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维差点将刚喝进嘴里的奶茶全部喷洒出来。
“对不起，请再说一次！”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徳嘉。
徳嘉却因他的反应嚼起了嘴，“不说了！”
“我不敢相信！”
“我也不敢相信。”
“不过似乎有些征兆。”健维咂了咂嘴。“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是我单方面！”
“我知道，柯正也看不上你啊！”
徳嘉报以愠怒眼神。
“我是说他那样也不像是看上了你啊。”健维忙笑着道歉。
“早晚会！”
“还挺自信！”
“哼哼！”徳嘉抬了抬下巴。
“不过，老实讲，你对他了解吗？”健维终于表现出沉稳老练。
徳嘉用汤勺搅着面前杯中的冰淇淋，“嗯，我也想过，可是，感觉是错不了的啊！了解？要到什么程度才算了解呢？又要到什么时候才算彻底了解呢？”
“某人说啊，整天穿件黑衣，半夜在外面逛！”
徳嘉红了脸。
“不过柯正看上去是个好人，这倒是真的，”健维道，“算你有眼光，你嫁给他，我也放心。”
“什么呀！”徳嘉笑道。
“怎么，你不想嫁他？”
“你……”
徳嘉虽然作出生气的样子，但笑意盈盈。
“女人啊，”健维叹道，“变得可真快。”
“谁变了啊？”
“昨天还当人家是恶棍，今天却拿来当英雄崇拜了，还没变？”
徳嘉调皮地作了个“那又怎么样”的表情。
“柯正知道吗？”健维问。
“知道什么？”
“你倾慕他啊。”
徳嘉摇了摇头。
健维夸张地叹息，“还是不知道得好，知道了得少活多少年啊！”
徳嘉拿起桌上的纸巾盒掷他，被他一把接住了。
“瞧，连朋友都差点被她的暗器所伤。”
“你到底支持谁啊？”
“支持支持，”健维把纸巾盒摆回到桌上，“我肯定是你的后盾。”
两个各自品尝着自己的食品。徳嘉突然道：“要是下个星期就结婚该多好啊！”
健维被奶茶呛了一大口，“喂，这也太快了点吧！”
徳嘉朝他直吐舌头。
两个人离开滞留了一个多小时的露天广场，健维一路都在一个劲地感叹柯正被魔女看上的悲惨。徳嘉也不驳他，只是抿着嘴笑。
想起来也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当初柯正刚刚搬来时，徳嘉怎么也不会想到四个月后，他会成为她脑海中最顽强占据的影像。她以为他们的关系最多也就比陌生人多了见面打个招呼、随口聊两句而已。
可谁能料到，情况竟然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徳嘉对自己内心的感觉充满欢迎和欣喜，四年来，她以为自己因为受的伤害太重，已经不太会去爱人了，现在她知道，不是她封闭了自己不去爱，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物而已。
可是现在她遇到了！
而且还是一位怎么想怎么可爱的人物！
“他到底是怎么把你迷倒的？”徳嘉听见健维在问。
“不知道，”徳嘉又露出那种调皮的笑容，“就是一下觉得他好亲近，就像家人一样。”
“去表白吧，”健维鼓励，“女追男，隔层纱。”
“有的纱是很牢的！”
“再牢也是纱！”
徳嘉摇摇头，眼神滞凝。
“那就一直暗恋着？”健维追问。
“嗯……”当然不希望总是处于单相思的状态，但就目前而言，那又能怎么样呢？
“今晚就去表白！”健维大声道。
徳嘉一下慌了，“不用这么急吧！”
他搂过她的肩膀，“如果今晚有个女孩今晚去表白，那你到明天早上就晚了！”
徳嘉被逗乐了，“那有那么巧？”
“你真的爱上他了吗？你确定你真的爱上他了吗？”
“哪里有假！”
“那他被别人抢了去你也不急？”
“好吧好吧，”徳嘉投降，“今晚就去！催命鬼！”
但是关于表白，其实徳嘉并没有作好心理准备。虽然她已开始渴望能从柯正那儿得到宠爱与关心，能被他所关注，但就眼前的状况而言，偷偷暗恋他的感觉已经令她内心充盈美妙滋味。一想到他就住在斜对门，几步之遥，便觉得踏实安全。
她认为还没有到把心思向柯正摊开的地步，而且，若被拒绝了呢？是啊，完全有这个可能。万一被拒绝该怎么办？一切才刚刚开始，却不得不嘎然而止，岂不是太残忍了些？仅仅隐匿在心里要安全多了。
不，即使已向健维妥协，也不能拿自己的命运去作赌注。
表白的事留待以后再说。说不定柯正会渐渐爱上她，那陷于表不表白的囹圄中，就完全是自寻烦恼了。谁说不是呢！
“如果有个女孩今晚去表白”。徳嘉想起健维说的这句话。被人“捷足先登”？
她长长吐一口气，叫自己冷静。
“真的变成一个花痴了。”她自嘲。即使有担心他会为他人所有，但这样的担心也还是无法说服她即刻向他敞开心意。
