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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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太小了吧,躺得多不自在呀,忒没斗争经验了。”
“想要大的自己挖!咱爷们没那份闲工夫!”聂名扬用脚将蒙炽吃过的两个零食包装袋拨进坑里,再拨进泥土踩了几脚算是掩埋掉了。然后仔细看看蒙炽刚才洒落的食物碎屑,一一用脚使劲碾烂进泥土。“丛林行军,尽量不要留下非天然的东西。即使非留不可也绝对要就地掩埋掉,否则很容易给敌军造成跟踪……”聂名扬顿住:怎么了?你还就真忘不了那些做派了?
蒙炽笑道:“平民旅游可不用注意留不留这个,一开口就是丛林行军和敌军,还骗我说你没当过兵,下意识说漏嘴了吧,其实你才是个假话精。”
聂名扬淡淡说道:“有的人就是活在虚假中的。”转头去,把除了枪械背包外的另两个背包塞进巨大的旅行背囊里。
蒙炽说道:“虚假完了,你还是要回到真实。”
聂名扬一怔,平静地问道:“你说什么?”
蒙炽正色说道:“因为你从虚假中回来后,还是必须得活在真实中,不是吗?”
小姑娘家的能知道个什么,那是能脱得出来的吗?那是真正的虚假吗?不过那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聂名扬无声苦笑,背起旅行背囊上肩,拎起枪械背包,再看看手表,上午十一点多了。他默算了下翻过前面山峰的预计时间,大概是今天天色将黑时分,够了。“紧跟在我后面走,最好是踩着我的脚印走。”
蒙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一句不问,一声不吭。
走了没几分钟已经到了密林区的边缘,“等等。”已经隔了有一会儿了,聂名扬为防有变,再举起望远镜观察刚才已经观察过的可疑伏击地点,还是没有发现什么。
聂名扬从来不是掉以轻心的人,他掏出移动电话连上耳塞,随便调了个民用广播频率听了听,没有信号屏蔽,再打开搜索功能,静音,附近没有其他人在使用无线电通信。
如果有人要伏击自己,为防止自己可能保持在通话状态中或是呼叫求援,有很大可能会屏蔽或干扰无线信号,现在没有,安全系数算是大了一点。
聂名扬将移动电话递给蒙炽:“交给你个任务,听广播,随便听什么,只要是正常的广播节目就可以。如果突然间听不见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内告诉我。”
“没说的。”蒙炽接过来将内置式耳塞塞在右耳里,随口问道:“这是防备你敌人的方式?噢,抱歉,保证了不问的。”
“我可不指望你会老老实实当哑巴,其实不过是漫天开个价,由得你就地还个钱罢了。”聂名扬当先向密林外走去,直上山腰,“不是不能问,而是我愿不愿意回答。但我绝不想回答的问题不包括这个,所以现在可以回答:是。”
“那问一下哈,看电影上的狙击手挺厉害的,一枪一个,是真的不?”
“怎么突然对军事感兴趣了。”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找个话题聊天好了。”
“电影上的是夸张了,狙击手无非是部队中完整作战体系中的一员,和汽车兵、炊事员、通信员相比,都不过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罢了,不存在什么厉害不厉害之说,都是看个人的专业罢了,强就强,菜就菜,这世上不存在任何能包打天下的万能兵种,只有互相配合,缺一不可。再说那什么一枪一个的话,也没那么神奇,看各种不同的实际条件吧,两枪死伤一个是比较正常的。基本上,打死个敌人自己也得立马逃命,否则暴露位置后被敌方大队人马包围上了,那想死都是件很奢侈的事儿了。”
“我看的手指一钩,脑袋马上就炸开了呢。”
“那是电影为了好看而胡编的。除了武警解救人质外,野战军的狙击手能打胸口的绝不打脑袋,因为目标太小了,而且除了级别很高的敌军指挥官以外,要伤不要死,是基本的作战常识。不过,一般也没机会捞着个高级军官打的,他们一般都在后方,狙击手够不着。”
“那……你现在防备的敌人中有没有狙击手呢?”
“应该有。”
“问个乌鸦嘴的问题:如果现在已经有狙击手瞄准你了,你能躲得开不?”
