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睁开眼镜，徳嘉就感到头痛欲裂。本想给健维打电话，但想起昨晚在柯正家的遭遇，便失了兴致，翻了个身将整个脑袋蒙到被窝里。
昨晚听见柯正的反问，徳嘉的思维一片短路，已是没有办法再讨论什么话题，只好匆匆告辞出来。
回到家，用了平日用量两倍的卸妆乳，将脸上每一分都涂抹到，再用水一遍一遍地清洗，仿佛这样能将脸上的灼热一并清洗掉似的。但当抬头向镜子中望去，双颊却依然潮红，她的眼中不禁显出狼狈来。
“不会吧！”她委屈地问镜子中的自己，“他有什么特别的？你还不了解他！”
不过，他不过分亲切，有礼貌，待人真实，自然不做作，看人时的目光冷静但不刻意疏远，话语精炼而无多余，身形嘛，瘦削却很有力量……
“打住！”她叫道，“要想他的缺点！”
待人真诚吗？那可能是他假装的！气质冷静从容吗？那可能也是他假装的！瘦削却有力量？什么有没有力量，注意他是不是太瘦了点啊！
徳嘉垂头丧气地摸索到床上，藏身到被子里，一个劲地发抖。
“不会的，都会过去，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毕竟，”她一下坐起身，“是我寂寞太久了，虽然没有察觉到，但一定是这样！才会生出这种怪异的感觉，如果我不觉得缺少什么，那就不会这么想了，所以，这件事和柯正没有什么关系，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也可能发生，但肯定是不成熟的。”
她几乎是以爬行的动作回到洗手间刷牙。再次回到床上时，依然觉得浑身无力。柯正的形象在脑海里突然变得清晰，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瞬间统统变得清晰。
“他确实很可爱啊，和我遇到的其他男人都不同！”徳嘉心里道，嘴角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哦不！”她立马又否定自己，“你对他还不了解！醒醒！”
天气已是初冬，可徳嘉此时却后背一层细汗。她坐起来打开电视，冀望以此分散注意力。但眼睛盯着画面变换的屏幕几分钟后，徳嘉不得不投降，因为自己的心意焦点仍在柯正的身上。
“哎呀！”她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关掉电视，钻进了被窝。“睡一觉，睡一觉，然后一切就都好了！”她安抚心神道。
这一夜尽是折腾，睡睡醒醒，中间又下床踉跄着去厨房喝了两次牛奶。等再次从似睡非睡的状态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徳嘉发觉自己头疼得厉害。
她抱着头蜷缩在被窝中，隐约听到敲门声，但一会儿就消失了，继而响起了脚步声。健维走了进来。
“你没锁门？”他一踏进卧室门就嚷道。
徳嘉没动弹。
“千万别告诉我你昨天一夜都没有关门。”他在床尾坐下来。
“我头疼！”徳嘉终于从被子中露出脸来。
“头疼？”健维探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
“可就是疼！”
“是不是感冒了？”
徳嘉摇摇头。
“周六，好好歇着吧，我得去剧团。早饭吃什么？”
“我吃不下。”她看上去的确像是生病的样子，健维不放心地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至少现在没什么异常。”他离开床榻，“我先给你买些吃的，想喝粥吗？”
徳嘉摇摇头。
“必须吃点东西，才能提起精神。”
“你早上吃的什么？”
“等一下！”徳嘉喊住他，从床上坐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剧团吧！”
刚走到卧室门口的健维停下了脚步，“去剧团？我们排练不对外公开。”
“我不是你‘女朋友’嘛！”
“你头不是疼吗？”
“现在好多了。”
剧团的排练在租来的一个略显破败的院子里，七间平方比肩而立，用来作办公和几个成员居住。徳嘉没有去院子里打搅他们的排练，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书。事实上，是健维强行将她安置在这里的。
为什么害怕待在家中？是因为离柯正近吗？离得近又如何？
胡思乱想了一阵，收敛了心神，拿起英语书来看。中午，健维和朋友们排练告一段落，大家开始自己做饭。徳嘉跟着健维作帮手，惹得其他人都笑说健维的小女友还真黏人。
