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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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静地流逝。柯正搬过来已经两个多月了。徳嘉与他还是处于见面时打个招呼的阶段,倒是健维要跟他熟稔一些。
“性别劣势!”徳嘉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擅与陌生人打交道。
“不认同。”健维道。
柯正在一家私营书店打零工。进进出出,泰然安静。
“羡慕!”徳嘉评论,“天天和书本在一起,哇噢!”
但健维不这么看,“等着要你把一捆捆的书从车上卸下来,搬到库房,你的表情就不会那么陶醉了。”
徳嘉去过两次柯正在的那家书店,但印象中都没有见到他。大概是因为那时还不知道他在那里工作,所以根本没在意,即使碰上,估计也疏忽了。等知道了柯正在那里,便不再去逛,怕遇上了互觉尴尬。
徳嘉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但对柯正的个人状况却有几分好奇,见他始终独来独往,心里不禁多了些思虑,一回忍不住对健维道:
“你注意到了没,柯正,一个人!”
“你想说你的机会来了?”健维打趣她。
“再帅上十倍再说!”徳嘉道,“我是为你着想。”
“怎么有一股冷冷的感觉。”
“我觉得他很像你的同道中人。”
“别乱猜了。”
“虽然不是帅到不行的类型,但还算可以,你就别太挑了。”
“真是魔女!”
徳嘉靠着他笑得东倒西歪。
健维似乎要对自己的生活作某方面的澄清,一次和徳嘉外出吃饭时,便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新的朋友。
“所以别再拿柯正来开玩笑了知道吗?”他特别强调。
“原来有新的恋情了!”徳嘉忙伸过手去,“恭喜恭喜!”
健维用筷子在她手掌上轻拍了一下。
徳嘉笑着抽回手,“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剧团的。”
“啊?”徳嘉急急咽下食物,“一个剧团?你真走运!”她站起身,亲昵地用力捶了他肩膀一下。
健维笑。
徳嘉来了劲头,“你们剧团就那几个男的,让我猜猜让我猜猜……小川?”
健维摇了摇头。
“嗯……鸿盛?”
健维还是摇了摇头。
“明翔?”
健维两眼望天。
“等等,”徳嘉忙道,用筷子敲着面前的碗,“是骆阳!”
健维作出磕自己脑袋的动作。
“可是,”徳嘉皱眉,“就只剩一个了!”
“那为什么不说啊?”
“怎么可能是他嘛!”
健维作势要掐她。
徳嘉忙躲开了。
“真的是路明吗?”她瞪大了眼睛。
健维的脸颊泛出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这下换徳嘉想掐他了。她也真的跳去健维的座位掐他的脖子。
“你知道他很混蛋!”她使劲摇他。
健维被掐得直咳嗽,但却没有反抗。
徳嘉松了手,歇了口气,缓缓道:“没想到是他……”
“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他。”
“何止‘不怎么’!”徳嘉低下头。垂落的长发遮挡了表情。
健维久久没有说话。
又相互沉默了一阵,徳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吃饭,半天忍不住道:“还不如选柯正呢……”
健维望了望她,没有言语。
虽然健维的新恋情令徳嘉多少觉得不适,但想到距离他上次结束恋爱已经近一年,徳嘉也不愿意横加干涉,而且无论她遇到何事,健维向来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现在到了需要她作表态的时刻,她又怎可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可是,就不管不顾,任朋友陷入很可能存在的囹圄?那件事,要不要跟健维说呢?
当天晚上,徳嘉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辗转反侧,至深夜都无法入眠。起身冲了一杯牛奶,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拿过英语书来看。
“到底要不要跟健维说呢?”她还是举棋不定。
书上的一个单词也没看进去,索性熄了灯,躺回到黑暗里。
“不,还是暂时别提,”她作了决定,“万一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呢!健维那么不容易,我再给他添乱,就太不像话了!”
