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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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名扬什么也没说,视线还是移上天空,弯过胳膊将烟叼在嘴上,再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碧空中云团追逐嬉闹的样子,除了大力吸烟,没作任何动作。甚至蒙炽看烟烧一半了,长长的烟灰就在掉在脸上伸手掌接了过去的时候,聂名扬也没动。
蒙炽在心下算计着是不是因为又亲手杀了一名队员,罪恶感刺激得导致心理障碍又复发了?结论不是,以聂名扬的这两年的症状记录来看,如果是真受刺激了,他就会去找发泄,花天酒地骂人打架都有可能,那就是在不动脑子的纯发泄。现在这样子是在思考,也就是说能控制自己的思维,这段时间来的心理疏导是很成功的。
但蒙炽现在亲眼看见了这个结局——苏晋远是坏人么?不是。吴昊是坏人么?不是。那聂名扬杀了这两人,聂名扬是坏人么?不是。
那到底谁是坏人?
聂名扬在五分钟前就给出了答案:狗娘养的特勤队。
蒙炽亲眼看见——亲身经历、更是参与其中了聂名扬和苏晋远打得你死我活的战斗,结果这两人却到死都还是兄弟,到死都不互相怨恨,这份心头上的兄弟情却与手上是否要杀死对方无关……蒙炽发现自己胜任不了特别勤务队队长的职务,因为害怕自己要面对与聂名扬同样的事情。
如果是你,你能保持他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么?我能,因为我本身就是心理疏导师,我知道怎么……鬼扯!如果你亲手把蒙夜给杀了,再疏导一个我瞧瞧!?我……我不能,我不如他,症状保证比他更严重……蒙炽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父亲说聂名扬是不可取代的特勤队队长,那并不是指聂名扬的率队能力,除了经验以外,自己综合能力上不比他差什么地方去,而是这份心理承受能力。
蒙炽第一次不再憧憬执行特勤任务所带来的成就感,而是开始:厌恶。
聂名扬甩掉烟蒂利索地起身,走回去武直9残骸旁捡起92式手枪插回腋下枪套,然后钻进了残骸的座舱。
蒙炽没跟着,聂名扬没吭一声也知道现在最好别去,他在送行,看起来轻松利索的脚步,实在是每一步都踩在利刃上。
聂名扬先找了工具箱在外面卸掉了武器挂舱里剩余的机炮和火箭弹弹药拖得老远,再钻进了武直9残骸里,里面传出的金属响动停了没多大会,燃油味就已经开始弥漫在周围。然后聂名扬就出来了,手上多了把信号枪,径直走到蒙炽身前说道:“咱们离远点。”
两人走出上百米,聂名扬回身站定,说道:“你赶时间不?如果是,我想办法安排别人送你回中京。”
蒙炽疑道:“你去哪儿?”
聂名扬淡淡说道:“送我另一个兄弟回家。”端起信号枪瞄准武直9。
这语调如此平淡,蒙炽却听得心悸,因为两行热泪从聂名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滑落。
‘嗵——咻——’,刺眼的小光球飞入了武直9,稍瞬,一团橘红色的大火球吞灭了整个直升机残骸,粗大的滚滚黑色烟柱直上长空,升上百来米就被凛冽多变的山风吹散,飘摇的漫步在群山之间。
聂名扬仰头遥望烟柱消散的天空,没说话,也没再哭泣,木人一般,对其它任何事情都不关心,只是望着。
蒙炽是看着聂名扬不动,想替他分担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对其它任何事情也不关心。
所以两人被数百武警官兵包围在山谷里了也不知道。
几百米外的山坡上一个大喇叭发出警告:“下面的两个人听着!放下武器,跪下,双手抱头不准动!否则就开枪了!”
聂蒙两人抬头四顾,天罗地网。
身着新式迷彩的武警官兵离得最近的只有两百来米了,直接过来的就有二十来人,成360度包围圈在慢慢逼近,个个都是全副武装,步枪上肩瞄准着这边。山坡上的狙击手和外围放警戒线的还不算远,远的在头顶盘山公路上,依稀还能看见装甲车,是武警防暴车还是解放军的防空车就看不大清楚了,还有正满山搜索的武警官兵和解放军指战员那就天知道是多少。甚至正头顶的碧空中划过两道烟轨,两架歼8战斗机呼啸破空。
如果这些人是敌人,打是打不过的,逃也是逃不掉的,所幸这些人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援兵,所以聂名扬没想作战,更没想着逃命,但不能让他们靠近自己。
“听他们话,把手举起来。”聂名扬仔细扫了眼正在靠近的二十来个武警官兵肩上肩章,都是一年以上老兵,不是一激动就可能走火的新兵,也就放心了,动作轻缓地抛掉信号枪,慢慢举手,嘴上也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贼胆儿也实在壮实得过头,就不能表现得小姑娘家的正常点,害怕一回?”
