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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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零一分。终于到家了。
徳嘉用脚跺了一下水泥地板,走廊上的灯亮了起来。
她轻轻地哼着刚学会的英文歌,在背包里翻找钥匙。背包就是这样,背着样式精神,但由于其内里不分层次,零杂物品全都纠结在一起,找起需要的东西来颇要费番周折。
有个身影从背后经过。她猜想多半是住在隔壁的健维。
徳嘉头也不回地叫了声“健维”。
但没有回应。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黑衣身影。
徳嘉吃了一惊,忙咕噜了一句“对不起”,在那人回转身的当儿,匆忙打开门逃进了屋。
深更半夜回到家,遇上一个陌生人,而且是身形偏高的男人,一袭黑衣,这实在不能不让人忐忑!徳嘉扔下背包,立即给健维挂了个电话。
“你在哪?”健维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略带着一丝疲倦的沙哑。
“家里。”徳嘉回道。
“在家还打什么电话,你喊一嗓子我都能听见。”
“你在家啊,那我去你那儿,哦不,还是别随便出门。”
健维没答话。徳嘉在听筒里依稀听见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多半又是在电脑游戏里醉生梦死呢。
“我刚才在门外看见一个男人!”徳嘉道。
“这也兴奋?”
“什么兴奋!一个陌生男人,这个时间在楼层里闲逛,可疑啊!”
“一身黑衣,短头发,178高,是吧?”
“啊?”徳嘉发愣。
“这层的空房今天中午被租出去了。”
“呀?”
“一个男的租了边上的那间屋子,你看见的估计是他。”
“呃。”
“就会说一个字啊?”
“我只是惊讶!”
“那你晚上别开门,等到早晨出去时才开好了。”
健维挂断了电话,留给徳嘉一串“嘟嘟”声。
原来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徳嘉甩了甩头发,为自己的胆小而觉得羞赧。现在多了一个邻居,这倒是件新鲜事。不过边上的那间屋子已经空置很久,要想重新住进人去,估计得有好一番的整理,灰尘恐怕就早已堆到两寸高了吧。徳嘉把晚上买的面包切成小片,整齐地摆进保鲜盒,搁到厨房的窗户边,一边想着那间旧屋子的事情,在屋里来来回回地几次,心情这才放松下来。
新邻居会是个怎样的人呢?亲切的,还是冷淡的?内向,还是外向?喜欢帮助人,还是总是板着脸?回忆刚才那个黑色的身影,冷冷的,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是,”徳嘉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姑娘,你想这些干什么呀!”
她打开床边小书桌上的台灯,用那只橙色的茶杯倒了一杯水,摊开英文课本,开始温习今天晚上在培训班习的内容。
夜色正好,万籁俱静。“成为一名翻译家,成为一名翻译家……”徳嘉在心里轻轻念叨着,眼光走过书上的一个个单词。这是个明确的梦想,足够清晰,也足够坚定,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将它实现。
临近十二点,健维打电话过来。
“别熬夜了,快点休息吧!”他在电话里打了个哈欠道。
“这么近,打什么电话啊!”徳嘉学他的腔调道。
“再这样下去,眼睛下的细纹又要增加了。”
“晚了,现在已经是蜘蛛网了。”徳嘉“诘诘”笑道。
两人又抬了几句杠,便各道“晚安”挂了电话。
深沉的夜,有微微的凉意。秋天已经到尽头了。看着被橙色茶杯映成橙色的开水,徳嘉觉得这种颜色的名字就应叫做“温暖”。她怎么这么幸运呢?得到健维这么好的朋友,虽然才认识两年,成为朋友也才一年半。他的友谊已在她的生活里抹上了一道靓丽的色彩,没有他,日子要灰色得多。“感谢你啊!”徳嘉握着茶杯,轻轻地道。
电话铃突然响了。
健维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就知道还没睡。”
“被你吵醒了!”徳嘉忍着笑。
“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明天有演出,有时间不?”
“当然有了,一定要去看你忘记台词的糗样!”
“最后一排!”
