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雪后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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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顺郡王所办的赏梅宴实在风雅特别至极。
园子地点在京郊的一处山上, 占地极广, 从山脚到山顶, 随着山势是长长一道回廊,连接着山间几处稀疏而错落的亭台楼阁,回廊两侧是漫山的梅树。
沈静虽然人跟赵衡来了, 却因为有心事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为何赵衡单要自己随从来赏梅,连卫铮也没有带上来,就这么两个人上了山来。
可是一进了园子,下了马, 跟着赵衡踏上了回廊, 顺着山势而上, 呼吸着山中凛冽的空气, 望着回廊外空旷的山景,干净的初雪, 和傲雪绽放的红梅, 连日来的低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偌大一座山, 山谷连着山脊,放眼望去, 一片空旷素静。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只剩了白雪, 红梅,和眼前的回廊与台阶。仿佛唯一的活物, 就只剩了自己, 和眼前的赵衡。
回廊自山脚而上, 不知有几千级。沈静在赵衡身后跟着,起初只差了三五步,渐渐越来越吃力,便落到了后头。
赵衡自下了马便没有说话,扯着披风踏上回廊台阶,不紧不慢,一步一步顺着往上走。后来见沈静脚步渐渐慢了,便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山景,等他一会。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道多久,到了一处亭子。这亭子与别处的亭子都一样,唯独一点不同,亭子左边挂了一句陆放翁的咏梅辞:“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沈静停下来看了会儿,正觉得有些奇怪,赵衡从前头退了回来,跟着沈静一起看着这句词,解释道:“安顺郡王十分爱陆放翁。当年这园子建好,一概题词诗歌他都不肯用,说别人的诗词都配不上这处地方。唯独在这亭子里悬了一句陆放翁的咏梅诗。”
沈静听了,细想自己来的一路,果然一处题词都没有见过。
沈静从前没怎么听过安顺郡王的名声,走到这里,看着这亭子,顿时觉得这位王爷必定是十分风雅的一个人。
赵衡见他气喘吁吁,便在亭子里坐了下来:“歇会再走吧。”
沈静隔着一段距离也坐下来,问道:“不知还要走多久?”
赵衡抬头看看:“到山顶,约莫还有一半路程。”
沈静:“……”
眼看太阳已经快到中天,竟然才走了一半路程,那到了山顶岂不是要天黑了?
这到底是来赏梅,还是来爬山?沈静忍不住开始怀疑,赵衡把自己带上这山来,不是赏梅也不是爬山,而是还在记恨着前几天醉酒后发生的事,所以把自己弄到这里来故意整治……
正在腹诽,赵衡已经又站起身,朝着台阶走去:“走吧。”
走走停停,又顺着台阶走了一个时辰,时间已过了正午,两人终于到了山顶。赵衡站在山顶的亭子里俯瞰雪景与梅花,沈静却全然顾不上,靠坐在亭子里慢慢喘着气。
还没把气喘匀,赵衡走到他跟前,笑着将风帽扣到他头上来:“山顶风大,别着了凉。”
沈静起身道一声“多谢”,从袖里摸出帕子擦擦额上的汗,心里却有几分尴尬。
这事若发生在从前,他绝不会多想,只觉得赵衡平易近人;可是发生在此时,他却觉得赵衡这样的举止未免有些……太亲近了些。
可是看着赵衡从容不迫若无其事往山顶院子里走的背影,沈静却又忍不住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他一边暗暗自责,一边跟着赵衡往那处院子里去。
本以为这里头应该也是景色别致的园中园,谁知道进去才发现,里头地方不算很大,也没什么亭台楼阁,打眼望去,不过是正屋耳屋与东厢西厢,西厢房前还晒着几件衣裳,像是一处家常居住的院子的模样。
两人一进院子,便有一位看似已过而立年纪的男子,裹着夹袄卷着袖子,从西厢里头笑着迎了出来:“怎么才来?”