“欲速则不达！”徳嘉坐在沙发上，劝说自己道，“我对他的感觉不够成熟，需要一定时间衡量，不能忍耐，迫不及待地开始，恐怕结束得也会很快，那可不是我想要的！”
她理清思路，放下心来。
这时健维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样？”他进门就问。
徳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健维把不理解全部写在了脸上，“时候未到？”
“嗯，会把他吓到的。”
“那又怎么样，他是男人嘛，女孩主动向他表白，够走运了。”
“他一定会拒绝的。”
“原来你这么消极！”健维咂着嘴，摇了摇头，习惯性地用手臂轻搂着她的肩膀，像是哄入睡的小婴儿的似的，口中哼唱道：“想要说声爱你真的好难，思念的痛在我心底纠缠……”
徳嘉已完全放弃了电梯，上下楼都改走楼梯。在电梯里肯定碰不到柯正，在楼梯上却有可能。不过有些扫兴的是，最近的三天，都没有在楼梯里遇上他过。
仿佛柯正知道了她的心思而刻意回避似的，事实上这三天在其它地方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到第四天的早上，周六时，才在走道里看到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柯正。
在他向她打招呼时，她注意到他脸上写着的疲惫。
“好像一夜都没有睡好！”徳嘉暗忖。
回到屋里后，又再仔细回忆了刚才匆匆一瞥间柯正的模样。“怎么会到早上才回家？昨天晚上去哪儿了？”她将待洗的衣服一件件放到洗衣盆里，一边揣度。“难道……”她忽然生起气来，又暗暗吃惊怎么生出胆气来生他的气。
“真是奇怪，人家可不是你的私有物！”她警告自己道，“别说还不是你的什么人，就算是，你最好也被愚蠢到认为可以安排别人的生活！”
但是柯正似是一夜未归的情况令她心生烦恼。她放下准备清洗的衣物，去找健维。
健维正在匆忙吃早饭，准备十分钟后就出发去剧团。今天晚上有演出，白天的排练很紧张。
“昨晚没回家？”他边吃边听，也露出了惊讶之色，“是不是早上出去了一会刚回来啊？”
“可是直觉他是刚刚回到家！”
“担心他在外面鬼混了？”健维笑道。
他说得这么直白，徳嘉的脸一下就红了。
“去问他啊，那样不就清楚了。”健维道。
“怎么问？问这个，会被笑死的！”
“叫你表白又不表白，一个人傻乎乎地烦恼。”健维收拾碗筷，到厨房去刷洗。
“也许他真的有女朋友！”徳嘉坐在沙发上，垂着头。
健维走回来，叉着腰端详她，“我的建议还是四个字：‘立即去说’！明白吧？那现在就不用这样麻烦了。”
“铁定被拒绝！”
“万一被接受了呢？”健维瞄了一样墙上的挂钟，“拥抱，亲吻，你都会得到，老天，那样不是比现在好？”
听他说到柯正的拥抱亲吻，徳嘉羞涩难当。
“懂了吧？”健维套上外套，“你得想法让他为你疯狂，孤芳自赏只有死路一条啊！”
“自己的感情得到柯正的认可”，这样的设想令徳嘉激动不已。一整天，她的双脚似乎都没有踏足在地面上，心灵的轻盈让她的身体也跟着轻盈起来。四年前，在遭受毁灭性的拒绝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但这次不同，她以四年来渐趋成熟的女性意识知道这次不同。没错，至少她相信这次不同：柯正绝对是异性恋。
整个白天都没有再看到柯正。徳嘉猜想他是在家休息。傍晚坐车去看健维的演出时，她想到他睡了一天，恐怕午饭晚饭都没有吃。“那对身体可不好！”她透过玻璃窗，望着高楼大厦之上太阳光线渐弱的天空思忖。
周日上了一早上英语课，中午约了健维一起去吃自助餐。
两个人在餐厅碰了面，健维卖关子说他有一个爆炸性的好消息，但得再过二十分钟才能说。“不然你会兴奋得什么也吃不下。”他笑着下结论道。
徳嘉饥肠辘辘，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食物上，对他所谓的“好消息”并没在意。
过了一刻钟后，她忽然想起他的“好消息”了，便询问具体内容。
“如果我有某人的电话号码，你会作何反应？”健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徳嘉用刀叉叉着一整块寿司，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话意，“什么？”
“似乎是被某人暗恋着的人。”
她愣了愣，猛然间睁大了双眼。
“看来明白了。”健维满意地点点头。
“不可能！”徳嘉叫道。