夜安静极了,徳嘉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嗯,就这样,暂且不要干涉,以后要是出现什么情况就再说,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徳嘉的心情渐渐安定了,没多久便沉入了梦乡。
早上不小心在摁灭了闹钟后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时,离上班时间还剩半小时。徳嘉急得大叫,手忙脚乱地穿衣洗漱,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理,拎了背包就夺门而出。
匆忙间,差点撞到门外的一个人身上。徳嘉边锁门边向那个人看去,却发现是位极其清秀雅致的年轻女孩。
“对不起!”徳嘉忙道歉。
那女孩的脸一下红了,藏在如瀑黑发间的面容极其羞涩。
徳嘉虽然好奇她在这儿干什么,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作耽搁,抓紧了背包,立刻向楼下奔去。
早上的忙乱似乎有惯性,并且惯性极大,直到下班前的一个小时,徳嘉才从一整天的忙碌中缓过气来。不过她的脑子一直处于清醒状态,在有空隙的时间还是回想了一下走道里碰上的那个女孩,猜测她多半是柯正的朋友。
健维顺路来接她下班。徳嘉本想问他怎么没去约会,但一想到他要约会,对象必是那位张路明,便闭了口没言语。但是却又因此有些自责,觉得在这件事上没有表示支持,对健维而言实在有些不公平。
“知道吗,原来柯正是有女朋友的。”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后,徳嘉打破沉默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健维问。
“今天早上我看见了。”
健维点点头。
话出了口,徳嘉倒有几分不确定了,“我想应该是他女朋友……”
“‘应该’?”
“她就站在我们那层的走廊上,我一看她,她就脸红了。”
“柯正也在?”
徳嘉摇摇头。
“又你是乱猜的。”
“人家总不会是找你的吧。”
两个人去菜市场买了菜。徳嘉对做饭并不陌生,日常都是自给自足,但手艺远不及健维,所以采购主权由健维全权掌握,徳嘉虽有抗议,但最终还是落得个副手帮忙的地位。
很多时候,两人会约去外面吃饭,不过相比较而言,都还是更喜欢在家里自己动手。徳嘉对自己厨艺不及健维一事毫不在意,说是这是享用美食的好命。
“将来非得嫁个会做饭的丈夫不可。”健维在洗碗时评论道。
徳嘉站在他身边,负责把洗完的碗筷擦拭干净。
“那肯定!不过我也饿不死自己啊。”
收拾好餐具,两人回到客厅看电视。
“我换了个工作。”健维冷不丁道。
他所说的是正职,不是在剧团演戏的工作,前者为喂饱肠胃,后者为喂饱心灵。
“跳了?”徳嘉好奇地问。
健维点点头,“在一家酒吧上班。”
“酒吧?那就要上夜班了是吗?”
“对,晚上九点到早上六点。”他站起身,找了张信纸,在上面写了一排字,递给徳嘉,“这是地址。不过你不能来,我们不招待未成年人。”他揶揄。

“知道啦,不招待未成年人,叔叔!”徳嘉顺着道。
她收好字条,起身回家。
意外地,在走道里她又看见了那个女孩。看见徳嘉,她显得有些慌张,双手紧紧抓着手提包,但并没有立即逃走。
徳嘉不自觉地朝柯正住的方向看了一眼。柯正家的门紧闭着,猜不准他现在在不在家。
“你,找他?”徳嘉指了指那扇关闭着的门。
那个女孩愈发紧张,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她看来踌躇不定,但似乎瞬间又下了决心,向徳嘉抱歉一笑,飞奔下了楼梯。
徳嘉一头雾水地进了屋,把客厅里最亮的那盏灯打开。那个女孩子的影像还在脑海里。
“柯正的暗恋者?”不然不会这么紧张地一见人就逃。
徳嘉重新回忆了一下柯正的样子。真是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么一位漂亮秀气的崇拜者,好在自己不是男人,否则非嫉妒至死不可。
“也许我能帮上忙!”刷牙的时候她想道。抬起头,一嘴牙膏泡沫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时光在倒流,回到了四年前,暗恋了四个月,表白后一个星期的折磨,然后,就像剧场里打烊时的灯光一样,一盏盏熄灭,直至沉入无尽的黑暗。
别想了!徳嘉赶快从镜子上移开目光,专心刷牙。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己买巧克力了,明天下班后在上课之前去买一盒。
北方的气温白天和晚上的差别总是非常大,下了课,一走到教室外面,徳嘉就不得不从背包里摸出手套。
进了小区的门,思维才重新活跃起来,她猜测着今天还会不会碰见那个女孩,如果能碰上,一定要跟她多说几句话。
在等电梯的当儿,却看到了柯正的身影。他下楼来扔垃圾。
“你好!”徳嘉主动打招呼,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你好。”柯正回应。
他扔完垃圾回头,刚好电梯停靠,但他却径直向楼梯走去。
“电梯来了。”徳嘉提醒他。
“我走楼梯。”柯正道,转身上了楼。
徳嘉独自进了电梯,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爬楼梯。为了健康,锻炼身体?恐怕是的,那么瘦,是该锻炼锻炼。
正准备掏钥匙开门,柯正从楼梯口上来了。徳嘉偷偷瞄了他两眼。柯正注意到她的目光,眼中有片刻的疑虑,但很快便消失,脚不停步地回了家。
徳嘉看他进屋,懊恼自己的胆怯。不过,也许这样也好,毕竟自己是局外人,万一自己多此一举地坏了好事搅了局,那可真就是名副其实的损人不利己了。
“顺其自然,爱情大师!”她自嘲道。跳到沙发上练习倒立。
星期日的早上,徳嘉到教堂望了弥撒,随后便去了隔着教堂有两条街的一家外文书店。有一批英文过刊正在打折处理,令徳嘉惊喜不小。在蹲着挑书的时分,无意中觉得有人在打量自己,一抬头,意外发现向她投来目光的正是在走道里见过两次面的那个女孩。
徳嘉从书堆中站起身,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倒是那女孩先红了脸,低下头去。她慢慢朝徳嘉走过来。
“我来这儿看书,”她说道,脸更红了,“你也在这儿!”