满山武警官兵,明面上的敌人那是没有的,但如果这些武警官兵里面有隐藏化装或者收买渗透什么的呢?明目张胆开枪的话,那敌人是不敢的,但如果贴身了,在给我们上手铐的时候用个带毒的什么小东西给轻轻扎上一针呢?这还是敢的。蒙炽眼珠子一提溜就明白了,边举手边装糊涂;“他们是好人啊?干嘛害怕?”
“因为我是坏人。”聂名扬猛一把抽出腋下的92式手枪,左臂勒上蒙炽的脖子,同时枪口顶在蒙炽后腰的肾脏处,全套动作在0.5秒内完成,离得只有两百米近的二十来个武警官兵都没反应过来,远在两百米开外的狙击手就更别提了,何况没有命令他们也不会开枪。“都给老子站住!否则开枪打死她!”
蒙炽配合得倒是不错,立即惊恐地大叫:“救命呀!救命呀!”那表情,那语调,要说这小姑娘的胆子贼壮贼壮的,听的人宁愿相信一只耗子拎了把菜刀就敢去找猫单挑也不相信这个评价的。
包围靠近的武警官兵立时站住脚不敢上前,负责现场指挥的武警支队长暗骂操蛋,赶紧在无线电里命令几个狙击手不准开枪,拿起喇叭喊道:“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千万不要伤害人质!”
聂名扬大喊:“你们都退回去五百米外待着别动,关掉任何摄影摄像机器!两样里有一样做不到,老子立即杀人!”
武警支队长接到的省总队命令里面本来也就没有主动击毙谁的这一说,只是立即赶赴这条公路及周围山区,控制住双方正在交火的嫌疑人,哪方要是对武警战士开火,才是当场击毙,而双方要是不对武警开火、直接投降了的话,控制起来保护好人身安全就可以了,然后待命。
本来挺简单的命令,哪知现在变成劫持人质的事件了?
其实这个年轻女孩刚才明明跟那个歹徒是站在一起的,不象是对立者,没准两人本来就是一伙的,故意装成是劫持人质好逃脱?武警支队长也不是没想过这点,但话说回来了,万一真的就是怎么办?省总队的命令也没说得那么清楚,交火的双方是什么身份更没提,所以暂时也无从判断是真是假,现在只能先以保护人质为第一目的了。
武警支队长没有太多选择,命令已经靠上去了的战士们后退,再询问一二三四号各个狙击位能不能射击?三个狙击位的报告是有效击毙歹徒而不伤人质的把握几乎为零,唯一一个胆子大的报告才百分之五。武警支队长吃了一惊,要过个高倍望远镜看去,果然,够专业的手法!
一、左臂勒住人质的脖子,右手枪顶在人质右侧腰后肾脏部位,肾脏近距离被手枪打烂,效果跟一枪射进大脑一样,人质绝对没得救。
二、这个姿势,面对正前的狙击手,可以算是自己的身体全部掩藏在人质身后,更不会产生举起了手枪顶住脑袋、就有可能被武警狙击手直接射断手腕的危险。而对背后的,没哪个狙击手就敢保证一枪射断歹徒手腕而不伤人质的。
三、人质举高双手抱在头顶,因为双手都在歹徒视线范围之内,一往下动就可以开枪,这就避免了因顶住脑袋时人质有可能陡然间抢手向上反抗夺枪的危险,顶住脑袋时的双手那可不在视线的监视范围之内,而且离手枪也太近了。
四、因为人质右手抱上头顶,右臂与右耳侧会产生一个三角形小空裆,这对歹徒仅露出右眼观察武警大部分人的动态有利,而不利于武警狙击手射击敌人右眼,因为误伤人质身体的几率更大了,狙击手不敢开枪。
五、这点就算是歹徒的命好了,这个惊慌失措的人质没事干挣扎个什么啊?这不是给狙击手找麻烦么?而且挣扎来挣扎去,什么角度不好停,偏偏每次挣扎停止的角度,让自己和歹徒的脖子保持了同一个直线,就算是射击后颈延髓也没用,肯定是两个延髓一并射穿,就连歹徒正背后方位、那个只有百分之五把握的四号狙击位也直接把成功几率降为零,然后再换了狙击位也没用,因为这倒霉孩子又开始挣扎了。
加上武警狙击手使用的85式狙击步枪精度不算很好的因素,再加上距离和山风对精确射击的影响,这歹徒对狙击手完全免疫。
加上一路过来看见的冷柜车、油罐车、对地攻击武装直升机、武器、尸体、战斗痕迹、无动力三角滑翔翼,这统统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装备、或者说是能干得出来的事儿!武警支队长心道这不是一般的小蟊贼,压根就是职业犯罪分子,太明白狙击手能干什么了!
