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foet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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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问题。”徐森铁青着脸站在flank的办公室里。
“我是愿意相信你的,但是你的状况恐怕不如你的决心那样令人放心。”flank耸耸肩,“lyn,你需要放假。”
“我不需要。”徐森冷道。
“但是现在资金还没有到位。”flank叹口气,起身拍着徐森的肩膀,“你也知道,受那些负面新闻的影响,你上一部电影的票房……”
“我从不拍商业片,不要和我提票房。”徐森推开他的手。
Flank的手尴尬的掉在半空,他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一笑:“是,某个程度上导演的确可以不关心,但是公司要盈利。”
“所以要我放假?”徐森深吸口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我没有记错的话,合同上我还有一部电影的片约,我不希望对簿公堂。”
“我也不希望,可我更不希望你勉强自己弄出些不符合心意的东西来。”flank摇晃着脑袋,“lyn,你的才华不会因为时间消减的,对不对?”
徐森别过头去:“好,我放假。”
“不要赌气。”flank微微叹息,“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
徐森嘴角扬起来:“是,所以不是我的将永远不是。”看到flank还要说甚么,他摆了摆手,“再见flank,下次见面我希望是愉快的场合。”
Flank嘴巴一动,却没有说话。
徐森走出flank的办公室,看见崔允灿和白兰迎面走来。白兰捏着行程表正在交代甚么,崔允灿满脸疲倦,掩着口打呵欠。徐森下意识的转身想走,崔允灿已经看见了他,拔腿就追了上来。
“大叔!”
徐森转过身去,挤出几分笑来:“你好,崔允灿。”也对白兰点头示意。
“大叔……你还好么?”崔允灿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
“比起某些人已经好太多,至少我还活着。”徐森故作轻松的笑笑,“我马上放假,祝你前途似锦。”
崔允灿心里难受:“大叔,我是绝对不会拍别人的电影的。”
徐森一愣,随即苦笑:“总不能老拍广告和MV吧?你不需要拿自己的前途来履行一个兑现可能极小的约定。”
崔允灿还要说甚么,却见徐森已经离开,还背对着自己挥挥手:“崔允灿,加油吧。”
崔允灿跟了一步,白兰拉住他:“这个时候只有靠他自己,我们不去打扰他就是帮助他了。”
“是这样么?”崔允灿于心不忍。
“他要甚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白兰叹口气,“flo的事我们都不好过,不过也因他……公司重新上档那个广告,对你而言,也算因祸得福了。”
“这样不会显得我趁人之危么?”崔允灿满腹憋屈,“虽然徐淼哥在广告里只是客串,但我觉得他才是主角……而且之前因为那些事情撤下了广告,现在又因为他走了再来上映,不会显得太奸诈了么?”
“于商人而言,没甚么不能用来赚钱,区别只在多少而已。”白兰拍拍他的脸,“你该知道现在拍卖行flo的画炒到多少了吧?”
崔允灿涨红了脸拼命摇头:“这,这是不道德的!”
“是,不道德,但却合法。”白兰再叹口气,“崔允灿,如果你真的感到难过,就更该努力工作!”
崔允灿看着徐森的背影,喉咙塞得满满的不知道该说甚么,心情就像不愿意回想的那个葬礼。
葬礼是个令人压抑的场合,亲眼见证自己爱的人离开,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越是爱得深,越是难以割舍。痛哭流涕在这个场合非但不失礼,反而是最恰当的表情。不是造作的表演,在大脑没有来得及下达痛苦的指令前,我们的身体已经自动作出了反应。
哭,是本能。悲伤,亦是本能。而死亡的悲伤又不是同的,它不在于死亡本身,而在于留给活人无尽的痛苦。
崔允灿想起小时候父母的葬礼,那个时候不能哭,而此刻,却不知为甚么哭。为徐淼,为徐森,还是为自己,他不知道。
徐淼最后一次病发的时候疼得满床打滚,疼得用头撞墙。徐森紧紧把他搂在怀里,用身体拦在他和墙壁之间,又怕他咬伤自己,就把自己的手放到他嘴边。医生给徐淼打了一支安定,他沉睡着被推进手术室。徐森的表情像个烈士,在注定失败的战场上坚守战地。
他们在外面等了一夜。没人说话,没人走开。惨白的灯光下,崔允灿很多次误认为徐森在哭,但他只看到一张平静到木然的脸。
天快亮的时候,医生走了出来。徐森抬起头来,医生只是摇了摇头,要他们尽快与病人告别。徐森的眼神瞬间灰暗下去。
崔允灿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窗看见徐森握着徐淼的手,徐淼是在笑着的。尽管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上戴着氧气罩子,可他仍然是在笑着的,他很艰难的说着甚么。徐森专心听着,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快乐,但从内心流露出的无法抑制的悲哀使他的脸看来更加令人难受。