两人已经走出了密林区,现在是在开阔地带。聂名扬站住脚环顾四周,道:“在这样地形的话,如果我不知道有人已经瞄准我了—当然,这个也得看射手的射击技术问题。假如我是射手,先忽略这凛冽多变的山区风力因素,在正常的四百至六百米距离上开枪的话,有百分之四十的概率一枪毙命,百分之四十的概率击伤,百分之二十的概率没挨着边反倒暴露了自己。”
“噢,那你枪法也不怎么样啊。”
“倒不是射击技术的问题,而是狙击手只在最有把握开枪的时候才会开枪,尽量保证不射失目标。比如我现在是移动的,比静止的目标容易射失,所以除非是逼不得已,一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狙击手不会选择现在就开枪打我。相比之下,如果有人要对我不利,现在是安全的,危险的是在晚上露营的时候,因为那时候我不会一直移动。”
“噢!”蒙炽大有所悟地直点脑袋,“也就是说,白天咱俩走路的时候,危险系数不高。”
“可以这么理解……哎?不对。”聂名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回头说道,“我说蒙大小姐,您这问来问去的,好像就巴望着有人给我来一黑枪是怎么着,什么意思啊?”
“不是不是,我保证:绝对不是!”蒙炽满是忧色地说,“我绝对不希望这样,你要有事,我会非常非常地不好过的!”
“放心吧,没准儿只是我杞人忧天,其实啥事儿也没有,只是我这人胆小,凡事都做个最坏的打算罢了。墨菲式定律:如果你想象一件事情可能变得有多坏,它就一定能变得那么坏。”聂名扬继续向山腰走去,边走边笑,“还是中京大学中文系的呢,表达词都用不好,应该不是不好过,是难过吧。”
蒙炽跟在后面小声嘟哝:“可不是不好过嘛,你要有事,我这就直接下岗了,还能好过得了嘛。”
聂名扬没听清楚,疑道:“下什么?”
蒙炽急道:“我那是说,你要有什么事,我这怎么下山啊,可不是不好过嘛!”
聂名扬做失望状,叹道:“我倒希望你会难过,不枉认识一场。”
“难过,心情更难过。”蒙炽淡淡说道,“真的。”
声音很平淡,但包含的是真诚,聂名扬听得出来,努力压下脑袋中某种奇怪的奢望,也很平淡地含糊一句:“噢,感动。”
这可不是旅游景点的台阶山路,久无人烟的无路山体最是难行,二人花了三个小时才爬上高仅数百米的山头。蒙炽的体能惊人,居然没有掉队也不喊休息,喘是跟聂名扬一样的喘,不过聂名扬是负重太大,剔除掉这个因素,就算蒙炽是空手,但以女子的体能去考量也是惊人了,居然还能废话不停,尤其可敬。
山下,就在两人刚才停留的那几棵参天大树上,还是那杆奥地利斯太尔公司产的12.7MM口径HS反器材狙击步枪,还是那个绿色的眼球将十字分划线交叉点固定在聂名扬后颈的颈椎上,一直稳稳地跟着。“已经确定目标。完毕。”
还是那个巴伐利亚口音的沙哑声答道:“不要惊动目标,保持隐蔽。完毕。荒原狼,查明目标身边女人的身份。完毕。”
两人不知道已经被敌人锁定,在山顶上找了堆乱石休息了二十分钟。聂名扬用水壶盖限制着分量给蒙炽喝了三盖子,补充废话所需的口水,自己喝了一盖,两人继续行程。
下山的路更难走,稍有不慎就会被植物根茎或树藤绊倒,那样的话两人就会骨碌碌作自由落体运动直接山脚下见。聂名扬每走一步之前还得先踩踩那些由腐叶败枝化成的腐殖土是不是受力、会不会产生滑动,确定之后才敢用力踩实下去走出一步。
下到山脚下时又花了两个小时,时间是快了点,但体力消耗更大,好在蒙炽虽是个扫帚星不假,但在走路上还不算是个拖累时间的拖油瓶。聂名扬呼呼喘气地注视着前方,又是一大片密林覆盖的地区,算是个丘陵地带,还得穿过去才能到达今天的预定露营地点。“渴不?”
