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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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磐垂着头读完短信, 目光挪到发信人:萧与时。
这位意气风发去挪威领奖的物理学家, 不过是像过去很多次那样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一段时日,眼下再通过别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她的感觉却像隔了很久很久。
这大抵是因为现代人通讯工具太发达,一日不联络, 两日不联络……经常如此, 只能说明彼此交情浅薄。
沈如磐又看了遍短信,心有泛起犹豫。山高水远, 实话实说只怕徒让对方费神, 还不如报喜不报忧。可他毕竟是团队幕后的Boss, 她隐瞒他也是不对。
沈如磐最终选择据实相告。
原委复杂, 她写了一大段文字发送出去,原以为随后就会收到回复,约莫二十分钟后手机屏幕才弹出新消息,只两个字——
“稍等。”
沈如磐怔了下, 忽然觉得自己第一直觉是对的,不该打扰这位大忙人。
但是消息发出去也无法撤回,既然他说等, 那她就等吧。于是她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坐下, 陷入沉思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再次震动, 这回终于不是文字消息,而是来电。
沈如磐按下接听,萧与时的嗓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低淡沉稳,同时又有空旷的距离感,仿佛他处在一个很开阔的地方:“如磐,让你久等。”
莫名地,积攒了好多天的、复杂难喻的情绪差点摆脱控制,从心里最薄弱之处流露出来。沈如磐不得不哑然了两秒,才勉强平静地回答没关系。
“你打算怎么安排?退赛吗?”他问。
“我……还在犹豫。”
从常识上讲,肺炎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彻底根治,娜塔莎应该退赛保重身体。可是从其它方面考虑,娜塔莎专注训练甚至不知道自己生病,肯定不愿功亏一篑,宁愿倒也在倒在赛场上。然而娜塔莎硬着头皮参加明天的比赛,体力不济,也是毫无悬念功亏一篑。
沈如磐诉说这些顾虑的时候,一抬头,看见窗外黑黢黢亦是望不到尽头的浓郁夜色,她目光微动,脸色也跟着复杂起来:“职业运动员最难抉择的时刻莫过于此,因为哪个抉择都不容易。”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萧与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她耳畔:“你是不是想到了自己?”
沈如磐轻轻嗯了声,又转开话题:“这些事说给你听也是让你劳神,我自己再想想。对了,你在挪威还好吗?”
“挺好,明天是颁奖礼。”
此时听筒里突然岔出别的声音,是口音浓郁的挪威语,似乎和萧与时热情寒暄。沈如磐愣了一下,等到听不见那些声音她才疑惑地问:“萧与时,你在哪?”
“在市政厅,出席特别邀请的学术晚宴。”
沈如磐错愕了。原来他说稍等,是因为临时离开晚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她回电?
“那你赶紧回去吧。”她急急欲挂电话,他却语带笑意唤住她:“不急,反正都出来了。”
他待人处事向来成熟稳重,现在却为了她的事改变作风,她不太好意思,但还是顺从地嗯了声。
“我一直想联系你,总是不得空。”他不急不缓倾诉行程,从欧洲暗物质实验室的参观交流,再到今天学术晚宴上和老前辈科学家们的分歧探讨,皆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和她讲了遍。
最后他说,“老前辈们对前沿理论研究成果颇感兴趣,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要我作答,我有种被教授团围着做答辩的感觉,实在头疼。”
“你会有头疼的时候?”
“当然,我也是普通人。”
本是自谦的话,从聪慧绝伦的他嘴里说出会有一种反差感。换做以前,沈如磐自然莞尔一笑,可是现在,她怔忡一瞬,忽然觉得他说的是真心话。
不论他给旁人的第一印象有多么冷静疏离,他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需要衣食住行,也需要朋友和爱人,获得情感方面的慰籍。
或许不远的将来,他会和他喜欢的女人在一起。娶妻生子,夫妻情笃,琴瑟和鸣。
思绪不受控制地想到这里,沈如磐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猝不及防泡在酸水里,苦涩的滋味往上涌,堵得她难受。
是啊,他是普通人,她何尝不是呢?她也有血有肉,她也需要朋友的安慰,偏偏有些事情发展得难以预料,为什么她会在最不自知的时候,恰恰对他动了心?
不应该。
不应该违背朋友间来往的原则,对他产生多余的好感。可笑的是,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她还舍不得扔掉他送的花,这大概说明她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太难堪了。
难堪得沈如磐都不知道如何淡化处理对他的感情。他有口无心的一句话,就能让她的情绪起伏波动,她还不可以表现出来,必须言笑晏晏假装正常。
心里乱糟糟之际,她忽然听见他在电话那边问:“如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分心惦记着明天的比赛?”
