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沈静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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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又到了往北边运粮的时候。户部关于“盐引换粮”的批文, 也在此时正式放了下来。
“盐引换粮”可以说是全部出自沈静手笔, 中间虽然有赵衡帮忙周旋, 可是从提出到如今施行,却几乎都是沈静一手操持,所以他对此格外上心。
八月二十,南京户部便要在街上贴出“盐引换粮食”的告示。沈静得知消息后, 从那日开始,每天都早早起来, 到附近贴了告示的街上去看是否有人围观。
谁知告示一出,当天便在南京引起了轰动;又过了二三天,连周围州县也都听说了消息,纷纷跑到南京来打听消息。到八月二十五六日, 据南京户部尚书与赵衡回报,已经有不少商户,通过各种途径手段向户部打探消息是否属实。
商户们反应积极,就可以说明,这项制度算是成功了。
户部尚书孙漱来时,赵衡特意也把沈静也喊去了书房,一起听了听。孙漱走后,赵衡褒扬沈静道:“此事前前后后, 可以说是你一力所为。如今大获成功, 你功劳居首位。”
沈静忙行礼谢道:“我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此事能施行起来是因为户部松了口, 这其中周折, 全赖殿下从中斡旋。我一直还担心,会不会给殿下惹来麻烦……”
赵衡一边翻着桌上的文书,一边像是闲聊道:“你知不知道,户部为什么开始不肯松口?”
沈静看了赵衡一眼,小心道:“我听丁大人和小有说过一些。因为户部要让利出来给兵部,有些不甘心。”
赵衡又问:“为什么不甘心?”
沈静看他一眼,有些迟疑道:“户部尚书,是明德公欧阳检的门生……”
“是。”赵衡利落道,“户部尚书罗举,是欧阳检的门生,是皇后的人,是二皇子的拥趸。兵部尚书管伯温,则与孤交好。欧阳检一直想往兵部里头安插人手,可是一直没有成功。这次盐引换粮,孤为了让户部松口,将户部右侍郎的人选,许了明德公的门生。户部得了好处,这才肯让出部分盐引。”
“……”
赵衡顿了顿,又道:“孤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要分你的功劳,而是要让你知道。朝廷里的许多事,没有黑白对错,只有你来我往。想要往前一步,有可能就要先退十步。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办成的。”
“是,我记住了。”
“还有一点。”赵衡站起身来,走到沈静身边,语重心长道,“以后王府中文书及其他事宜,凡则与明德公、皇后、二皇子有关,一定小心谨慎,不可出一点纰漏。若被他们抓住一点纰漏,就有可能是大麻烦。”
“是。”沈静顿了顿,又大胆而试探的问道,“明德公同殿下不和,是因为殿下……同大皇子走的近些?”
“孤是喜欢大皇子多一些。不过明德公与孤作对,也不是为了这个。而是因为,”赵衡坐回书案后头,漫不经心翻着一卷文书,说道,“皇兄曾经动过要立孤为储君的心思。跟孤说的时候,被皇后的人听去了。”
沈静惊得一怔。
“曾经”动过这样的心思,意思便是,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心思了?
难怪赵衡严令府里人不许结交朝廷官员,又很少与文官往来。他在边关多年,军中势力已经根深蒂固,若在文官中有了威望,岂不是更引人忌惮?