“嗯哪呗。”蒙炽喘着粗气连连点头,晶莹细碎的汗珠也从额头上一同甩下。
聂名扬解下水壶,还是用盖子倒水,递过去说道:“山区的天黑得早,咱们还得穿过这片林子才能到达休息地点,就别歇了,抓紧时间准备今天的最后一搏。”
“嗯。”蒙炽才喝了两盖水就见聂名扬收起了水壶,而他自己也没喝。“水真不够喝的?”
聂名扬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你还能流汗,证明你体内的水分有多余的,节约点吧,口渴也尽量忍忍,只维持运作身体所必需的水分就可以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水源。”
“你不喝点?”
“没事,习惯了,走吧。”聂名扬遥指一处高峰,那山峰高近三千米,山顶上全是皑皑积雪,道,“那就是此次行程的目的地地形参照标,山脚下也就是今晚的休息地点。而山顶有雪就应该有溪流,但愿能找到补充的,没准儿就是木鱼河的旁支溪流。”
这片密林属于盆地地形,因地形使然,密林里面闷热难当,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喘出的热气都能推得动火车头了。
蒙炽猛看见前面几十米密林中受斜阳照射的空处,好像有片水波粼粼的反光,喜道:“快看!有个水塘!”加紧脚步就从聂名扬身边抢过。
聂名扬正注意前面的脚下路面和头顶树枝上有没有什么小型蛇虫,一没小心就被蒙炽抢过身边了,伸手一把揪住那条晃啊晃的马尾巴,把她给拖回了身后,怒道:“跟你说过了,踩着我的脚印走!”
蒙炽的辫子给揪得发疼,想发火又不敢哼哼,蹲着后面用手指在地上划拉。
聂名扬仔细看看那片水光,气道:“如果你想满肚子生虫的话,就去喝吧。”半晌没听见意料中的抱怨或疑问,回头瞧瞧,蒙炽蹲在地上用手指头划圈,还不停嘀咕着什么,听不大清。聂名扬好奇,低头去听。
蒙炽眯眼皱眉、咬牙切齿地喃喃诅咒:“画条狗咬你……画条狗咬你……”
聂名扬突觉腹中剧痛难忍,抱着肚子慢慢蹲下,脑袋也深深埋着,肩膀抖得像触电。
蒙炽大惊:“你病了?”
聂名扬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五官都直抽抽的古怪样子:“是啊,病得不轻。”
蒙炽乐道:“老师说了,骗人不是好孩子。”
聂名扬深呼吸几口才恢复正常状态,道:“我现在再重复一次:在林子里,你吃什么,喝什么,都得听我的,不得违抗。”
“噢,我一时给忘了。那水不能喝吗?”
“山林里的死水绝对不能喝,活水才行。那些积潭而成的死水连野生动物都未必敢光顾,里面粪便、细菌、蚂蟥、动物尸体、水生虫卵,什么都有。简单说了,就是半泥地沼泽,跟化粪池比都差不多了,用净水片都不好使,还喝不?”
蒙炽脸都绿了,直作呕吐状:“我宁愿喝鸩酒。”
“说个夸张的,记得东京地铁投毒案不?那奥姆真理教的麻原彰晃要是直接把这水泼过去,没准儿比沙林毒气还好使,死人更多。”
蒙炽嘿嘿笑道:“要是没你,我进了山林还真不知道有没出来的机会。”
“要是没我,恐怕你也不会进来了,没事干谁进这种原始山林里来。”
“那么,你的敌人也就不会在这林子里对你不利了,因为大自然就是保护,你也就安全了。”
“不一定。其实我也不过是半路出家的,在部队学的这么一点。如果别人天生就是在山林里长大的,比如猎户,那就比我强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不废话了,加劲儿走吧。”聂名扬指指右边的一排大树,“至少得让开两百米的距离,咱们得多绕点路了,增加了行程。”
“沿着边走不就成了吗,走有树木的地方,那就不会陷下去了,少绕一大段呢。”
“如果带了防毒面具的话,我会的,但现在不敢,因为瘴气。”
“你确定?”
“没准儿,别说这种死水潭,就算是潮湿过头的密林里,过度、过快腐败的地表植物泥层都会生成瘴气,清晨和黄昏都有。还是别冒险,离远点好……你干吗?”
