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道路
深云一个惊栗醒来，起身后碰一声又摔回去。
浑身撕裂一般的疼，是白洞的作用——深云狠狠地眨眼，才忍住疼痛——血管脉络都被拉扯的疼痛、细胞都因为念力制造出来的白洞而叫嚣着要分裂开来的疼痛。
勉力地撑起身，她趴在地上低声喘息。全部的念力都用光了，而且在白洞作用之后她都在控制着白洞不要再蔓延——脱力过度了，她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使用念力……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自如行动。
……小麦……
她起身四处张望。
视野里尽是平坦的荒漠，头顶上是一片云都没有的天空，因为白洞而映下来溢彩的极光。
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蚂蚁，所有一切都已经被强大的力量摧毁。
深云茫然四顾，呆了一会，她开始往前走。
没有任何的物体，仿佛世界被凝结，连风都不吹。
视线里白茫茫的地平线，空寂无一物，那感觉让人心头发寒。
深云忽然莫名恐慌，开始张嘴大喊。
“小麦！————”
“尼飞彼特！————”
“小杰！————”
“伊尔谜！————”
声音长长地延伸在地平线上。
她越喊越慌，漫无头绪地胡乱喊叫，借着熟悉的名字压住恐惧。
“袭月哥哥！————”
“库洛洛！————”
“命！————”
“可可！————”
“未来！————”
“锻云哥哥！————”
声音喊出来，回荡在耳边清清楚楚，似乎是在响心底一直以来隐藏的痛苦。
她走了很久，喊了很久。
名字消失在空气里，像是妄图宣泄痛苦求助的人类，却只是加了耻辱的苍凉。
她忽然停了脚步。
站在荡然寂寥的天地，站在莫名的地平线上。
想要见的人、想要团聚的家、想要阻止的悲剧、想要寻找的答案、想要守护的存在、想要紧紧握住的坚守、想要永远不消失的记忆里的音容笑貌……
天空那样大，透着奇迹一样的极光，银银的蓝和紫交相辉映，绝世的美丽。
可以容纳一个世界的辽阔。
不能容纳一个家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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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深云觉得身体的骨头果然在发疼。
动了动身体，她躺在地板上，身边同样躺了好几个晕迷的人和蚂蚁，头顶是破破的帐篷顶，猎猎的风吹开帐篷的一角。
看到人群深云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她的能力没有失控，应该没有人受伤。
她撑着想起来，就有人从外头踢开帐篷粗鲁地走进来。
“清醒了？”一个全身罩着斗篷的男人蹲下来问第一个醒来的深云。
“是。蚂蚁呢？”
“一个女孩子年纪轻轻自己敢跑来这种地方，不错不错。醒来后第一件事情是确定情况，看样子精神方面应该没问题！”那人黑硬的头发从斗篷里掉出来，眼睛高兴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眯眯眼。
“……有见过一个流鼻水的女孩吗？”
“那个能力是你的吗？其他人我都认识，应该不是！至于那个没脑筋的小鬼，绝对和我一样是武斗派！”
“……”深云困惑地看着他，眼睛好一会慢慢睁大，“……金？”
“你好！”金的头巾很脏，笑的眼神格外有神硬朗。
…………
……
金在帐篷外又拖了一个人丢进来，深云看着他粗鲁的动作再看看那个满身是肉和血看不清模样的人，黑线。
“你这样太粗鲁了！急救也不是这样救！”医生的职业习惯冒头。
金哈哈大笑，“猎人才没那么脆弱呢！蚂蚁就更不用说了，是只剩下脑袋都能活下来的品种！”说完又转身出去，在帐篷外点了炊火，开始准备食物。
深云跟着他走出来，就被丢了一只烤好的腿肉，“吃吧！能力使用过度的时候是最适合锻炼身体的时候，这时候通常会回到初修行的阶段，有时候猎人就是太依赖念力了！”
深云看了看手里的烤肉，又看看旁边像座小山一样高的野兽，缓步走到火堆旁。
皇宫所在的平原果然平了。
万里的平坦大地上只有他们所在的帐篷，天空落着点点极光，淡淡的银和紫在星星点点地闪烁。
深云看着天空，眼眸柔软。
“不吃吗？那给我！”金看着她说。
深云看了看他老大的年纪稚气的表情，不由地笑，“金是担心小杰来的？”
金的脸红了一下，硬是板起来，“作为猎人，我有职责……”看着深云软软微笑的表情，他底气顿时不足，沉默几分钟，说。“我是小杰的父亲。”
毕竟是小杰的父亲……
深云笑起来，“小杰在找你。”
“我知道。”金也笑，神色里透着浓浓的骄傲，“早猜到了，和我一样的个性——只顾自己的感受，也不想想我一个大男人，突然看到这么个小鬼跑来喊我爸爸的心情！”
“你觉得害羞？”
