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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徳嘉小时候在乡间长大,对水塘田垄都能熟稔。不过,此刻再次细细欣赏,却有另一番新鲜的感受在心头。也许,这时因为这是柯正的故乡吧。
她问清了路,沿着一条河道边的水泥路向前步行。她一路注视着路旁干涸的灌溉渠,小时候的生活历历在目。
最好的,是他马上就要见到柯正了。
她在一个小码头边停下了脚步。那儿有两个妇女正在洗濯衣物。她拿出写有地址的纸张,向他们打听。
两个妇女站起身来,仔细地看着那个地址。
“是这儿,就是这儿!”相对清瘦的一个道。
“有两个人名,你找哪一个?”另一个问。
“我找后面这个。”徳嘉指了指柯正的名字,“前面这个可能是熟人,信件由他转交。”
“是啊,”后说话的妇人道,“小正和莫莫从小就像亲兄弟一样。”
徳嘉意识到她说的是柯正,又亲切又欣喜,忙请她指路。
“我领你去吧!”她道。
清瘦的妇人提醒道:“柯正现在不一定在莫莫家,昨天我碰见他,他说他住在镇上的旅馆里。”
徳嘉见到“莫莫”时,不禁有些羞涩,因为对方也极度羞涩。
“没听他说过呀!”莫莫红着脸道。但对她的招待却十分热情,将她请进了屋,他的妻子也亲自为她泡来了茶。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谢过了他们的殷勤招待,徳嘉立即问。
“他今天还没来过,可能下午会来。”“莫莫”道。
“他是住镇上的旅馆里吗?”
“是的。”
“能麻烦你写个具体地址给我吗?”
“要不先给他打个电话吧!”
徳嘉忙摇头阻止,“我瞒了一路,就是想让他惊喜一下。”
“莫莫”笑,“那我送你过去吧。”
他跟妻子打了招呼,用电动车将徳嘉载到了镇上。
在一个简陋旅馆的登记簿上,徳嘉见到了柯正的名字。
“他刚出去。”柜台后的老板——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道。
徳嘉失望地“啊”了一声。
“看来必须给他打电话。”“莫莫”道。
徳嘉虽万分不愿,但眼下也不得不这么做了:不能让“莫莫”也在这里等着。
不过老板接着的话解了围,“他说是去吃早餐,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他抬起头,面容似一个严肃的法官,“他这么说,到底会不会回来,多久回来,那就拿不准了。”
这是根救命稻草!徳嘉对“莫莫”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
“莫莫”同意,留下自己的电话后离开了。
徳嘉在柜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打量过四下后,朝仍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笑了笑。
“你是他什么人?”老板百无聊赖地问。
徳嘉的脸微微泛红,“女友。”
没有作评价。
过了一刻钟左右,依然不见柯正的身影。徳嘉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着的书。
“做学生的时候应该专心读书,不要分心交朋友!”老板道。
徳嘉想跟他解释他们已不是学生,但她看见了柯正。
她叫着他的名字,从椅子上跳起来。
手中拿着盒饭的柯正见到她,一脸惊愕。
这正是徳嘉期待的效果,她望着他乐个不停。
柯正扫了一眼老板,然后轻声对她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她也轻声回应,依旧乐不可支。
柯正没再说什么。从老板手中取过房间钥匙,弯腰拎起她的行李包。
两人沿着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柯正打开了斜对楼梯口的那间房间,走了进去。
房间约有十平方米左右的面积,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台电视机,以及一个挂衣架,这是全部的摆设。
“像一个小天堂!”徳嘉兴奋地评价道。
柯正给她倒了水,然后靠在电视佳上,望着她,“说罢,怎么跑这儿来的?”
徳嘉见他面容严肃,委屈地瘪了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只有惊!”他不客气地道。
她一脸无辜。
柯正不理她。
她靠近他,拽着他的毛衣,“干嘛对我这么凶!”
柯正眼神柔和了,轻叹了一口气。“是家强带你来的?”他问。
“家强是谁?”
“莫家强。”
“‘莫莫’吗?”
真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井被用这么孩子气的名字称呼,有趣。
柯正准备再买些饭菜来,但徳嘉包里还有吃食。两人在床上摊开报纸,在床沿相对而坐。
“事情都办完了吗?”徳嘉小心翼翼地问。
“嗯。”
“找到他哥哥了?”