“站在我一头秀发的立场上,你比瘴气危险多了。”蒙炽将马尾巴绾了个髻,都塞在棒球帽子里,拍了拍脑袋,感觉满意,“安全了,走吧!”
聂名扬夸奖:“保护一头锈发,聪明。”
“必须的!”
聂名扬继续夸奖:“铁锈的锈。”
“……”
两人加快了行进速度,除了隔半小时补充一次水分外没再停步。时近下午六点,林区里的光线渐渐阴暗起来。背后突地一阵大群禽鸟的聒噪声响起,聂名扬顿住脚回头一瞧,身后两公里开外,数目不下几千的群鸟漫天乱飞,鸣声杂乱,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蒙炽道:“有什么不对?”
聂名扬低头想想,自嘲一笑,道:“没事儿,是我自己疑神疑鬼的,走吧。”
现在是倦鸟归巢的时间,禽鸟没什么事不会乱飞,除非是受到觅食动物的惊吓。不过觅食动物一般都是在地面活动的,能上树的不多,比如蛇、猴子、狸猫之类,而且也不会成群结队地上树,惊吓到禽鸟的应该也只是在几棵树的范围内。按这个数量,估计是成群猴子饿疯了,集体上树掏鸟蛋去的,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反正怎么说也都是自然界的事,与人无关。聂名扬心道,自己的警惕性快泛滥成灾了。
又走了一段路,聂名扬喜道:“哎,有水喝了。”
蒙炽左看右看,没看见溪流,甚至连野果子也没看见。
聂名扬大步走近一棵三十来米高的巴山冷杉,扯过一根松松垮垮地缠绕在树干上、有手腕粗的树藤,用力拉了几下再平贴在树干上,抽出81式刺刀直接就剁,“笃”,树藤应声而断。聂名扬左手握住一头断口,拿刀的右手直接将另一头断口塞进嘴里仰头就吸,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好像水还不少。
蒙炽道:“难道这东西还是自来水管吗?”
聂名扬几个小时没补充水分,渴坏了,没空儿答理她,使劲吸水,直至吸得没水了,才将左手的断口也塞进嘴里。
蒙炽道:“好喝不?见者有份,留我点儿。”
聂名扬吸了两头断口大概是一百毫升的水量,嘴里和食道间的干渴才稍稍缓解,回头说道:“你渴了的话还是喝水壶里的吧,我这已经有补充的了,你可以多喝点。”
“不,就喝这树藤的。”
聂名扬还是把腰上水壶解了下来递过去:“相信我,这玩意儿不好喝。”
“以为我是娇生惯养大的吗?”
聂名扬“哈哈”一乐,拉过树藤在大概五十公分的部位又用刀剁了一截:“那就尝尝吧。”
蒙炽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而来,抓过断口就吸—“哇……呸……”然后就是苦着脸捂着嘴哼道,“这什么味儿呀,苦涩涩的?”
聂名扬心情大好:“植物的草腥味儿呗,你还指望里面装的是百事可乐不成。”又摇摇手上的水壶笑道,“现在呢,选择喝什么?”
“如果不是我,你的水就够你自己喝了,我喝了你那份才导致你受罪。蒙大小姐还不是那么不自觉的人,知道节约的。”蒙炽使劲把断口再塞进嘴里,眼里就是瞪着这边,全是挑衅色。
不错,还真没有娇生惯养的习气,吃得点苦。聂名扬心下称赞,也不答理这点小姑娘家性子,转头打量四周找行进路线。扫了几眼,估计也喝得差不多了,才一转头,聂名扬脸色剧变,甩臂猛挥,右手上的81式刺刀泛起一溜精亮的寒光直奔蒙炽的脑袋而去!