赵衡略行了个礼:“见过王叔。路上只顾着赏梅,走得慢了些。”
沈静也跟着行了礼,便被安顺郡王让进了西厢:“进去吧,正好吃饭。”
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烤肉香味,才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位先生,相貌斯文儒雅,穿着寻常布袍,正凑在火盆子上烤两只兔腿,见二人进来忙站起身来,略打量二人之后,便先向着赵衡行礼:“见过豫王殿下。”
“周先生客气。”赵衡浅浅回了个礼,“今日出来,不论长幼尊卑。万勿多礼。”
说完一边向对方介绍了沈静,一边又向沈静介绍道:“周佐君先生。原来曾为国子监司业。”

“如今已是无官一身轻了。”周佐君笑着,将两只兔腿分别递给赵衡和沈静,“一路上山来早饿了吧。尝尝这肉怎么样。”
话音刚落,便见安顺郡王进来,身后一名小厮端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米粥搁在桌上,行礼之后出去了。
四人便围着炉火,一边喝粥,一边烤肉。不知是饿得,还是这位周佐君先生确实手艺了得,肉的味道和粥的味道都是极美,连沈静向来觉得自己不重口腹之欲,也吃了不少。
吃过午饭,小厮便带赵衡与沈静分别去了东厢两间屋子,各自安歇。沈静进了屋子便觉得暖煦煦的,却没见到火盆,便问小厮道:“这里如何取暖,怎么这样暖和?是火炕吗?”
小厮恭敬解释道:“后院有温泉,当初建造房屋时,在地基之中修建了水渠,冬天打开水闸,泉水便流到屋子里,用以取暖。因此屋子里暖而不燥,比火炕或者地龙都要舒服不少。”
沈静闻言不由得啧啧称奇,心想这地方真是一块风水宝地,转而又想也不仅如此,这座山,这山上回廊,这处院子,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才修建的如此精妙舒适。
他盖着披风,斜倚在榻上,本想眯眼小睡片刻。可是大约上午爬山太累的缘故,一阖眼便沉沉睡了过去,等他昏昏然睁眼醒过来,房中光线已是一片昏暗。
沈静定了定神,连忙起身往外走去。向小厮打听了赵衡所在,然后顺着连廊到了正房耳屋,果然见赵衡正在与安顺郡王下棋。
赵衡见他进来,也不多言,便又低头沉思棋路。沈静见状,只好悄悄又折回西厢自己的屋子。
坐了会儿,实在无聊,便披上了袍子出来院子。
在院门略站了站,望着西边红日将沉,暮云合璧,不由心旷神怡。片刻,听到悠悠笛声从远处传来,沈静细听了会儿,顺着台阶往下,果然见一处亭子里,周佐君正坐在栏杆上吹笛。
笛声悠扬婉转,与远处归鸟鸣声相互应和。沈静静静听着,一曲终了,只觉得余音仍在耳旁萦绕,忍不住鼓掌上前:“周先生曲艺高妙。”
周佐君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曲未必高,和确是寡。往日都是吹给鸟兽听,难得今天有知音解意。”
沈静问道:“先生一直住在在山上的院子里?”
周佐君点头:“自从辞了公务至今,在此间住了也有四五年了。”
沈静不由得羡慕道:“这里也算是洞天福地了。又十分清幽自然。真是归隐的好去处。”
“地方确实不差,修建的也很精致。”周佐君笑道,“不过乍住一阵还好,若久了就难免有些无聊了。山中无日月,也没什么人可以聊天,无聊的时候我便吹笛子解闷,所以这吹笛的技艺才熟能生巧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一起回到了院子。恰好赵衡与安顺郡王棋局终了,小厮端来简素的晚饭,几人吃了,各自安歇。
次日一早,赵衡与沈静便辞别了安顺郡王与周佐君,又顺着山路下了山来。
到了山脚已近中午,幸好卫铮已驾了马车来接。上了马车,沈静已累的不行,靠在座位上歇着。
一路无话的赵衡,此时捧着茶抬眼问他:“这园子可还行?”
“好极,妙极。”沈静赞道,想了想又道,“能建起这样的园子,这位周先生是个难得的真风雅之人。”
赵衡道:“这山和园子,都是安顺郡王的。”
沈静愣了愣:“哦。可是周先生说,已在此居住四五年——”
隐约之间,他忽然领悟到了什么。
回想昨天所见安顺郡王与周佐君眼神举止动作,两人之间熟稔默契。当时沈静并未多想,只觉得两人大约是好友,可是细细一思量——
赵衡吹了吹茶碗,似不经意道:“王叔与周佐君,往来已十年有余了。”
沈静默然。
他心中悄悄绷起一根细细的弦。
就在此时,马车停住。赵衡放下茶碗,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随即便见卫铮来到车前,隔着帘子低声道:“前头有明德公府中家眷出行,马车随从甚多,将路挡住了。”
赵衡闻言,顿了顿道:“等等吧。”
“是。”卫铮领命出去。
正午时分,虽然雪后天冷,外头行人依然熙攘,时断时续能听到远处车轮滚滚与行人的声音。
可是马车里却是一片安静。
沉默中,赵衡轻声问道:“安顺郡王与周佐君之间……沈静,你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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