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不相信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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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命运,但我不得不谈论命运。如果我甘心受穷,我的命运的确就是不好,我降生时,已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贫困的农家,添一口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嘴。父、母亲既不懂得"计划生育"事关国计民生的道理,也没有计划生育方面的知识,只有从祖祖辈辈沿袭下来的人口自然繁衍,也只有因家中添丁加口而叹息,承受新增的一份生活艰辛。
我来到人世上的第一声啼哭,向左邻右舍宣告:刘凡元家又多了一条小生命。尽管多了他一份负担,但按农业生产者的标准,父亲仍然带着几分自豪口气,向邻居们说:"是个带把的,长大好犁田。"生男孩,就意味着增加了一个"主要劳动力"。
父亲给我取名"延林",大概不会有太多的讲究,顶多希望我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干农活的好把式,继承他的事业,连续他的"山林"吧。近年来,有人对我的名字发生了兴趣,做了考证和种种解释,可惜我父亲的"命"不好,在我将要度过贫困日子,开始发达的时候,于1989年被食道癌夺走了生命,不然,我们可以请问他老人家,给我取这个名字有啥讲究?是不是有什么预见?等等。
不管有没有啥讲究,也不管有没有啥预见,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等待我的是贫穷。我5岁起,就开始背起背篼,拿着镰刀去打猪草、割牛草、喂猪、放牛是我的必修课,这便是农民孩子的劳动启蒙教育。至于我能跨进设在古庙"果子寺"的村小学读书,已是十来岁的事了。我正式进学校当了小学生,还是要做力所能及的农活的。我们不需要人讲就懂得这个道理:读书重要,填饱肚子更重要。从小就会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个顺口溜,现在更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经济基础",没有"基础"啥也谈不到。
我们家那时是什么样的"经济基础"呢?鸡**是我们的银行──靠养鸡下蛋,用蛋去换现钱称盐打油,要交学费什么的,就得卖鸡卖柴了。当然,不光是我们家这样,家家户户都差不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几乎没有活动的钱。我清楚地记得:邻居之间相互借盐、借油,是用一调羹计量;个把月才能"打牙祭"吃一顿肉;去买佐料时用2分钱要买一半酱油、一半醋。哪家"打牙祭",那油香菜味会飘很远很远,馋得人流口水……
在这种经济条件下生活的我,当家里拿不出两元钱给我交学费时,我不需要多少考虑马上就停学外出谋生。我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呢?
我离家远去打工的头天,照常到了学校。学校是一个温暖的集体,是每一个小孩子向往的地方,可是我却要离开它,到很远的地方去,再也见不到亲爱的老师、要好的同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像一只小鸟要偷偷地离群飞走,心里实在难受,还得强忍着……
多亏一个少年常有的幻想和好奇,将要去的陌生地方河南,对我充满各种神秘感,在我脑海里产生出许多想像……这样才冲淡了我离开老师、同学和失学的痛苦。
在上最后一节课时,我呆呆地坐着,心里像一团乱麻,几次都想痛哭一场,但我把眼泪强忍着,怕被老师、同学看见,甚至还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一个14岁的孩子,不管有多老成,也是装不像的。我的班主任,就是那位从师范学校毕业不久的傅老师,已经看出来了。放学后,他叫我留下,问我:"是不是有啥事情瞒着老师?有啥困难要老师帮助?"我说:"没有。"他一再追问,我一口咬定没有。

傅老师知道我这人好强,有股子犟脾气,他不再问了。我现在猜想,他是已经看出了我的心事。他从桌上的一堆书中,抽出一本小人书,然后对我说:"你爱看高尔基的《我的大学》,你那本都被你翻破了,该换朝了,把这本送给你。"我接过书,他继续说:"延林呀,在学校有课堂,社会也是一个大课堂啊!只要肯学习,到处都可以学到东西,在生产劳动当中学的东西,是在学校的课堂上学不到的,你看人家高尔基,在社会大学中学习,成了苏联的文豪……"傅老师讲着,我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好像一句句都印在了我的心上,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傅老师送我出校门,已是黄昏时分,我沿着田间小路向家走去,我走了很远回头看,傅老师隐隐约约的身影,依然立在校门口,我转过了一道弯,不觉眼睛湿润了……
家乡,从小就在我脑子里刻下了贫穷的印象,
但穷乡亲淳朴的热情也令我终身难忘。
我回赠给乡亲们的第一件礼物是路,
便于行走的路。
有些人问我公司的徽记上那图案的含义:为什么用"川惠"两个字的汉语拼音缩写字,衬着一枚古钱币?
这个意思是很清楚的,我就是要明确地告诉人们:公司是以赚钱为首要目的的,让员工时刻不忘这一点。同时,我也要用这个图案提醒自己,没有钱万万不能,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有些人这样做,但不说,我就觉得多说一下有好处。
我永远记得:没有3毛钱就买不到一份盒饭,没有钱买火车票就得扒火车,就出不了火车站,没有钱还债就要挨债主的骂……
有了钱,就是另一样了。
不用说别的,我如果不是到广东打工,挣钱还清了债并有了积蓄,哪有钱结婚?哪一个人不希望自己的终身大事办得热闹、风光,但那是要用钱的,没有钱啥也谈不上!
1984年,到广东打工两年之后,我回广安老家完婚。我南下广东,带着一**一肋巴债,憋着一口气,出门躲债;短短两年后,我手里有了一笔钱,回乡做新郎,心头的高兴就不用说了,再不是出走时那样灰溜溜的,而是像川剧里唱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连走路也觉得脚下生风似的,轻轻快快。
我们在家乡举行的婚礼既简朴又热闹。这种改良了的传统婚礼没有吹吹打打和花轿,没有繁琐的拜天地拜祖宗,但家里请人择了良辰吉日,我们到乡政府领了"结婚证",然后是请亲戚朋友喝喜酒。
农村到处都有业余厨师,他们的拿手戏是农村通行的"九大碗"。这种酒席以共有9样菜为名,凉菜、蒸菜、炒菜和汤,配置得当,经济实惠。喜酒亦称婚酒,酒是应当管够的,用大桶装着红苕烤的65度烧酒,尽客人们一醉方休。我的家乡,农民认为酒代表着一种豪爽气,别说结婚这样的终身大事了,其他事甚或没有事也要找个理由喝一通,还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等说法。结婚宴上,新郎当然成为众人进攻的目标,常常以把新郎灌得大醉为乐事。我们家乡的人敬酒,还总有那么多让你喝酒的理由来说,劝酒者一个个都是有真资格的说客:"感情深,一口吞。"--无论手上端的是杯是碗都来个底朝天;"好事成双"--一次喝两调羹,我们广安农村,喝酒用调羹……再加上猜拳、行令的高声吆喝,一挂一挂地放鞭炮,那气氛是再热烈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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