“对。”
她不知道柯正去找那人是办理什么事,但她不会问的,如果他想让她知道,自会开口。
“你……爸爸那儿去了吗?”
“没有。”
她没有再说话,低头吃饭。
“信仔细看了?”柯正突然道。
徳嘉点头,应“是”。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再次点头,“所以才跑来!”
他望着她。
“因为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道。
柯正沉默片刻,“你不明白……”
“什么?”
“问题的严重性。”
“严重性?”
“我对于这个社会而言,是个有前科的人,我对一个受伤的家庭负有责任,我的家庭放弃了我,”他停了停,“你跟着这样一个人是没有将来的!”
徳嘉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一会儿她问:“你爱我吗?”
柯正迎上她的目光。
她等着他回答。
“你知道……我不能……”
“有什么不能?”
他的目光似被火烫着般跳开了。
“是你不愿意?”她故意道。
“徳嘉……”
“是不是我属于别人你也不介意?”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起身坐到他身边,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你明明是爱我的,你想瞒我吗?要是你现在认为让我离开,对我是件好事,那你就是个大傻瓜!以后你看到我挽着别人的手臂,身边跟着不属于你的孩子,你一定会后悔的!”
安静了一会儿,她抬脸去吻了他的脸颊。
他朝她转过脸来,还有些迟疑,不过即刻消散了,伸出手臂搂住了她。
相互间拉锯的质疑随着这次亲吻得到了消解,融和的氛围重新回归。
“我该拿你怎么办?”柯正紧紧地拥抱着她道。
“什么也不用做,”她感受着来自他身体的温暖,“只要爱我就行了!”
下午,柯正将徳嘉带回到莫莫家。
“你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女朋友的?”两个男人在院子里抽烟时,莫莫问。
柯正笑了笑,“我是不是配不上她?”
“那还用说!”
他见柯正不说话,道:“你不会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吧?”
“徳嘉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别傻了,她爱你,鬼都能看出来!”
柯正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偷乐吧,小子!”莫莫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莫莫家逗留了一个多钟头,柯正和徳嘉决定步行回镇上。
她问他想不想去看望一下他的父亲。
“不!”他没作丝毫犹豫地道。
田地视野开阔,空气清洌新鲜,乡村与城市大相径庭的景致,在微醺的冬日暖阳中,给人心旷神怡的感受。
两人走走停停,一路欣赏。徳嘉的思绪正随着美景天马行空间,听到柯正道:“想去看一看他吗?”
“谁?”
柯正指了指侧前方一片林园式的建筑。
“那是什么?”徳嘉垫着脚尖打量。
“公墓。”
她明白了他想要带她见谁。
两人推开低矮的铁门,走进院中。徳嘉跟在柯正的身后向庭园的深处走。
转过一道弯,石碑林立的场地出现在眼前。徳嘉伸手拽住了柯正的外衣衣摆。
他们沿着石碑之间的小径向里走,在一座新碑前驻了脚。
“是这块。”柯正声音低沉地道。
徳嘉望去,看到了石碑上刻着的一列字——“马迎锋之墓”。
“那是他的名字吗?”她轻声问。
“对。”
两个人静静地站着。
“那时候他多大?”
“十七。”
“碑前的花是你放在那儿的吗?”
“已经干枯了。”
“我也该给他带花来!”
