她一定要阻止儿子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要尽快让他回到人生的正轨。可是挨了父亲耳光的陈默却显得如此无助,那眼神和通红的半边脸都让她心疼不已,差点儿就掉下了眼泪。她下床从相册里翻出了一家三口的照片,其实恋爱时她和陈泽群也照过几张双人照,但在陈泽群死后都被她烧掉了,只留下了这一张,因为上面有儿子陈默,所以她不想扔掉。看着照片上的陈泽群,她便想起了梦中的陈泽群抽儿子耳光时非常狠毒,根本不像亲生父亲。她心里冷笑了一下,对着照片上的陈泽群说,我凭什么听你的?我要听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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