徳嘉脑海中忽地满是柯正的模样,舌头打结道:“呃……是……啊!”
“这些杂志现在的价格很划算。”她指了指在地板上堆成堆的英文书籍。
“是啊。”徳嘉微笑着点点头。
“你喜欢英语吗?”女孩抬起一双明澈的眼睛,闪着轻柔的笑意看向徳嘉。
“嗯!你也喜欢吗?”
“还好,我是英语系的,不喜欢也不行啊!”
“你还是学生?”这点令徳嘉意外。
“是的,不过明年就要毕业了。”
两个人一起蹲下去翻看杂志。
“你真幸福!”女孩突然轻轻道。
“啊?”徳嘉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们看上去很棒,很般配!”她微笑着解释,但眼角明显有了泪光。
徳嘉还没来得及回应,女孩突然站起了身,匆匆道:“对不起,我得先走了!”话完,便朝出口飞奔而去。
徳嘉望着她的身影直至消失,惊愕得动弹不得,稍顷才缓过神,拿了书去柜台付钱。
从书店出来,在步行街上找了一条长椅坐下来。看着面前一整排向两边延伸的广告招贴,招贴画前来来往往不知去往何处的行人,久久地想着心事。看来那个女孩误会她是柯正的女友了,但事实上她不是啊。“我不是!”她在内心说道,“我并不被别人需要。”
“你是个好女孩,但是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四年前听见的话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清晰!她以为伤口已经愈合,但却在极轻微的触碰下就感觉到了疼痛。
“我爱你!”柔柔的嗓音穿过清凉的夜色,她伸出手臂想拥抱他,却被推开了。
“别再这样!”这是他的回应。声音温和,但也坚决。
手机突然响了,徳嘉吓了一跳,思绪立即跳出了回忆。
只是电信公司的一个民意调查。徳嘉作了简单的回答便挂上了。
“如果那些广告招贴换成写着诗句的画板该有多好啊!”她盯着对面的广告墙想。
抱着新买的书,一路情绪低落地回到家。健维因为上夜班,才刚刚起床,汲着拖鞋在将走道里堆着的一堆纸箱拖进屋内。
“这些是什么东西?”徳嘉问。
“是剧团的一些杂物,”健维道,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剧场的租金又提高了,我们承受不了,必须得换个地方,在找到合适的新地方之前,它们就只能先在我家待着了,刚好这段时间在酒吧上班,晚场的演出也参加不了。你怎么了?”他注意到徳嘉的安静。
“你问过我关于恋爱的事情,”她似乎急于将心里的话说出口,脸色潮红却又哀伤,“四年前我爱上一个人……”
“不想说就别说,”健维打断她,“我只是兴之所至地问问。”
徳嘉却突然依着墙壁蹲下去,手里的书袋落在地上,里面的杂志散落开来。她抱着头,无声地啜泣。
健维吃惊地丢下手中的纸箱,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她跟前,蹲身去握她的肩膀,“怎么了,啊?出了什么事?”
徳嘉向他抬起脸来,已是泪眼婆娑,“他对我说……他不需要我……他只喜欢男人……”她哽咽着,“我……再好他也不需要我……”
健维明白了她的话意,倒吸了一口气,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徳嘉的哭泣止住了些,她伸手抓住健维的手臂,语音中仍带着哭腔,“对不起,我说的……与你没有关系!”
健维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柯正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徳嘉搁在健维肩膀上布满眼泪的脸庞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他明显地愣了愣,即刻移开了目光,一言不发地经过他们,走进自己的屋子。
徳嘉依然哽咽着,她的思维还处于混沌状态,刚刚走过的是谁,她似乎看清了,又似乎没有看清,她用尽心力与消极的回忆作斗争,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顾及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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