赵衡看他一眼:“跟你说这些,是为了叫你日后知道分寸。听过就罢了,不要乱说。”
沈静点头道:“是。”
盐引换粮顺利施行,正解决了北边的燃眉之急,为皇帝御驾亲征也筑牢了北方屏障。
九月初,沈静等人随赵衡赶赴山东。
御驾亲临的时间定在了九月中,具体是哪一天到山东,大概只有赵衡知道。
而赵衡这一趟山东之行,则意味着要提前为皇帝扫清障碍,将山东境内汉王势力身后的州县先行攻破,奠定平叛的必胜局面。
南京也属军事重地,常州之战已经损失不少,兵力不能再减,因此只能从附近几个卫营调兵遣将。
九月初,赵衡分别从安徽、浙江又集齐五万人马与粮草辎重无数,由赵衡亲率往山东开拔,经过三天行军,九月四日到达徐州,与孙平会和,并重新整兵。
九月六日,赵衡在孙平护送下,带着粮草辎重人马深入山东,亲自巡查方廷祥所在的兖州大营。这里与汉王麾下兵力所在的泰安脚下相距不过两百里,可以说是最前线也不为过。赵衡听了方廷祥军报,又指挥加固了布防,然后在九月八日当晚,亲自带兵突袭汉王的泰山大营,攻下泰安县。
九月初九日晚,将泰安布防完毕后,赵衡连夜赶往河南归德,督军太监曹丰的大营。
晚上离开泰安,次日晌午时分便到了归德。经过十来天日夜兼程的行军,赵衡小有等人还好,到底是曾在军中待了多年的;沈静却已接近极限,他本来身体底子便不那么好,因此晌午到了归德,简单收拾完毕,便倒头在营帐中睡了整整一下午。
临近黄昏,小有来营帐之中,费了好些劲儿才将他晃醒过来:“快起来!”
沈静晕乎乎爬起来,坐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何事叫我?”
小有将衣裳撂到他身上:“曹丰请咱们去喝酒。赶紧穿好衣裳。”
沈静警惕的抬头:“殿下不是严令过,军中不许饮酒?”
“这里又不是方廷祥的前锋营,没事儿。再说曹丰也问过殿下,殿下都答应了的,你怕什么?”小有回头笑道,“这十几天来回奔波可累坏了,今晚多少喝点,解解乏。”
听说赵衡已答应了,沈静这才起身装束整齐。
日暮时分赶到设宴的曹丰营帐里,一一见过之后入座,才发现卫铮在,小有在,曹丰在,还有几位宁夏军中的将领也在,却独独没有赵衡的座位,忙转头低声问小有:“怎么殿下不来么?”
小有解释道:“殿下说不来了。他如今是营中主帅,不好带头饮酒。”
恰好曹丰坐在小有旁边,听见沈静如此问,笑着转过来答话道:“殿下不来,是怕咱们喝不尽兴。说真的,咱们殿下,那张脸俊则俊矣,可惜总是冷冰冰板着,叫人看着不敢放肆。”

“你这还不够放肆?谁不知道你?和孙平一样肚子里有酒虫子。还说是为殿下接风,分明是借着殿下明头想开开荤吧?”小有立刻便笑着揭了曹丰老底,“殿下已够给你脸了,特意叫我们这些人来陪着你,你可别蹬鼻子上脸了。”
跟曹丰说完,随即转头警告沈静道:“你小心这人,看着一本正经,其实一肚子坏水。花样百出的。偏偏酒量奇大,当年在宁夏时,除了殿下,我们这些人都被他灌醉过。”
沈静看了一眼曹丰忙道:“还请曹大人留情,我不怎么会喝酒。”
“尽管放心吧,”曹丰端着酒杯对他笑道,“看你这么秀气,我哪里好意思灌你?”
沈静这才放下心来。
……不到半个时辰后,沈静已经醉醺醺的趴在了桌子上。
旁边小有也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一边左闪右躲曹丰倒酒的酒壶,一边埋怨道:“头一回就把人灌醉,你这人也太促狭了!你怎么好意思?”
曹丰提着酒壶故作委屈道:“我哪知道他酒量这么浅?也就才七八碗——”
“你以为都像你和孙平,没底葫芦似的?”小有瞪了眼曹丰,转头又去推沈静,“沈静!沈静!起来!”
推了半天,沈静迷糊着眼坐起来,一手扶着桌,一手托腮,迷茫的左右看看:“……怎么,天这么快就亮了?”
“……”
曹丰掩嘴呵呵笑起来,向小有道:“这小沈喝醉了也忒有趣了!”
小有也忍不住笑道:“平时没这么容易醉的,许是这几天累着了。起来沈静,我扶你回营中去睡!”
曹丰却拉住他,促狭笑着将沈静又推回座位:“喝醉了睡不好,先给他醒醒酒。”
小有笑道:“曹丰,你少乱来!”
