徳嘉以为第二天很快见到柯正，至少他会主动创造一些见面的机会，但实际情况却远在意料之外：整个早上，她去楼下走了两趟，都没有遇上柯正。
昨晚她到很晚才睡着，今天早上起来却分外有精神，不过随着空落落的上午一分一秒地滑过，她满怀盼望的劲头一点点下降，到中午时，情绪已远没有早晨那般激动。
“是该冷静冷静！”她心里道，“虽然他有那样的表现，但是万一是我领会错了怎么办？”
这么想着，高昂情绪更是消散地飞快。“也许他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家，”她一再给自己泼冷水，“也许出于无聊！”
这些冷水显然不是柯正滞留不去的合理解释，所以，她的心态岁平静了，但却不失落，并且仍旧兴致勃勃地猜想见到柯正时，他会是怎样的模样。
健维也不同寻常地遁迹了一早上，直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他才出现在徳嘉的客厅里。
“如果能让他们闭嘴，我愿意一辈子不唱歌！”他还在为昨晚的聚会抱怨。
“一定没抢得过他们吧。”徳嘉边将饭菜端上桌，边道。
“全是麦霸中的麦霸！”
开饭后，健维问起柯正。
“还没问你呢！”徳嘉“哼哼”地兴师问罪，“你想的那个‘小包厢’的馊主意！”
“一点都不馊！”健维毫无愧色，“你看，柯正对你就不是‘拒绝’那么简单，还主动送你回家！”
“那能说明什么！”徳嘉故作无所谓的样子。
“如果你没会错意，那柯正可能只是暂时没有答应接受你，但会答应的，早晚！”
“你怎么知道？”她微微笑着看他。
“昨晚你们两个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吧？”
“又乱扯！”
“孤男寡女，黑灯瞎火，。”
徳嘉想到柯正独自站在门外的身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瞧你花痴的，是不是有了‘飞速进展’？”健维道。
“没有。”
“对我有什么好瞒的。”
“真没有，到了家就分开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以后的片段讲给他听。
“可恶的柯正！”
徳嘉突然想起了蝶依。
“蝶依好久没有联系我了呀！”她道。
健维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抽时间见个面吧！”徳嘉摇摇他的手臂。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拖着只会更糟。”
“你不是说她外婆刚去世吗，这时候还是别添乱得好。”
“这倒也是……”徳嘉轻轻地点点头。“不过，这件事你一定要负起责任来。”
“我完全不知情！”
“她已经很惨了！”
“好的好的，听你的，听你的！”
整个下午，健维都待在徳嘉家里，他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焦躁不安，便问她是不是在担心什么。徳嘉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哎！”健维听了，从沙发上跳起来，“看来我的功夫没有白下，这是个转折性的事件！就说没那么简单！”
“可是今天我都没有见过他！”徳嘉士气低落地道。
“去找他！”健维抓住她的肩膀，“现在他只剩最后一点防线了！”
“他还是不爱我！”
“恰恰相反，说明他在有障碍的情况下，对你依然产生了感情，而且还很强烈——在门外站上一个小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做！”
徳嘉羞赧一笑。“可是，”她还是疑虑重重，“是什么障碍呢？”
“这你得去问。”
“谁知道为什么要站那么久，”她又赌气似地道，“或许根本没缘由。”
窗外，天色开始转暗。健维提议去楼下散步。
“也许会遇上柯正。”他兴冲冲地给徳嘉鼓劲道。
两个人下了楼，在小区里的水泥小径上缓步而行。徳嘉的目光不时向四周扫去，但让人失望的是，来来去去的行人中，都没有柯正的身影。
“是不是又要加班？”她在心里嘀咕。
健维任她间或发着呆，不去打搅，只有等她回过神来，才继续他们的谈话。
不知不觉逛出了小区，沿着附近的街道走了一圈。夜幕重重落下，朗朗夜空，星星开始露出颜容。路灯早已亮了，照着来往的行人及车辆。
马路对面有一个中年妇女推着一辆婴儿车，悠闲地走在人行道上。徳嘉立住了脚，定睛注视。