武警支队长正要继续喊话谈判拖延时间,有新的命令下到,支队指导员递过电话,省总队的命令是不谈、不动、不打,维持现状,等上级单位派人来。
聂名扬当然知道管理局的工作程序,也不浪费力气继续废话,只是挟持蒙炽对峙,而蒙炽是尽量用自己的狙击专业心理移动脚步调整角度,令国王亲至也无法射出这一枪。
没多大一会,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山坡上匆匆下来几个人,身着解放军空降兵的天空迷彩,径直去找武警中队长交涉去了,隔了好几百米老远的看不大清面孔,聂名扬只能从熟悉的身影大概辨认出是封诉与韩搏虎等几人。
对于局里人的到来,其实聂名扬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终于安全了,但更忧的是——本来应该属于封诉等人驾驶来支援自己的的两架武直9,却完好无损落的在苏晋远手上来杀自己,这喜又打什么地方来?
看起来交涉了几分钟,其中一个身着天空迷彩的人快步向聂名扬走来,双手高举,示意没有武器,再走得近点,果然是封诉,手上也不是全空,高举的右手上拿着个移动电话。
封诉当然明白聂名扬的怀疑,走到十来米的距离放慢脚步,视线分别在聂蒙两人的眼色上一扫而过,两人的意思都已经很清楚了。也是一声不吭,空着的左手还是高举,平伸抓着移动电话的右手走得更慢,示意听一听。
聂名扬双眼警惕地死盯着封诉的双肩上,不做任何动作的等封诉将移动电话放近自己耳边,轻轻哼了声:“嗯?”
电话里传出是石殿东的声音,也只一声:“回。”
聂名扬对于安全的忧心消散无踪,“嗯。”放下了手枪。
同时,蒙炽也听见了电话里石殿东的这一声,不为人察地呼出一丝沉重的空气。
聂名扬回头指指还在烈焰中焚烧的武直9,说道:“主驾驶座上飞行员的遗骨给我带回来。”
封诉应道:“是,会安排的。”
聂名扬再对蒙炽说道:“记得约定的三章吧。”
“当然。”
“现在多加一条:保持沉默。”
蒙炽早已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点头应道:“了解。”
“走吧。”当下三人径直向山上走去,聂名扬路过武警中队长身边时也不打招呼,只是拉过韩搏虎再交代了一次绝对要督促武警部队销毁有关自己的一切影象资料。
武警部队与解放军的保密条令一样,不该问的不问,但武警支队长实在是忍不住郁闷了,拉过指导员问了一个本来就没指望有答案的问题:“这小子什么人,居然能劳动副司令员直接下命令保护他们安全离开!?”
走了两公里远,在山坡上有一条不属于省道的便道,路面都是泥土的,崎岖不平,路上停了两辆武警部队的用车,一辆指挥车,一辆装甲防暴车,四个警戒处外勤科封诉组的队员手持03式突击步枪在保持警戒,这可以理解,两架管理局的武直9不是都被聂名扬与蒙炽合伙敲下来了嘛,临时借的。
聂名扬问道:“急救箱跟飞机一起丢了?”