电话挂上了。徳嘉笑得倒在床上。
不过,时间真的很晚了。徳嘉跳下床,准备去洗漱,经过客厅时,她惯常地挑起来用手去够挂灯,当然,以她的身高,是没可能够到的。唉,谁叫她的弹跳力没有她的偶像克洛泽好呢!
徳嘉赶到剧场时,演出已经进行了一半。她经常要去参加英语的培训班,所以半途入场已是常事。舞台上有一男两女三个演员,没有见到健维的身影。
徳嘉找到了自己在第三排的位置,尽力不发出声响地坐定下来。
舞台上转了一幕,健维出现了。徳嘉忙去包里掏相机,为他做录像。
剧场里的座位并没有坐满,但徳嘉身边的两个位置都有观众。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今天的上座率接近了百分之五十。
“那家伙肯定又要得意了。”徳嘉一边举着相机,一边想道。
舞台剧形势衰微,这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健维所在的剧团只是地方上的小团体,还处于起步的阶段,影响力实在有限。
“到底能不能发展起来,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健维有一次对徳嘉说。
“要下大功夫吧。”徳嘉道。
“那可不!”
到了谢幕时间,徳嘉听见有人吹口哨。观众席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观众鼓着掌,陆陆续续开始退场。
徳嘉收起相机,还是站在原地鼓掌。惯例,每次她都要为朋友贡献时间最持久的掌声。
其他演员都退到了幕后。健维从台上跳下来,走到徳嘉面前。
“不用鼓了。”他道。
徳嘉笑着背上背包。
“怎么样?”健维问。
“顶礼膜拜。”
“是不是有时显得太用力了?”
“什么时候?你吻那个女孩的时候?嗯,让我想想……”
健维挥了挥拳头。
徳嘉应势作了个躲闪的动作。
“舞台剧嘛,软绵绵观众会不买账的。”她给予评价道。
健维点点头,搂过她的肩膀一起往后台走。平常,演出结束后,健维会和剧团同事一起吃宵夜,今天特例,和徳嘉约好去家楼下的面摊吃面。
“女朋友来了啊!”在后台卸妆整理的演员们向徳嘉打招呼。
健维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徳嘉则“嗨,嗨”地回应众人。
“你要我背黑锅背到什么时候?”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徳嘉抗议。
健维笑,“是我女朋友就是背黑锅啊!”
结果,面条的钱就由健维一个人承担了。
也许有人会认为得到极致的物质享受才感到快乐,但原来在微冷的夜幕里,在昏黄的灯光中,面对眼前的食物升腾起白色的雾气,也让人感到十分惬意。徳嘉合着手掌,眼向上望,“感谢你,我的天主,谢谢你赐给我的美味。”
“那是我付的钱!”健维在边上提醒她。
“你的钱也是天主给的嘛。”
两个开始呼啦呼啦地吃面,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健维很认真地表演着笨拙的样子,引得徳嘉笑个不停。
吃完面,付了钱,向摊主道了谢,一起踩着干硬的水泥路面,上楼回家。
徳嘉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屋,而是跟到了健维的家里。
晚饭的功效总是利弊相等,不容易消化,但感觉踏实。
“不知道又会长几斤。”徳嘉在客厅中央来回走动。
“你跟旁边的那位说话了吗?”健维脱去外套,问。
“谁?”
“坐在你旁边的那位。”
徳嘉的脑中出现了剧院的画面,不过她还不是特别明白健维的话意。
“我请了隔壁的家伙。”他点头示意了一下隔壁的方向。
“你……请了他?”徳嘉吃惊不小。
健维耸耸肩,“为了扩大影响嘛,总比站在街上分发传单有效得多吧。”
“你们都认识了?”
“没有。”
徳嘉朝他竖了竖拇指,“我知道右边坐了小男孩,左边的就没注意。”她继续踱步,“管他,反正也不认识。”
“怎么没有说你好后悔没有仔细看一下!”