健维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不可能！”徳嘉仍是不敢置信，伸手抢过他的手机，开始在里面翻找。
“别找名字，”健维指点，“我输入的不是他的名字。”
“那是什么？”徳嘉头也不抬地问。
“‘嘉偶’。”
“啊？”
“徳嘉的偶像，简称‘嘉偶’。”
“健维！”
健维已是乐不可支。
徳嘉找到了那个号码，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机将它输入进去。
“名字输的什么？‘嘉偶’？”健维揶揄。
徳嘉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亲爱的先生’！肉麻啊肉麻！”健维拉着夸张的语气道。
“本来还想就‘亲爱的’的三个字呢！”
“佩服！”
“你是怎么弄到他的号码的？”
“从窗子里爬进他家，然后看到他的手机就在床头。”
徳嘉吃吃笑道：“乱扯！”
“叫你直截了当嘛，非弄得那么曲折迂回。”
“你直接问他要的？”
“对了。”
徳嘉五体投地。
“还有一个消息，”健维喝了一口橙汁，“想不想听？”
徳嘉现在对他的所谓“消息”的反应已经是晶晶发亮，“关于柯正的？”
“我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徳嘉一下瞪大了眼睛。
“你有机会！”
“他，没有？”
“我问为什么没有看见他女朋友过，他说他没有女朋友。”
徳嘉开心地握了握拳头。
“不过你最好抓紧。”
“健维，他是我的了！”徳嘉依旧兴奋不已。
“今天晚上去问他昨天为什么早上才回来。”
“谁去问？”
“当然是你！”
徳嘉立即退缩了，向摆放食物的地方探头观望，“不知道有没有上新的寿司，不知道有没有上新的寿司……”
有了柯正的电话号码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徳嘉躺在被窝里，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排数字，抑制着想给柯正发短信的念头。
“也许可以问个晚安？”——太唐突了！
“可惜都没说过几句话，发短信就显得太亲近了！”徳嘉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轻轻合上手机盖，“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睡着！”她回想起在柯正屋里时看到的那张低矮的睡床，想起来它的样子还是很舒适。“柯正在那样的床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希望明天能见到面！徳嘉在心里祈祷。一个人的滋味真不好，多么渴望能去他待在一起，而不是独自面对这寂寥得过分的黑夜。她已经很久都不害怕独自面对黑夜了，但现在，孤独的感觉再次光临她的心灵——真希望此时能与他在一起！
“柯正，你知道吗，我爱上你了！”
倾诉的声音回响在心里。她的心绪安定下来，就仿佛柯正听到了她的表白。
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徳嘉迅速地收拾妥当，急急忙忙准备回家。手机的铃声响起来，是健维。他正在大厦对面的拉面馆，叫她过去一起吃拉面。
“我还准备早点赶回家！”徳嘉在拉面馆里找到他时，嘟着嘴说。
“那么急干嘛？”
“你怎么没去约会？”
“下个星期我就要去乡下了，现在抓紧时间多陪陪你。”健维笑着道。
“弄得好像一去不复返似的。”
吃完饭，两人一起坐车回家。到楼下时，徳嘉坚持走楼梯，健维高举双手做了个向天求助的手势，只好投降。
“柯正要是知道，得多感动啊！”他打趣她道。
徳嘉一步跨两级台阶地向上走，笑意活泼，“那肯定！”
过了二楼，在她身后的健维突然叫了一声，“柯正！”
徳嘉惊闻，忙抬起头，这瞬间已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柯正身上。
“对不起！”她立即侧身，脸上烧成一片。
“没事。”柯正应道。与健维打了招呼，继续向楼下走去。
“你上哪儿去？”徳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健维也吃惊地瞪着眼睛望向她。
柯正停住脚步，转回身来，“去楼下买包烟。”
等他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健维冲到徳嘉面前，一把抱住她，“好样的，你还真行！”