封诉尴尬无语。
聂名扬凑近耳语:“找根速效镇静剂给我。”
“程肖宾身上好象就只有三号的了。”
“那劲儿也太大了……就三号的。”
封诉应声是,去找队医时撇了蒙炽一眼,也不知是想哭还是好笑,心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别赖我头上。
蒙炽暗叫倒霉,眼见保护聂名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不回到局里就不算圆满交差,还得受这份冤枉罪。于是乎,聂名扬说上指挥车休息去,就乖乖地上车。聂名扬说那边风景不错,就乖乖地扭头去欣赏。包括聂名扬在颈侧扎了一针,也乖乖地失去了知觉。
聂名扬给倒在长条拐角座椅上昏睡的蒙炽身上盖了条行军毯,扭头就冲跟着上车坐在主驾驶座上的封诉低声怒道:“你们怎么回事!八个人看两架武装直升机还看不住?干什么吃的!?”
封诉也没脸回头,从副驾驶座上抓起一杆崭新的03式全自动突击步枪递到后面去,又递过去四个满弹匣,呐呐说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停在离油江市区三十五公里外一个小山村的打谷场上休息,检查维护机件,原地待命,那会儿石局又没有命令过来,哥几个就坐一块儿打屁呗。还说那儿的村民人还真不错,看我们穿的军装,主动送了两大葫芦瓢的水过来,说是特产的山泉,又清凉又甜,说了好半天,哥几个都过意不去了,就喝呗,结果一喝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醒的时候,全组八个人已经是在个茅草棚里了,除了步枪手枪这点基本的轻步兵装备,什么都没了,包括所有通讯器材。”
聂名扬正在检查枪械部件,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们几个人喝了?”
“当时在打屁的五个人全喝了。”
“进嘴巴的东西,别人给你们喝你们就喝?简直蠢到极点。”
封诉尴尬地说道:“这不军民鱼水情嘛,以前在老部队的时候搞军民共建,老乡送口水喝也算不得什么个事,就习惯的那个……哪儿知道是针对我们来的。”
“那局里给你们配的探测针是白配的?进口的东西也不知道验毒?最基本的防范意识都还给你们班长了是不是。”
封诉想说当着老乡的面那么干多难为情啊,太伤人了,抬视线在后视镜里瞟了眼聂名扬脸色不善,正气头上,别以为是找理由诡辩再挨顿臭骂,终于没敢说。

聂名扬消了消气,抵枪上肩冲着车门外两百米开外的一株矮檫木的树冠瞄准,熟悉据枪手感,接道:“喝晕了五个,还有三个呢。”
“罗世和郑剑峰两人放的警戒哨,挨了两根麻醉枪射出来的高效麻醉针,于明宇当时在检查机械设备,后脖子上挨了一手刀,是打晕的,现在还有点转不过筋呢,按时间算估计是最后一个,八个人,全玩完了。妈的,一枪没放,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连人带飞机就都丢没了。”封诉郁闷地哼了几声,双手在兜里东掏西掏,没掏出东西来,背后飞来小半盒揉得皱巴巴的软中华。
聂名扬打着打火机熏步枪上的准星护翼,熏了会把打火机也丢到前面去,说道:“不算丢人,算倒霉。”
“这还不丢人?!”封诉叼着烟都忘了点火。
袭击你们的人对你们了解得过头,你们的警备程序,你们的性格,包括你们的行踪,无所不知,再以有备算你们个无备,不上道才怪。我不是运气好掉下个小扫把星帮忙,我也得死。不过所幸苏晋远针对的只是我,没要你们的命,这已经是你们的万幸了。不过,为什么不杀你们,是苏晋远不愿伤及无辜,还是背后那个人的命令……聂名扬想说实话,劝这家伙别往心里去了,但说了的后果太严重,无关的人还是少知道点好,也把暂时想不明白的这点疑惑放在一边,只是说道:“死人就不知道丢人是个什么意思了,这是给你们的教训。接着。”
封诉点着烟大力吸了一口,道:“接着那还能不火,丢了这么重的装备,在老部队里拉上军事法庭枪毙都够了!控制了那个小山村的村民一问,总共也就五户人家,全部都说没见过那个人,那个人压根就不存在,再仔细一找,原主人昏在空水缸,不过也只是麻醉剂中的剂量过大,没有致命危险。我就奇怪了,这伙人能有胆子抢了武装直升机来冲你狂轰滥炸,为什么没胆子杀人灭口?想杀了我们和那个山村所有十来口人简直是举手之劳,难道只是没必要?想来想去,那只有一个可能性,难道……”
“没什么难道。”聂名扬开口插断:这个可能性就是杀谁的必要性,必要杀的是我这个特勤队长,没必要杀你们,也许是跟你们关系不错,也许是还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这暂时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亚洲局有内鬼,这点已经是铁证如山的事实,而且职务和能力还不小。你小子还真不算笨,但这情况不能泄露。“你只需要陈诉事情经过,不需要有想法。”
封诉的确不算笨人,否则也不会产生这种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疑惑,再话一被打断,在后视镜里看了看聂名扬的神色,真吓得不轻:这个可能不是可能,是事实!?“是,明白。”
聂名扬再去熟悉这杆03式全自动步枪的扳机力,嘴上轻松地说道:“还有一点要提醒你,回头给局里报告的时候,也只是事情经过,没有想法。”
封诉额上冷汗直落:“是……明白。”
“明白就好。接着。”
“接着就赶紧下山找通讯工具联系局里,石局直接命令立即赶到这里来,再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嗯。”聂名扬验完了枪,抱在怀里闭目养神,脑子里思潮翻涌。
“这个……”封诉明知蒙炽的身份,但不表示点糊涂好象与逻辑不符。“这不是那个偷别人武术队金牌的小姑娘吗?怎么跟你在一块儿?”