徳嘉笑,“我其实是这么想的。”
“对了,这才是你。”
两个人聊着天,指针指向九点时,健维催她回去休息。徳嘉又磨蹭了约有一刻钟,才不情愿地拿上背包回去。
用力跺了一下地面,灯亮起来。楼梯口依稀传来脚步声,并且渐渐清晰。这个时间有晚归的楼内住户,也不奇怪,但徳嘉却忽地判断那是他们的新邻居的脚步,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即警觉起来,眼中露出愕然。

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楼梯口,五官是陌生的,身形与昨天所见的那位毫无二致,应是他们的新邻居无疑。
他擦着徳嘉的肩膀走过去。
徳嘉不知道该不该打个招呼,眼神闪烁间似乎见他望了自己一眼,但也不确定。
那男子开门进了自己的屋子,徳嘉这才在包里摸出自己的钥匙。
进了屋忙给健维打了个电话。
“有话就过来说啊!”健维不理解她的这种奢侈浪费行为。
“我有些害怕!”
“瞧你烦的,我过去吧。”
一分钟刚过,门铃响了。徳嘉跳起来去开门,“健”字还没出口,就发现站在门前的不是健维,而是刚才遇上的新邻居!
他清瘦的脸上眉清目秀,但表情很清淡,“你忘记拔钥匙了。”
“啊?”徳嘉这才注意到钥匙还挂在锁眼里,“谢……谢谢!”她觉出尴尬,更多是紧张。
新邻居向楼梯口走去。徳嘉注意到他手上拎着的一袋垃圾。
拔下钥匙后,忙关了门。紧张的情绪还没过去,门铃又响了。
这次是健维。
“什么事,小姐?”健维进门就问。
“我碰见他了!”
“什么?”
“我刚才把钥匙忘门上了,好险!”
“到底想说什么?”健维在沙发上半躺下来。
“我就觉得刚搬来的那个人好奇怪!”
“就为说这个你让我跑一趟?”
健维随手拿过茶几的上的体育报纸,翻了翻。
“就好像有一股不安全感。”徳嘉道。
健维的目光盯在报纸上,“晚上早点回家,别乱出门,也就不怎么容易碰上了。”
“你以后多陪着我点。”
“不是不想被黑锅嘛!”
徳嘉做了个踢他的动作。
健维又待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徳嘉一洗漱完,就跳进了被窝,将被子直拉到鼻子底下。
“还让他坐在我旁边!讨厌健维!”她糊糊地想道,渐渐沉入了梦乡。
周六的早上,健维约徳嘉去楼下吃早点。在等待的间隙,徳嘉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
“晚上干嘛去了?”健维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哈欠。
“我也睡了很久,但就是觉得累。”徳嘉无精打采地道。
“一会把相机给我,把录的存电脑里去。”
徳嘉勉力点了点头。
“嘿,别睡着,早点要来了。”健维推了推她的肩膀。
这时一个黑衣人影走过他们身边,“早上好!”他打招呼道。
健维和徳嘉都应声抬起头,发现面前的是他们的那位新邻居。健维吃惊不吃惊无从知晓,但徳嘉显然吃了一惊。
“早上好!”健维回应。
“昨天的戏很不错,虽然我不太懂,但……很吸引人。”他道。
徳嘉低着头,猜想着他说话的表情。
“要不下次再请你?”健维听他的评论,掩饰不住地高兴。
“行啊,我可以自己买票。”
他转身向柜台走过去。
早点送了上来。徳嘉夹了一个实心馒头。
“他居然跟你说那么多话!”她道。
“就你把人家当凶神恶煞。”
“整天穿着黑衣服,半夜在外面晃,能怪我害怕他嘛!”
那位新邻居买好了早点,折回来。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对健维道。
健维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我叫陆健维,这是徳嘉,梁徳嘉。”
徳嘉没想到他会介绍自己,忙搁下咬了一半的馒头,立起身,道:“你好。”
新邻居笑了笑,道:“我叫柯正。”
两位男士握了下手,柯正便先告辞走了。
“干嘛提我?”徳嘉有些不乐意。
“抗议无效。”
“你看人家才不在乎我是谁呢!”
“我怎么看见他向你笑了!”
