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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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炽一动没动,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看来眼神都有点涣散了,真令人怀疑是不是已经吓得精神错乱了。
聂名扬脑子里转瞬闪过无数念头,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如此之类,但暂时不需要这些答案,目前唯一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只有一点:
死一个人就够了,别死两个人!
所以,聂名扬轻轻松开了抓在81-1式全自动步枪握把上的右手,举起来冲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虚张着,然后动作缓慢地用左手将步枪放在地下,同样缓慢地站了起来,还是挡在蒙炽的身前,双手自然地垂在腿边,微笑着用德语答道:“大概是三千四百年左右,克劳格先生。”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一直微笑地看着,也不命令聂名扬举起双手,因为不需要。两人都明白,就算聂名扬不在乎隐蔽处还有没有欧洲局的人,也不会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突然拔枪还击,那只是加速死亡,所以克劳格没必要作出没风度的命令。他也放弃了字正腔圆的汉语,改口用德语说道:“聂,拜您所赐的一剑,我有时候觉得是三年,有时候觉得是三千年,因为我不能再担任特勤职务了,三年时间过得像三千年一样漫长。”
聂名扬微笑不改,道:“克劳格先生捞过界了,那不是您欧洲局的辖区。”
“但也不是亚洲局的辖区,而且非洲离欧洲更近。”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作了个欧洲式的无奈表情,“只不过是您先我一步赶到了,就以责任者自居而已。”
“如果克劳格先生听从了我的忠告当时离开,也就没事了。但克劳格先生不听不说,还伤了我一个队员。”
“所以,聂,您就给了我一剑?还报复性地伤了我另外两个队员,迫使我离开。”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笑着摇摇头,手上枪口没见一丝晃动,“用中国话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吗?”
“无论是不是,对于今天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聂名扬淡淡说道,“使用了这么诡异的出场方式,相信克劳格先生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还是摇摇头:“不,聂,我就是来找您聊天的。”
“哈哈,是吗?”聂名扬苦笑着回头看看,再道,“与她无关,请准许她离开。”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一脸诧异的样子:“我从来没说过要留下这位小姐,她可以自己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聂名扬咬牙说道:“要报复我,可以,别伤无辜。我以亚洲局的名誉起誓:她什么也不知道!”
“我追踪了您五天,就是为了报复您吗?哈哈哈哈。”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大笑着,突地垂下了枪口,正色说道,“我的确想杀了您,用最残忍的方式,但不是现在。您可以选择建议这位小姐现在就离开,或者选择抽出您怀里的92式手枪向我射击。”
聂名扬并不感到惊愕,猫玩老鼠吗?很多人喜欢这样,给被折磨对象生的希望,然后再杀死他,这才更痛苦,但聂名扬不在乎。周围还有多少欧洲局的人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也不清楚,而且蒙炽还没有离开,牵挂太大,想办法反击也不是现在。于是他回头说道:“你应该走了。”
蒙炽还是那副样子,被推了几下才醒过神来:“嗯!嗯?”
聂名扬平静地说道:“还记得约定的第三条吗?”
“记,记得。要我走的时候就得马上离开,没有为什么。”
“现在就是遵守约定的时候。”
“那……他……”蒙炽的眼睛扫在微笑的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脸上,还是惊魂未定。
“可惜我不能送你下山了,朝东边走,走三四个小时就有一条旅游景道,那就方便找车或者找人结伴回镇上了。”聂名扬顿了顿,沉声道,“别回头,别报警,忘记你看见、你知道的一切,包括忘记……我。”
蒙炽讷讷道:“知道了……”摘下墨镜和移动电话交还。
“回见。”聂名扬使劲丢出这两字就回头,不敢再多看一眼。他立即就听见背后跌跌撞撞还踢得石头乱滚的脚步声,估计蒙炽是二话没说就慌张离开了。聂名扬顿起一种失落感,突然希望蒙炽说不走,说留下来,但不可能,是个正常人现在就已经被吓破胆了,而且,为什么要害她?