“偷金牌?”聂名扬疲累地一笑,接着又是真想着好笑,哈哈大笑了几声。“别说一镀金的小铜片了,哪天真偷了座金山堆马路上我都懒得奇怪,这家伙,能耐大着呢。”
……
蒙炽眼睛才睁,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很自然的,按照电影程序,先抓向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就一声尖叫:“呀~~~!”不过蒙炽搞反了顺序,先叫出口的,然后才瞧瞧自己,咿呀,衣服没换啊?还是那身,白叫的。
聂名扬穿着汗衫短裤昏头搭脑地靠在二楼主卧室门口打哈欠,“进贼了?”一路劳累,回了中京先给石殿东报告这次事件的经过都去了整宿,上午八点才回宿舍,才躺下不到两个小时,现在可好,这个一路好睡超过四十个小时的家伙还真不给人清净。
蒙炽第二个反应就是确保安全,抬头急道:“你在哪儿!?”
“废话不是,一大活人不就站你面前嘛。”聂名扬懒洋洋地从楼梯下到一楼,进厨房在冰箱里拿出罐易拉罐装的青岛啤酒拉开,美美地灌了一大口,“如果你问这什么地方,我家。”
蒙炽怒道:“我问的是:你昨天睡在哪儿的!?”
“床呗。”聂名扬跌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又灌了一口。
“那我呢?”
“你什么地方睡醒的?”
蒙炽出离的愤怒:“你叫一姑娘家的睡沙发,自己睡床!?”
聂名扬打着哈欠说道:“如果你想睡床的话,只要你不嫌弃六间客房加主卧室全部都是半年没换过床单了,我倒不介意睡沙发。”
“半……年!?”蒙炽直了眼。
“半年。”聂名扬用力点头,表示这个时间应该是很准确的。
蒙炽现在才想起来打量下这座房子,于是,醒来后的第三个反应——也可以说是结论,而且得出的结论极其准确:这不是人住的房子,非用一个极其相似的地点名词来转换概念的话,猪圈!
