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意外的答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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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意外的答卷(下)
尽管张邦奇一直在避嫌,可是在四天后,那个特殊考生的三份朱卷还是做为荐卷被摆在了他的桌子上,张邦奇苦笑一下,“不管高位的人怎么想的,下面的人还真是考虑的面面俱到啊!”
他拿起三份朱卷,到了融壁李时的屋子,将卷子放在李时的面前,“阁老,你看看。”
“嗯?”李时看到卷子,眉头皱起来,“都是那个举子的?”
张邦奇点点头,“应该是的,阁老,你看怎么办?”
李时把试卷再看了两遍,沉思一会道:“此人太过狂傲,文体又不相符,若是取了,恐怕其他举子不服啊!”他深沉吟片刻,到底有些爱惜人才,“此人也堪称国士,不如将他置于末名,待殿试时,若他应对得体,自有皇上铨选,若其不知自爱,便由他去吧!”
张邦奇闻言点点头,认为李时处置的合适,便在卷子上做了标记。
二月二十七日,发榜的前一日,主考官、同考官、内外帘官齐聚在公堂上,书吏发下录取的朱卷,核对墨卷的红号相符,执事官拆开墨卷弥封,互对无误后照写榜条,连同朱墨卷一起呈送主考官,张邦奇在朱卷的名次下写上对应墨卷的姓名,李时则在墨卷上照书朱卷上的名次,然后将考生的姓名、籍贯等注明于草榜之内。
“第一名,江西陆师道。”
“第二名,江西罗珵。”
“第三名,浙江袁炜。”
“……”
“第七十七名,徽州胡宗宪。”
“第七十八名,浙江沈炼。”
“……”
“第二百五十六名,凤阳,朱……”
执事官打了个寒噤,差点咬着自已的舌头,好不容易将到口的话吞了下去,他颤颤兢兢的拿着卷子向两位主考官走过去。
其他人见到这个情况都迷惑不解的看着那执事官。
执事官到李时和张邦奇面前,将手中的卷子递过去,“阁老,张大人,你看……”
从他打住了话,李时和张邦奇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站起身来,带着疑问一起接过卷子,向着执事官手指的地方看去。在卷子的糊名处,只向那个名字看了一眼,二人脸色剧变,都有头晕目眩的感觉,相互再对视一眼,卷子“哗啦”掉在桌上。
耳边一个声音如雷鸣一般念着同一个名字:
“新乐王?!”
张邦奇重新将桌上的卷子捡起来,看着糊名中的“凤阳朱载玺”五个字,手不停的发抖,牙打着颤,小心依依的问李时道:“不会是有同名的吧?”
李时摇摇头,叹口气道:“新乐王参加会试是多重大的事,怎么会被忽略?即便有同名的,也早应该传出话来了”
按照法制,朝廷的宗藩勋戚是不准参加科举的,现在一位亲王不但参加了会试,而且还被录取了,而且这是一位被幽禁的亲王,而且这是皇上最忌讳的新乐王朱载玺!
后果很严重!
倒底李时混迹官场多年,他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情平静下来,对堂下的同考官和帘官拱拱手道:“诸位大人,批阅这么多卷子,都辛苦了,大家先喝杯茶,休息一会再接着录取。”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张邦奇退到后堂,临走还招呼上那个执事官。
进了内堂,那个执事官自觉的退的远远的,李、张二人便聚在一块耳语。
避开了众人,二人紧张的心情稍稍了平缓了一下,张邦奇又看了那份卷子一眼,是《兰草》!便道:“阁老,就是那个举子的卷子!看年纪十七八,倒是和新乐王相仿,举止这么奇怪,莫非真是新乐王?”
李时考虑片刻,道,“新乐王周围有锦衣卫看守,断然出不了王府,更不用说参加乡试和会试了,否则早就传出动静来了。”
张邦奇想想,觉得也是,便道:“莫非是有人故意陷害新乐王?”
新乐王一直是皇上的一块心病,如果新乐王参加会试的事公布出来,无论是真是假,新乐王都会受到很大威胁。
李时点点头,“有这个可能!”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二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都沉默不语。
“或许这是皇上操纵的也未可知!”二人心里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其实他们是冤枉苏熙了,苏熙虽然聪明,毕竟很年轻,对官场上的事情半点不懂,他当时单纯的为朱载玺抱不平,所以才用了朱载玺的名字。如果知道会给朱载玺带来麻烦,打死他都不会这么作。而且在他看来,他并没有说谎,那首《兰草》确实是朱载玺所做,试想一下,如果不是一个幽禁之人,如何能做出那么忧郁的诗呢?至于《争贡议》也完全是朱载玺的论点,苏熙只是润了润色,如果署上自己的名字,苏熙倒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朱载玺。唯独那篇时文是苏熙自己所作,只是前面都署了朱载玺的名字,最后这一场也就顺手署上了。考完之后苏熙还隐隐有些得意,不知己经闯了大祸。

“阁老,你看怎么办?”张邦奇自知在这样的事情处理上是不如浸淫官场数十年的李时,便请他拿主意。
李时也有些犯难,沉思良久,叹一口气,道:“我今年六十七了!”
