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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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长,冷雨敲窗,淋淋沥沥的声音彷佛永远不会断绝。
简陋的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取暖的火盆,风雨从四面破损的墙体泄漏进来,寒意渗肌。
睡在通铺上的男人们个个卷缩成团,裹紧身上的薄毯,紧紧挨着互相取暖。
通铺尽头靠窗的位置,有个男人身上的被褥已经湿透,但他却没有卷缩起身躯,湛蓝的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窗外的风雨。
带着链铐的手轻轻伸出,极力忍着肩头无法形容的痛楚,接住从破窗飘进来的雨水,任其慢慢地,淌过自己古铜色的肌肤。
蜿蜒的水流,所到之处都是冰般的透凉,但这凉,却远远不及他心里头的冷!
掌心缓缓捏起,指缝间溢出的雨水有如眼泪,流淌在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上!
唉——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
蓝眸疲惫地阖上,只觉今年秋天的雨季,特别漫长……
黎明, 天还没有亮,破败的房门便被粗鲁地踢开,满脸横肉的王府总管大踏步进来,扯着粗嗓门吆喝。
屋里的奴才们上一刻还酣睡着,下一刻已经睁眼爬起,忙不迭地穿衣叠被,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到总管面前列队。
通铺尽头,狄朗也挣扎着起床,但身上的“降龙锁”使他无法像其他人那般利索,行动稍微迟缓了些,管事已经咆哮着冲过去,一脚将他踹下床。
这总管是个练家子,腿劲十足,狄朗整个跌下床,强烈的撞击使他被穿透的双肩痛得发麻,趴在地上半天也动弹不得。
“狗奴才!你还敢装死?!”
总管毫无怜悯之心,踏上前又飞起一脚。
狄朗听到呼呼的风声,本能地想跃身避开,奈何武功尽失,肩胛剧痛,才撑起半个身子,便又笨重地摔了回去。
腹部被兜个正着,肚子一阵痉挛,差点将肠液都呕了出来,愈发没法站起!
“他爷爷的,你还敢磨蹭?”
总管似乎打上了瘾,照着狄朗腰背就狠狠剁下。
骨络的裂痛让狄朗张开了口,雕刻般俊美的脸庞上一片惨白,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总管惊讶地后退了半步,若换了别的奴才,早就痛得怕得哭爹喊娘了!
狄朗的沉默和坚忍令总管少了肆虐的乐趣,不由火气更盛,拳脚雨点般往他身上招呼,边打边骂,“呸——你以为你是桫椤国的王子就很了不起么?到了咱们凤天国,也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哼,你还敢拽?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狄朗根本无力反抗,唯有咬紧牙关,闷声不吭地任他打骂!
相同的戏码,在这间破陋的下人房已经不是第一天上演,满屋子的奴仆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劝阻。
一来是不敢,二来是因为凤天国上下皆对狄朗深恶痛绝,总管也只是借题发挥而已,众人只觉痛快淋漓,毫无半分不忍之心!
身体“砰”地飞到墙壁上再滚落下来,一丝鲜血顺着俊美的唇角流出,胸口马上又被提起,挨了重重的两拳。
狄朗熬不住,从肺部咳出一口血痰,脸和肩旋即被踏压着紧贴在冰凉潮湿的地板上,猖獗的狞笑响彻屋顶!
“叫啊!求饶啊!你怎么不出声?如果你哭着求饶,我就放了你!”
狄朗用力咬紧苍白破裂的嘴唇,硬是忍着一声不吭,宝石般湛蓝的眸子里,依旧冷淡漠然!
总管不禁火冒三丈,一把抓住他肩头穿着“降龙锁”的部位,用力揉捏——
“啊啊——”
狄朗终于忍不住失声惨叫,蓦然煞白的俊脸剧烈抽搐,浑身痉挛,再也无法保持漠然无畏的表情。
总管这才满意地松开手,命两名奴仆将他押出门去。
屋外,秋雨唰唰唰地下着,将天地交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大网,无情地封锁世间的万物。
狄朗像个破布娃娃般被拖去王府的厨房,身上的粗布衣衫湿透,沾满泥泞,引来无数惊诧鄙夷的目光。
狄朗竭力昂首挺胸,勉强维持着身为一国王子的尊严和骄傲,任凭冰冷无情的雨水,浇熄心头熊熊燃起的怒焰……
一大清早,王府的厨房已经是人声鼎沸,奴仆们洗锅的洗锅,烧水的烧水,切菜的切菜……干得热火朝天,挥汗如雨。
马棚后面的柴房里,狄郎站在小山一般高的柴禾堆前,木然地望着自己满是血泡的双掌。
今天……恐怕又没有饭吃了吧?
自从来到凤天国,他便没有一天饱过肚子!
与他一同送来的另外二十九名美男,已经被凌珑行赏给边关众女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王府。
怀亲王不愿让他接近凌珑,故意将他安排到膳厨房做苦役。
他每天要劈柴、担水、生火、推磨……这些以前连碰也没碰过的粗活多得干也干不完!
从一个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王子沦落为卑微低贱的奴隶, 那感觉,就像是从云端跌落地底!
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屈辱折磨得他心力交瘁!
他虽然发过誓要忍,但实在很怀疑自己还能撑多久?
就拿劈柴来说吧,看似简单的活儿,对他来说却是个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姑且不论劈柴的每一个动作都会令琵琶骨剧痛难当,就算是一个体力正常的人,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劈完这么多的柴禾。
膳厨院管事分明是有意刁难,而他却连为自己争辩的权利都没有!
双肩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斧头无力地垂落,惨白俊美的脸庞却慢慢浮起苦笑,转头望向马棚。
阴雨的天气,战马都烦躁不安,铁蹄轻叩,断断续续地嘶鸣着,彷佛恨不能挣脱栓绑的缰绳,回到那烽烟滚滚的沙场上驰骋。
如今,他也是一匹失去了自由和力量的战马,看不到光明灿烂的前程……
“皇上——膳厨院那边好像出事了。”
这日,凌珑起了个大早,正打算去看望君逸凡,柳影匆匆走来,神色凝重。
“怎么了?”凌珑慢下脚步,能让柳影出现这样的表情一定不是小事。
“狄朗突然把王府的马都放走了,怀亲王震怒,怀疑与阴谋有关,已经把他捉起来审问,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啊——?”