“有吗?哪有!向你笑还差不多。”
一顿早饭吃了近半个小时,从早餐店走出来时,徳嘉提议去市中心的图书大厦看书展。
“你知道我对书没什么兴致,如果是画展还可以考虑。”健维道。
“早就说你是人格分裂。”徳嘉歪了歪嘴。
健维向着天空伸了个懒腰,“走吧,陪你去。”
徳嘉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喜怒无常,”健维搂住她的肩膀,“到底谁才是人格分裂啊!”
逛完书展,已过正午十二点,两个人去吃了饭,健维就直接去了剧团,下午还有个小型的排练,为晚上的演出作准备。
徳嘉一个人回家,她也要为晚上的培训课作课前的预习。学好英文成为一个翻译,并且能去英国留学,这两个梦想一直在她内心燃烧。
“是不是因为想出去,所以一直保持单身?”有一次健维问。
“我想嫁个外国人。”
“你这是崇洋媚外?”
徳嘉笑。
“都跟你说了,不是刻意保持单身啊,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合适的!”她顽皮地皱皱鼻子。
“不是追你的都排到北海去了吗?”
“什么呀什么呀,谁造的谣!”
徳嘉想起这段对话,不禁笑了。不,她曾经遇到过合适的,可是,还没有开始就不得不结束了。
她摇了摇头,进了小区的院子。
送桶装水的工人来了。徳嘉早上订了一桶,便走上前去打招呼。
“502是吗?”那人一遍查看着手中的记事本,一边问,“502一桶,701一桶。”他抬眼看了看徳嘉,“还是分两趟走吧。”
徳嘉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好抱歉地笑笑。虽然很想帮忙,但就凭她的细胳膊细腿,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这时她看到了柯正。他短短的头发上明显得落了一层灰尘,看来是刚从班上下来。
“劳动力来了,不过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忙。”徳嘉心里道。
柯正向她淡淡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径直走过去,没有停留。
“嘿,这家伙!”徳嘉暗忖。
这时走到楼梯口的柯正却转过身来,看向他们,“需要帮忙吗?”
“这还算可以。”徳嘉露出笑容。
“如果能帮忙就更好了,我就一趟解决了。”送水的工人道。
柯正走回来,从地上抗起一桶水。
“别看这家伙瘦瘦的,还挺有劲的。”徳嘉想道。
柯正一直将水送到徳嘉家中,但只是搁在了饮水机旁,没有帮忙换上。然后退到了门外,直等到那位送水工人拿了空桶和费用向楼上走去,这才转身回家。
“谢谢!”徳嘉虽然有点犹豫,但想道谢还是需要道谢一下。
他转回身,欲言又止,不过还是道:“你都是一个人订水?”
“什么?”徳嘉没明白。
“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应该让你的男朋友来做这件事。”
“男……男朋友?”
柯正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门后,徳嘉却半天没回过神来。“男朋友?”她退到屋里,带上门。倒霉的,到底还有多少人认为健维是她男朋友!
她看着搁在饮水机旁的纯净水,明白过来为什么柯正没有帮忙帮到底:这本是“男朋友”该做事的啊!“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但问题是它不是事实嘛!”徳嘉叹了口气道。
晚上的演出没有赶上,徳嘉直接从上课的地点回了家。
十一点零五分时,健维回到家,来敲她的门。
徳嘉开开门,但以身体堵在门口,一本正经地让有话直接站着说。
“干嘛呀!”健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快让我歇一会儿,都快累散架了!”
一进屋,健维就动手倒水喝。
“真不矜持!”徳嘉道。
“是不是挨老师批了?你就告诉他你本来就很笨,请他谅解一下。”
徳嘉作了个“恨恨”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
“你知道吗,”她急急道,“今天那个柯正,他对我说你是我男朋友!”
“也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说。”健维耸耸肩。
“我的清白全完了!”
“怎么你还有清白啊!”
徳嘉拿起沙发上的靠垫拍了他一下,闷闷地坐回到椅子上。
健维看了看她,似乎觉得这次不是像是在说笑话。他放下手中的水杯,坐到她身边,张开手臂,“来,拥抱一下。”
徳嘉回应地给了个拥抱。
“你知道我不是,我也知道,”他道,“下次我会向别人解释的!”
“我爱你。”徳嘉再次拥抱他。
健维也回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浓浓的情谊流转在整个时间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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