她想起自己背包上别着的装饰小花,便把它取了下来。
“虽然是彩色的,但他一定也会喜欢有颜色的东西!”她将装饰小花放在原先的那束花之上。
柯正握住她的手,用眼睛告诉她自己的感激。
离开公墓后,两个人在一条运输河道码头边站了片刻。
“徳嘉,”一直沉默着的柯正这时道,“我想回村上,去看一下我的父亲。”
太阳隐到了云彩之后,微风轻拂过河面,掠过徳嘉的发梢。“嗯!”她点头。
两个人往回走。幸运地,一辆去村上的机动车路过,他们搭了顺风车。
柯正父亲的家在村子的最前端。当看到那幢房子的时候,柯正回过身来,道:“你在这儿等我。”
徳嘉原以为他会带她一起去,但即刻意识到他是对的,这不是一个介绍陌生人的时机。
“我等你!”她捏了捏他的手掌。
她望着柯正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抬眼细细打量那幢房子。这是柯正小时候的家!虽然后来他失去了在它里面的空间,但童年、少年的时代,它还是属于他!也许那时候的他,是完全无忧的,也不会预知到以后的命运会有多大的改变。分作上下两层的房子外观厚重,虽然裸露在外的水泥墙面经受了年月的考验,但却显得更有内容。“也许柯正很小的时候,这幢房子还没有建立。”她想,猜测在此之前的建筑可能会是怎样一幅模样。
柯正已经去了二十分钟左右。四周安静极了,除了河塘对面、田垄间的几个人外,徳嘉没有发觉其他任何人。往日乡间的热闹在现今已一去不返,这是她了解的。
柯正的身影出现在房子的转角。徳嘉舒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三四米远,又出现了一个身影:是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男子。他看到徳嘉,朝柯正喊了一声“喂”。
柯正回过身去。
“那是谁?你朋友?”徳嘉听到那个男子在问。
“是的。”柯正回答。
中年男子没有再问什么,但随即又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柯正,“什么时候再回来?”
“还没有计划过。”他答道。
谈话完全终止,柯正走到徳嘉身边,拉过她的手。
她又回头朝那男子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
“可以了吗?”她看向柯正问。
“嗯。”
回到镇上,没有立即会旅馆,柯正领着她在街上闲逛。他不避嫌地拉着她的手,只是依然很沉默。
徳嘉静静地跟着他,不去打搅他陷在自我世界里的状态。在一处石砌河栏边站着时,她发觉他带着浅浅的笑望着她。
“怎么?”她疑惑地问,准备去背包里取镜子。
“他好像很喜欢你!”
“谁?”
“我……父亲。”
她脸红了,“哪会那么走运!”
“我们今天没有交谈几句,”柯正轻轻吐了一口气,“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唯一带有感彩的一句。”
徳嘉的记忆又回忆了一遍那句话。“那是因为你!不是我。”
柯正没有反驳,迎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车辆,微微笑着。
西落的太阳早已隐没到了云彩里,气温更显冷冽。在回旅馆的路上,他们碰上了莫莫。
他从电动车上下来,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紫色的保温瓶,“我去旅馆找你们了。给,饺子!”
柯正接过来,道了谢。
“见什么外!”莫莫现在跟徳嘉已熟稔很多,在她面前跟柯正说起话来也恢复本色。
他重新坐上车子,发动的当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徳嘉道:“嘿,你是小正交往过的女朋友中最漂亮的!”说完,在“再见”声中绝尘而去。
“‘交往过的女朋友’!”徳嘉故意发音清晰地重复道。
柯正笑着往前走。
“到底是什么意思?”徳嘉追上他。
“他说你很漂亮。”
“你是不是交过一打女朋友?”她紧追不舍,“是不是?”
柯正笑而不答。
“原来还是‘情圣’!”徳嘉“哼哼”道。
直到回到旅馆,柯正订好另外一间房间,将她的行李搬过去,她的喋喋追问还没有止息。他终于忍不住道:“看你多聪明的,怎么空着脑袋瓜不用呢!你想想,我有七年的时间在狱中,哪有空闲交女朋友!”
“虽然……可是……”前一个词还说得理直气壮,后一个词已细若游丝。
他又好气又好笑。
“至少有那么几个吧,要不莫莫怎么会那么说呢?”
柯正将饺子从保温瓶中舀出来,笑着不理她。
“给我!”她将手伸到他面前。
“等一下。”
“我说的不是饺子!”
“你要什么?”
她张开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回去给你。”他道。
“你搁家里了?”
“枕头下面。”
“枕头……”她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怎么了?”他瞧她不对劲的脸色。
“你把它放在枕头下面了?”
“是,有什么不对?”
徳嘉的脸上显出哭丧的表情。
“我已经晒你的床褥晒过两次了!”
柯正明白了她的沮丧何来,“你没有看见?”
“没有!”
他倒吸了一口气,道:“徳嘉,以后只好讲究着戴一个铁制的戒指了!”
她搂住他,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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