凌珑顿住脚步,她这些天只顾着照看君逸凡,几乎都把狄朗忘到脑后去了。
想了想,道:“朕还是看看去吧。”
雨未歇,膳厨院空旷的晒谷场上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一名金发男子被剥了衣衫,拉高双臂悬吊在半空中,两名侍卫拿着根母指般粗的长鞭,一前一后,毫不留情地抽到金发男子的身躯上。
金发男子的头无力地垂向地面,双眼紧闭,脸上身上全是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原本光滑无暇的古铜色肌肤,布满一道道绽开的鞭痕,鲜血沿着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流淌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条色泽鲜艳的小河,马上又被雨水冲淡。
怀亲王见到凌珑的黄盖,急忙命人停止鞭打,上前迎接。
凌珑望着狄朗血肉模糊的身影,只觉心头一阵闷窒。
抑下莫名的不悦,淡淡道:“王爷可有问出什么吗?”
怀亲王摇摇头,狄朗的硬气超乎她的想象,略显尴尬道:“但他无故放走战马,臣认为他一定有古怪!”
“滥用酷刑,王爷就不怕屈打成招?”
凌珑不赞成地质问,撇下一脸惶恐的怀亲王,慢慢走到狄朗面前。
听到凌珑声音,原本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狄朗竟突然睁开了紧闭的蓝眸。
嘶哑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吐出让凌珑惊异的话,“在我死……之前,让我见……紫君……莫……”
紫君莫?
紫君莫不就是君逸凡么?
凌珑蹙眉,“你要见他做什么?”
“是我……和他……之间的……私……私事……”
凌珑冷冷道:“他现在还很虚弱,不适宜见任何人,如果你是要多谢他的救命之恩,我可以代你转达。”
“不必!我……自己会……会说……”
狄朗忍痛抬起下颚,久违的犟傲和狂野重新浮现在他惨白如死的俊脸上。
凌珑头痛道:“你心里的话,只能对他一个人说吗?宁愿被打死也不在乎?”
“若不能……见他,就……算了!”
狄朗别开头,重新闭上蓝眸。
“狗奴才——你这什么态度?陛下在问你话呢!”
方才鞭打他的侍卫气恼交加,上前拽住穿透他肩胛的链条,用力一拉——
“哇啊啊——”
狄朗发出一声即使咬紧牙根也控制不住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吊绑着的身躯如风雨中的败叶,激烈颤抖。
赤红色的降龙锁被生生拽出的那一节,粘上了森白的骨头碎屑,混合着鲜血溅出来……
“住手——住手——!”
凌珑看得心惊肉跳,厉声喝止!
“不用你……同情我……”
狄朗自牙缝里迸出一丝声音,猛然张大的蓝眸因剧烈的痛楚而喷射出悲愤的火焰。
随即,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凌珑吃了一惊,急忙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
暗暗松一口气,端详他在昏迷中仍抽搐着的俊脸,吩咐道:“将他送往朕的别院吧。”
别院,老军医一边替狄朗诊治,一边啧啧有声。
凌珑蹙眉道:“怎么了?”
医者父母心,狄朗虽然是桫椤国的人,其惨状还是令老军医泛起了同情之心。
“他简直是遍体鳞伤啊!身上除了鞭子,还有拳脚和其他钝器造成的伤口,甚至连肋骨也断了两根,尤其是肩胛,一直流血发炎,唉……真不知道他是么熬过来的!”
“怎么会这样?”凌珑大为震惊,回头瞪了怀亲王一眼道:“朕好像并没有下旨虐待他吧?”
“皇上息怒!”
怀亲王慌忙跪倒,嗫嚅道:“狄朗性情倔傲,许是……许是得罪了厨房管事……”
“谁让你安排他做苦役的?”
怀亲王理所当然道:“狄朗悍野难驯,臣分派他到厨房干活,也只是想挫挫他的锐气。”
狄朗自从被穿了琵琶骨,当作奴隶送来凤天国后,哪里还有锐气可言?
凌珑明知怀亲王在强词夺理,却也不便发作,吸口气压下心头不满,淡淡道:“罢了,狄朗以后由朕亲自看管,皇姨就不用再操心此事了。”
怀亲王吃了一惊,急道:“未查明狄朗居心之前,让他呆在皇上身边太危险了!他对皇上心存怨恨,从前就一直想杀害……”
“够了——朕不想再听!”
凌珑断然喝止怀亲王,“皇姨的忠心朕明白,但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仅仅因为怀疑,就把一个好好的人往死里折腾!所谓怨怨相报何时了?两国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如果我们还念念不忘旧恨,岂不叫桫椤国的人耻笑?”
“是!皇上慈悲为怀,臣惭愧!”
怀亲王被凌珑一席话说地无地自容,若换了从前,她只会对凌珑这种菩萨心肠嗤之以鼻,但如今,却对凌珑宽广坦荡的胸怀,钦佩不已!
凌珑念她一心为主,又是长辈,也没有多加指责,挥手让她平身。
怀亲王松了口气,起身侍立在旁,但心中对狄朗的怀疑还是没有消减半分。
凌珑回头继续询问军医,“受了这么重的伤,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难说……”
老军医捻须摇头,“伤势最严重的要算琵琶骨,如果穿刺物不取出来,伤口根本无法愈合,长此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凌珑心中“咯噔”一跳,望着苍白虚弱,但仍不失刚阳之气的俊脸,半响无言。
怀亲王觑见凌珑眸中颇有怜悯之色,心中焦急,忍不住劝道:“皇上千万别心软,要开锁,就得娶狄朗,以臣看来,这里面定有天大的阴谋!”
一直静立在旁的柳影这时也沉不住气了,插口道:“依我之见,咱们再杀进麦隆,逼桫椤女王交出降龙锁的钥匙就是了!”
怀亲王不赞成道:“皇上已经接受了桫椤国的降书,如果再发兵,就会失信于天下,有损皇上和凤天国的威名!”
“可是,咱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狄朗被活活折磨死吧?”
柳影虽然不喜欢狄朗,但这么残忍的事情他也看不下去。
老军医忽然想到什么,大胆提议道:“其实皇上只要下个圣旨,召集我国所有的能工巧匠,总有一两个能有办法打开降龙锁的吧?”
怀亲王驳斥道:“为了一个奴隶,值得如此劳师动众么?何况降龙锁乃上古神物,岂是一般人能打开的?”
“好了,别吵了——”
凌珑被他们闹得心烦,摆手道:“你们都退出去吧,让朕静一静!”
“遵旨!”
一屋的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吞下肚子里的话,跪安退出。
凌珑在床边坐下来,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狄朗伤痕累累的身躯上。
由于要上药包扎,他浑身都是赤露着的,连日的折磨和辱虐,使他原本壮硕健美的身躯,变得消瘦削薄,光滑滢润的古铜色肌肤,也失去了珍珠般健康的色泽!