“看什么呢？”健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徳嘉指了指那辆婴儿车，“真棒！”
“有什么棒的？”
“健维，你想抚养小孩吗？”继续往前走着时，徳嘉问。
“不！”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你想？”
“是的！”徳嘉的眼中闪出亮光。
“可以理解，小女人。”
“一个不够，要很多很多，越多越好。”
“请尊重中国国情。”
“可是一个真的好少！”
“那你得甩了柯正，嫁个外国人。”
徳嘉笑。
“你愿意这么干？”健维打趣她。
“才不呢！”
转回小区时，天色完全暗了。小区菜市场还没有打烊，健维和徳嘉又去购买了一些菜蔬。两个人都有吃素的想法，饮食的选择便越来越清淡。
进屋时，徳嘉满是失落的眼睛不自觉地朝柯正的家门瞥了一眼。
“去敲个门试试！”健维道。
徳嘉摇了摇头，率先进了屋。
吃过晚饭，健维又坐了一会，便回去了。徳嘉整理了一下屋子，了无睡意。她打开门，朝走廊里望了望，侧耳听了听楼梯上是否有声音，但，没有任何她所期望的情况出现。
“也许已经回了家？”她望向斜对面那扇借着灯光显出大概轮廓的铁门。
关上门后，依然不想洗漱休息。虽然疑惑柯正是否在意见不见得到她，但也不会为此对他有所怨责。她主动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可。
“到底有没有被拒绝呢？”她坐在沙发上，绞着双手。“他不想见我是吗？这么安静！”
坐立不安，索性锁了门下楼。刚踏出最后一阶楼梯台阶，就看到了对面走来的柯正。
路灯灯光只浅浅地照出了身影，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僵住了。柯正也看见了她，他的脚步没有延缓，走到近前时，冲她礼貌地笑了笑，一步跨两级地上了楼梯。
徳嘉的脑袋“嗡嗡”作响：这不是她所期待的，这跟她的梦想相去千里！强烈的挫败感袭来，她几乎有点摇摇欲坠。从昨晚到刚才一刻的所有激动、温柔、不安、期盼，在现在孤伶伶地站在夜色里的处境下，都被击得粉碎。原来只是她的幻想！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原来只是她的自欺欺人！她下楼本是出于冲动，此刻更是不知该往何处去。
在小径上走了几步，跌宕情绪依旧没有得到缓和，她发觉自己的忍着眼泪，便松懈了意志，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在夜色里不必担心其它，泪珠尽情簌簌而下。
双脚沉重，不想移动，瞬息只想快快地回到家中。进了电梯，缓缓上升，垂着头走进家门。
回到家里，眼泪依然停不住。她躺到沙发上，埋着脸哭泣。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手来扳她的肩膀，她抬起脸，是健维。
“发生了什么事？”他吃惊地道。
徳嘉倒向他，搂住他的脖颈，“健维……”
“怎么了？”他反复问。
她抽噎着将刚刚在楼下发生的一幕告诉了他。
健维蹙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道：“不能总是这样！来！”他伸手拉她。
“干什么？”她在泪水婆娑中问。
“现在去找他。”
徳嘉露出害怕和企求的神色，“不去！”
但健维这次决定坚持己见，见她不肯挪步，一把将她抱起，用脚踢开门，朝柯正的家走去。
“放下我！”徳嘉惊恐大叫。
但健维不理她，抬脚用力踢了踢那扇黑黑的铁门。徳嘉挣扎得更厉害了，但健维也将她控制得更牢。
门开了，柯正出现在门口。
健维将徳嘉放下，完全不理会柯正的惊愕，将她推进了屋里。“现在她由你负责，你最好能让她别再哭了！”他正视着柯正道，又示意两人往旁侧让一让，随后将门带上。
柯正的家，徳嘉曾来过一次，但这次的感觉和上次完全不同：她的眼泪还挂在脸颊上。
柯正站在她身边，没有移动位置。徳嘉低着头，垂落的直发遮盖了大半个脸颊，她不知道他面对这样的境况在想什么，自己的脑中也是一片模糊，想过夺门而出，但双脚僵硬地无法移动。
良久，柯正才转身向客厅的沙发走去。他从桌上的面巾纸盒里抽出几张，走回来递给她。
徳嘉低垂的眼睑抬到一半就又垂下了。她接过面巾纸。
“想出去走走吗？”他道。
他的声音比往日多了一份温和，这使得徳嘉的情绪软化开来。她向他抬起眼，“去哪儿？”
柯正回望着她，没有立即回答。这只是短暂的一瞬，徳嘉还是慌乱地跳开了目光。
“就楼下。”他道。
她顺从地跟着他向外走。