下午，健维和另一位姓陈名宏生的男子计划去和一家商家谈投资事项，便安排徳嘉先回家。但她请求一起跟去。
“这是大事，你跟着不成！”健维推她走。
“我在别的什么地方等你们，等谈好了再找我。”徳嘉恳请。
“你女朋友真是太爱你了！”在去往目的地的公交车上，宏生用肩膀拱了拱健维道。
他们两人并肩坐在汽车最前端背对司机的位置上，与坐在靠近中门处的徳嘉正好面对面。健维听他这么说，抬眼用恶狠狠的眼光盯了盯正向他微笑的徳嘉。她在座位上见他那副穷凶极恶的表情，更是乐不可支。
下午过三点半，徳嘉终于等到了从协谈桌边返还的健维和宏生。到这时，她已经在底层大堂等了两个多小时。
“好久啊！”等宏生离开后，徳嘉显出委屈的样子来。
“别抱怨，可是你自己要跟来的。”健维不买账。
“对方老板是个女的吧？”
“是女的，也只能迷倒宏生！”隔了半晌他又解释道：“其实我们在上面也等了近一个小时，还在他们一个助理那儿耽搁了一段。”
路过一家大型超市时，健维买了一盒徳嘉最喜欢的黑巧克力蛋糕作为补偿。
“我真的有点奇怪，虽然你一贯有点人来疯。”两个人坐在一处广场上的长椅上时，健维道。
徳嘉正吃着蛋糕，听这话不乐意了，轻声叫道：“什么‘人来疯’！”
健维笑。“不过，你今天有点反常，平时估计我叫你陪我来排练你都会说没时间……”
“你不是没请过我嘛……”徳嘉底气不足地道。
“对，承认！”健维把身子转向她，用仔细打量的目光盯着她的脸，“重点是，你还走神！”
徳嘉装了满满一嘴的蛋糕，脸红了，“哪有！”
健维用力摆过她的肩膀，“脸干嘛这么红啊！”
徳嘉差点将嘴里的蛋糕喷洒出来，“哪有哪有！”她急急道。
健维放开她，坐回原先的姿势。
“我还没问你呢！”徳嘉突然的大声诘问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
“我在剧团怎么没有见到路明？”
“他出去办点私事，今天不在。”
“到现在才说。”
“你不刚问嘛！”
徳嘉吃完了蛋糕，抚摸了一下饱足的胃，将空盒扔到垃圾桶里。
“现在去吃肯德基怎么样，我请客，随便吃。”健维道。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徳嘉拿起背包，一路追打着拔腿逃跑的健维。
星期日的早上，两人在楼下的早餐店吃早饭。健维正向徳嘉讲述关与剧团的一些未来规划，这时柯正走了进来。
“你们好！”他向两人打招呼。
徳嘉见到他，后背感到一阵僵硬，眼脸立即垂了下去。
“干嘛那么死板板的！”柯正一走过去，健维就道，“某人不是还夸他可爱吗？”
徳嘉脸色尴尬，暗暗怪自己也许确实是反应过激。当柯正回转经过再次打招呼时，她尽力表现得自然从容。
“你是不是对柯正还有意见？”健维望了望柯正的背影，问徳嘉。
“哪有！”
“那你刚才的样子一定会让他觉得你对他有意见的。”
徳嘉歪了歪嘴角，吐了口气。
“对了，”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道，“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
健维双手举过头顶，“我投降，我确实什么都招供了，真的不认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徳嘉顶着桌上的醋碟，但显然她的心思并没有落在那儿，“前天我在柯正工作的那家书店碰见她了，很显然她是找他去的，可柯正就是不承认认识她。”
“我总算沉冤得雪了。”健维呼了口气，“他为什么不承认？”
徳嘉摇了摇头，目光偏离醋碟。“天呐！”她忽然小声叫道，“好险！”
“什么？”健维被她弄得满脸困惑。
“好险！”徳嘉依然只是喃喃道。
“你前天是不是一晚上都没有锁门？”健维突然大声道。
“什么？”徳嘉被他吓醒了。
健维笑着撸了下她的头发，“学你的跳跃性思维。”
徳嘉说的“好险”，是她突然想到在她阻止自己对柯正好感渐增的过程中，一直没有考虑到那个女孩的存在。徳嘉曾经还想过要帮她，现今自己却近水楼台地思慕起她的意中人来了。虽然若她自己真的爱上柯正，不会因他有追求者而退避三舍，但好在还没有进展到这个份上，她多半还是能帮到那个女孩。
不过，自书店偶遇，直至两个星期后，徳嘉才再次遇上她。
那日，在小区里的小径上，刚下班回到家的徳嘉看见了她的身影。
“嘿！”徳嘉停下来喊她。
那个女孩因着她的喊声停下了脚步，同时也看见了她。
徳嘉快步跑上前。“你好！”她因激动有些气喘吁吁。
“你好！”女孩微笑着，但有些发怔地望向她。