话音未落,曹丰又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酒:“刚才划拳你还欠我三碗呢。不然你先喝了?”一句话把小有堵的哑口无言,他便又端着茶碗递到沈静嘴边,轻声轻气道:“小沈啊,渴了吧?来喝口水。”
沈静闻言抬头,就着他手慢慢低下头,喝了两口热茶。曹丰见状放下茶碗,忍俊不禁道:“看来是真醉了。小沈公子,今年贵庚?”
沈静看他一眼,慢慢的开口,努力把话说清楚:“二十五了。”
“可曾成家?”
“……尚,尚未。”
“这么大年纪还不成家,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
这话一出,连小有也停住酒杯,忍不住支棱起耳朵凑过来听沈静回答。
沈静听了问话,迷茫着一双美眸,慢慢转着漆黑的眼珠,看了看曹丰,又看了看小有,最后轻轻长叹出一口气:“中意的人……从前应该算是有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早已经死了。”
“……”
曹丰小有听到这么个意外的答案,都有些吃惊的面面相觑。小有尴尬的咳了一声,一把推开曹丰:“叫你乱问!”
曹丰尴尬的躲闪开:“我哪想到是这样……还想着若有合适的,替他保个媒呢……”
小有已起身去搀扶沈静:“好了好了,睁开眼,站起来,我扶你回去睡了。”
沈静任凭小有扶他起身,扶着桌子乖乖的往外挪,脚步如履薄冰。还没离开桌子,就见营帐的门帘被撩开,赵衡身披甲胄走了进来。
一帮半醉不醉的人忙搁下酒碗跪地行礼,赵衡摆手说声免了,目光看向醉了的沈静。见他耷拉着头被小有搀着,蹙眉向曹丰道:“孤刚想着来嘱咐一声,这已经醉了。你下手倒快。”
“殿下,呵呵。”曹丰干笑一声,小声辩解道,“没想到……小沈如此不胜酒力。”
赵衡轻哼了一声:“四海之内,能胜你的只怕不多。”
“……殿下恕罪。”
话音刚落,沈静大概是听到了“殿下”二字,抬起头找了半天,目光同赵衡对上:“……殿下?”
赵衡看他一眼,有些无奈道:“沈静,你这出息。”
沈静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抬了抬脚,轻轻推开小有,扶着桌子便向赵衡走去:“殿下,殿下留步,我,我有几句要紧的话……想同你说。”
吓得小有忙上前拉住他,低声劝道:“沈静,沈静!你喝多了,有什么话,改日再同殿下说吧——”
“不,不能改日。”沈静却异常坚定,拂开了小有的手,努力走到赵衡面前,“请殿下……听我说完。这几句话在我心里好久……不吐不快。”
营帐里一片安静。
赵衡背手站在门口,抬头看看曹丰等人:“你们先出去吧。”
一行人鱼贯而出,唯独小有脚步顿了顿:“殿下,沈静这是喝多了——”
赵衡却朝身后轻轻一扬下巴:“孤难道还同喝醉的人一般见识?去吧。”
小有这才放心走了。
等众人都出去,门口侍卫放下帐帘,赵衡才回头看着沈静:“有什么话?说吧。”
沈静却格外沉得住气,也格外有礼数,慢腾腾的费劲去拖桌旁的椅子:“殿下请坐——”
赵衡看他动作笨拙不堪,无奈的上前亲自将椅子拖过来,端端正正坐下:“孤坐下了。”
“嗯。”沈静点点头,退后两步,恭恭敬敬拱手,朝赵衡见了个礼,“殿下。”
赵衡忍俊不禁轻笑一声:“行礼做什么,你不是有话要同孤说,还不吐不快?”
沈静呆滞的眼神怔了怔:“哦。……我想想。”
“……这曹丰,真好本事。”赵衡无奈叹一声,站起来就要转身,“好了,改日等你想好,再来同孤说吧。”
沈静见状,抢上前一步要拦住他:“殿下——”
他踉跄了一步,赵衡见状忙伸手去接,恰好被他跌了个满怀。
沈静抓着赵衡衣襟抬起头,淡淡的酒气从他身上逸出,萦绕在赵衡鼻端;营帐里灯光辉煌,照着沈静醉意似水的迷茫双目,流光溢彩。
许久赵衡回神,将沈静从怀里推开,一把扶到椅上,转身大步往营帐外走去:“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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