轻柔地叹口气,冰凉的指尖拂过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峰。
“唉……你为什么,要来凤天国受苦呢?你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究竟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她自己也弄不懂,心中为什么会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愫,似惋惜,似同情,似怜悯,又似……
黄沙万里,广阔无垠,美丽的沙痕一流向天际
弧光划过,风沙迷蒙,一匹雄健骏美的狮子聪在月下疾驰,悍蹄如梭,矫捷的身姿跳跃过万里苍穹。
马上,骑着一名狂野强悍的俊美少年,蓝眸晔晔生辉,不羁的长发披散在风中,蕴月光轮照映在他身上,犹如一道白金色的云彩,焕射出让人不敢逼视的耀眼光芒。
沙海深处,隐约传来甜美的呼唤,少年拉缰勒马,回身张望。
风沙散去,一列列沙丘静静躺卧在炙热的空气之中,彷佛汪洋上的道道波浪,在静谧的时空中,冻结成霜!
有位淡紫瞳眸的美丽女郎,在浩瀚沙海中缓步行来,阿娜曼妙的身姿翩若飞仙,长长的绸带如云舒卷。
一抹狂喜浮上少年俊美如雕的脸,他翻身下马迎向女郎。
不等他接近,女郎袅娜的身影突然缥缈远去。
少年心中冒起不详的预感,他惊恐地冲过去想拉住女郎飘忽的衣衫。
“朵儿姐姐……不要走……不要离开朗儿……”
熟悉的纤秀身影忽然在他面前倒下,一柄锋利的长剑直直插进她美丽柔软的胸脯!
鲜血,迅速染红了女郎雪白的衣衫!
眼泪,从美玉无暇的脸庞上滑落,掉在沙土里,像尘世间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渐渐地,渗入大漠……
“不——”
少年抱紧女郎倒下的身躯,发出凄厉悲怆的吼叫——
“朵儿姐姐——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抛下朗儿!不要抛下朗儿一个人……”
然而女郎双目紧闭,再也不会回应他!
少年喊得声嘶力竭,怀中温暖的身躯逐渐冰冷,少年在绝望中仰头,天空中风云变幻,竟纷纷扬扬地,撒下了如雪细沙——
六月飞霜!
丝丝凉意,透澈脾骨!
少年圆睁着呆涩空洞的蓝眸,欲哭无泪!
心底极惨然,冰冰冷冷地,一寸寸成灰……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上好像过了好百年,意识才再度凝结起来!
麻痹了的知觉一点一点地恢复,撕裂般的疼痛在肩头、颈脖、胸前、后背蔓延开来……
昏昏沉沉中,一只温暖软滑的小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清柔悦耳的嗓音彷如天籁,流淌过他悲苦虚空的心灵。
“军医说得没错,果然还是发烧了,唉……伤口一定很痛吧?”
一股热气无法控制地冲上眼眶,连麻木了的心也开始刺痛,这世上除了朵儿姐姐,再也不会有人对他如此温柔。
欣喜若狂地捉住那只温润如玉的小手,“是你?是你?真的是你么?”
“哎呀——”
被偷袭的少女低呼一声,急切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狄朗慌了,不顾一切地将少女扯进怀中!
少女被他突发的蛮力拉得一个趔趄,整个趴倒在他的胸膛上。
感觉到怀中温暖香软的充实,狄朗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忍着被冲撞的痛楚,张开双臂紧紧箍住少女,决定再也不会放开!
肌肤相贴,连对方灼热的呼吸也纠缠在一起,少女绝美的脸旦飞起尴尬之色,却不敢使劲挣扎,因怕太过用力,会撕裂他浑身遍布的伤口。
正不知如何是好,玉手忽然又被拉至雕刻般俊美的脸颊上磨蹭,一声撒娇似的迷糊呓语,溢出优美性格的唇线。
“不要离开我!不要……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少女哑然失笑,此刻的狄朗金发散乱,神色凄迷,像极了一只迷途无助的小狮子,既可怜,又可爱!
少女忍不住附在他耳边柔声安慰,“好吧好吧,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
狄朗发出一声呜咽,愈发收紧了双臂,将少女玲珑有致的娇躯,紧紧拥在抱中。
“姐姐……朵儿姐姐……你回来了真好……朗儿好想你……好想你……”
朵儿——
姐姐……?
被当成替身的领悟使少女心中腾起一股莫名的焰火,蓦地放声大叫,“喂——你醒一醒,我不是奈茉朵!你认错人了,快放开我!”
陡然拨高的音浪刺穿了馄饨不清的神智,狄朗惊吓地睁开眼,发现被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少女,竟然是比奈茉朵更清丽绝美的凌珑!
“放开我!你听见没有?!”
凌珑见他转醒,不禁更加窘迫,忘形挣扎起来!
然而两人紧密相拥的姿势,挣扎只令彼此的肌肤更加贴合。
凌珑水嫩的樱唇无意间擦过狄朗干涩的薄唇,异样甜美触感,犹如电击般,带给感观前所未有的巨大震撼!
狄朗心中窜上一股陌生而炙热的情潮,一时之间,竟忘了松开环扣的双手。
“皇上——?”
听到喊叫声的铁血卫破门而入,鹰和雁冲在最前头,一左一右飞扑过去,狠狠拽开狄朗双臂。
“唔——”
难以忍受的剧痛顷刻从肩头袭卷全身,狄朗呻吟一声,冷汗沿着额角涔涔落下!
凌珑得了自由,急忙翻身退后,一张俏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大胆奴才,竟敢冒犯圣驾,你找死啊?!”
鹰和雁怒火冲霄,不由分说,合力将狄朗从床上拉起,强迫他跪下来给凌珑叩头谢罪。
狄朗毫无反抗之力,唯有咬紧牙关,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任由拖拽。
藏在被褥下的身躯一丝不挂,极度的羞耻感令狄朗全身绷硬如弓弦,蓝眸低垂,氲出一圈淡淡的雾气……
凌珑虽然羞恼不已,但见狄朗在双卫的挟持下俊颜惨白,浑身发抖,不禁又心生不忍,急忙喝止。
“算了!他方才也是无意冒犯朕,你们放开他罢!”
鹰和雁不敢违令,含恨瞪了狄朗一眼,双双松手退开。
狄朗无力瘫倒在床塌上,连番的折腾把他身上包扎好的伤口都撕裂开了,渗出的鲜血,将崭新的被单污染出朵朵红花!
凌珑心中一紧,急步上前想查看他的伤势。
他却握拳虚挥,嘶声叱喝,“你滚开!别碰我!”
凌珑脚步僵凝,想起他在昏迷时还口口声声哀求自己不要离开,清醒过来后,却视她如蛇蝎,不禁怒火中烧,冷冷道:“你还是那么恨我?还认为奈茉朵是我杀的吗?”