“你那天对我说的话我没有懂，”徳嘉道，“‘你们’是谁？柯正？”
“柯正？”她喃喃重复道。
“柯正是我邻居，”徳嘉热切地解释，“只是邻居，其它什么都不是！”
“可是……”女孩道，“可是我不认识什么柯正！”
“啊？”徳嘉愣住了，“你不认识？”
女孩点点头。
“你不是找他的吗？”
“我不是找他的啊！”
徳嘉完全呆愣在当地，脸上显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发现这回的乌龙事件弄大了。
“你认识健维是吗？”女孩问。
“健维？是啊。”
女孩的双颊透出红晕。
徳嘉立即明白了。“你……找的是健维？”
“我只是……只是看一看……”她的脸更红了。
徳嘉禁不止倒吸了一口气。她渐渐地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健维……”她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其实……没有什么……”女孩道。
嘉点点头。
“你们……”她欲言又止。
徳嘉明白了她想问什么，“我们是朋友，但不是情侣。”
“我还以为是……”她露出笑容。
“想去我家坐一会吗？就在楼上。”徳嘉指了指身后的那栋楼。
女孩脸上出现两秒钟的欣喜，但随即消失了，“今天来不及了，刚才家里人给我打了电话，我得赶回去。”她从挎包里取出纸笔，写了几行字，然后将纸张递给徳嘉。
纸上写着的，是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
“我能有你的号码吗？”她问。
“当然。”徳嘉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写给她。
“有座机吗？那样你接电话就可以免费了。”
徳嘉摇摇头。健维的家里有座机，但是……她再次摇了摇头。
女孩收好纸笔，向着徳嘉露出感激的微笑，“谢谢你！”
徳嘉回她微笑。
两个人相互道了“再见”。徳嘉望着她的背影，静静地望着，直至她出了正门，消失在拐角处。
在厨房做晚饭时，健维拎着一个纸袋走了进来。他把纸袋撂在灶台上，“烤鸭！”
“干嘛破费？”徳嘉眼睛盯着锅里。
“已经很久没有打牙祭了。”
煲汤冒起的蒸汽扑在徳嘉的脸上，她把脸侧开了些。
“有件事……要对你说！”
健维在厨房的椅子上坐下来，“让我留下来吃晚饭？”
“这还要我说吗？你不是都是不请自来嘛！”
“这不对了啊，哪有这么说朋友的。”
徳嘉靠在灶台边，把脸转向他，“我说了你肯定要吃惊的。”
“洗耳恭听。”
“那个女孩子，我知道她叫什么了。”
“什么？”
“徐蝶依。”
“哦！”健维刚刚想到她讲的是谁。
徳嘉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干吗这么看着我？”健维警觉地问。
“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没有！”健维答得利落干脆。
“可她说是来找你的！”
健维坐直了身子，“找我？”
“对呀。”
“找我干吗？”
“要问你啊！”
健维愣了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身，仿佛遇到了某种挑战，需要起全身心地投入应付似地。他用手摸了摸下巴，“找我？”
“健维，你完蛋了！”
他抬眼看向她，“怎么？”
“你害得一个女孩子迷恋你！”
“也许……不是你猜测的那种……”
“再明显不过了，”徳嘉道，“她是你的崇拜者。”
健维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徳嘉，这件事不好玩！”
“是啊。”
两个人都沉默了。厨房里只有从锅来传出的烧煮食物的咕噜声。
“你怎么确定她就是找我的？”健维突然问。
徳嘉见他又把问题扯了回去，不禁叹了一口气，“她自己说的。”
“不可能！”
“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徳嘉加强语气道。
“我见过她！”健维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脚面上。
“你见过？”
健维点点头，“她也没跟我说话呀，如果是找我……”
徳嘉静静听着，没有辩驳。
“你知道我不可能……”健维道。
徳嘉理解地点了点头。
“所以有机会你一点要对她说清楚！”她道，“我先暗示她一下，然后你直接拒绝她，越早越好，千万不能拖。”
“真希望只是过虑了！”