蒙炽的瞳孔猛缩,松开树藤就手一抓,凌空就反手抓住了81式刺刀的刀柄,就势在巴山冷衫前一个旋转,刺刀已正持在手再待应变,又是一溜寒芒袭来,蒙炽猛低头一个前滚翻,让开的寒芒射势从头顶掠过。

“笃”,那股寒芒深深钉在巴山冷衫的树干上,而蒙炽自己脚一蹬地就冲聂名扬扑去。
聂名扬81式刺刀出手,惊见蒙炽居然一把接住了刺刀,想也不及想地再抽出右小腿上的战俘刀,又一把抡了出去。战俘刀才出手,就见蒙炽已经持刀扑来,战斗本能作用下,双腿向前蹬地,让开蒙炽出刀的直接杀伤距离,同时抖肩甩枪下肩。
蒙炽前扑的速度远在聂名扬习惯性常识速度之上,81-1式全自动步枪才横在双手还没来得及打直,森冷的寒刃已经划向颈侧的大动脉。聂名扬忙不迭地横枪猛向右格,同时起步顺时针旋转,呼地钩起右腿,一个回旋钩踹,97式陆战靴脚跟的目标是蒙炽右耳下部位。
聂名扬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直接,不指望能踹着人,但只要能逼退一步,有了这么一停滞,自己的步枪就已经能打直了,枪指之下,远开一步之外的刺刀自然只能是束手就擒。
腿刚到,刺刀已被格开,蒙炽的反应又在聂名扬的意料之外。只见她直接双脚向前腾地而起,左手摁在聂名扬势大力沉已经到身下的右腿上,借力倒旋,头下脚上地翻过聂名扬头顶,同时右手上的刺刀也没闲着,反手持刀从头顶向下闪电扎下,目标是聂名扬的左颈窝皮下深六公分处的大动脉。
此时的聂名扬头顶没长眼睛,看不见这致命的一刀,也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第六感知,不知道蒙炽在头顶使什么招数,但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下,皮肤就已经足够感受到刀尖上那股刺骨的寒气!
右腿回旋钩踹的力道已尽,聂名扬没让自己站稳,直接把右腿回甩向身后空处,以左脚为轴就地弯曲矮下身体,同时左手抬枪向上猛挥,“啪”,81-1式全自动步枪的枪口恰巧就跟刀尖格在一起,磕开了这要命的一刀。
身未落地的蒙炽自身并无动力,手上刺刀受磕,自然而然地翻了个方向旋转落地,手上没停,反刀向上冲聂名扬的下颌插去。
聂名扬为抢时间,磕开这一刀才把右腿甩向身后空处,本身也是立脚不稳,双脚踩实时是一个右单腿跪的射姿,枪口也同时平抵在肩,甩向了身后蒙炽的方位。
蒙炽右手的反手刀正向上插,“嗒”,右臂肘已被一个坚硬的铁器抵住,那是一杆81-1式军用制式全自动步枪的弹匣底端,刀尖再也上扬不得,距离聂名扬的下颌外层皮肤仅两公分距离,而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蒙炽的右耳孔。
两个半蹲半跪的身体同时止住了运动,蒙炽反手遥指聂名扬的下颌要害,聂名扬的枪口直指蒙炽的右耳孔,蒙炽只要将刀再斜上45度送进几公分,便可以结果聂名扬的性命,但这个前提是聂名扬不会食指一钩,首先掀飞蒙炽的半个天灵盖。
聂名扬赢了,因为手中是枪。蒙炽的败,败在用的是刀。
才不过短短两三秒时间,两人攻得凌厉、防得精妙,兔起鹘落几下瞬息攻杀,电光火石的短暂工夫就结束了。两个格斗高手大气都没喘一口,两双惊怒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对方。
如果是敌人,那就不止蒙炽一个。聂名扬的眼睛首先放开了目标,四周一扫,阴森森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蒙炽还没从震怒中拔出来,恨声道:“你要杀我?”
聂名扬没空废话:“把刀放下。”
蒙炽稍有冷静,瞥了眼聂名扬抵在肩上的步枪,心下一乐,慢慢地放下了刀,脸上还是副愤怒神色。
“双手十指交叉,手心朝天顶在头上,腿别动。”
蒙炽照做。
聂名扬慢慢站起,枪口一直不离蒙炽的脑袋,先一脚踢飞了地上的81式刺刀,再绕到蒙炽背后两米远距离预防夺枪,枪口指着后心,道:“说,你什么人?”