“我早在决定成为猎人的时候就知道——我对我的家人，这一生都不会好，是我做错，但是就算被他们憎恨，比起后悔，我更想继续我的猎人生涯。只是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觉得没脸见小杰！但是如果他能抓住我，那是他的实力，我认栽！”金望天，笑。“很漂亮啊，会一直这样吧。”
深云望着天空，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但是极光没有消失，依然隐隐发亮的绝美。深云一声不响。
“——罪恶感吗？”
金一个词让她心里微微刺痛。
金却只是说，“没有必要，这次的战斗里已经死了很多蚂蚁，而蚂蚁之前已经吃过很多人了。”
“强者生存，弱者死……一切靠实力说话。”深云轻声问，“金想这样说吗？”
金却奇怪，“为什么这样说？虽然我认同这个说法，但是我讨厌这样说的人！”
“为什么？”
“因为我是猎人！”金笑，他和小杰很相似的脸上是不容动摇的坚毅，“你知道蚂蚁的记忆吗？”
“蚂蚁的记忆？”深云疑惑。
“蚂蚁里有的有人的记忆，当然有的有作为蚂蚁前代的记忆！”金很稀松平常地说。“我在之前——蚂蚁离开隔离区之前曾经见过奇美拉蚁，它们的脑波可以直接传达所有的想法，很有用呢。”
金想着，继续说。“蚂蚁的记忆就是——肚子很饿很饿！
要不断地工作、尽责，然后快乐地用餐。蚂蚁和人类不一样，它们没有人类的卑劣和懒惰。它们工作愉快，用餐愉快！
在狭小的地方，不停地吃，不停地工作……然后死亡、**腐烂、躯壳干枯……蚂蚁当然也会死，不用人来杀——寿命到了就会死了。”
“——奇美拉蚁是危险的、恐怖的、奇怪的、可怕的生物——最好不要活下来的生物。但是发现它们的猎人却留下了它们，只是要遵守人类的方法去生活，要在特定的环境地点下生活——无法遵守，蚂蚁就要接受——制裁！”
金笑起来，那眼神就像这个天空一样无垠的广阔。“在看到猎人的处理方法时，我就想，总有一天，当蚂蚁进化到有了人类的自尊时——不管是出于本能的蚂蚁职责还是兽性的食欲，它们一定会反抗。”他说，“只是没想到它们还做得挺精彩的！好多人都死了。”
深云的表情有些惊愕，但是金看过去，少女乌黑的眼睛宁静着，含着天空极光一样的神采。
他暗叹一声，这个孩子看起来很普通，能力奇怪又恐怖，太过干净的眼瞳，看久了要不是极度的厌恶，就是极度的喜爱。
“所以我也不觉得蚂蚁有什麽不好，毕竟人类自己对它们也不公平。但是要说实力决定一切，虽然有道理，但是这样只能拥抱实力活下去的人，何尝不可悲？”金说。
“如果小杰在这场战斗里死了呢？”深云皱着眉，金让她疑惑难解，“凯特也死了。”
“凯特那时候想救小杰，他的脑海里只有帮助伙伴的想法，为此而死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吗？”金微笑。
“当然！他毕竟是我的徒弟，比起小杰，我和他更有感情。我会来看小杰，却是为了他！”
“为了凯特？”
“小杰最近的做法，我有些担心。”金放下手，脸上还带着笑，但是眼神却凝重起来，“他本来一直在追逐我，虽然我没有多在意，多少还是收得到他的消息。但是几个月开始，他却为了凯特的事情而停下了脚步，修炼念能力的确大有所进，但是他的眼前只想着报仇的事情，只看得到眼前的事物——那会阻碍他的进程的。”
深云有些明白了，她的眼眸更加柔和，“而且凯特是为了救小杰而变成那个怪物一样的状态的，不管小杰有没有打败蚂蚁，凯特都不会开心。”
“作为猎人，应该看得更远，连整个世界都包容起来。小杰还嫩得很。”金又笑开，解开头巾，双手往后撑地，大仰着，仿佛透过天空看得到世界另一端，“但是他总有一天也会变成我那样子！为了心里的追求和梦想，放下肩膀的很多东西，——然后站得更远，更高。”
他高声地笑，满是傲气。“没有尝试过的人不会明白，遵循自己的心努力去实现自己看起来很疯狂的梦想，有多么快乐。就是世人说的，很幼稚无聊、不值得的事情——去冒险、坚持、修行……很多人忘了——那些我们童年的梦想。”
那一瞬间极光掠过，残影落在金的身上，异样的绚丽。
明明是被许多人都认为自私的事情，但是金这样说，深云却觉得头顶的天空无限开阔起来。
有多少人能做到真正随心？因为这个世界残忍、凭实力讲话就屈服，同样去修行，却在修行的时候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连一点人性也不剩下。
深云缓缓地眨眼，她端坐的身姿，异样宁静。
金看了她半会，突然问，“你认识未来吗？”
深云一震，猛然抬头，眼睛无法控制地大睁。
金笑，“看样子是认识。”他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披风被拉住。
“未……”深云睁着眼，声音在颤抖，“未来……他……”
金耸耸肩，“只是一面之缘。”
深云的手放下，怔怔地呢喃。“是吗？”
金却吓了一跳，“你哭什么？”
深云一愣，摸上脸，才发现自己在流泪，她想了想。“……大概是突然听到他的名字所以……”
金摸摸鼻子，不吱声。听到名字就会不自觉地流出泪来，何况对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爱哭的女孩，里面含着怎样的感情呢？
“……所以，我以为我期待的时间终于可以实现了。”深云接着说完。