她回过神,喉咙发干勉强嗯一声。
“我不了解运动员,也不知道运动员的极限在哪里,但如果娜塔莎的体能实在难以为继……”
他没有说下去,她也懂得。
话题沉重,两个人一时都未再说话。
她这边是医院,气氛静滞,就连呼吸也微不可闻。而他那边虽然也算安静,但仍能远远地听见市政厅的动静,夹杂着笑谈声。
就当静默无言的气氛还将持续下去时,他的声音响起,温和含蓄:“你不要沮丧。不论比赛结果如何,我之前承诺过的……”
“萧与时——”她突然打断他。
这声呼唤截然不同,她的语气生硬地扬起,无形中显出几分低落难过,仿佛接下来要坦言什么又强行收住。

“怎么了?”他问。
真心话如何能说?告诉他不要体贴备至,因为她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陷入其中?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这么回答。沈如磐也不会,她只能苦笑,换一种职业运动员的说辞骗过电话那头聪明绝顶的男人:“谢谢你的好意,但如果事事都找你解决,我这个挂名教练也太无能,一点应变能力都没有。”
不等他说话,她又说:“好了,你回到晚宴上去吧。我集中精力想想比赛对策,有空再聊。”
语罢,她不拖泥带水结束了通话。
终于恢复成一个人的状态,沈如磐疲惫地用手揉了揉眉心。再看一眼时间,22点,离自由滑总决赛只有16个小时。
——无暇分心了。
沈如磐比赛经验丰富,知道有种方法,就是临时改变节目编排,减少一些消耗体力的高难度动作,做最后一搏。
她赶紧跑到病房找到记事本,又调出便携摄像机里的娜塔莎日常训练视频。她来回反复观看,一边绞尽脑汁想调整策略,化成文字记下来。
时间分秒逝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和时间赛跑。
*
而另一边的萧与时,本来也该回到学术晚宴上去,不过他依旧停留在刚才的电话交谈中,难以抽离。
他知道沈如磐好胜心强,遇到人力不可抗拒的特殊情况,难免受到打击情绪低迷。
然而她又不只是低迷,像在强撑。
强撑什么?他不确定。单单想到她突然打断他说话时的声音,他莫名有种直觉,她似乎是说不出缘由的难过。
是比赛重压之下的脆弱吗?或许是的,“刚者易折”用来形容她再适合不过。
萧与时不自觉拧了拧眉心。恰巧手机铃响起,他接听,穆勒教授的声音传过来:“Karl你人呢?刚刚最高物理学奖得主和我交谈,对你表示极其欣赏。你应该知道最高物理学奖的评选机制吧?一向只能靠历史得奖者做内部推荐,所以你快点回来,这是内部交流继而得到推荐的大好机会。”
萧与时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思绪千回百转之后,他浅浅叹口气:“抱歉,我现在恐怕要回柏林一趟。”
“什么?!”电话听筒那端传来穆勒教授震惊的声音:“请不要开玩笑!明天还要颁奖,你还得做颁奖发言。”
“抱歉,事出突然我不得不回去。稍后我会亲自向颁奖主办方表达歉意。”
穆勒还想劝阻,萧与时收线结束电话。
他看了眼时间,末班飞机赶不到了,他只能坐欧洲铁路夜间火车回去。
火车……萧与时一想到这个,再度轻轻叹口气。挪威和德国交界,距离并不遥远,可是火车时速太慢,他只怕等不及回到她身边。
*
凌晨4点的时候,沈如磐总算写完节目编排的调整策略。
看看墙上的钟,离决赛仅剩10小时,她连忙收拾好东西搭电梯下楼,出了医院直达马路上。
夜空下起了小雨。
所幸春末夏初的夜半也不算太冷,她缩在出租车停靠点标识牌下,不太方便地通过电话叫车。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倒霉,运气也跟着变差,专线电话总是无人接听。
雨淅淅沥沥,打在标识牌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她寻思是否回医院拿伞,偏巧浓郁的夜色里传出汽车的声音。
车灯投来,明亮的光线刺得她双眸不适。她不得不抬手挡了下,而后瞧见一辆出租车由远及近驶来。
她挥手示意,出租车司机却没看见她,从她面前飞驰而过。
眼看着要失望了,出租车又奇迹刹停,调转车头朝她开回来。
这一瞬间,雨夜街景好像变成了慢放的画面。她看见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鼻挺唇薄,眉目清隽,而那双与她对视的黑眸,眸色平静,没有多余的波澜。
那是沈如磐最熟悉的萧与时的样子。
记得和他分开的时候,也是细雨绵绵;现在和他再相见,又是细雨绵绵。如果不是因为不久前聊过一通短促的电话,她几乎都要产生错觉,他从未离开柏林。
沈如磐震惊了,急急忙忙跑到车边,俯下头问车内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刚回来吗?怎么回来的?颁奖礼呢,晚宴呢,都不用参加了吗?”
她跑得太快,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气息不稳,声音颤颤。加上细雨浸润了她的额发,她一双眼睛水雾氤氲,眼睛下面淡淡的乌色也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疲惫和柔弱。
没见到她的时候,萧与时想过是否找个欲盖弥彰的理由。现在见到她,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从胸口化开,他回答:“你说你无能,我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
沈如磐已经记不得在电话里具体说过什么了,呆怔数秒,反应过来自责极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是埋怨你,也不是埋怨我自己。你不要多想。我、我……”她懊恼万分,想弥补些什么,偏偏词穷。
“深更半夜你要去哪?”萧与时见她行色匆匆打岔问一句。
沈如磐顿住,想起正经事:“我重新调整了自由滑比赛的动作编排,想找个音乐工作室重新剪辑配乐。”
“现在凌晨四点,音乐工作室通常早晨才开门。”
“我知道,我只能循着手机地图找一找有没有通宵营业的工作室。如果等到那个时候才剪辑音乐,只怕来不及了。”
萧与时思忖一番,侧了侧头:“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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