狄朗微微一震,长长的睫毛颤抖如羽翼,美丽如宝石的蓝眸里掠过一丝复杂异样的神色,旋即撇开头,缄口不语。
凌珑只觉怒火直往头顶上冲,狄朗这家伙,野蛮倔傲的性子,果然一点也没变!
面对这样顽固得像茅坑石头的男人,脾气再好的女人也消受不了!
忍着气拉过被单,遮住他裸露在外的春色,然后传令军医进来为他重新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狄朗一直沉默寡言。
凌珑也不知为什么,看见他这付漠然无情的样子就扯火,冷空气吸了一口又一口。
军医退下后,厨房端来膳食。
狄朗明明已经饥肠辘辘,却对送到面前的食物看也不看一眼。
凌珑寒着脸道:“如果你想杀我,起码也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否则大仇未报,你便提早去跟奈茉朵见面了!”
凌珑毫不客气的讥讽令狄朗俊颜变色,紧抿的唇瓣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吭声。
凌珑冷笑道:“你爱吃不吃朕管不着,不过如果你想死,麻烦通告一声,朕会命人送你回国,别死在这里污了朕的地方!”
凌珑骂起人来比云晓彤还毒,狄朗为之气结,抬头狠狠瞥了凌珑一眼,再也憋不住,正想开口回敬,门外忽然掠进来个清俊修长的身影。
凌珑诧异来人竟用上了轻功,讶然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柳影单膝跪下,呈上手中密函,“京城送来的急报,太上皇病危,请陛下即日班师回朝!”
更漏声消,猊烟飘散。
清晨,凤天皇宫在薄稀的阳光中苏醒,巍峨雄伟,御街森严,全是睥睨天下的威然气势!
圣寿宫里,花木扶蔬,犹占着昨夜的露珠,每一座殿堂,每一道回廊下,成排成排的“祈寿灯”与初生的阳光相互辉映,美不胜收。
“恭送贵侍君——!”
厚重的帷幔层层撩起,两边侍立的宫奴依次跪下,声音由里及外。
一道宛若清竹的身影缓缓走出,温文儒雅的脸庞上,透着彻夜未眠后的疲惫。
“最保守的估计,太上皇还能撑多久?”
揉着涨疼的太阳**,凌方竹边走边询问紧跟其后的御医。
御医恭敬回答道:“依臣看来,太上皇恐怕撑不过一个月了。”
“才一个月……?”
凌方竹放下揉额的手,眉头紧紧敛起。
“关山路途遥远,皇上能在一个月内赶回来吗?”
苦恼地甩甩头,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西方,喃喃自语地道:“太上皇大行在即,珑儿却不在宫中主持大局,唉,只怕我独力难撑啊……”
话音未落,候在宫门外的内侍宫看见凌方竹,立即上前禀报,“吕大人进宫求见贵侍君,已经在太仪殿等候多时了。”
凌方竹心中一阵讶异,吕大人赶早进宫,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挺胸深深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努力提起精神道:“好,摆驾太仪殿吧。”
身旁的御医看看他的脸色,忍不住劝道:“贵宫为了照顾太上皇,已经累了好几天,昨夜又是通宵未眠,应该回西宫好好睡一觉,再去处理别的事情,否则,身体会熬坏的!”
凌方竹摇头道:“这种时候,本宫如何还能睡得着?皇上冒着生命危险赴边疆打仗,我这安全呆在后宫里的人,受的这一点点劳累,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如果连贵侍君也病倒了……”
“好啦,请不用再说了……”凌方竹温和有礼地打断老御医的话,“皇上既然把后宫交给我,我就算病了,也不能倒下去!”
说完,便在宫奴的簇拥下,匆匆离去。
穿过正觉殿,绕过普安堂,一座高大庄严的宫殿便耸立在眼前,龙蟠虎踞的飞檐,虬蟠混杂的雕栏,无一不是帝王最高权利的象征!
这就是中宫!
位于整个皇宫甚至于整个京城的正中心,也是一国之君日常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地方。
自从凌珑出征以后,这里便空空荡荡的,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
凌方竹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上通往太仪殿的长廊,长廊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宛若人生,神秘而不可预知的命运。
晨风萧瑟,偶有几片落花拂过,弄影婆娑,一片深宫凉秋的静谧和寂寞。
凌方竹走着走着,忽觉心口郁闷难舒,一股熟悉而尖锐的痛苦毫无预警地袭来,所有在人前假装出来的从容与坚强,顷刻分崩离析——
一别三月,日日夜夜踮足翘首的盼望,只换来刺骨剜心的相思之痛!
如果可以,他真想抛下皇宫里的一切,飞越千山万水去寻找那个日夜思念的倩影。
然而道德礼教与责任重托紧紧地桎梏着他——
身为凤天国后宫的男人,安静长久的等待,便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谁?谁在哪里?”
蓦然,侍从的吆喝惊醒了凌方竹怅惘的神智。
“是……是我……”
梨花清香飘入鼻息,朱颜石柱后面战战兢兢地转出个纤长单薄的身影,翡翠绿色的锦衣下摆,缀了几朵洁白若雪的梨花,望之,娴静秀丽,如水清绝!
“小梨,你在这里做什么?”
“参……参见贵宫!”
于梨急忙上前施礼,手中捧着的一堆衣物却阻碍了视线,凌方竹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扶住。
于梨怀抱中的衣物散落,甚是奢华亮丽,上头绣了极多色彩斑斓的凤凰、配有翩跹流连的蝴蝶,还有含苞怒放的牡丹花……
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于梨悄睨凌方竹一眼,怯怯开口道:“这是……我给皇上缝制的衣物,都入秋了,皇上出征的时候还是夏天,没有带御寒的衣物。我……我想托你销去边关,听宫奴说,你到太仪殿来了……”
凌方竹执起于梨几近透明的白皙玉手,又红又肿的指尖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针孔。
“亏你想得周到,真是难为你了!”
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起伏,却宛如抚摸过花朵的温柔轻风。
于梨长长睫毛下的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低头抓紧怀中衣物,声若细蚊道:“能为皇上添衣……是我们侍君的荣幸……何况宫里闲来无事,做点针线活也好。”
凌方竹按压下心底涌起的叹息,和悦道:“这些衣物就交我吧,一定会想办法送到皇上手中的。”
“小桃……离开京城去找皇上了?”
太仪殿内,凌方竹听到吕如霜带来的消息,差点没从座椅上跳起来。
“不是‘找’,是去‘接’!”