“期待的时间？”金打了个哈欠，吃完有些睏了。
“嗯。没有人死，所有人都能快乐活着。”
“嘿嘿嘿……傻孩子。”金忍不住笑，仰身直躺下去，翘起脚，以天为床以地为炉地睡。
平原里极光穿梭在天空上，风轻卷着柴火，温暖的红色火焰宛如星星一样闪耀。
看着这一切，深云慢慢地微笑。
真好。
像现在这样，可以轻松地谈论自己的梦想，不必要因为梦想可不可以实现而背负什么，只是谈论，只是希望，并且为之努力。
未来……
突然听见这个名字，深云才发现，原来那些名字压在她心里很久，但是金这样轻轻一提，却让深云感到那些经历过的苦难真的都已经过去了。
她所重视的人真的都已经不在了。
但是却遗留下快乐的记忆，作为现在的希望和未来的梦想，支撑着她一直生活着。
真好……
深云一边这样感觉着，一边把头搁在膝盖上，看着温暖美丽的火焰在夜色里燃烧。
慢慢地，视线朦胧。
慢慢地，意识模糊。
…………
……
可以清晰地看见过去那些让她心脏一直发疼的人在微笑，站在遥远的地方，她伸手触不到，但是看得见对方在笑。
不是哭泣，没有魔障一样的挣扎。
于是她也跟着慢慢微笑。
是谁在困扰谁？是谁让她心脏疼痛？是那些她无法忘怀的人，还是——她自己？
为什么一直不让自己过得快乐一点呢？
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因为她最重要的人，在死的时候，没有笑。
只是知道这一点，于是深云无法原谅她自己而已。
即使知道死者不会追究，即使知道重视她的人不会乐意看到她这样。
深云只是，无法原谅。
如果能再心狠一点就好了。
如果能再冷漠一点就好了。
如果能不要这样认真就好了。
如果……
算了。
深云怎么可能做得到？
她一直是那个深云，一直是那个柔软认真的女孩子，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即使是被所有人称为笨拙的、无法理解的生存方式，深云却只能这样做，也只想这样选择。
只是——
能再看到你们的笑容……
真好……
…………
……
一个点头，深云醒了过来。
金在前面大声打呼着入睡，柴火已经熄灭，淡淡的烟霭随风飘荡，缕缕升腾。
她眨眨眼，站起身，迈着酸涩的脚步走到一边。
平原的地平线，黑沉的夜幕尽头。
大地在她脚下，明灭着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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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在半天后虚弱地睁开眼睛，而在那之前金已经溜了。
金一听到小杰在动就直觉拔腿而逃，连东西都不收拾！深云觉得好笑，金的样子像个傻瓜父亲，想到这里深云忽然来了精神，在已经只看得见一个背影的金身后大喊。
“金！————如果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金远远地，从一个山崖上掉了下来，消失了身影。
“你的精神确实很好。”金的气息一消失，伊尔谜冰冷涔人的声音就响起来。
“伊尔谜，你果然在附近。怎么不出来？”
伊尔谜眼神木然。
啊！“因为金在？”
“正面交锋，我不确定能一击杀死他。”伊尔谜摸着下巴，眼角视线移到深云身上。
接触到他的视线，深云笑了笑，握住五指，“察觉到了吗？不愧是伊尔谜呢。”
“没有一丝念力的痕迹，之前仔细观察能隐隐感觉到的差异感也没有了。”
深云点点头，“我使用了很久以前就积攒的爆发性念绝技【白洞】，接下来应该会暂时性无法使用念能力。”
“透支了？也难怪。要多久？”
“没有一年半载恢复不了吧。”深云说着，走进帐篷。“小杰他们应该醒了，要去看看奇犽吗？还得跟他们要G·I的游戏卡……”
“不用了，我已经拿到了。”伊尔谜一亮手里细小的方形卡片。
深云瞪大眼，“怎么拿到的？”
“奇犽还在晕，我就在他耳边直接问他放到了哪里，他在床上翻滚了好几下，就说了。”
……可怜的奇犽……
“接下来怎么打算？”
深云看了看这一地的伤员，指着游戏卡。“反正救一个人是救，两个也是救！我作为医生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把他们丢在这里！”
“全部搬进G·I？”
深云点头点头。
伊尔谜觉得有些麻烦，习惯性地想讲价，如果深云不同意就吓唬吓唬她。但是看到深云柔嫩的容貌，脑海里就自然浮现起那个和她长得三分相似的男人。他皱皱眉，烦躁地甩头。
看到伊尔谜的样子，深云笑了起来，觉得伊尔谜其实真的人很好。
战后的天空在他们身后一片静谧，极光盈盈，壮美在一线的闪烁。
路还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v-俺现在很有动力，感谢不朽之城的长评！！
PS，你的名字很有味道，让我有写点东西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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