蒙炽怒声道:“如果你是怕我泄露你什么秘密,要杀就杀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以为说两句鬼话我就信了?聂名扬站着不动,凝心定气倾听林中动静,除了自然界的鸟兽啾鸣外并无异样,心下放松不少。抬脚将蒙炽蹬得前倒脸贴地,“趴着别动!”一脚踩在蒙炽的肩上,用体重压得蒙炽不能动,右手将枪口顶在后心,左手已经摸在了肋下。
蒙炽惊怒交加地叫道:“如果你要侮辱我,不如开枪算了!”
聂名扬不答理,手已在后腰上摸索。
蒙炽突地松开头顶上的双手,撑地上猛跳了起来,转身一把抓住那枪口顶在自己眉心间:“我宁死不受辱!开枪吧!”
聂名扬的确没想到看起来挺大方的蒙炽,本性却如此刚烈,居然还真敢动,猝不及防之下被掀得一个趔趄,再站稳时枪口也被抓住了。
蒙炽的眼睛本来就大,现在瞪得更大:“等什么呀!痛快点!”
聂名扬一声不吭,右眼在瞄准具里,左眼冰冷。
蒙炽怒目而视,再不言语。
聂名扬冰冷的眼睛观察了半晌,从蒙炽的表情上却什么破绽也看不出来,终于软了:“我道歉。”
蒙炽一怔:“什么?”
聂名扬枪托贴腮瞄准姿的脑袋摆正了,咧嘴一笑,道:“对你的无理,我表示道歉。松手吧,难道我真会冲你开枪不成。”
不就是想知道我哪儿学的格斗吗,跟蒙大小姐玩心眼儿?你可没有一个心理专家的亲爱老妈,咱打几岁起就开始研究心理逻辑学!蒙炽心下得意,脸上神色还是震谔不已,慢慢松开了手。“你……不是要杀我?”
“估计你把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我身上了,难道现在还听不见什么声音?”聂名扬用枪口指指,“瞧瞧背后。”
蒙炽回头一瞥,小脸登时煞白:巴山冷杉树干上齐人头的高度,一条腕口粗的蛇,颈部被战俘刀死死地钉在树干上,嘴巴大张着露出狰狞的管牙,战俘刀钉上的伤口流下细细的血线。蛇头是不能动了,黑绿色鳞片覆盖着的一米来长的蛇身还在死命地挣扎,蜷起、抖直、缠绕、扭曲,拍打在树干上“啪啪”有声,就像是上古蛇魔般的恐怖妖异。
“菜花烙铁头,成年后剧毒,金属活性纤溶蛋白酶导致的出血会让你在两个小时之内死亡。在这深山里,如果咬中你的四肢还好,我在第一时间里砍下就是,咬中脖子可就麻烦了,我总不能砍你的脑袋吧。”可怜聂名扬,明知这家伙是属变色龙的,任何表情转换都不逊于影帝,还就是以为显示了自个清白似的说道,“知道我是不是想杀你了吧。”
蒙炽的脸色阴晴不定,变白是因为惊骇,变红是因为愤怒。
聂名扬接着道:“相反,你倒是差点杀了我。”
“所以你认为我是你的敌人,想对你不利,所以才搜我身。”
“第一时间内觉得有这个嫌疑,但等你跳起来就排除了。你是宁死不愿有人在身上乱摸,我那些个敌人,就算是火星人摸在身上也当等闲的。你这表现是……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的正常反应,而不是我那些身经百战、心理素质绝对超人的敌对者,你不是。”
蒙炽冷笑道:“其实你压根儿就知道我不是,如果我是的话,一路都紧贴在你背后,多的是机会下手。”
“我这人胆小,那不过是排除危险的本能反应,其实……”聂名扬横过枪身,“看见没,保险一直是关着的,我潜意识里压根儿就没想冲你开枪。”
废话,早看见了,否则我敢乱动吗?就算你没想开枪,走火了也不是玩的。但蒙炽还是怒道:“既然明知我不是,干吗还对我动手动脚的?”
聂名扬把枪甩在肩上,去捡踢远了的81式刺刀,不置可否地应道:“就当我耍流氓好了。”
蒙炽不怒反笑:“只是因为好奇,想逼我反抗,试试我到底有什么能耐。”
这扫帚星也不是完全没大脑啊?聂名扬顿住脚,半晌才回头说道:“我不关心这个。”
蒙炽叹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不过是逼急了爆发出的人体潜能,信不?”