吕如霜苦笑着纠正凌方竹的用词,一脸深深的无奈,“他昨夜用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来找我,说如果我不同意,他就横刀死在我面前!”
“他……他居然……居然敢这样威胁朝廷命官?他……他……他疯了么?”
凌方竹简直难以置信,吃惊得连舌头也打了结。
吕如霜用力地点头道:“如果我阻拦,他恐怕真的会发疯,那小子闹起脾气来真是可怕!”
“小桃真是太任性了!”凌方竹饶是脾气一等好,也不禁勃然大怒。

吕如霜一夜惊魂,回味起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唉,他竟敢把男人最拿手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用到我面前来,还真是服了伊!”
凌方竹忧心如焚,急地来回踱步,“那可怎么办才好?吕大人已经派人去拦截他了吗?如今太上皇病危,宫中和朝野都是一团混乱,他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擅离职守?”
小桃是天机处统领的身份,天底下除了凌珑,就只有凌方竹和吕如霜两个人知道。凌珑离京之前,为怕小桃任性胡闹,无人管教,特意把天机处的最高指挥权交给了吕如霜,所以小桃要离京,也必须得到吕如霜的同意。
“唉……小桃的性子你也知道的,就由他去吧!憋了整整三个月,也真难为他了。”
吕如霜反倒有些同情小桃,想起他昨夜唱做俱加的“表演”,忍不住又是一阵笑。
“怎么能任由他胡来呢?”
凌方竹完全不同意吕如霜的说法,“皇上出征前曾下过圣旨,要小桃好好留守京城,他怎么能抗旨呢?”
吕如霜沉吟道:“皇上打了胜战凯旋而归,朝廷中一定会有人坐立难安,小桃可能是查探到什么,担心皇上安危,才会执意离京的吧?臣以为,就让他护送皇上回京也好!”
凌方竹闻言平静下来,忖思良久,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后宫的侍君,我也管不着他的。”
吕如霜宽慰地点点头,道:“从今天起,我会另外派人暗中保护皇宫,你就安心等着皇上回来吧!”
到了晚上,雨势骤然变得又猛又急,瓢泼般“哗哗哗”落下来,搅得人心绪难安。
怀亲王府的议事堂内,闲杂人等都退去后,只剩下凌珑与怀亲王对面而坐。
“也许……将会是最后一面了,皇姨真的……不随朕回去吗?”
“嗯……”
怀亲王微微颌首,旋着手中热气飘袅的茶杯,氤氲的水雾蔓延进她的眼,模糊了视线,**一丝捉摸不定的忧伤。
“大战方歇,西部百废待兴,何况……桫椤国女王也不知道是否真心降服?这种时候,臣如何能离开?”
凌珑紧紧握住怀亲王双手,半是感激半是内疚道:“皇姨为了这个国家,委实牺牲了太多!”
“陛下言重了!”
怀亲王淡淡一笑,锐利又沧桑的眼眸中浮起几许落寞,“其实母皇放心不下的,只有陛下而已!就请陛下……替臣尽了这份孝心吧!”
“皇姨放心,朕一定会替皇姨转达心意。”
“多谢陛下……”
最后一个“下”字消失在蓦然梗涩的咽喉,怀亲王急忙转过身去——
半响,又回过头来道:“臣还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姨尽管说吧!”
怀亲王幽然长叹道:“陛下身为皇帝,却未免太过多情!不但对身边的侍君,就算对一个卑贱的奴隶,也都太过用心!男人嘛,可以疼,可以宠,却千万不能爱!俗话说,姊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在心,纵有千般爱恋也抵不过国之大局!为王者,应该学会狠心和放弃,因为你肩负着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唉——臣言尽于此,还望陛下三思再三思!”
“……”
“铮……”
身后悠扬如梦的琴声嘎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静寂,使凌珑遥远的思绪飘回面前,“怎么不弹了?”
窄小但简洁的房间里,熏香缭绕,坐在雕花小几后面的男人推开瑶琴,随意地靠倒座垫上,肢体语言潇洒而慵懒,迷惑众生的笑靥里,尽显其天性的放任和不羁!
“不弹了,再弹下去,累死也没人欣赏,岂非可惜?”
在激昂的夜雨中弹琴,必需运用内力才能将琴声清晰地奏出,如果听者心不在焉,弹者无异于白废力气!
凌珑听出他语气中的嗔怨,歉咎感油然而生,“是你新谱的曲子吧?你再弹一遍,这回我一定用心听。”
“还是算了吧!”男人有些挫败地摇摇头,起身走向凌珑。
摇曳的烛光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照得他一身天蓝色衣袍,隐隐透出别样的色彩来,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抹流荡着的,神秘魅媚得难以捉摸的光影。
凌珑如中蛊惑地望着他走近,他容颜上的那种美丽,绝不是人世间会有的,而是犹如天仙下了凡般的超凡绝尘,能叫男儿瞧了倾倒,女儿瞧了神醉!
“哎——”
随着一声轻喟,方才还在宫弦上飞舞的修长玉指,轻轻托起凌珑下颚,似无限心疼地道:“自从启程那天,你的眉头便没有舒展过,我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重展笑容?”
“铭——”
凌珑深受悸动地望进他盈波荡漾的眼眸深处,认真道:“不必再费心了,你已经做得很好……方才听过你的琴声,我心情已经舒畅许多!”
齐玉铭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凌珑,“不必骗我了,你方才,可是连我弹了什么都不知道呢!”
凌珑俏脸微微一窘,鼓腮申辩道:“谁说我不知道?改天,我弹给你听!”
“哦——?”
齐玉铭不禁俊目一亮,随即嘻嘻笑道:“那我可真要洗耳恭听了!顺便把所有侍君都叫上,一同欣赏皇上的表演,呵呵,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容错过啊!”
凌珑瞪眼拂开他托在颚下的手,“你呀,就爱捉弄我!”
齐玉铭强忍住笑,鞠躬作揖道:“岂敢岂敢,拿皇上消遣,不怕掉脑袋么?”
凌珑被他夸张的动作和神情逗地笑出声来。
齐玉铭轻吁一口气,“难得难得,总算会笑了!”
凌珑心中一阵感动,猛地拉低他的身子,在他俊美无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齐玉铭猝不及防,一把捂住脸颊大叫道:“你——你竟然偷袭我?!”
齐玉铭一副清白被毁的模样逗地凌珑格格大笑。
齐玉铭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也跟着笑了,却是“插柳不让春知道”的微笑!
凌珑心情大好,抬头看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今天你也很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琉璃般晶莹璀璨的星眸渐渐黯淡下来,“你今夜……又不能陪我么?”