“这位小姐。”一直动也不动的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陡然用汉语叫了一声。
聂名扬斜眼一瞥中尽露凶光,脚尖点在地面上81-1式步枪的枪带边不动,吸引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的注意,心里盘算着,踢枪起来的同时右脚也会抬起来,不接枪,那太慢,而是拔出右小腿上的战俘刀掷出去。克劳格既然敢大模大样地放下枪口,那必有狙击手潜伏瞄准了自己,真动粗的话,多半是自己立刻就一命呜了个呼,但若不准蒙炽离开的话,聂名扬也顾不得了。
但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没做出什么值得人动粗的事,只是极其绅士地微微鞠躬,右手握着MP7A1放在腹部,算是行了个摘帽礼,一口汉语字正腔圆地说道:“再见,美丽的小姐,希望下次能与您有交谈的机会。”
聂名扬只听见背后的蒙炽“哦哦”支吾了两声,脚步声迭起,已经离远了,胸间更是怅然,后悔刚才为什么转身那么快,装个什么狗屁潇洒大度,多看两眼不好吗?再也见不着的概率很大,至少百分之九十,现在此时,这才是最大的遗憾。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的视线在聂名扬的右脚上扫了扫,又看着聂名扬的脸笑了笑。
聂名扬收回右脚,环顾四周山体一圈,道:“我想过,如果是我来埋伏,我会在这样的地形投入多少人。三至五个,足矣。”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大方地承认:“三个人,一个狙击手,一个火力突击手,加我,三个。”
聂名扬不用看也知道狙击手在什么地方,瞄准着自己什么部位。他像是散步似的横向移动脚步,轻松地说道:“所以,我现在完全处于劣势,是吗?”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看了眼聂名扬走动的方向,只是淡淡一笑,就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跷起二郎腿看着,甚至双手的枪都交叉搁在膝盖上不举起来,就这么微笑地看着,不动。因为他知道,聂名扬试图放给狙击手射击面积最小的身体侧面而不是正面,可能的话,还想借自己的身体挡住射击角度。
聂名扬见是这反应,心下反倒一凉,因为这完全是有恃无恐,狙击手不是最大威胁,克劳格压根儿就不指望狙击手来威慑和压制自己,而是别的手段。
子弹飞行是需要时间的,一千二百米射击距离,必须使用反器材大口径狙击步枪,配重子弹飞行时间大概1.5秒左右,突然暴起的话,狙击手的反应再快也来不及,因为子弹必须有那个1.5秒时间才能命中自己。如果在这1.5秒内使个什么手段挟持住克劳格,那么狙击手就会投鼠忌器,不就不敢开枪了吗?
当然,同为特勤队队长,别说在空手对双枪的现实条件下仅在1.5秒内就挟制住克劳格谈何容易,即便是使用同样的武器在公平的条件下放开手脚来上一场,也未必就稳占便宜。
但站在克劳格的角度来说,兔子急了还能踹死鹰呢,有个万一怎么办?克劳格应该不会允许这种万一的可能性存在,看他好像根本不担心聂名扬这只兔子,那么到底他还有什么手段?
现在的狙击手反倒是在明处的,不可怕,但克劳格未知的手段是在暗处的,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毫无意义的举动不做也罢,聂名扬顿下脚步,道:“克劳格先生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吗?为什么不找个愉快的话题谈谈,而是保持沉默?”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道:“聂,如果我现在和您谈谈这次的世界性经济危机,或者如何控制全球气温持续升高的温室效应,您认为有趣吗?”

聂名扬点点头:“有趣。”
“那么,聂,如果我们谈谈亚洲地区时空管理局怎么出现了内奸的问题,您认为有趣吗?”
聂名扬大笑鼓掌:“这个话题就更有趣了。”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突地平举双枪,分别对准聂名扬的眉心、心脏。
聂名扬脸色未变,早在意料之中。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又突地枪口朝天,再向下交叉着慢慢插入左右肋下,伸出双手摊开手掌正反摇了摇,示意没有武器。
聂名扬眼色变了,惊疑不定,这可是在意料之外了。如果自己现在猛地拔枪射击,虽然说在这空旷地带绝对逃不过一等狙击手的狙杀,但至少也先捞了个垫背的。克劳格何至于将自己处在这等危险之中,得瑟也不是这么个得瑟法吧?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将空着的双手搁在跷着二郎腿的膝盖上:“我表现的诚意够了吗?我先使用枪械的目的,不过是不希望您先使用枪械,造成不友好的气氛和距离,继而妨碍我们交谈。”
聂名扬慢慢踱到81-1式全自动步枪边上站定,侧头挑衅的眼色斜了斜。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动也没动。
聂名扬脚尖一挑枪带,步枪跳起,一把抓在手上,不过枪口冲地。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动了,只不过是将交叠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举在肩两侧摊了摊,然后报以微笑。
聂名扬愈发疑惑,心道:虽说几年前在埃及冲突了一次,双方互有损失,事后经两大管理局互相协商后,由亚洲局道歉并明确划分了责任范围地区才算完事,但和平解决争端只是表面上的。我割伤了克劳格的声带,没有喉部发音器就压根儿说不了话,古代可没这玩意儿,所以克劳格只得遗憾地退出特勤队改任警戒处处长,而且在格斗中他的一名队员受伤致残,必定恨我入骨,亚洲局敷衍性的道歉压根儿解决不了问题,来报复我也不奇怪。既然说是跟了我几天,那么冒险入境的确是为了来找我,至少大部分目的是,但现在看来还真不是来找我报复的,这就奇怪了……
聂名扬脑子里转了好几转也没有答案,再加上克劳格肯放蒙炽离开,没准儿还真不是来动粗的。索性也大方点,直接坐在克劳格面前的另一块大石头上,步枪横在腿上道:“费这么大劲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痛快地说道:“来杀你。”
聂名扬的右手在枪身上拍了拍,哈哈笑道:“那还不是嘛,为什么不在我无法还击的时候动手?”
“因为现在不是这个目的了,如果还是,在那位小姐离开之前我就已经动手了,两个人。”
“那,是什么改变了克劳格先生的主意?”