夜风丝丝。徳嘉的外套一直穿在身上，她看到柯正穿得很少，不禁担心，却又开不了口关心他是否觉得清冷。
柯正在路边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对站在他面前没有动弹的徳嘉道：“坐吧。”
她悄悄瞥了他一眼，在他身边坐下了。
“你想要我说什么？”柯正的声音很轻，很柔，眼睛看向前方。
借着夜色，徳嘉大胆地将目光投向他的脸。
他见她没有说话，转过脸来。他迎到她的目光，又转开了。
“回去吧。”他站起身。
徳嘉突然意识到他的不安，她好奇他为何会这样，又不免一阵激动：这是不是说明他对她不是无动于衷？
回到五层。柯正走到徳嘉的门口，等着她开门。但她已经舍不得再次离开他，去到一个看不见他的空间，便站着没有动。
走廊的等熄灭了。徳嘉吃了一惊，有一刻，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渐渐适应了，才借着窗口透进的微弱路灯光重新看到对面的柯正。
“如果他走过来抱我，我一定不会拒绝！”她暗暗想道，顿时羞红了双颊。
“先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她听到柯正的声音传来，语气柔和，但内容却让她的热情消减了一半。
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柯正试着转动门把手，门开了，随着窜出的电视声，屋里的灯光照射了出来。
“柯正！”里面传出健维的声音。
门外的两个人都意外他在屋里。徳嘉见这幅场景，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
屋里的电视声消失了，健维跑了出来，“你们继续，我回家了。”
走廊的灯亮起。健维小跑着回了屋。
四周恢复安静，走廊照明的灯再次熄灭。
“进屋吧。”柯正道。
徳嘉走了进去，积聚了力量，道：“你来吗？”
柯正摇了摇头，“你休息吧，明天见。”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侵袭的孤寂让徳嘉难以忍受，她跑出门，追到正在开门的柯正身边：“anttostaythy!”她喘息着道，仿佛在跟谁生着气。
柯正静止了手上的动作，“什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在昏暗的光亮中抬头望着他。
柯正转过身，向后靠在门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你根本还不了解我。”他道。
“以后会了解的！”她急腔急调地道。
“现在在你心里的只是一个幻像！”
“不是什么幻像！”她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词汇，一扇久闭不启的门正在向她敞开，不能错失这恐怕是一闪即逝的机会，“我爱的就是现在的你！”
柯正转头看向她，显然她这么直白的表达让他有些吃惊。他移走目光时，不觉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笑容。
徳嘉呼吸沉重地等着他的回应。
“先回去休息好吗？”他站直了身体，温和地道。
“我睡不着。”她坦言相告。
“你在逼我！”
徳嘉看不真切他的面容，但却捉到了他话语中那份亲近气息，她的心剧烈跳动，竭力克制着伸手拥抱他的愿望。
“先回家好吗？”他又道。
他似乎不想在今天晚上让这件事有个结论，也许他也还没有什么结论。徳嘉不知道他的那句“你在逼我”，有多少出于玩笑，但她意识到不能不给对方自由来去的空间。
“好吧，”她道，“那你也早点休息。”
“我知道。”柯正轻轻地回答她。
这是真正的曙光！徳嘉躺在黑暗里，久久不能入睡。她在脑海里一遍遍回顾着刚刚柯正的一言一行，他语气中的温柔依然激荡着她的心灵。他爱她吗？爱，还是不爱？如果爱，为什么不愿意让她待在他身边？如果不爱，为什么又时常流露出亲昵与温柔？
她闭上眼睛，期待着黎明赶快来临。
天色微亮，徳嘉醒转，意识一恢复，就再也睡不着。她立即想到了柯正，跳下床就朝外跑去。
走廊上还很黯淡，柯正的家门紧闭，没有动静。
“会不会还没有起床？”她寻思，回到屋里。昨天晚上被她一顿折腾，今天早上她是无论如何不能乱去打搅。
洗漱，做早饭，整理屋子，徳嘉安排自己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以免自己一有空闲就忍不住想要跑去敲柯正的家门。