凌珑努力忽视他眸中泄露出来的寥落,柔声解释道:“今晚安排了大哥和狄朗见面,我想等大哥出来,问问他狄朗都说了些什么。”
“狄朗——?”
齐玉铭侧头念一遍凌珑近日常挂在嘴边的名字,心中忽然一动,脱口道:“珑儿,你不忍心看着他受苦,终有一天,也会娶他的吧?”
凌珑被这大胆的猜测惊了一跳,斥道:“没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
齐玉铭抿唇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凌珑,他从小在女人堆中打转,女人任何细微的感情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喂——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凌珑发现齐玉铭神色古怪,警惕地摸摸自己粉颊。
齐玉铭隐去心中难言的情绪,诡谲一笑,蓦地扑上去搂住凌珑,“不错!的确有我非常想吃的东西!”
“啊哟——”
凌珑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他扑倒。
齐玉铭低下头,美丽丰润的唇瓣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轻啃慢咬,贪婪吞啮她甜蜜诱人的芬芳……
凌珑情不自禁地环住他修长柔韧的腰身,合上眼帘,虚弱无力地任他掠夺。
稍顷,齐玉铭起身退开,凌珑一双藕臂仍紧紧地环绕着他,忍不住开起玩笑道:“如果你再缠着我,今夜我就不会离开了。”
凌珑痴痴凝望着他那勾魂夺魄的绝美俊颜,眉眼如美玉生晕,“我还真的不想放手呢!不过我不急,因为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纠缠你,直到你厌倦为止!”
齐玉铭深深地回望着凌珑,天雨潋滟,烛光摇动,投射到凌珑的瞳眸里,是一种恸到极处的魅色华美!
蓦然俯首,再次狠狠地吻住凌珑,喉间溢出痛心的、压抑的、模糊不清的呐喊:“最怕红颜未老恩先断,珑儿——这辈子,我只认定你一个!就算有朝一日你厌倦了我,我也要永远永远纠缠着你……”
“陛下——”
倏然,两人的**拥吻被一声急切的呼唤打断。
凌珑清醒过来,抬头,只见柳影有些失措地站在雨中,撑起的油伞从肩膀上滑落,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窘得俊脸通红。
“影——你回来了?”
凌珑急忙从齐玉铭怀中挣扎出来,奔过去将柳影拉进屋。
蓑衣剥落,柳影一身湿得像从水里打捞出来,凌珑心疼地用衣袖胡乱擦拭他额上滴落的雨水。
齐玉铭从旁默默递上干净的毛巾,柳影迟迟疑疑地接过,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搅你们的,我……我有要事禀报陛下。”
齐玉铭倒是落落大方,拍拍他肩膀,戏谑道:“放心啦,珑儿不会责怪你的!何况这种事情,咱们也迟早要习惯的是吧?!”
柳影含糊应了,神情更加尴尬。
“啊哈……反正我也累了,换你继续,我回去睡了!”
齐玉铭深知柳影性情,不忍心再逗弄他,故意伸个夸张的懒腰,转身离开。
柳影目送齐玉铭走远,才暗暗松一口气,对凌珑禀报道:“山路已经仔细查探过了,除了有几处塌方,大部分地段还良好,只要等到天晴……”
“不能等了!”凌珑摇头否定他的建议,“大军被困在这里已经两天,太上皇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朕怕再拖延下去,就赶不及了。”
“可是……这种天气翻越高山,实在太危险了啊!”
柳影虽然明白凌珑焦急的心情,但凌珑的安危他却不能不考虑。
凌珑将目光移至京城的方向,忧心忡忡道:“皇奶奶病危,宫中定是乱成一团,表哥一个人不知道能否应付得过来,唉……朕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去!”
柳影轻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油纸包裹的书函,“这是贵侍君命快马送来的信,刚刚收到的,还有于才人给陛下缝制的冬衣,已经交给雁收起来了。”
“哦,表哥来信了?”
凌珑听到有凌方竹的消息,顿时高兴地什么都顾不得了,劈手夺过书函迫不及待地拆阅起来。
柳影垂下头,低声道:“那么……我先告退了。”
“影——你才回来又要去哪里?”凌珑急忙叫住他。
“我去巡逻岗哨,这种天气,守夜的将士最容易偷懒了。”
凌珑皱眉道:“今晚就别去了,守夜的将士那么多,轮流睡着几个也没关系。”
虽说巡夜是柳影的职责范围,但他去查探山路已经累了一天,晚上再不好好休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柳影清冷的俊眸中漾起一丝暖意,却坚持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在这种荒山郊野,更要提高警惕,加强防守。”
凌珑无奈地收起才瞄了一眼的信笺,“但你全身都湿透了,不管怎样,先换件衣衫再去吧?”
不等柳影开口,便拉起他犹滴着雨水的衣袖,转入屏风后面。
柳影感受到凌珑的关怀,心头甜丝丝的,乖乖地任她牵着走。
虽然撞见她与齐玉铭亲热的一幕心中多少有些难过,但正如齐玉铭所言,身为后宫的侍君,迟早要习惯这种事情!
祈峡山——是西部海拔最高的一座大山,山顶终年积雪,山路陡峭险峻,每逢雨天雪天,时有塌方。
凌珑班师回朝,正值西部大雨的季节,来到祈峡山脚,便被倾盆大雨阻挡,无法再向前进,凌珑只得下令在附近的驿馆驻扎。
驿馆仅有的几个房间只够给凌珑和几名侍君居住,分配不到房间的官员和随从,只能与大军一起挤帐篷。
凌珑念在狄朗有伤在身,路上不但专门拨了一辆马车给他乘坐,在驿馆,也是特意腾出房间给他休息。
狄朗却没有对凌珑说过半句感激的话,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默,狂野俊美的容颜,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尤其是那双美丽如蓝宝石的眼眸,空洞无神得让人心揪!
凌珑看着完全失去活力的狄朗,不知怎么地,竟有些怀念他从前那种意气风发,飞扬桀骜、威风八面的样子。
奈何彼此间的隔阂太深,凌珑无论作什么,都叩不开狄朗紧锁的心门!
另一方面,凌珑为了让君逸凡安心调养,一直对他隐瞒着狄朗的事情,但见狄朗茶饭不思,完全放弃了生存的欲念,不得已,只好在祈峡山的驿站把狄朗糟糕的情况告知君逸凡,当晚,便安排他俩单独见面。
其实在凌珑的内心里,也希望君逸凡可以帮助狄朗解开心结,毕竟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死者已亦,生者当珍惜!
纵使怀亲王一再告诫凌珑,狄朗到她身边来是别有用心!!