“一点也没有！”徳嘉的语气斩钉截铁，“健维，你知道吗，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四年前的我，那种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我用了两年半时间才缓过来。”
健维深深地看着她。
“你千万别像他那样！”她眼中渗出了泪光。
健维拉过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
“千万别那样！”徳嘉轻轻道，低头拭去了眼角的泪。
“我知道。”他安慰她。
这时徳嘉第一次在小区之外的地方碰见柯正。
她正站在回家的公车上，在市中心的一站停靠时，她在上车的乘客中看见了柯正的身影。他背着一只黑色背包。
徳嘉吃了一惊，懊悔自己自己为什么没有坐下一趟车。她为了赶上这趟车，还狂奔了两百米。
柯正也看见了她。他毫不避讳地向她走来，但没有走到最近，隔着一排座椅的距离站定了。
“下班了？”他礼貌地打招呼。
嘉尽力表现得亲切自然，内心却紧张得厉害。
柯正将目光调到车窗外，一直到到站下车，没再说过一句话。
下了车，他没有丢开她，两人并肩往小区内走。
“你知道吗，”徳嘉想缓解一下一路来的压抑，道，“那个女孩确实不是找你的。”
“你又遇见她了？”柯正问。
“是的。”
徳嘉奇怪他怎么不继续问下去，忍不住抬眼瞥了他一眼，但从他冷静的表情里猜不出什么具体的内容。
到了楼下，徳嘉习惯性地向电梯走去。柯正站定了，道：“我走楼梯。”
徳嘉这才想起他的习惯。“那我也走楼梯吧！”她道。
一路到五楼，徳嘉注意到柯正都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们遇见了正站在走道里的健维。
“今天下班晚了啊！”他与柯正打过招呼，对徳嘉道。
徳嘉没有立即回应，直等柯正进了自己的屋子才道：“去看衣服了。”
“又没有到发薪的时候，看什么衣服！”
“预备着啊！”
两个人进了屋。健维拉住徳嘉的手臂，“和柯正一起去的？”
徳嘉从他眼中读出了言外之意，甩开他的手，故意笑而不答。
“不同寻常……”健维拖着尾音道。
徳嘉依然笑着不置一词。
健维把脸探到她眼前，仔细打量，“似乎某人正处于某种特殊的状态中！”
徳嘉笑着避开他。
“说呀！”健维抓住他催促。
“好啦，”徳嘉笑道，“我们只是在车上偶尔碰见的。”
“‘偶尔碰上’！”
“对呀。”
健维对这个回答的八卦价值很不满意，他踱进厨房，看看有什么材料可以做一顿晚饭。
静夜，醒着的人若身处世外。
徳嘉背靠床沿，意识还非常清醒。她的脑海里满是今天与柯正相遇的情景，他向自己说话时的表情，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走路的样子，他沉默时的神态，反反复复在记忆中放映。
“真大胆！”她支着手肘，用手撑着头，嘴边露出甜甜的微笑。虽然对自己作这样的评价，但心中并没有停止对柯正的描画。
她知道，清楚知道，自己是已经爱上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今天在车上遇见的时候？不，不是，今天的相遇只是激发了她对他的感觉吧，应该是更早些。上次去他工作的那家书店？不，还应该更早。那，是什么时候？
徳嘉实在无法断定，她甩了甩头发，把脸藏到手臂里，偷偷笑起来。
“真大胆！”她又在心里说了自己一次。
我真的爱上他了吗？她忍不住调皮地故意自问。
是真的！她现在想着他，这么深沉的夜里，满心的温柔。
“可是他却一点都不知道呢！”
没关系，他会知道的。
徳嘉想写点什么，她取出日记本，那上面的日期停留在三月份。
“魔力男孩”。她想好题目，笔尖顺着心意划过映着淡淡粉色的纸张：
想到你阳光便来到头顶照耀
想到你心头的双眉便舒展欢笑
想到你便觉得生活如此新鲜希望永远存在
你是魔力男孩吗
在你的掌心是否有星光闪耀
在你的双眼中是否有无法解开的密码暗号
真想时刻在你身边
真愿意变成一只宠物小狗跟在你的脚后
不过你一定要时时记得我见到便要对我微笑
不然我的灵魂就会饿得昏倒
原谅我总是想着开玩笑
可是你实在太可爱
所以我就暗暗地觉着理得心安
感谢亲爱的天父上帝因为在身边可以有如此赏心的人物可看
活着就是幸福真是至理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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