时针走过八点时，她又开门朝走廊上望了望，除了较先前明亮，其它没有任何变化。
柯正是不可能睡到这时还不起床的！徳嘉笃定。有一刻，她想直接走过去敲门，但转念又觉得不是太过妥当。“发个短信如何？”她心里思量道。这是个比较可取的办法。
她从床头柜上取来手机，边斟酌词语，边开始摁键。摁完又删，反复几次，都不满意，思来想去，最后却只发出了两句话：
“在家里吗？吃过早饭了吗？”
她紧张不安地等待回复，手机里每一秒的安静都若重锤捶打着她的心灵。
短信提示铃音终于响起，徳嘉几乎要欢呼出声，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只有四个字：
“我在上班。”
柯正发回回复让她欣喜，但内容之简短又让她一阵失落。
“多说两句很要命吗？”她噘着嘴看着那四个字。
因为考虑到他在工作，便决定不作回复。搁回手机，静静地坐在床沿，透过细纱窗帘望着窗外。
“如果他爱我，是不是会主动想要跟我说话？是不是想要见到我？可是现在，回个短信都这么简短！他对我，是不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滑坐到地板上，侧靠着床沿，呆呆地出神。大量的日光从窗口钻进屋里，匍匐在每一个角落。
“今天至少还是假日，拜托打起点精神来！”在露天的茶座上，健维冲着垂头丧气的徳嘉叫道。
“是你非要拉我出来的！”徳嘉干脆趴在桌上道。
“你马上就要把柯正征服了，还担心什么！”
“早着呢！”
“你看吧，那小子撑不了多久了。”
“唉！”徳嘉大声叹息。
“放心，你是当局者迷。”
徳嘉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也没有心情去细问。
“估计今天又得上班上很久。”她悠悠地道。
“谁？”
徳嘉白了他一眼。
“打个电话吧！”健维吸光了面前杯中的奶茶，道。
“不行！”
“想起来你的培训课是不是跷很多了？”健维突然道。
徳嘉惊跳，“没有！”她条件反射地否定，即刻又承认了，“没有跷几次……”
“你看着办吧，估计柯正知道了不会有多喜欢。”
“知道啦——”她懒洋洋地拖着尾音。
太阳隐没到云彩里，好在没有风，不然这会儿在露天里就坐不住了，不过徳嘉还是站起身道：“回家去吧。”
健维一边跟着起身，一边道：“现在肯定还没有下班。”
“我只是觉得冷。”
“爱上那么一个冷血的男人，搁谁都冷。”
“柯正可不冷血。”
“还袒护！”
徳嘉笑着转身就走，但立即又停住了脚步——不远处，蝶依正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呆呆地望着蝶依坐进出租车内，吃惊地看见随后一个青年男子也坐了进去。
出租车启动了，渐驶渐远，没入了车流里。
健维踱步到她身边，“看什么呢？”
徳嘉回过神，习惯性地摇了摇头。
“看见柯正了？”
“是蝶依！”
健维不言语了，眼睛望向别处。
徳嘉正满心记挂着柯正，关于这件事也就没有像往常一般探讨下去。
回到家，徳嘉不敢去敲柯正的家门，健维实在说不动她，便自己去敲，一分钟左右都没有回应，悻悻而归。
“还没回来，你等等吧。”他道，“我先回去了。”
“你别走，再坐一会儿！”徳嘉拉住他。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热情过啊！”
“没人说话。”
“快做晚饭吧。”
“下面条。”
“什么？就让吃面条？”健维做出要走的架势。
“求你待到柯正回来，我害怕！”
健维见她的惨样，叹息了一声，打开电视，坐到沙发上，“面条就面条吧，不过下不为例。”
一直到时针走过十点钟，柯正依然没有回来。健维的哈欠毫不掩饰地一个接一个，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道：“你明天还得上班，我也要面试，爱情很伟大，但不能把命也搭上吧！”他说完就往外走。
徳嘉无奈地望着他离去，独自闷闷地坐着。她不明白为什么柯正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或许又在加班，可这样频繁加班的工作，他为什么还在坚持？还有，至少可以发个短信给她呀，是不是对他而言，她还是无足轻重？他显然也不会知道这么晚了，她还在等他。
徳嘉郁郁地去刷牙，静静地听着孤单的夜在四方的空间里轻轻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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