崔允灿转过头去,他不敢再看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有一个灵魂被接引到了天堂。而活着的人只能埋葬他的躯体,埋葬他的过往,顺带埋葬自己的眼泪和情感。

尽管在开阔的墓园,心情不可能像天气,说变就变。但是美好的天气,就像个巨大的讽刺。
崔允灿记得自己一直站到了最后,因为徐森始终没有离开墓园。他就那样定定的站在墓前,一动不动。崔允灿看着他的背,仍然是挺直的,但瘦了不止一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经历了这样的煎熬,谁能支撑得住?但徐森却没有倒下,他的脸依然平静。铁青的脸色,布满血丝的眼睛,但浑身上下凛冽的寒气让所有安慰劝导的话都哽在喉咙,无法说出口。
Trcy从巴黎赶来,哭得晕了过去,她把一个箱子交给了徐森,连夜回了巴黎。谁都以为徐森回先走,因为留在这个地方,留在没有喜欢的人的地方,每一分钟都是折磨。
但徐森就这样折磨着自己,夕阳下他的背影无比萧索,却又无比坚强。
崔允灿记得自己就这么陪他站到了第二个天明。
徐森按着熟悉的路线回家,lid在门口等着他。徐森进了屋,客厅茶几上那口箱子有些碍眼。他走过去抚摸了一下,就又收回手来。
放在这里整整一个礼拜,他终究没有勇气去看里面是甚么。
Trcy告诉他,这是淼淼在银行保险箱里存的东西,每一次都是拜托trcy去放,他自己从没去看过。徐森不知道里面是甚么,他潜意识里不是不好奇,而更多的是惧怕。
怕甚么?潘多拉的盒子。
徐森把手收回来,进厨房开了一个狗罐头给lid,蹲下来摸它的毛:“lid,我们出去玩吧,你想去哪儿呢?淼淼……和我说过怕你得抑郁症。”
Lid抬头叫了一声,就又低头吃着。徐森失笑:“你也不喜欢出去么?真是甚么人养甚么狗……”
话音未落,lid突然跑进客厅跳上茶几,把那口箱子撞到地上。没有锁的箱子翻开来,滚出一堆信件。徐森皱眉起身过去,看到每一封信上面都有编号,却没有其他。
不知道谁写的,也不知要寄到甚么地方去。
徐森把信翻过来,信都没有封口。
徐森看着信,低头再看看lid,它温顺的跳上沙发躺下,眼神温柔。徐森叹口气,捧起信来坐到沙发上,按着序号开始看。
……哥,你好么?我想给你写信,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但又不敢寄给你,如果哪天我有足够的勇气了,也许我会亲手把信交给你。
徐森把信放回信封,脸上有一丝苦笑。
……哥,我到巴黎了。这里的东西虽然好吃,但我想念你做的红茶……这里的落日倒是很美,可惜你不在……
……哥,今天我收到录取通知了,我真高兴,你怎么替我庆祝呢?算了,只要你记得我就好了……
……哥,今天下雨,一下雨我就觉得像回到伦敦,回到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但是我觉得自己很虚假,你从来就不属于我,又怎么谈不在我身边呢?想得太入神了,我摔了一跤,膝盖很疼,还好没有伤到手……
……哥,今天胃好疼,没有吃东西。我画的全是你的脸,可惜你看不见……
……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知道的……
徐森闭上眼睛,心里堵得难受。他顺着看下去,看到了最近的几封,是淼淼已经回伦敦之后写的。他展开信纸,手不自觉的在颤抖。
……我该怎么形容自己呢?夙愿得偿?我该高兴的,我确实是高兴的,我想我可以飞上天去了,但是我很害怕,我真的得到你了么,哥?……
……哥,我喜欢看你工作,你戴眼镜好看极了。我要一辈子跟着你……
……哥,我生病了,很重的病,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我怎么能告诉你呢?我不想成为你的阻碍,我只要跟着你就好了,我想我是爱你的。爱情是甚么呢?爱情就是情与欲,是快乐和享受。我很享受,我很快乐,我在经历爱情。……
……哥,我很不想那样说,但是当面我说不出口。我告诉trcy把这些交给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用觉得没有人爱你,我在爱着你,永远爱着你,哪怕我……也是爱你的。所以如果我真的怎么了,你也不要哭,真的不需要哭,我只需要看到你在笑就够了。记得要笑。
徐森颤抖着拿起信件里夹的几张画稿,有一幅是自己很年轻的时候画过的。如果不是下面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他大概也认不出是自己的作品。还有几张是淼淼画的自己。侧面的,后脑的,微笑的,皱眉的,沉睡的。
徐森抚摸着画面,有一种刻骨的悲凉渗透进来。他的害怕和孤单,是如何被淼淼看透的,他不知道,以后也无法去问。淼淼留给他的,比这一堆信件和画稿要多得多。
但是淼淼,为甚么要在你离开我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爱你呢?但是淼淼,为甚么要在你离开我之后,我才想爱你更多呢?
Lid爬过来,温存的躺在徐森腿上。徐森用手捂住脸很久,身体无声的颤抖着。很久之后才用低沉的声音说:“lid,我们去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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