徳嘉却是欲哭无泪，说不出话来。
在健维的屋里，徳嘉一直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
“你应该高兴才是啊。”健维真是不能理解。
“我不是太强势了吗？”徳嘉接过健维给她倒的水。水杯在双手间微微抖动。“我怎么可以问他那个问题？”
“那个问题怎么了！”
“好像……好像他是受我管制似的……”
“你爱他，这是最好的原因。”
“但他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没有权利！”
健维无奈地在她身边坐下，拍着她的肩膀，“这只是小事一桩，柯正不会因为你的这个倒霉问题而有什么对你不利的看法。”
“你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倒霉？”
“算我什么也没说！”
又到了选择新的培训班的时间，徳嘉衡量再三，挑选一个课程相对疏松的班次。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待在家中，碰到柯正的几率自然就大增了。
健维已经离开，与路明一起去了乡下。老友突然不在，空寂感便一清二楚地降临下来。徳嘉长时间地待在健维屋里，心绪才稍稍安慰一点。她又担心柯正会有事找自己，便将门留着一道缝，让他知道自己待着这边。不过，她想起来，除了那次因将钥匙忘记在门上外，柯正从未敲过她的门。沮丧！徳嘉叹了口气。
门上想起了敲门声。
“不会上个月水电费没有结清吧？”徳嘉从摘菜的水池中拎起双手，擦干了跑到门口。
门完全开启处，是柯正！
徳嘉意识到自己将吃惊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红晕立即窜上了双颊。
“健维走之前跟我说让我照顾一下你的安全，”柯正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如果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号码有吗？”
徳嘉的羞赧还没有过去。她点了点头。
“那一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
柯正转身向自己的家走去。
“你吃晚饭了吗？”他与她有了一定空间距离，勇气才恢复过来。
“没有。”他回头回答。
“那怎么安排的？”
“也许会动手做一顿，”柯正耸耸肩，“也许吃泡面。”
“泡面……”徳嘉轻声重复，看着柯正回去了自己的屋子。
她关上门，握着拳直懊悔，在屋里来回转圈。“嘿，你该说‘那我们一起吃吧，我买了菜，我来做’！可瞧你都干了什么呀，只知道傻站着，心跳得像擂动战鼓，真让人失望了！”
她扑到沙发上，将脸埋在双手里，突然又抬了起来，“健维！”
她用座机拨下健维的手机号码。
“徳嘉！”电话一接通，健维就在那头道。
“你让柯正照顾我，是吗？”徳嘉一派兴师问罪。
“我跟他打了招呼。他找你了？”
“你这不是把我卖了吗？”
“又不值钱。”
“健维我恨你！”徳嘉对着听筒叫道。
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了，“当真？”
“我爱他健维……”徳嘉仰倒在沙发上。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可以让他来照顾我？我是不可以被他照顾的，那真的好烦，”她一口气说下去，“连呼吸都不可以了，可他却只能吃泡面，你让他照顾我，你知道我完蛋了……”
健维在话筒里半天才应道，“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刚才看见他，健维，我爱他都快爱疯了！”
“那去找他，去跟他说！”健维立即鼓舞道，“但是也别太冲动了啊，现在最多只能到接吻的程度！”
“什么呀！”徳嘉笑了起来。
“去吧，别害怕！”
挂上电话，徳嘉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脑海中都是柯正刚才对她说话时的脸，以及他离开时的身影。他真的好瘦。
“怎么办怎么办？”徳嘉用拳头捶着沙发靠背，像一只找不到家门的宠物狗。暗夜寂寂，相隔数米，却又似远过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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