这房子倒是挺大的,应该算得上是豪宅了。上下两层的单落别墅,一楼是近两百平方米大的客厅,厨房、洗手间、杂物间、还有个小吧台都是另算面积的,二楼围着走廊一转都是主卧室和客房,再加阳台和车库,还不知道院落和草坪是多大,光整座别墅的实际建筑占地估计就不下五百平方米,这还真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当然,如果不需要自己花钱买、而是作为职工宿舍分配的话,那就是两说了。
装修得挺豪华的,家具也挺齐全的,空调、沙发、茶几、餐桌,包括一套超大宽屏幕的海信家庭影院加音响,该有的全有了,甚至放眼望去,光一楼客厅的古董都不下十来二十件。
但这主人摆放陈设的品位简直是……一件宋元祐年官窑青花瓷花瓶滚倒在墙角,里面伸出半截的是两枝铅笔。好好一张几百年历史的手织波斯挂毯却盖在家庭影院的大彩电上,估计是当了防尘罩用。要说该挂墙上的吧,也有,那几把古色盎然的无鞘青铜汉剑唐朝陌刀金国骑枪什么什么的,不就是挂在墙上的嘛,但别在旁边还挂座石英钟啊,还是最常见的阿拉伯数字白色石英钟。倒也不是没有好钟,大落地窗前面不就是座清乾隆年英制八角大座钟嘛,可惜的是,钟座边靠着一把塑料笤帚,如果只是光靠着笤帚就也罢了,问题是那笤帚和座钟之间还结了张蜘蛛网……
诸如此类之盛事不胜枚举,“真是作践啊……”蒙炽都不忍再看了,直想哭,为这些古董好好哭一场。这还只是想想,也就罢了,这只是主人的品位问题,不算个大事,但下一点就不能忍受了,蒙炽那是当真就差点哭出声来。
整座房子里多了点对不住这座豪宅的东西。
比如几十个康师傅方便面的空面桶吧,都堆放在下灯射式玻璃茶几上,极有金字塔的巍峨气势。红楠木长条餐桌上该有的东西也有,一次性圆形纸饭盒,空的,倒是没堆起来,只是摆成了罗马兵团的龟甲战阵罢了,这边是龟甲战阵,对面就是由一次性竹筷组成的马其顿长枪林了,从在一旁窥视的条顿骑士团窥视的时间来算——十坨以上的餐巾纸团加几片菠菜组合成的阵势,看看菠菜的枯干程度就知道,这两边战阵至少对峙了一个月还没动真格的。厨房门口丢着一大堆饼干袋子和罐头盒,一只肥壮的耗子叼着半块椒盐芝麻饼干,颠着英格兰皇家骑兵团战马检阅时的礼仪小碎步正在路过,还扭头过来点了下,算是向衣食父母致谢,然后,这只极有素质的耗子高昂着头颅,不紧不慢的颠进了德国汉莎落地橱柜……
“哎,哎,停电了?”聂名扬靠近点,奇怪地将手掌在蒙炽面前摇了几摇。
蒙炽的眼睛在转圈,逆时针方向。
“喂,我说您没事儿吧?”聂名扬声音叫大了点。
“没事儿……”蒙炽神色呆滞地站起来,梦呓般说道:“我需要洗把脸,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噢,你左手边走十三、或者最多十五步就到了。”
“感谢指教。”蒙炽行尸走肉般的向洗手间飘去。
聂名扬灌下了最后一口啤酒,咂咂嘴说道:“这三号镇静剂的劲儿可真够大的,还没缓过来?”
话音刚落,洗手间里又传出尖叫:“呀~~~~!”
聂名扬大惊:“又进贼了?”
蒙炽仅用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掂着条白色毛巾——一块搭在横架上而导致呈对折型的灰色硬纸壳,站在洗手间门口眼神幽怨地说道:“三十秒之前,一只可爱的小强在我手背上,以三十码的时速奔驰了过去……”
聂名扬一拍脑袋,“哎呀哈!我忘了说,我这平时就从没什么人来的,所以这一楼的洗手间几乎不用,你要用就去我那间主卧室里的吧,那里面是干净的,绿色的就是我洗脸用的毛巾。”
蒙炽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在这儿睡了多长时间?”
聂名扬算了算,“凌晨两点到的中京吧,你睡了八个小时。”
蒙炽几欲崩溃,“我在这种地儿,躺了……八个小时……”
聂名扬叹道:“真为你好,我那事儿还不算完,所以免得别人找晦气找到你头上,酒店就不安全,还是在我自个家安心点儿。”
“那就找吧!我宁受株连甘倒大霉也不待这地儿!”蒙炽迈开坚定的大步向门口走去。
“去哪儿?”
“回学校!住宿舍!”蒙炽面容坚毅,脚步有力。
聂名扬懒洋洋地说道:“凌晨两点才回来,现在才上午十点,你觉乎着我已经跟你把学校的事办完了么?”
蒙炽的脚步顿住,表情僵硬。好半晌才哭道:“我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你不顺人东西不就没事了?”
蒙炽慢慢转过身来,一脸气不忿的模样,“解放军不都是要整理内务么?我知道被子要叠成豆腐块,牙刷把子的摆放都得统一朝着一个角度。你说你这地儿象什么,是不是在给解放军叔叔脸上抹黑?”
聂名扬反问:“你看这地方象是部队的宿舍么?”