夜深,偏野之地没有打更的声音,但风雨交加的夜晚,暮色显得格外黑沉。
凌珑带着铁血卫来到狄朗的房间,只见两扇房门依然紧闭,云晓彤一个人趴在回廊的栏杆上呼呼大睡,风雨倾斜,不时泼洒在他单薄的红衣上。
凌珑不禁讶然失笑,这种地方,这种姿势,亏他还能睡得如此香甜!
鹰在凌珑的示意下,走过去轻轻推他。
云晓彤微微翻了个身,嘟哝道:“唔……大哥……你出来啦?”
转眼,又坠入了梦乡。
两片一开一合的嫩唇,像是沾染了雨珠的玫瑰花瓣,鲜润欲滴。
看到云晓彤娇慵迷糊的样子,一向严谨冷竣,不拘言笑的鹰和雁也不禁放柔了脸部的线条,合力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
后者浑然不觉,仍睡得跟小猪似的,憨憨的睡态可爱地叫人想咬上一口!
服侍云晓彤的小奴忙解释道:“云公子执意要等军师出来,怎么劝也不肯回房去睡呢。”
凌珑伸手摸摸云晓彤额上那颗红艳的朱砂痣,满怀怜爱地道:“兄弟情深固然好,但也要爱惜自己啊,万一着凉,大哥还要反过来照顾你呢,唉……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收回手,低声吩咐鹰和雁抬他回房去睡。
遣退了左右,凌珑独自站在回廊上等君逸凡。
有风从双肩掠过,被雨打落的叶子,带着对尘寰的依依不舍,悠悠然荡到地面。
凌珑弯腰拾起一片心型的叶子把玩,衣袖低垂,飘落一纸单薄。
紫色的衣袍下摆,浮云般地掠过来,及时替她捉住随风飞扬的信笺,低沉磁性的嗓音轻轻念出被雨水氲湿的一行字:
“帝都秋夜长,相思梦里飞,关山路迢远,万里念君归……”
凌珑霍然抬首,隔着纷飞如絮的雨丝,似近若远的距离,望进一双魅邃慑魂的深眸之中!
黎明时分,溶溶天光投射在他俊美得令人无法逼视的容颜上,将他修逸挺拨,玉树临风般的身姿照映得光灿夺目,也耀亮了他浑身无懈可击的衿贵丰采,清越而不失豪迈,优雅而不失威仪!
“大哥——你出来了?”
凌珑迎上去,君逸凡微笑着将手中的信笺递还给她,“真是好诗,是后宫的侍君写来的吧?”
凌珑点点头,伸手接过收入怀中。
君逸凡触到她指尖的冰凉,不由吃了一惊,“老天,你到底在这里站多久了,瞧你,身子冻得跟冰柱似的?”
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小手拢入自己温暖的大掌之中,还觉不够,又郑重其事地捧到唇边,在她冰凉柔软的手心里,轻轻呵着热气。
“雨夜风冷,怎么也不多加件衣裳?”
凌珑微微屏住呼吸,感受他旁若无人的呵护溺宠。
寒夜中呼出的热流,从掌心直直窜向心口,暖洋洋的,还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酥痒和战栗,就像是,有根顽皮的羽毛在心尖上轻轻拂拨,牵引着体内每一根血脉和神经……
“感觉好些了么?”
忙活了一阵,君逸凡抬起头来问凌珑,只见她白皙剔透的雪玉肌肤上蕴染出一层嫣红,远山含黛的眼眸迷离似醺。
不明所以地伸手探向凌珑额头,“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呃……没有!”
凌珑急忙抽回自己双手,轻咳一声掩抑下心底莫名涌上来的热潮。
君逸凡兀自担心地看着凌珑,凌珑连忙言归正传:“大哥,你和狄朗谈地顺利吗?他都说了些什么?狄梅尔为什么要送他来凤天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哥能告诉我吗?”
面对凌珑连珠炮似的发问,君逸凡眸光略沉,俊美容颜拢上一层极淡的忧虑。
凌珑心念百转,惴惴不安地问道:“大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君逸凡轻轻叹一口气,双目深邃若无底深潭,“朗儿他……什么也不肯说,似乎对我,也拒于千里之外了!”
“哦——?”
凌珑俏脸上掠过一丝愕然, “但他曾经要求见你,难道……竟没有话想对你说的吗?”
“那是因为……他还欠我一个人情!”
君逸凡微微迷起双眼,目光幽暗更显深远,“我曾经怀疑你身边有狄梅尔派来的奸细,所以拜托他回国去查探。他要求见我,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情,你身边的奸细并不是桫椤国的人,而是……在凤天国的朝廷之中。”
凌珑大惊失色,“那是谁?”
“好像是一个满大的官,能通敌卖国的人身份一定不会很低,狄梅尔曾与这个人交换过情报,狄朗查探到的就是这么多了。”
凌珑心中涌起巨大的阴云,双手捉紧衣襟,拧眉不语。
君逸凡看见她这种神情,已经了然,“你心中,可是有怀疑的对象?”
凌珑玉脸森寒,咬牙切齿道:“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可是,我希望不是她!怎么说她也是凤天国的臣民,祖宗三代受尽朝廷恩泽,我……我真的不愿意相信……她竟会做出这种通敌卖国的事情!”
望日楼。
君逸凡的寝室外,满满地围了一堆大人,久久不愿意离去。
苏婉婉与四大管事挤在人群的最前面,守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尤其是云晓彤,紧张地一边跺脚一边搅手指,几乎把十根手指头都搅烂了!
苏婉婉第一次看到完全失去冷静的君逸凡,内心只觉深深的不安,又想到君逸凡居然和凌珑关起门来,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半个时辰后,见君逸凡还没有出来,终于沉不住气地追问云晓彤,“楚儿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非得盟主才能医治啊?”
她知道君逸凡天纵奇才,向来眼高于顶,对女人都是不屑一顾的!
即使对她——对她这个相交多年的恩人之女,也都是客客气气,清清淡淡地保持着距离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紧张!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羽臭味干的小女孩!
云晓彤牵挂着凌珑的病情,哪有心情跟她解释,只得含含糊糊地应付了事。
精明过人的二管事胡延寿看出苏婉婉面有愠色,急忙上前搭茬道:“苏掌门,盟主一时三刻还不能出来,我看,您还是先回西厢休息吧?等盟主出来,自会给您解释。”
“这样啊?”
苏婉婉皱紧眉头,不甘心地又往窗户里瞄了瞄,但帘幔低垂,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失望地收回眸光道:“好吧,如果盟主出来,务必派人通知我。”
“这是当然,搞砸了您的接风宴,盟主一定会去向您赔礼的!苏掌门这边请!”