“当然不信,你受过很好的格斗训练。”聂名扬不假思索地回答,弯腰捡起了81式刺刀,动作自然,其实心下骇然:
是不是误会且先不论,蒙炽是在来不及有想法的情况下被逼反击。虽然我也是在看她动手攻击后,战斗本能才开始反应,但毕竟是先应变的一方,而她是刀一接手就扑了过来,这个反应速度不是一般人有的,是遇见危险时的战斗本能,而且这个本能正确得厉害,不让我有机会出枪!应该是和我一样,经过无数次的格斗训练才有这本能。而且最后收刀的那一下才是真的反应迅疾,弹匣底端抵在手肘处,如果硬要再反刀上插的话,断的就是她的胳膊。这个躯体一接触到不可行的危险便自然而然地生生止住了,这点时间不够由大脑发出命令再反应,而是身体的本能行为,没有千百次的锤炼,做不到。
聂名扬自问,如果蒙炽也是男子,如果自己手上不是步枪而是别的武器,真练起来的话,未必就是蒙炽的对手,因为速度、技巧、灵敏,蒙炽无一不及自己,甚至更在自己之上。
蒙炽笑嘻嘻地道:“那么我告诉你,我练了十四年国术,信不?”
“我说你的动作怎就那么敏捷呢,这就不奇怪了。难怪游泳的、球类的、田径的金牌多的是,非顺人武术比赛的金牌。”聂名扬看看天色再看下表,“又耽搁了时间,得走快点了。”
“嗯哪。”
“别急,为了补偿你刚才受的惊吓,请你吃点好东西补偿。”聂名扬抓住还在扭动的蛇身尾端扯直,用81式刺刀的尖口比在战俘刀刺破的刀口处横着转了两转,蛇颈四周的蛇皮已断了条圈,再抓住断口往下猛拉,一整条蛇皮哧啦带响地全部脱落,下面就是白花花的蛇肉,蛇扭了两下也就再没扭了。
聂名扬将蛇腹处的肉皮用刺刀剖开,三两下就挑出了蛇胆,拎着筋络整个举在蒙炽面前,道:“蛇是剧毒,但蛇胆是极品。天热,去火,没准儿晚上还要走夜路,明目。整个儿吞下去,别咬破了,苦着呢。”
蒙炽的眼睛一会儿瞧瞧还带着血丝的墨蓝色蛇胆,一会儿再瞧瞧聂名扬,面带怯色。
“不敢?看来还是太高估你吃苦的能力了。”
蒙炽一把抢过,仰起脑袋就塞嘴里,“咕嘟”,蛇胆下了腹。
“嗯哼,还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聂名扬转身去割蛇肉。
“其实……谢谢。”
“谢什么?”聂名扬随口应答,小心翼翼地沿着菜花烙铁头下腹部切断内脏和肌肉的连接,唯恐割到了毒腺。
“你救了我的命,我反倒差点要了你的命。”
聂名扬淡淡一笑:“无聊,别骂我是流氓就可以了。有时候……有些事不好解释,我必须小心,对你也是一样。在我包里找个塑料袋出来。”聂名扬用刺刀挑在一长挂的内脏和毒腺里面,冲蛇颈椎处轻轻一剁,整条白花花的纯蛇肉就到了手,足有一点五公斤重。聂名扬一把塞进塑料袋里,“得,晚餐有着落了,省了两份口粮。”
“我可不会做。”
“没指望你会,站远点。”聂名扬稳稳地平抓住战俘刀刀柄拔了出来,对空处用力一甩,半个拳头大的菜花烙铁头三角形的蛇头甩离了刀尖,飞入林中。聂名扬擦了擦刀尖塞回腿鞘里,道,“就算被砍下来了的蛇头也得小心,不少毒蛇脑袋在砍断后一个小时内都还有生命力,还是可以咬人的。别用手去抓,甩远点直接齐活。走吧。”
前面的路相对好走一点,但也绝对不是康庄大道。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聂名扬却走偏了方向,蒙炽指着那山峰地标提醒了几次,聂名扬置之不理,好像在找什么。
终于在偏离了方向两公里处,聂名扬一抹喜色陡然现在脸上,“找到了!”他加快速度,三两步向一块爬满藤蔓的巨大石壁冲去。
蒙炽叫着“等等我”,紧跟其后。跑在石壁前仔细看看才发现,这是一整块巨石,宽高各在十米以上,大部埋在山体里,向外的一面比较平滑,形成一堵石壁。“好家伙,这么大,存在了多少年啊,不知是不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
聂名扬脸上的喜色陡然不见,黯然道:“至少存在了五百五十年。”他放下身上所有的背囊,从枪械背包里掏出一个工兵锹的方形铲头套子。
蒙炽奇道:“你怎么知道是五百五十年这么准确?”