张邦奇愕然的看着他。
李时仍在自言自语道,“我是弘治十五年的进士,历孝宗、武宗两朝而至如今。”
张邦奇有些明白了,轻唤道:“阁老。”
李时没有答应,轻叹一口气,走到那位执事官身前,道:“外面的同僚都还不知道罢?你出去将这个举子的朱卷墨卷都拿来。”
那位执事官忙出去把几份卷子拿进来。
李时接过卷子,走到火盆前生起火来,然后将卷子一份份的点着,轻轻的扔进火盆。
张邦奇急道:“阁老,你……这……”
李时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很快几份卷子化为了灰尽,最后只剩那份原先烧焦半边的卷子,李时抚着那焦痕,叹息道,“这或许是天意吧!”然后将卷点子着,火轻轻的腾起,越来越大,直到连最后一点也烧光了。
李时怅然的站起来,“如果皇上知道会试中有新乐王的卷子,我们一样脱不了干系!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从此,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份卷子!”
“可是,如果那个举子来找卷子……”张邦奇迟疑道。
“冒充亲王就是死罪,他怎么敢来?”李时苦笑一下。
张邦奇犹豫了一下,道:“来京会试的举子都有名录,要不要我们把他查出来?”
李时摇摇头,“查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一样会因为监考不严而降罪。”
张邦奇也不语了,看看那名执事官,执事官忙道,“大人放心,科场出了问题,我们谁都脱不了干系,下官自当守口如瓶。”
李时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历朝历代以来,朝廷六部中都是以吏部最重,因而武宗驾崩之际,王琼率六部责难首辅杨廷和时声称“九卿在廷我为长”。唯独在嘉靖皇帝这一朝是个特例,因为“大礼议”之争,议礼新贵纷纷得宠,形成了礼部独尊的怪异局面。
做为议礼的大功臣,历尽千难万险熬到人上人的内阁首辅张熜在三年前就失宠致仕了。
嘉靖皇帝是多疑的,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如果一个人常常犯疑心病,就已经会让周围的人感到不舒服了,如果这个人是皇帝,而且是个非常聪明的皇帝,那么,他造成的后果只能用灾难来形容了,无论是对他身边的人还是对国家和民族,无论他的才华多么出众,无论他曾经建立多么辉煌的功业,他最后造成的只有灾难!
作为外藩继统,嘉靖皇帝有疑心病,所以,当他在重用一个大臣的时候,总是在另找一个人形成制约。即便如张熜这样陪着他一路走来的人,在失去原来价值后,也一样要倒台,取代他的人就是他长久以来在打压的人——夏言,这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嘉靖皇帝的皇权得到了巩固,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些摇旗纳喊的小丑,而是需要真正治理国家的人才。就如同武周则天皇帝一样,一旦政权确立,原先用着很称手的索元礼、周兴、来俊臣都被当作包袱甩掉了,而像狄仁杰这些元老就得到了重用。
嘉靖皇帝现在也开始起用前朝旧臣了,费宏曾经被召回来一段时间,虽然没过多久就因年纪太大而死在任上,这至少是一个暗示。现在的内阁由夏言、李时、翟鉴三位大学士主持。礼部尚书曾经空缺了一段时间,后来夏言内举不避亲,向嘉靖举荐了同乡的一个老头子,严嵩。
这里是大明的内阁。
“公谨,以陆师道为会元,你以为如何?”李时对夏言道,虽然李时的资历要老的多,但谁都知道,夏言才更得皇上宠信。
“嗯,李老选中的人自然错不了。”向来特立独行的夏言看看那份卷子,难得的随和的说。要说明一点的是,夏言是江西人。
“那我等一起进宫,请皇上钦点会元吧!”翟鉴从旁附和道。
嘉靖皇帝从来都不是个昏庸的人,相反,他非常聪明,而且聪明的令人害怕。
“皇上,今科进士己经选好,请皇上钦点。”三位大学士向着坐在蒲团上仙云缭绕的嘉靖皇帝参拜道。
嘉靖微微睁开双眼,在那草榜上扫了几下,“陆师道改为二甲第五名吧,浙江的袁炜文采倒是不错,取为会元吧!”
三月五日,文华殿殿试,嘉靖皇帝以袁炜直言无忌,降为一甲第三名探花,取浙江茅瓒为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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