“因为我们才入境就有一个人主动和我们联络,告诉了我们你的方位,准备去哪儿,所以我才能这么准确地埋伏在你面前。现在,聂,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特勤队编制的资料的确是管理局绝密,但现在已经是这份儿上了,显然已经不是绝密了。聪明人之间对话有个好处,就是不用说些自个儿也不相信的废话,浪费时间,于是聂名扬叹道:“苏晋远。”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淡淡说道:“虽然你不相信,但只有苏先生告诉我这些线索,我才能知道。比如我的出现,因为只有他跟你始终在一起,除了你,只有他才知道欧阳先生在什么地方,你来又是为什么,所以我才能准确地出现在这里。比如,只有他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能知道你的心态,所以我才能摸准了你不会开枪,才能先用枪械制住你。比如……”克劳格伸手扯出衬衣领下贴在喉部皮肤上的一片模拟发声电子晶片,再说话时声音就已经变了,完全不同于欧阳晓的清朗明脆,而是沉闷沙哑,是由另一片模拟发声电子晶片发出的自身的声音。“也只有他才能帮我调整出欧阳先生的声音来。”
聂名扬摇摇头一笑,并不搭腔。
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再道:“活着回来的只有两个人,你,还有苏先生。如果你没说,那么除了他,还有谁能告诉我这些?而我又怎么知道你没有同伴支援,就敢浪费时间坐这儿和你闲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聂名扬纵声狂笑,竟在盆地内形成回音,声音大得竟连远处的蒙炽也听见了。“我信才怪,特勤队员皆为我生死手足。就像您的队员不会出卖您一样,我的兄弟会出卖我?天方夜谭!哈哈哈哈……”
蒙炽才一离远就加快了步伐,看起来逃命似的惊慌而去,跑得甚至跌了两跤。这表现如果聂名扬看见的话或许会有点疑惑,但他是背着身子的,看不见。
而在能看见的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眼里,这绝对符合一个吓破了胆子的小姑娘的正常反应。虽然他昨天也看见了蒙炽夺枪,但他的结论与聂名扬一样,认为蒙炽不是个受过严格心理训练的人,只不过胆子不小罢了。但敢夺枪不代表就不怕鬼,这世上有几个小姑娘是不怕鬼的?
蒙炽在绕开聂、克劳格两人及可能的狙击手监视范围内的山坡背面后,又紧跑几步冲进一片林地里,这才停下来回头望了两眼,看来没人对她这个闲人有什么兴趣,没人跟踪,也没人在意。她一手用移动电话联系支援组,一手赶紧在背包里掏枪械部件组装狙击步枪。
移动电话里全是“沙沙沙”的电子杂音,这在意料之中,既然欧洲局的人已经出现了,不屏蔽信号阻断求援才怪。
蒙炽组装步枪完毕后立即又掏出个录像带盒子,揭开盖子后就是个微型电台,能屏蔽无线电的未必就会去屏蔽民用电台波段发射的密代码,谁能想到现在还会有人使用古老的电台,这个最难封堵。
从特战角度出发,某个敏感地区出现了不明无线电频率,自然会暴露,现在的情形也是一样。如果欧洲局的人发现有无线电频率了,尽管不能破译代码内容,但也直接知道有亚洲局的人埋伏在附近,本着找人垫棺材底的精神,直接对聂名扬下手,捞一个是一个的话,那才叫亏大了呢,所以她使用电台跳频。
虽然现在聂名扬已处在对方的枪口下,但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情况,只要不惊动欧洲局的人召来支援组,就能扭转局面。
蒙炽掏出里面的内置式耳塞塞在耳朵里,再摁动击键钮发射联络信号,接连几次,支援组都没有回音,看来是全频率压制式干扰了,使用古老电台的备用联络方式失效。
“好家伙,在深山老林子里还使用这么大功率的干扰方式,一路背来的装备重不重啊?真够有诚意的。”蒙炽不急反笑,轻松多了,比成功联络上了还轻松。
局面逆转。
既然使用了全频率压制式干扰,那么也就是说,对方所有人都在肉眼可视距离内。
因为在干扰了聂名扬可能求援的同时,势必欧洲局的人也不能使用无线电进行联络了,那玩意儿可不是养的宠物会认人的,那么他们又如何联络?只能是潜伏在肉眼可视距离内互相掩护,使用肢体语言进行联络,否则欧洲局的来人一样断绝了通信。
这也就是说,就算联络不成功,但封诉与韩搏虎一察觉到无线电信号出现异常,立即就会火速支援过来。欧洲局来的人再有本事,还能对抗两架武装攻击直升机不成?而自己在支援到位之前,甚至都可能直接解决了潜伏敌人。如果使用无线电进行联络的话,那范围可就大了去了,而只划定在肉眼能看见施必芬伯格·冯·克劳格距离内的话,那范围就小之又小了,只有那么几个潜伏地点罢了。以蒙炽的战术能力来说,欧洲局的埋伏人员简直就是眼睁睁地站在面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蒙炽就是黄雀。
现在需要确定的只有一点:多少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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