聂名扬不答,从套子里抽出把最新式的国产Q3式多功能军用折叠工兵锹。它看起来使用过很多次,绿漆都已全磨光了,露出银白色的不锈钢金属铲面。打开成直角后,他看了看石壁,用手在石壁左下部仔细摸索。
五百年沧海桑田,风刀雪压的刻蚀,还有植物动物的破坏,这块石壁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但对聂名扬来说才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不用眼睛去看,凭记忆就直接摸对了地方,聂名扬用工兵锹使劲刮去石壁上的青苔。
蒙炽在后面也不打扰,就见聂名扬几下就刮掉了大块苔藓,露出下面光秃秃的一片高约五十公分、宽十来公分的长方形灰色石壁,依稀看见上面还刻有什么花纹。
天色已有点昏暗,光线不怎么好,“我拿锹的背包里有个手电筒,拿出来帮我照亮。”聂名扬放下锹,抽出81式刺刀,用刀尖仔细地轻刮石壁花纹纹路里的泥土和苔藓根。
蒙炽依言在背包里找到了一个大号的聚散两用强灯野营铝合金外壳手电,将聚光功能打在那行花纹上,依稀是一行字,有七个,好像是用利刃刻出来的。“这写的什么?”
聂名扬已经刮干净了七个字里的泥土和苔藓根,凝视了好一会儿,沉声应道:“刻的是:峰渺水秀柳含烟。”
“你要来办的私事……就是来找这几个字?”
聂名扬凝视着七个字的眼里泛起一抹苦涩:“就算是吧,这样的刻字还有三句。”
“在这深山的蛮荒丛林里,你怎么就能直接找得到?”
“是我亲手刻的,能找不到吗?”
“你刻的?”蒙炽惊讶失声,“瞧这风化的模样也有些年头了吧?怕有上百年呢!你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什么时候?”聂名扬无意识地喃喃说道,“很遥远,也很近……”
蒙炽愈是糊涂的样子:“这个遥远……是多遥远?”
聂名扬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蒙炽,突地一笑:“这个问题,就属于我不愿回答的问题。”
蒙炽心下一凛,果然遵守约定不再问了。其实蒙炽很清楚地知道这个遥远到底是有多遥远,心下一凛的原因是由于聂名扬的这一笑,笑得令人心悸,那笑容里面是说不出的悲凄和惨然。难道特勤队的职责……就算是倒霉蛋这样的人也真的承受不了,而我就一定能承受得了吗……
聂名扬环顾四周,虽然已近黄昏,但暗的只是山林地表,高处还是有春天的夕阳散发着余温,几个地形标志都看得很清楚。再低头仔细看看七个刻字中的最后一个“烟”字,最下一横突出来的一截,还往上斜挑,那是在指示下一句所在的方向。聂名扬抓起81式刺刀,用刀柄底座连连砸在那七个字上。
由于几百年的风化,还有苔藓根部在石面上生长而导致的侵蚀,石壁表面的物理结构硬度早已脆弱不堪,甚至都不比石膏强多少。这七个字没用几下就被毁去了曾经存在的痕迹,就像聂名扬从没在五百五十二年前的那个夜里刻上过一样。
蒙炽站直看着,不问一个字,因为好像看见聂名扬是用刀柄砸在自己心里,她不敢再装出那副没大脑的样子去打扰。
今天的预定任务完成,聂名扬站起身看看那座皑皑积雪的山峰,拎起所有背囊和装备说道:“走吧,今天的事完了,睡个好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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