胡延寿暗暗吁一口气,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命人送苏婉婉离开。
在凤天国的武林中,虽然也有不少由男性统领的帮派,但因为凤天国奉行的是女尊男卑的思想,所以女性统领的帮派地位都是至高无上的。很多时候,象玉剑门这种在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号召力甚至可以凌驾于君逸凡这个武林盟主之上,这也是紫霞山上下对苏婉婉都特别客气的原因之一。
寝室内。
君逸凡替凌珑吸了寒毒,兀自闭目施功,头顶冒出缕缕白烟。
传入背心的浑厚真气使凌珑缓缓苏醒了过来,看到熟悉的场景,渐渐回想起舞宴中的一切,靠在床边虚弱地问道:“大哥……我……我又发病了么?”
“你可终于醒了?”
君逸凡缓缓收功,睁开眼欣慰地看着凌珑。
方才,可真是吓坏他了!
凌珑这回毒发的情况比以往历次都严重,吓得他差点连心跳都停止了!
“我……好像搞砸了大哥的宴会,真是对……对不起!”
想起苏苏婉婉,凌珑的心又是没来由地一酸,两颗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怎么了?还有不舒服么?”
君逸凡看见凌珑流泪,不由大惊失色,急忙拉过她一条雪白的藕臂探看脉搏。
肌肤相贴之下,凌珑才意识到两人竟然还是着的,君逸凡结实健美的身躯紧紧挨着她,两人中间几乎没有多少空隙,顿时紧张得全身的神经都绷直了,一颗心更是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气氛蓦然变得有些怪异,君逸凡也查觉到不对劲了,他莫名奇妙地望向凌珑,但见她苍白失血的脸颊迅速飞上两朵羞涩艳丽的红云,如梦如幻的水眸上,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模样儿说不出地娇美动人,而她那玲珑有致的小小身段晶莹如玉,肌肤胜雪……
君逸凡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一股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情潮在腹间袅袅升起……
而凌珑那滑腻柔嫩的肌肤紧紧依偎着他,竟使他心慌意乱,目眩神驰……
使他忍不住……忍不住地想贴近她,拥抱她,亲吻她,再……
霍然,君逸凡深吸一口气旋身下床,迅速套上衣衫,然后背对着凌珑粗声粗气喝地道:“快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说罢,便逃也似地飞奔了出去!
心神不宁地走出房门,久候多时的四个身影立即迎了上来。
云晓彤看见君逸凡神色古怪,以为凌珑出了什么事,大叫一声“楚儿”,旋风般掠过君逸凡朝屋里直扑了进去。
紧跟其后的胡延寿关心地问道:“楚儿怎么样了?”
君逸凡一声不响,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拿起放在旁边的茶壶便猛灌一气!
三大管事面面相觑,胡延寿痛心疾首道:“这回,竟来不及救她了吗?”
沙满都想也不想地破口大骂,“吃了那么多灵丹妙药都没有用吗?紫霞山上的大夫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君逸凡愣了愣,抬起头来只见面前三个人如丧考妣,知道他们都误会了,禁不住想笑,却实在没有玩笑的心情。
努力平定下完全失常的心跳,淡淡道:“放心,楚儿已经醒过来了!只要有我在,决不会让她有事的!”
言必挥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个……哎呀——”
沙满都想起苏婉婉的吩咐,正想禀报,却被胡延寿一把拉住。
“你干嘛?”
沙满都被拉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回头怒目而视!
胡延寿完全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嘿嘿怪笑,西仲不满道:“你贼笑什么?大家心情都不好你少作怪!”
“唉——我其实是在替盟主担心啊……” 胡延寿说到一半又住了嘴,存心吊人胃口。
君逸凡蹙眉道:“怎么矛头又指向我?”
胡延寿见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咳嗽两声,故作一本正经道:“以后盟主可有得忙了,单是抱的独身主义就得彻底改掉,还有,应该着手准备成亲的事宜罗。”
君逸凡一口茶狂喷出来,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胡延寿理直气壮,昂首挺胸道:“我可没胡说!大家想想,楚儿的寒毒隔三差五地发作一次,如果真的治愈不了,岂非一辈子都离不开盟主了?如果盟主不嫁给楚儿,也恐怕无法一辈子为她疗伤了!”
“唷——不错不错,此言甚是!此言甚是啊!”
真可谓一言点醒梦中人,其余二人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大管事西仲更是煞有其事地道:“而且盟主也应该替自己想一想,你为楚儿疗伤的情形大家都知道,虽属迫不得已,但盟主您老人家的清白也算是全毁了呀,如果不嫁给楚儿,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嫁给别的女人了,若你俩能成亲的话,倒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呵呵,不错不错!说得有理!说得有理……”另外两人听了,又是一阵拍掌!
君逸凡万不料他们竟会扯出这么荒谬的事情来说,气地差点吐血!
他为凌珑疗伤时虽然肌肤相亲,但除了方才……他敢对天发誓之前每一次都决无半点邪念的!
如今被这帮人一说,搞得好象他若不嫁给凌珑就注定一辈子做老光棍,再也没有女人会要他似的!
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叱道:“我年纪比楚儿大了那么多,当她爹也可以了,尔等休要再胡言乱语,不但羞辱了楚儿也侮辱了我!”
众人见他发怒,吓地缩起脖子,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
君逸凡看见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不死心,没好气道:“别胡思乱想了,我只将楚儿当做小妹妹而已,不可能嫁给她的,你们就死心吧!”
众人抿嘴不语,心中却兀自嘀嘀咕咕,但终于不敢再说什么。
垂头丧气地步出“望日楼”,胡延寿首先跺脚,“真是气死人!我就不信盟主对楚儿一点意思也没有!”
“就是就是!”
向来喜欢与他作对的沙满都这回也站在他一边,“说什么只把珑儿当小妹妹,我也不信!就没见盟主对哪个女人这么关心过!我也有个妹妹,我对她可不及盟主对楚儿十分之一好!”
胡延寿捶首顿足,大叫惋惜,“楚儿才貌双全,与盟主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盟主若不嫁给她实在是太可惜了!俗话说得好: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唉——男人的青春有限啊,等到人老珠黄,谁还会想娶你啊?盟主应该趁着还有一点点姿色,早早找个好婆家把自己嫁出去才是正经!”
性格最是老成持重的西仲抬头望着明月,面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也许……是盟主自己也没有发觉吧?这种事情急不来的,我们只好静观其变了……”
另一边厢,留在望日楼里的人手中拿着书册,却从头翻到尾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向来沉稳如山,古井不波的心竟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打死也不承认是被凌珑的事情搅乱了心绪!
可是,可是,唉……
终于,心烦意乱地用力掷下书册,转身大踏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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