蒙炽语顿。
“既然不是在部队,我干嘛非那么讲究?而且我除了穿军装的时候以外,走路都是吊儿啷铛的,因为不喜欢那些做派,想忘记掉。”
“……”
“所以嘛,你的指责不能成立。”
“嘁,瞧你整天穿一西装笔挺人模狗样的,还真以为是个挺爱整洁的人,没成想这样。”
“没错啊,你看我的衣服有到处乱丢的么?我穿衣服的确挺整洁的。而这家里嘛——我需要的只是一张床,只要能有地方让我挺尸就够了,这房子不过就是个仓库,所以这些东西摆哪儿都一样。”
蒙炽看看,四处乱扔的东西中还的确没有衣服,想象中的背心短裤臭袜子一样不见,正奇怪着呢,陡然间就明白了。和自己身上的衣服质地一样,外衣都是无法自己清洗的,得送局里装备一科下设的洗衣房专用的真空褪污洗衣机里去,按照这家伙的懒惰程度,估计是连普通的内衣也一并塞进去了,当然看不见。但现在还不能揭穿,得继续装糊涂。“噢,看来冤枉你咯?”
“不知者不怪,尤其是象我这么胸怀宽广的人。”聂名扬伸了个懒腰,道:“我得继续挺会去,够累的。你要饿了——你身上还有钱吧?”
蒙炽没好气地应道:“有。”
“橱柜里好象还有几碗方便面,饼干也有,你要不喜欢吃这些的话……”
蒙炽抢道:“跟你养的耗子抢口粮么?那我倒真不喜欢,忒没道德了。”
聂名扬装没听见的,继续说道:“你要不喜欢吃这些个的话,桌上的座机存了外卖店的电话,按快捷键二就是,打个电话就有盒饭送。要再不喜欢呢,这是别墅区,出门左转,公寓区有个大超市,要高兴的话,你爱在里面买点什么东西自己做也成。”
“衣服鞋袜毛巾牙刷什么的都有得卖吧?”
“当然有,你买了用?我这不……”
蒙炽怒道:“你说你家这些东西有哪样能用的?”
“噢,犯困呢,脑子就犯糊涂,你包不丢了嘛,衣服都没了,也是我的责任,你去买吧,钱不够就跟收银的说一声,记我帐上,熟人,我都是每个月去结一次帐的。”聂名扬自知理亏,赶紧转话题:“那个备用钥匙就在……在……嗯,在烟盒里呢,喏,就你脚边。”
蒙炽低头乱看,“哪儿来的什么烟盒?”
“你右脚前面一点不就是嘛,那沙发底下,黑的,圆的,露一半出来的那个。”
蒙炽一瞧,再捡起来拿在手上仔细看看,叹服地说道:“好一个有特点的烟盒,你够奢侈!”这哪儿是个烟盒呢,摆明了就是个蒙古西征欧洲那年代重骑兵戴的头盔,里面丢了两盒拆开抽了一半的香烟、几根不同牌子的雪茄、一夹带酒吧字样的纸片火柴,再有就是那串车钥匙了,大门钥匙也串在上面。
“只提醒一点,你知道现在不太平,随便干什么也别出这小区,保安厉害着呢,在小区里足够安全,最好连这门也别出。电视放那儿我就从没看过,但应该没坏,不喜欢看电视的话,每间客房都有电脑,自个儿玩吧,别吵我挺尸就成。好了,你请自便吧,午后见。”聂名扬交代完毕,心满意足的跻着拖鞋啪嗒啪嗒上楼,主卧室房门一反脚勾上,把自个扔床上就会周公去了。
蒙炽事先是真不知道聂名扬的这个猪圈能有这么个样的,否则杀了蒙炽也不敢放任聂名扬扎晕自己而导致这种可能的发生,现在只能一个人站客厅里气得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抬头盯着主卧室门使劲地在心里下毒咒,要真应验的话,聂名扬得牙掉光、头变秃、每天二十四小时跑肚加尿床。
……
临江小区,距离京江商贸进出口集团公司总部大厦一千二百米远,东首是别墅区,西首是公寓式住宅楼区,南北是公园、商店、幼儿园、运动馆、足球场、游泳池等民用设施,住九千五百余人,居民结构男女老少全有,乍看起来和正常的居民社区毫无区别,但这些居民的工作却全是一样的,全是时空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或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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